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给出的赏金又实在诱人。
有用的消息一百两银子,能够描绘出那个女子相貌,且符合实情的,赏金更是高达一千两银子!这还是叶东海怕吓着庄户人家,估量过后给出的赏银。
但是这也足够村民们惊掉眼珠的了。
每个村子的村民都四下奔走,甚至连去亲戚家串门的人,去镇上做买卖的人,都让人寻了回来,可惜却没有任何的好消息。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叶东海不甘心问道:“没有一个漏下?”
村长回道:“这位爷,现今村子里的住户都问过了。”
“现今?”叶东海听出了蹊跷,“难道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是这样。”那村长解释,“村子最最东边有一家破落户,搭个了棚子住着,父子两个好吃懒做,经常偷鸡摸狗度日,平日里大伙儿都不愿意理会。”顿了顿,“前些日子忽然不见了,兴许是摸到别的村子偷东西了吧。”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道:“除了癞狗父子俩个,咱们这些人全都问过了。”
就是说还有两个希望了。
叶东海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突然消失的人有蹊跷,……不知道是被人重金送走,还是被灭了口!
但是不论哪一种,越蹊跷才越代表有希望可寻。
正所谓,“是不寻常,即为妖也。”
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叶东海从来都是耐心最好的那一个,他微微笑着,给村民打赏了一些碎银,然后干脆找了村子里一家富户,租了屋子住下。
不着急,慢慢地问,慢慢的找。
154心魔(上)
事情没有叶东海想象的那样顺利。
村民口中的那对偷鸡摸狗父子,再也没有回来,附近的村子也找不到,甚至连镇上都问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距离顾莲落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叶东海十分后悔,当初自己满心都是失去妻子的伤痛,根本没有多想,如果那时候就在附近打听的话,或许早就有了结果。
段九在旁边骂道:“那种连饭都吃不起的破落户儿,凭着两条腿能去哪儿?难道还能化成灰了不成?!”
他甚至比叶东海更加愤怒。
当初一时判断失误,弄丢了顾氏,然后为了保住叶东海的性命,不让他跳河,耽误他追上去,弄得连顾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份不想告诉叶东海,至少不是现在,若非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怕都不能在他身边呆了。
满腔的邪火找不到地方发作,真叫自己难受!
“你提醒我了。”叶东海突然抬头,“活人里面咱们找到不,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呢?”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他们,见过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徐离这一生,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何以千计?
如果当天徐离带着妻子路过,半途在遇见了别人,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杀人灭口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段九眼珠子转了转,“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很有可能。”叶东海继续分析,“之前我一直想着莲娘死了,所以没往其他方面去想。既然季先生说她的生机未断,那么……,当时她受了伤又挨冻,肯定不能是自己找人求救,要么是徐离,要么是别人。”
“那你怎么肯定就是徐三?”
“我猜的。”叶东海一脸苦笑,说道:“如果是莲娘被他人所救,她的打扮,她的样子,都和普通的村民不同,这附近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想,“只有是徐离带走了她,才会没有任何消息。”
“他奶奶的。”段九吸了一口凉气,“你越说,我越觉得是徐离那小子在捣鬼!”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媳妇长得太惹眼了。”
“这不是关键。”叶东海摇了摇头,“你大概不太清楚,顾家和徐家本来就是多年世交,他们应该认识,而且还曾经订过亲的。”
段九咋呼,“还有这茬儿?!我说呢,徐三整天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小子手段可狠着呢。”
叶东海没有心情讨论这些,微微皱眉,“现在回想起来,徐离这几个月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做了决定,“既然他回了安阳,我得回去看看,至于这边……,让汤圆留下仔细查访好了。”
只要自己一直盯着徐离,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而此刻,徐离正站在自家的一座山庄前面,抬头往上看去,门楣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观澜阁”,是父亲生前亲笔题的。
此处作为父亲晚年的颐养之所,不光周围景致怡人,山庄里面的格局布置更是十分精巧,而且不失清雅之气。
一行人进了门,徐离领了顾莲到后院赏景。
观澜阁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皆是点缀有致,更兼时至五月,正是百花齐放的明媚时节,随便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
院墙边上的一丛蔷薇花开得很好。
三三两两、十朵八朵,一簇簇,一丛丛,那些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半个墙,与深深浅浅的绿叶相互映衬,照出一片浓浓的美丽景象。
徐离上前摘了一朵,微笑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顾莲看他那意思,像是要过来亲自给自己戴上,有点慌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说服他,如此这般……,他是打算金屋藏娇,一点一点叫自己动心吗?不不……,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蔷薇?”
