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墨涵晒然笑道:“既是这样,那就留待下次吧。只是小弟明日就会离开金陵,不知何时何地再得有缘再见。”
胤禩抱拳道:“能有缘自会再见。”
东方墨涵的眼内寒芒一凛,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扇面上的画:滔滔江水中,独行一帆;舒朗天际间,雁字回时。
“定不负八爷所言。”东方墨涵道。清越的声音曾让我觉得好听,此刻却分明透着股殊离的寒意。
他走远了两步,突又回头,对着我道:“欣然姑娘,那个花生包衣,有点苦。希望苦尽能够甘来。”
我没有回答,他已经杂在人群中远去。
回去的路上,我告诉了胤禩临渊阁中的那一段。至于东方墨涵,让人猜不透彻。胤禩说这人肯定不简单。我问他那为什么不结交一下呢,对方好像很希望如此。胤禩摇头:“时间和场合都不对。至于动机更令人生疑。留着吧,真想结交,他一定有办法找上门来。”
以后的几天,胤禩一直很忙。我基本不出现在他的任何应酬之中,只带保庆跟着他。我只说了一句话:“切莫太过张扬。”
东方墨涵再也没有出现过。
春天,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桃花尽染,春意怏然。
一艘艘画舫泊岸停靠,莺声燕语,小桥流水飞红。
我和胤禩坐在临渊阁的雅间里,绵密的春雨从开着的窗户中飘入。
今天是在金陵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往京城赶了。在这江南的烟雨里,两人都生出了一股离愁。偷偷溜出来这么多天,四阿哥他们应是早已看到了我的留言,约定见面的日子就在5天后。
“回京后,任何事都由我担着。四哥那里我去解释。”
我摇头,我根本就不担心他们。如果他们会让这事泄露出去,现在早已是满城风雨了,哪还让我们现在这样悠闲品茗。
“我只是在想这临渊阁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
今天一见我,掌柜的就把我们请进了雅间,说是老板吩咐了,临渊阁随时有雅间为我留着。
这临渊阁的老板神秘之极,从未有人见过,更何况我这个外乡人呢。我奇怪地问宫掌柜是不是认错人了。宫掌柜眯着他的小细眼道:“宫某人敢说有过目不忘之功。姑娘可是那天出手襄助那唱曲的小女孩的那位?”
我点头。
“那就对了,老板说就算敬姑娘仗义。以后但凡临渊阁在各地开的分号也会有一间姑娘的雅间。”
“啊!”我惊得不知所措,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敢问你家老板是谁,也好让欣然面谢,实在是愧不敢受。”
宫掌柜道:“老板不在。再说老板从不露面,这是临渊阁的规矩。姑娘就莫要为难小的了。”
“那是不是我可以吃白食,各地都不用付钱。”我紧追着问,狡黠地盯着他。
“这……这个……”他嗫嚅着,最后心一横:“自然,只要姑娘赏光,一切全免。”
“别再难为他了,你下去吧。”胤禩在边上笑着摆手。
“你想到了吗?”胤禩问。
“莫非是他?”我看向胤禩:“只有他了。”
“等着吧,他总会出现的。”胤禩抿了口茶:“也不知这临渊阁究竟开了多少家,以后就该跟着你到处吃喝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以后,现在恐怕只此一家。”
“真想不走了。”
胤禩看着我,我看着他,相对无言。
门开处,小厮进来上菜。眉清目秀,朝我眨了眨眼。
我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回事?”
是街头妙手空空的男孩。
男孩朝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叫明朗,和妹妹明丽如今都在临渊阁做工。多谢姑娘那天襄助之情,明朗日后必将报答。”
我真是有点糊涂了:“你妹妹就是那唱曲的女孩?你们怎么进的这里?”
明朗点头,“妹妹白日里在这唱曲。昨儿掌柜的说了,让我来做跑堂,妹妹在厨房帮工。日后说不定还让我也学厨艺,也算有个正经本事。”
我瞅着他,那晚那股欣赏之情再次浮了上来。我抬手招过他:“那你一定要好好学。到时临渊阁在京城也开个分号,反正我有雅间,你可要亲手做给我吃。”
明朗闪着纯洁无暇的眼神,骄傲地拍着胸脯:“一定。”
我笑逐颜开地俯向他的耳际,悄悄道:“其实我更想学你的妙手空空。”
明朗一怔,随即道:“也一定。”
我们击掌为誓。
胤禩问过我为什么那天没有揭穿他的骗局?我反问胤禩,如果是他他会揭穿吗?胤禩说他不会,非到必要时他绝不会赶尽杀绝,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记得那时,我的心突然痛得无以复加。
十里秦淮的夜最是迷人。画舫凌波,灯影幢幢,一路连去竟似连成了一片灯海。
从临渊阁出来,我拉着胤禩登上了早就租好的画舫,我付了双倍的租金,只求干净简洁,备上点茶食即可。船很精致,船家是对老夫妇,想是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客人,拿了钱,一切办得相当到位。
船家在船头摇橹。
我们将船舱四面的木窗打开,河面微风徐徐,吹得覆窗的薄纱飘柔飞扬。
只在舱门口挂了两只灯笼照明。桌上,点着两只红烛,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已经泡好。
窗外繁星点点,曲曲歌声从远处停泊的画舫中传来,婉转低约。
船已出港,船家停了橹,让画舫自己漂浮。老夫妇俩靠在船头,隐约的唠嗑之声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话着家常。
我任性地踢去了鞋子,赤足踩在舱板上。将长长地裙摆盖住脚,抱膝而坐。
这最后的金陵一夜,我只想随性放肆。
胤禩走过来,默默坐在我的身后,从背后环住了我。我一颤,慢慢放松自己,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谁都不愿开口。回京后,宫里宫外,要寻得这样的时光真是比登天还难。
桌上烛火滟滟流光,窗外星辰点点烁烁。
良久,我问:“皇上的差事办得顺吗?”
