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亲自送礼上门,到底还是顾及自己做岳父的面子,派了一个心腹长随,一个最信任的幕僚,专程把东西送到了军营里面。
徐离收到礼物很是诧异,带着东西,找到两位兄长,“顾家送来了长房的贺礼,有福建的当地特产,还有……”递了一个卷筒过去,“福建沿海六府的详细地图。”
徐策惊讶道:“这不是正是咱们想要的吗?”
“给我看看!”徐宪迫不及待打开,将大大的地图平铺在了书案上面,越看越是高兴,哈哈大笑道:“顾家的人可真是够意思啊,不等我们开口,竟然就先主动送地图过来了。”
徐策看了两眼,转头看向弟弟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离思量了一会儿,“我们两家既然已经订亲,那么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顾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犯不着急着讨好我们。”语气一顿,“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有求于他们家,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徐策颔首,又道:“咱们瞎琢磨也没什么用。”喊了人进来,“回城里打听打听,顾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过了半天,去的人回来禀道:“只得两件大事,一是顾家老太爷病了,一是二房的娘家人来了安阳,别的就没有了。”
徐离问道:“顾老太爷什么时候病的?袁家又是何时来的?”
“上月十五,顾老太爷就突然病了。”那人回道:“至于袁家,大概是这个月月初来的,在福寿街买了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
徐离挥退了人,断定道:“去福建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时间,这件事情不与袁家相干。”看向两位兄长,“顾老太爷病了,可是咱们家却一直没有听说消息,分明是顾家有意遮掩,这其中必有蹊跷!”
“嗯,三弟说得对。”徐策点头,赞同道:“这两件事怕是有所关联。”
徐宪不耐烦道:“管得有没有关联,反正顾家的人送来了福建地图,总归不是害咱们的,再说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大哥莫急。”徐策微笑劝了一句,然后道:“依我看,顾家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给了我们想要之物,是在求援。”
徐离心中想的和兄长一样,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兴趣抢什么风头,就算面前的人是亲哥哥,也一样是多听少说的原则。
徐策又道:“顾老太爷为人耿直狷介,只怕……”笑了笑,“未必喜欢我们家这般激进的做法,病了嘛,估计是不赞同顾、徐两家联姻。”
徐宪瞪大了眼睛,“难道顾家都是一些歹毒儿孙,竟然谋害了自家祖父?”
“大哥你想左了。”徐策好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去眨一下的?顾家的人哪里敢?”
“放屁!”徐宪怒道:“我是杀人如麻,但要是我们父亲还在,他不同意,我也绝不会害了父亲!二弟,你再胡说我就揍你啊!”
徐离看着性子暴躁的长兄,不紧不慢的二哥,颇为头疼,皱眉道:“两位哥哥别再闹了。”自己静下心思想了会儿,忽地动容,“若是顾家老太爷执意要退亲,岂不是要逼死莲娘?”
“三弟你说反了。”徐策悠悠笑道:“只怕顾老太爷是要逼死莲娘,然后再来退亲吧。”笑容微敛,“不过看来你媳妇儿还不想死,顾家长房又送来了福建地图,想来顾老太爷指挥不动儿孙们,所以就为这个气病了。”
徐离脸色一沉,“莲娘不过是一介女子,逼她作甚?!”
徐策笑道:“看你那样子,要是逼莲娘的人不是她祖父,只怕今夜就去取了人家首级。”伸手招呼,“坐坐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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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兄弟商议的结果,就是将徐离和顾莲的婚期提前,吉日改在三个月后,借口都找好了,怕后面战事频起,未免到时候徐离一去经年才回,故而想早点把媳妇儿娶进门。
四夫人先是欢喜的不行,高兴道:“阿弥陀佛,莲娘的事可算定下来了。”继而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那才是心肝宝贝,猛地一惊,“哎呀,坏了!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到哪儿去给杏娘订下好亲事?!”
其实不光四夫人着急万分,二夫人也急了。
私下找了袁太太说话,“我们家莲娘的婚事订的急,偏偏她又是老小,倒把前头几个姐姐给逼着,真是叫我伤脑筋啊。”
袁太太如何不知道大姑姐的意思?就她本意来说,不太喜欢心高气傲的丹娘,不过深知丈夫和姐姐感情深厚,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有些意气难平,不说丹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如今,也是一副看不起自己儿子的样子,因而只是装糊涂,笑道:“那大姐得赶紧给丹娘找人家啊。”
二夫人“嗯”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但是一想着要把丹娘嫁过去,弟媳就是女儿的婆婆,就有些硬气不起来。
袁太太不敢把姑姐逼急了,回头惹得丈夫生气,于是道:“早先呢,我也想过让丹娘做我的儿媳,配给荣哥儿,可惜……”她叹气,“我瞧着丹娘是在京城长大的,见识非凡,不与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只怕未必看得起呢。”
自家女儿眼高于顶的毛病,二夫人当然清楚,可是眼下丈夫没了,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儿子,往后还能指望谁?京城是回不去的了,安阳地界儿,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人物,兄弟家虽然平平的很,但至少不用担心女儿受欺负。
再说弟媳不过是赌一口气,并没有坏心眼儿。
想到这里,只能放下身段儿,“看弟妹说的,丹娘嫁去了自己舅舅家,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你做婆婆,丹娘还不是跟在家做姑娘一样,这是她的福气。”
姑嫂两人你退一步,我让一分,就这么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二夫人怕女儿闹情绪,一直瞒着没说。
知道袁家的聘书送过来时,丹娘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定,大惊之下,很快便是又气又恨又怒,更多的是委屈不甘,“这么大的事,娘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要把我嫁去袁家做儿媳!”