顾莲从他手里拿走蔷薇,不着痕迹,“我不是太爱这些花儿粉儿,若真论喜欢,更喜欢竹子一些。”他总不好把竹叶给自己戴上吧?怕拂了他的面子,“不过花朵儿五颜六色的,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徐离素来心思锐利、反应敏捷,自然看出她是在有意回避,而且不自觉的,连目光都避开几分,看来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因而只做全然不知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喜欢莲花呢。”
顾莲收回心思,摇头微笑,“那不过是父母起的名字罢了。”
“嗯。”徐离说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邓氏也留下来。”
“她也……?”顾莲诧异抬眸。
徐离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邓氏落在萧苍大营天下人尽知,虽然现在回了安阳,当天去灞水河的队伍也留在了幽州,但是早晚会有流言传出来的。”揉了揉手指上的鹅黄色花粉,“我留她性命可以,不留她在徐家内宅也是人之常情。”
顾莲垂下眼帘,看着手中娇嫩粉柔的蔷薇花不语。
之前还道是徐离心软,留下邓氏,如果看来全是因为自己,把邓氏安置在观澜阁合情合理,又有谁会想到,此处还多藏了一个自己呢?
是了,他的心思一向都是慎密细致的。
只是……,他若借了邓氏的名头时常过来看望,自己又当如何自处?拒人千里好像说不过去,亲亲热热当然更加不行。
正在想着,又听见徐离平静说道:“既然是为了冷落安置邓氏,那往后我就不能常来,你且好生住着,待我想想还有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顾莲见他神色淡然从容,不免想着,或许方才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可以让自己安置吧。
接下来的日子,徐离果然很久都没有过来。
徐离没有去观澜阁,一则是不便经常过去惹人猜疑,二则怕逼顾莲太急,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来。
他的耐心,绝对不会比叶东海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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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薛氏的心情十分好。
顾氏居然死了!而邓氏被人劫持走,居然倒霉的是被萧苍的人劫走,去了萧苍大营又不肯殉节,虽说留了一条性命,但是现今也已经被丈夫冷落不见。
不过……,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为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薛氏便趁着早上出来活动活动,刚刚坐下没多会儿,就听见花篱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三哥……”徐姝声音哽咽,甚至好像还在小声啜泣,“莲姐姐真的落水死了?怎么会……,她的命怎么会这么不好……”
薛氏微微皱眉,凑近花篱的缝隙往对面看过去。
徐离拍着妹妹的肩头,安慰道:“好了,不要去想这些难过的事了。”
徐姝埋怨道:“三哥就没有找人救她吗?你们千军万马的,还找不出几个会水的人不成?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冲走。”
薛氏听得大怒不已,顾氏死不死的,与自己丈夫有何关系?她半年因为怀孕,徐家的人都让着她,脾气又回去不少。
居然等不及绕过去说话,一面走,一面便在花篱后面冷笑,“二妹妹真是好笑!顾氏一个有夫之妇,死啊活啊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操心?将来要是二妹妹嫁了人,丈夫看着别的女人落水了,跳下去救,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徐姝听得花篱后面有人骂架,正在诧异,待到分辨出是薛氏的声音,看着哥哥就在面前,反倒不去还嘴了。
只是拉着哥哥的胳膊哭了起来,“三哥……,嫂子说这些话好没道理,我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嫁不嫁人?什么丈夫不丈夫……”
话未说完,忽地瞥见哥哥脸色一片阴沉,像是乌云要滴出雨水。
心内忽然一动,莫非当时哥哥去救过莲姐姐?
那今天可就有好戏看了。
薛氏从花篱后面饶了过来,一身大红色的半袖,下面是遍地金蝴蝶穿花的儒裙,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小姑子。
“三哥……”徐姝只做害怕模样,紧紧搂着哥哥的胳膊不放,看着薛氏,怯怯声说道:“所谓嫂溺叔援、事有从权,我不过白说一句,三嫂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要是三嫂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
薛氏是个不拐弯儿的直肠子,还提高声音,“什么狗屁事有从权?!”
“你说完了吗?”徐离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芒,“你有身孕,今天的事暂时压下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养胎。”侧首看向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薛氏气得倒仰。
自己一个孕妇还没有人送,小姑子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好送的?还有还有,听丈夫话里那意思,是要等自己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账!
她又气又怒又急,上前一把朝丈夫抓了过去,“你把话说清楚!”
徐姝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扶住她,“三嫂你有身孕,慢点儿……”话音未落,就被气恼中的薛氏甩开了手,她便顺着力气,踩着群摆跌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哭道:“三嫂你怎么了?我只是想扶着你……”
“姝儿。”徐离伸手拉她起来,然后冷冷看向薛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爱护婆家小姑的?姝儿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既然在徐家待得不习惯,生完孩子就回济南去吧。”
薛氏大惊大怒,“你要休了我?!”