胤禩的呼吸喷在耳根,痒痒的。他低声道:“嗯。盐务上有点小麻烦,曹寅应该知道怎么办,官家也不能一味让着江湖上的帮派。”
“那,你自己的事呢?”
胤禩一顿,低道:“该见的都见过了。”
我轻叹了声,犹豫了半天终是开口道:“有时侯好的口碑固然好。只是对于皇上来说,还是那个“度”字最重要。有时太好了,未必是好事。”
他沉默了一阵,我的心提着。
“让我想想。”他缓缓道。
夜色渐深,风渐渐凉了起来。
我瑟缩地往他怀里靠去。他欲起身关窗,我紧紧环着他不放。有点贪婪地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和萦绕鼻间的属于他的气息。
计时的沙漏里,细沙汩汩地流着。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段话,有人想把手中的沙留住,拼命握紧,结果沙子漏得比平时更快。而松松地把它捧在掌心,它反而能安安稳稳地堆积在那里。
幸福也是这样的吧,当你拼命想去留住的时候,剩下的只是不留影的寒潭。
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瞳里全是自己的影子,如一幽深潭,我只看到自己深深地陷入。
还有多少时间呢?幸福于我们,恐怕只在今晚。冥冥中带领我穿越的神啊,请让我留下这一世最美的记忆吧。
闭上眼,轻咬着下唇,我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一点点抚过,滑至喉头,往下,悄悄解开他的盘花团扣,探往衣襟深处。
“欣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吼声,仿似哽住。
我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双颊火热,手抑止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办,在现代也算看过几本禁书,几张碟了,就是没有做过。这活怎么就这么难做啊!哎呀,这古人的衣服真的是烦人啊!
我抽出自己的手,再次往下探去。落到他的腰际,佩戴的玉佩和我腕上的玉镯相撞,发出了脆耳的叮当声。
我一惊,手一抖,看向他。
他嘴角噙着丝苦笑,喉结跳动着。再次抓住了我的手,哑声问:“欣然,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啊,我想要……那个。”既然自己做不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告诉他。话说他应该是个有经验的。
“你……”他的眼神变深了。
我揽上他的颈项,牙齿轻噬着他的耳垂,在他的耳边吹着气,叹道:“拜托,如果你还是坐怀不乱的话,我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了。是不是得羞愤地投秦淮河啊?”
他猛地打横把我抱在怀里,从地上站起来,走向舱内挂着帐幔的雕花木床。
我双手紧箍着他的脖子,一声惊呼。明知道我心脏不好,干嘛玩这直上直下的动作啊。
他把我放在床上,雨点似的吻落下。
狂热地带着掠夺,启开我的唇,舌滑入口中与我纠缠。手在我身上游移,一点点地解开我的衣扣。当最后一件衣物离身时,我才发现他的手掌和我的肌肤一样火烫。
我该羞涩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迫切时,我竟然想笑。知道使他失控的方法,真好。
他看着我,拼命控制着最后的理智:“欣然,你……”
天哪,他不会想在这时候停下来吧。
我抬手就去解他的衣扣,“胤禩,看着我,记住我。我要你看清最美的我,最好的我,因为,能让我绽放的――只有你。”
他深深地看我,一瞬间,我竟看到了他眼底凝结的泪花。
嘴边的笑容顷刻绽放。
他慢慢地俯下身子,有着丝紧张,带着微微地颤抖,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重量加附在我身上。
我缓缓弓起自己的身体,迎合着他。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被他呵护在掌心的细沙,不敢握紧却又无法放下。
他轻眨了下眼,睫毛上一颗晶莹的水珠滴落在我的唇瓣。
看着他温柔混杂着狂乱,欲望掺杂着爱恋的眼眸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由心底深处漫上。
“我--爱――你”我用嘴型对着他无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欣然”他喊了出来。
我怯怯地探手环住了他滚烫的背脊,任他引燃我内心深处的激情。
……
终于,一阵剧烈地痛楚后,时间仿佛在瞬间停驻。
此时此刻,烛火为凭,星月为证。穿越百年的灵魂,为爱交付彼此。
“我爱你,欣然。”他在我的耳边呓语,“嫁给我。让我永远守着你。”
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躺在他的臂弯里,我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淡淡道:“娶明慧。”
他环着我的臂猛地收紧,紧盯着我,吼道:“你在胡说什么?那我们现在又算什么?”