二夫人沉了脸,“什么袁家?那是你嫡亲的舅舅家,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这样哭着喊着,倒好似我把你推到火坑里了!”
丹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加上亲事已订,无法退改,因而只是满心的委屈不甘,抿了嘴不停的落泪。
二夫人到底心疼独生女儿,搂了她,“我知道你瞧不上袁家,瞧不上荣哥儿没有功名,人物也不出挑,可是你看看如今二房的情势,咱们还能再挑什么?你若是不嫁到袁家去,为娘又怎么能够放心?”
丹娘只是垂泪,不言语。
二夫人又道:“你今年都十五了,挑来挑去,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再过三个月莲娘就要出嫁,好歹不能让妹妹抢了先。”
“她要成亲,与我何干?!”丹娘总算找到了出气口,大声道:“我和她不过是堂妹而已,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一个爹,要着急也该杏娘去着急!凭什么她急哄哄的嫁人了,我就得跟着随便挑一个?!我……”
“够了!”二夫人越听越怒,兼之扯到了四房的人,不由斥道:“都怪我从小太过宠爱你,宠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是有才?有貌?还是有一个为官做宰的亲爹?你看不上荣哥儿,人家还觉得你心高气傲不够贤良呢!”
丹娘被母亲骂得回不了神,一时怔住。
二夫人虽然瞧着心疼,但想着此时再不把女儿的气焰打下去,将来嫁了人,婆婆和小姑子岂能容她?因而只是板着脸,“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插嘴的份儿?好好呆在屋里绣嫁妆,休要再让我听见什么不情不愿的话!”
冷着脸,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丹娘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好半晌,才扑到床上蒙了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于是顾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得罪了一个堂姐。
眼下她心里盘算的是,自己还没出阁的日子该怎么过,祖父的安眠药能不能再吃三个月,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了间接谋害祖父的罪人?还有母亲担心姐姐的婚事,这几天都急得上火牙疼了。
因而特意交待屋里的小丫头们,不许提起徐家。
但是徐家却找上门来。
并且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萧苍连续攻克安阳周边几个县城,以及惠州、鹤城几府,大军挥师北上之前,准备邀请各地政要名流一同饮宴。
这是炫耀,亦是示威,更多的则是震慑!
让顾家的人吃惊为难的是,顾老太爷亦在邀请的名单当中,大夫人不得不停了安神汤,否则若是萧苍不信,以为是顾家的人故意装病,借口不愿意赴约,岂不是立马就要惹祸上身?!
顾老太爷悠悠醒来,第一句便是,“我晕过去几天了?”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答话。
四老爷赶忙递上去萧苍的请柬,“爹,这个……”
顾老太爷还有些神智不清,看着大红色的请柬,不由怒道:“你们趁着我昏迷的这几日,就把莲娘成亲的请柬都印好了?!”
“爹,不是的。”四老爷慌忙解释,“是请爹你去赴宴的帖子。”
“请我?”顾老太爷喝了几口热茶,缓了缓,慢慢的打开了请柬,只看了两眼便勃然大怒,“萧苍老匹夫,居然还有脸面来请我赴宴?!”挣扎着坐起来,将请柬愤而摔在地上,“老夫倒要看看,他有……有何脸面在世人面前立足!”
因为又气又急,顿时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爹……”四老爷小声劝道:“萧苍是舞刀弄棒的莽夫,你可别硬碰硬啊!有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总要留几分面子。”
“你给我滚出去!”顾老太爷怒不可遏,一看见这些没骨气的儿孙就来气,将人撵得干干净净,过了半晌才叫丫头,“给我把帖子拣起来。”
章太姨娘赶忙上前拣了,递过去。
顾老太爷再次打开请柬,想要看一看赴宴日期,有些纳罕,“八月二十?那不还有一个多月吗?”仔细看看,更加觉得奇怪,“这才几天功夫,那老匹夫就攻克了惠州和鹤城?”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老太爷渐渐清醒起来,心下一沉,让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缓缓侧目,看向目光闪躲的章太姨娘,“告诉我,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章太姨娘颤声道:“八月十八。”
顾老太爷眼睛猛地一亮,继而迅速的暗淡下去。
30消逝
祖父醒了。
顾莲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听说萧苍邀请祖父赴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祖父会不会一怒之下,先逼死自己再说?!免得到时候提起顾、徐两家联姻,在各地官员面前坏了顾家名声。
然而意外的是,祖父并没有找自己过去,亦没有其他动静。
二十日这天,顾老太爷穿戴一新出门赴宴。
宴席开始,安阳郡和下属各个县城的官员们,以及惠州、鹤城两府长官,纷纷在指引下入座,令人瞩目的是,徐家三兄弟坐了右侧首席。
顾老太爷坐在左侧第三席,看了看前面两位。
心下冷笑,这两位刺史的衣服居然是崭新的,想必原来的刺史早已身亡,而后被萧苍任命,短时间内草草的赶出来这身官服!
