而现在,则是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面。
接过李妈妈拿来的外套,忍不住难受,“妈妈,要是我们当初没回来多好。”
李妈妈不解,“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夫人、老爷,还有五小姐都和小姐熟了,就连七少爷,也不像从前那么认生了。”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诉说,只是凄婉一笑。
李妈妈在替她整理衣服,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再说小姐的亲事已经订下,过了不许久,就会嫁去徐家,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会了,自己再也不会嫁去徐家了。
即便这件事徐离没有参与,有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大嫂,或者另有其人,始终阴恻恻的藏在暗处,徐家如何还能嫁得?
春晓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小姐,新做的桂花糕。”
李妈妈回头看她,“上午不是说老子病了,告了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前接了桂花糕,“你老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晓垂了眼帘,低声道:“瞧着不太好……”
徐妈妈埋怨道:“既是你爹病得重,又何必慌着回来?小姐并不是刻薄主子,你多去几日也不会说你,快回去吧。”
“不不。”春晓像是在镇定情绪,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太紧张了,担心我爹,也没有病得十分严重,家里人多我帮不上什么,反倒挤得站都站不下。”将那桂花糕推了推,“小姐爱吃的桂花味儿,还热着,凉了就没有这么好吃了。”
顾莲奇疑惑的看向她,亲爹都病重了,还有心思管桂花糕热不热?瞧着那闪闪烁烁的目光,想起前后怪异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会儿觉得腻腻的。”对着桂花糕摆了摆手,朝春晓道:“你拿下去吃吧,或者带回去给你爹吃,老人家吃这个正好克化的动。”
春晓的脸顿时有些白,强笑道:“小姐的点心,我爹哪里配吃呢。”
顾莲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况且从前也不是没赏过你们吃食。”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要不你替我尝尝,看看做得甜不甜,要是甜腻我就吃一、两块儿。”
“小姐,我……”
顾莲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让你尝桂花糕,没听见吗?”
“小姐你饶了我吧!”春晓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猛的磕头,哭道:“他们拿了唯一的哥哥,说是他惹了事,现在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像是慌乱了,赶紧上前抱住小主人的腿,“小姐救命……”
李妈妈听得又惊讶、又不解,喝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是胡言乱语!”
顾莲心里却是清楚又明白,看着春晓,“你先别哭了。”转头吩咐李妈妈,“拿盒子把这一碟桂花糕装上,找到大石哥,让替我向徐三爷问个话儿。”颤声笑了笑,“问一问他,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我吃?”
就是死,也总该做一个明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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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娘让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徐离迷惑不解。
黄大石同样不解,“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问三爷一句话。”
“你说。”
“她问三爷,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她吃?”
徐离听得有些迷糊,好好的,莲娘专门让人送一碟桂花糕过来,不是给自己,而是问自己,问让不让她吃?这桂花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一瞬,凭着素日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和直觉,忽地心下一沉。
朝外喊道:“叫军医官过来。”
黄大石退了出去。
军医官听了徐离的吩咐,折身回去拿了一个箱子,掰了一小块,又是碾,又是闻,还取了银针出来验,甚至烧成灰丢进水里。
各种折腾过后,回道:“三爷,里面有七日断肠散。”
徐离握紧了拳头,“何用?”
“人若食用,只需一小口这桂花糕的分量,不出半日,便会腹泻不止。”军医官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直低着头回话,“此药无解,这人若长时间腹泻脱水,少则三、五日,最多七日,便会因体内失水而死。”
徐离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不要和人提起此事,出去罢。”
军医官连忙保证,“下官明白。”
徐离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静静的思量,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有人要害她,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让送了东西过来质问!不、不对,她还不确定,所以要找自己给一个说法。
千头万绪,宛若蛛丝一样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徐离一点一点理顺了,带上糕点,找到兄长徐策,然后叫来郭元益,“我刚得了一盒子桂花糕,你们谁想尝一尝?”
徐策挑眉,目光诧异的看向那碟桂花糕。
郭元益眼里浮起琢磨的光芒,一直闪烁不定。
徐离接着道:“这碟桂花糕是顾氏让人送过来的,她有句话问我,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她吃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兄长,扫过谋士,“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送过这种东西?”
郭元益眉头一皱。
这顾氏真是一个命大的,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偏偏她还识穿了,居然还有胆气送过来问话!按照常理,即便她猜出来徐家对她有歹意,不是应该心生怨愤,当即告诉父母赶快退亲吗?
这女人果然是个大麻烦!
“怎么……”徐离问道:“你们都不知道?”