休?徐离心下冷笑,在济南的时候给莲娘做媒;后来又在茶楼里散播流言,欲要毁了莲娘名节;乌巢粮藏被焚时,故意让官府扣着叶家二老爷,险些坏了军情大事;在安阳大街上推倒杏娘,险些弄出一尸两命!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薛氏早就在自己心里死了七、八遍,她犹自不知收敛。
还留着她,不过是眼下南面局势未平罢了。
这一、两年里,薛延平也打下了不少胜仗,占了不少州郡,徐家和薛家的利益联盟土崩瓦解,不过是迟早的事。
155心魔(下)
徐离对自己的岳父很是了解。
薛延平为刚愎自用、性子骄傲,和自己一样,是一路沙场上杀过来的,只不过他早了几十年,自己年轻一些罢了。
以薛延平的脾气,从来都只能是别屈居他之下,断不可能他矮一头,对别俯首称臣,这一点上,薛氏颇有乃父之风。
大概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济南府的第一骄女。
薛氏居然敢推自己的妹妹?!当着自己的面,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动手,见自己不家的时候,更加不能孝顺婆婆呵护小姑了。
也好,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都不留。
徐离这边斩钉截铁,薛氏那边还不依不饶。
她大哭大闹起来,“徐三郎,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就可以欺负?爹娘知道,一定不会……”慌得薛妈妈去捂她的嘴,声音含混不清,“滚开!他们徐家……,欺负一个……,当初就不该……”
徐离没有跟女吵架的习惯,更不可能去打怀着孕的薛氏,当即扭头就走,扶着妹妹徐姝出了花园,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薛氏气得急了,朝着乳母喊道:“放开!不然……”
“奶奶……”紫韵跪了下去,祈求道:“就给们这些留一条活路吧。”越说越是伤心,“奶奶已经嫁了,就算此刻咱们是济南府,也没有和夫君吵架的道理,更何况……,这里是安阳不是济南啊。”
方才徐离的样子实可怕。
青霜也劝,“是啊,何必跟三爷硬碰硬呢。”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相劝,薛氏依旧气骂不休。
薛妈妈呆呆地站一旁,只觉心惊胆颤。
从前济南府的时候,徐三爷迫于情势对小姐多有宽容,还算能够理解,现今这般宽容大度却叫害怕!方才他明明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是一直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家,早已不是当初狼狈不堪的徐家了。
薛妈妈甚至想,要是三爷对小姐发点脾气还好,一则消了气,二则小姐也知道收敛一点,偏偏他这样不言不语不作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就薛妈妈头疼不已的功夫,徐离已经出了门。
一路策马赶到观澜阁,不过片刻。
门口下了马,徐离忽然心思一动,很想看看顾莲平时都做什么,不然当着自己的面,她看似大方,其实一直都是心神紧张的。
他摆了摆手叫不要通禀,自己走了进去。
池塘水边的凉亭里,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同色腰带,月白中衣,浅绿色的轻薄长裙,百褶百丝,好似一抹烟云般绿色云雾。
岸边垂柳依依、拂风掠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徐离想了想,转身去拿了放置多年的玉笛。
一曲声动响起,清澈的笛音空灵悠扬、灵动绵软,仿佛天际白云间穿梭不休,又好似裹着水汽幽幽散发。
顾莲闻声回过头来。
那湛蓝晴空和白云之下,青瓦白墙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湖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丰神隽朗、长身玉立,手上横握一支雪白莹透的玉笛。
他静静站立着,手指微动,轻吹缓吐出令沉醉的音律。
仿佛美好的有一点不真实,叫惊讶。
顾莲从来都不知道,徐离还会吹笛子,那个沙场上杀如剑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温文尔雅的一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的慌乱。
徐离向自己展示他美好的一面,不曾轻易让见的一面,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可以接受这些情感的少女了。
怎么办?自己劝说不了他,威胁不了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一副古代贞洁烈女的样子,拿着金簪,比着自己的咽喉,喊着再过来就死的面前?可是他又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只是吹个笛子而已。
一去奏毕,徐离逆着阳光旁边坐下,微笑问道:“不好听么?”
“很好。”顾莲目光回避,侧首看着碧波粼粼的一池春水,“只是不太懂,听着好像是一支《鹧鸪飞》,对吗?”
或许……,自己一开始同意他安置就是错的。
又要求庇佑,又要拒千里之外。
这本来就是一个逆命题,好比只要回报而不去付出一样。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该承情。
徐离的这一番“盛情”,自己实有点消受不起。
这一瞬,顾莲心里萌生出了一缕死志。
不论玩心眼、玩手段、玩强势,自己都比不过徐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除了死,实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毕竟……,好女怕缠郎。
三年时光,如果都是这般情意缠绵的过下去,不说徐离舍不舍得放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之前,自己得换个身份先找到叶东海,和他交待遗言,再最后看一眼女儿七七,也算是了结这一世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