“大将军到!”
随着一声唱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穿精铁铠甲,满脸胡须、面带凶相,每走一步,都要震得地面跟着抖上一抖!
可惜的是,他这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表演还没演完,就有一人忽地尖叫,“萧苍老匹夫!我王某今日来赴你之约,就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你这乱臣贼子长什么模样?!你还敢在此地设宴,待我为国杀贼……”
那人猛地拔了旁边侍卫的佩剑,咬牙冲上前去!
下一瞬,徐离拔剑上前利落一挥,那人的脑袋和脖子顿时分了家,接着“噗”的一声响起,顿时血流如注直喷于天!
在场官员,人人自危吓得煞白了脸。
萧苍一脚将那人头颅踢走,哈哈大笑,“好!徐三郎好剑法!”
徐离恭谦道:“大将军请入座。”
说完话,往对面的顾老太爷身上看了一眼。
不是自己要威胁他,而是萧苍此人性格阴霾、喜怒无常,若是顾老太爷去学方才那人,不仅要为顾家招祸,只怕就连徐家都要受到牵连。
大事不可坏,大祸不可招!
整场宴席上,徐离都精神紧张的盯着顾老太爷,让他意外的事,顾老太爷根本没有任何反常举动,没有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诸位!”萧苍的大嗓门一开,便开始说起自己的辉煌胜利,“我一日破安阳,十日收服安阳其下诸县,三日破惠州大门,两日攻克鹤城!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当地百姓人心尽归,这一切都是天意!”
当即有人附和,“都是天意!”
“大将军乃天命所授,承天命清除各地反逆!”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顾老太爷低头饮酒,仍旧不言语。
“多谢诸位抬爱!”萧苍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指了徐氏三兄弟说道:“要说起来安阳应该是最难攻克的,此一役多亏了徐家精兵相助,不到半日,安阳的逆贼便就悉数清剿!”
顾老太爷的目光猛地一亮!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家居然不是在萧苍的威胁下投降,而是早就里应外合,做了安阳内应,杀了刘刺史的党羽势力,大开城门迎了逆贼萧苍入城!
想到此处,不由抬头朝徐氏三兄弟看去。
徐宪眼底藏着一丝不以为然,徐策面含微笑,徐离目光清明、气色淡定,心内忽地一惊,徐家可是皇室后裔!难道说,他们只是暂时和萧苍合作,将来以图……顿时骇然的回不过神!
整个宴席上,顾老太爷都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等到散了,上前单独叫住徐离,“三郎,我有几句想与你说。”
徐离躬身执以晚辈之礼,“顾老请讲。”
顾老太爷领着他出了宴席的所在,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口道:“你可是诚心要娶我家莲娘为妻?”
这个问题,徐离根本就不可能说不,颔首道:“那是自然。”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很好。”
徐离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顾老太爷眼中浮起痛心之色,“当今朝中主上昏聩、奸臣当道,多年前,我便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辞官的。”继而长叹,“如果是你们家要争天下,那便是徐姓的自家人内部之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委实无权干涉。”无奈一笑,“若是你们成了事,总归好过便宜那些乱臣贼子!”
徐离惊骇不已,顾老太爷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顾老太爷看得出来,那么别人是不是也瞧出来了?
仔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顾老何出此言?!”
顾老太爷淡淡道:“你家大郎性子急躁,不懂掩饰,往后可要当心了。”拍了拍徐离的肩膀,“三郎,今后不论你们徐家走到哪一步,请看在我们两家世代情谊,又有秦晋之好的份上,给顾家的子孙们留一条生路。”
徐离皱眉,“顾老这是从何说起?便是我不娶莲娘,也断不能害了顾家。”
顾老太爷摇了摇头,目光诚挚,“你们所求,我心里明白的很,往后顾家若是帮不上你们,还请不要生出怨愤。”
徐离不快道:“顾老可是要我立下毒誓?!”
“不。”顾老太爷摆摆手,“我顾家虽然在官途上行走多年,但是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从前还有个勉强能支撑的老二,偏生他又早早的去了。”目光痛心非常,摆手道:“不说了,不唠叨这些没用的了。”
徐离见他精神状态很差,便道:“我送顾老回去。”
顾老太爷没有拒绝,“也好。”
到了顾家,还叫上徐离去了自己的书房,找了一些卷宗出来,再亲笔写下一些东西,然后一并装在一个盒子里。
“顾家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离目光闪烁,但是接盒子的时候却没有迟疑。
顾老太爷眼里浮起一抹哀伤,“我欲效忠,无主可忠!我欲舍家,无家可舍!”忽地悲沧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