郭元益深吸一口气,“三爷不必猜疑,是我所为。”
“你倒是有胆气啊!”徐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抓起那碟桂花糕,就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砸得郭元益灰头土脸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
郭元益挺直了脊梁,昂首道:“成大业者,岂能为一妇人困扰?我见三爷为顾氏犹豫不决,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所以……”
“你放肆!”徐离大喝,“我徐某人的未婚妻,由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我困不困扰,也不用你来指点!”
徐策已经不能下地,伸手拉住小兄弟的袖子,“三郎,虽说元益在此事上用了非常手段,但他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并不是跟顾氏有什么私怨过节。”
郭元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是生出一腔热血的豪情壮志,“为了徐家的前程大计,郭某不惜一死!”
徐离却是冷笑,“你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忠肝义胆?!”伸手指着他,“我告诉你,我徐三郎不会为一介妇人所扰,更不会为一个谋士捆住手脚!”他道:“你记住,徐家需要谋士,但不需要自作主张的谋士。所以,只此一次……”
“哗”的一声,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郭元益目光一惊,强忍着没有后退。
“没有下次。”徐离冷冷的看着他,头也不回,挥手便朝后面重重砍了下去,“否则不论你是忠臣也好,义士也罢,下场都有如同此桌!!”
利剑落下,他身后的长案顿时一分为二!
徐策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郭元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神色有些灰败。
“二爷、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奔过来,立在门口,急急道:“二奶奶刚才让人过来送信,说是……说是大奶奶殉节了!”
“大嫂!”徐策和徐离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不语。
36破碎(中)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徐姝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傻,做了傻事……”
徐夫人嘴唇发颤,“傻丫头,这不怪你。”
徐姝却深深的陷入自责中,只是摇头,“我向莲娘告了密,怕大嫂看出来我不对劲儿,所以……这些天总是躲着她。”说着,忍不住又哭,“要是我一直看着大嫂,她就不会……”
长嫂脾气很好,一向对自己多有爱护和招呼,越想越是自责伤心。
此刻徐家的人聚在一起,皆是心情沉重。
徐二奶奶抹泪道:“早上大嫂来找我,说是最近累,让我替她看着几个孩子。我想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便让俞妈妈接了孩子们,带下去个惠姐儿一起玩,没料到……”长嫂就这么去了,偏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埋怨,“是我疏忽了,没有注意大嫂不对劲……”
徐策一阵沉默。
徐离看向梨花带雨的小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哪件事的?”
徐姝一向有些害怕他,不比大哥粗中有细惯着自己,也不像二哥素来温和,事情还牵扯到莲娘,以及大嫂的死,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姝儿。”徐娴上前搂了她,“三哥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仔细说清楚,才不会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徐姝哽咽道:“我……我怕大哥去了大嫂伤心,就想陪她说说话。那一天,我自己从后门溜进去,当时一个丫头都没有,我还奇怪……”往姐姐怀里靠了靠,“然后我听见窗户里有人说话,是大嫂和郭太太……”
徐策皱眉,“又是……”
徐姝抽抽搭搭说了偷听内容,又讲起当天阻止顾莲的事,她哭道:“莲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死……”
“郭元益该死!”徐离咬牙切齿喝道。
徐二奶奶惊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姝儿你那天胡言乱语,还对着顾氏喊‘三嫂’,原来……”
徐家的人都是各有所思,一瞬间沉默。
过了良久,徐策开口道:“虽然大嫂不是顾氏害死的,可到底引她而起,两家人已经隔了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看向小兄弟,“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难道要退了莲姐姐的亲事?那她往后……”
徐夫人神色疲惫万分,开口道:“退吧。”摇了摇头,“是我们两家没这个缘分,嫁进来,反倒害了人家,还是算了。”
自己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虽然丈夫早几年逝世而去,但是三个儿子都是聪明能干,女儿们乖巧听话,儿媳孙子们亦是和和睦睦的,算得上有福之家。
这一切,从儿子们有了那份打算之后就全变了。
长子长媳双双亡故,最贴心最得意的二儿子成了残废,小儿子的亲事坏掉,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叫自己心力憔悴不已。
此时此刻,徐家正在面临着灭门之祸。
徐夫人幽幽叹息,“都怪我,把你们生得太聪明了。”
徐策眼光一亮,微微侧首,小兄弟和自己一样复杂难明,彼此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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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没有想到,徐离会亲自登门求见自己。
这是彼此第三次见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他身着戎装手持一柄利剑,带着自己,一路杀人如麻冲下山。那是一幕鲜血淋漓的记忆,场景鲜明夺目。
第二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掉进了徐家池塘,难得他融化脸上寒意,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自己,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一天,徐家的后花园蓝天白云碧水,清风荷塘,一切都是那么柔软。
第三次,肯定不会是愉快的记忆了。
“你要退亲?!”四夫人大惊大怒,豁然站了起来,“退了亲,岂不是要了莲娘的命?!到底莲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去找你母亲理论!”
徐离身着一袭素色孝服,几乎没有表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莲,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宛若自己第一天看见她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不吭声,更是大恼,“徐三郎,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
顾莲拉住她,柔声道:“母亲,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徐家不愿意,我们又何必再勉强呢?”回应徐离投过来的目光,“徐家遭逢大难、举步维艰,三爷想退亲,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退便退吧。”
“胡说!”四夫人尖叫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这会儿徐家不说个门道,说退就退,那你以后还怎么做人?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顾莲反道:“三爷失了长兄,残了次兄,听说军营里损耗士兵过半,安阳肯定会惹来他人觊觎,只怕不日就有大难。”微笑面对徐离,“三爷想退亲,一定是不想让我跟着受难,都是为了我好。”
四夫人听得一怔,“有人要打安阳?”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那那……徐家岂不是不能保了?这个时候,女儿的确不适合再嫁去徐家,这么一想,反倒心里发虚不敢闹了。
“三爷。”顾莲面上看着镇定,心里却是拿不准,惹恼了徐离,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和母亲,因而尽量放缓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三爷是英雄,走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大事去吧。”
徐离无话可说,之前二哥嘱咐的托辞都已被她说完。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哗”的一声,徐离猛地拔出剑来。
四夫人吓得一退,“你、你要做什么……”
顾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种面对面体验生死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呢。
倒也刺激。
然而并非她们母女猜想的那样,徐离切下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莲娘,是我徐某人对不住你,但这并不是我之所愿,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将剑放回剑鞘,“我以发代首寄于你处,在这乱世之中,如果将来你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愿意倾一命为你达成心愿,以做退婚所欠。”
顾莲淡淡道:“你我既然退婚,我再留着你的头发不太合适。”上前捡起那束头发,扔在火盆里烧了,“当日你救我一命,如果我死了,便算是一命还一命吧。”
火盆里闪了一下火苗,冒出一缕焦糊的味道。
徐离冷声反问,“难道我当日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偿命的?”斩钉截铁道:“今日之诺,必无虚言!”
他长身玉立,孝服的映衬之下更加显得冷如霜、心似铁。
顾莲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微笑,“那我祝三爷心想事成、达成夙愿,等到将来三爷飞黄腾达之时,我再登门索要今日之诺。”她幽幽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徐离心头一紧,抿了嘴,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四夫人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继而看到被退婚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接下来的噩梦里面,不由嚎道:“这……这都是为什么啊……”
顾莲静静看着那个坚毅冷酷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最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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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妈知道徐家退婚的消息后,又惊又吓,接着便是伤心不已,因见顾莲一直安静的出奇,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只得强忍了眼泪守着。
顾莲根本就不会寻什么短见,自杀这种事还是算了。
就连退婚以后被人说是非,甚至不好再嫁,这些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徐家这么急切的要另寻联盟,可见情势危急,安阳会不会城破人亡?
因而赶紧把值钱的首饰拿出去,吩咐李妈妈全数死当,换成了金条,徐夫人给的那对翡翠手镯亦被当掉。
只留下祖父给的那盒子名贵宝石,太贵重的东西,贸然拿出只怕反倒招祸。
顾莲让李妈妈把金条分散,缝在自己和她的棉袄里,连蝉丫也分了几条,接着便让李妈妈晒肉干、做干粮,每天紧张而忙碌。
顾府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九小姐被人退了婚,已经失心疯了。
就连李妈妈,都有些不安担心的看着她,又怕惹急了,凡事总是依着,每天更是小心的守在身边,不敢多走一步。
这段时间里,二奶奶代表二房过来问候了几句,丹娘自从生了芥蒂,再也没有主动登过四房的门。
三房那一窝子乌眼鸡自然更不会来。
大夫人一向都和四房不合,不过她是当家主母,加之大老爷在家看着,吩咐三奶奶过来瞧了瞧,桐娘不知道是觉得堂妹落魄,还是生母回来以后,嫡母盯得紧,连丫头都没有派一个,一直保持沉默。
顾莲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主动的找了父亲,说是觉得安阳不安全,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惜四老爷并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更觉得她这是被人退婚,心里有恨,有事没事折腾家里人,一拂袖打发走了。
顾莲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哪儿。
于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终于迎来新年。
除了徐家的人,安阳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徐家偶尔的一次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