算什么?我只是固执地想要这段记忆,不记后果。我只是想在以后没有你的日子里有段美好的回忆。我有我的五年之约,而你有你必须走的路,可这一切,怎么跟你说?
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不知道还要走多少路,才能争得?
我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他皱着眉硬挺着,不发一声。
泪水疯狂地爬满我整个脸庞:“胤禩……”
他低头吻着我:“一切交给我。”
我点头,在心里低喊,我只要这一刻,哪怕没有明天,我也相信这样的承诺就是永远。无悔无怨!
芙蓉帐暖,红烛滴泪。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阁。
鱼与飞鸟
京城,西山,大觉寺。
郁郁葱葱的枝叶交叉遮挡着山路,阳光透过枝丫的缝隙洒下斑驳的点影。
风过处,玉兰花阵阵飘香。
一步步地拾级而上,耳边传来古刹威严的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回响于魂魄深处。
大觉寺,始建于辽代。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变迁,看惯了多少人生的起伏。旧时王谢堂前燕,今朝枝头与谁知。
前方约摸还有百级台阶,八角凉亭在目。
我放轻脚步,抬头凝望着凉亭里伫立的两个背影。
之所以选在大觉寺会面,是想借这烟燎的香火,低诵的佛经能让我避过四阿哥和十三的怒火,毕竟这一次是我不告而别。
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局残局。两人显然已经来了许久,桌上空撂着几个酒壶,两只空置的酒杯。
“四哥,一夜了,不如我留下等,你先……”
“知道纳兰性德为大觉寺写的词吗?”亭中青衣人摆了摆手,低声吟道:“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篆香清梵有无间。蛱蝶乍従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四哥……”
“只怕已是无言相对时,晚了。”
我呆了下,踟躇在亭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插口。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埃,瞬间迷了眼睛,刺目地疼。
桌上的酒杯被风带倒,滚到了地上,发出“哐啷”的声响。
我低头用手猛揉着右眼,左眼半张着。地上的影子顿时被两道颀长的阴影遮盖。
“别揉了,让我看看。”命令的口气,四阿哥举手就要来拉我的手。
没注意这两个人是怎么移到身前的,猛然间的面对,我本能的就要让开,脚步后退。本是站在亭口,一个错步就是下一格石阶,重心当然不稳,亏得十三伸手拉住。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朝里移了点,拿绢帕擦去了右眼滴落的泪水,顺势做了个福:“不碍事了,沙子已经出来了。”
四阿哥沉目看着我,脸上是一夜未睡的痕迹,目里有着血丝。青色的衣袍起了褶子,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十三开口道:“丫头,总算知道出现了。你究竟跑去了哪里?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吧。”
“抱歉,让你们忧心了。”我道。去了哪里?其实我来的路上在心里打了很多遍腹稿了,可是看见他俩一脸的焦急,一身的零乱,所有的借口和谎话突然就出不了口了。能说的好像也只剩抱歉。
“你也知道我们会担心,看了你的留言,我就差没冲上山把那座庙给掀了。要不是那个什么莽古泰拦着,我就……欣然,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十三气鼓鼓地说。
我忍不住就喷笑了出来。不会吧,那可是他爷爷,他居然要把老爷子的栖身之所给掀了。我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还笑,你,还不快说。”十三气得来敲我的脑袋。
我缩着头,躲着他:“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算了,平安回来就好。”四阿哥沙哑地开了口,状似平静的口吻里暗流涌动。
我平复下自己,坦然地看向他。深幽的眸子里各种情绪翻滚,似怒含怨,疑情有恨。我不想去看懂,不是说相对无言吗,那就无言到底好了。是他不要我解释的,对于别人给我的台阶,我一向懂得顺势而下。
朝他淡淡一笑,我闭嘴不言。走向刚才他们伫立之处,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山下的一切。玉兰怒放,香烟袅袅,一切仿佛雾里看花,缥缈无踪。抬首望天,碧蓝的空中,一只飞鸟冲天而起,向着高悬于中天的太阳冲去。我举手遮住额头,微眯起眼睛,追随着那只逝去的黑点,感觉它就象飞蛾扑火般壮烈。
“拿去,不是让你收好的吗?”身边递过一只小方盒,四阿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瞥了眼,就是五台山下给我的那只,里面该是一对鲤鱼状的玉石镇纸。我没有接,转头继续看向天空:“如果让欣然选择,与其做潜游深海的鱼儿,我更愿做展翅翱翔的鸟儿。四阿哥以为呢?”
他举着盒子的手未动,幽幽开口道:“两者只是生存环境的不同,我看不出有太大的差异。”
“差异在于它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我静静说道。
“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十三突然开口。
盒子猛的向下一沉,冷然的眼眸迅速投向十三。
十三一惊,急急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唐朝的诗人说的。”
“你什么时候也口快了起来。”他的声音恍如寒冰,在这样的阳光里,依旧冻得吓人。
我刚想对着十三报以同情理解的笑容,却在他下一个动作里全部隐没。
他直接拉过了我的手,把盒子往我手里一塞,决然道:“记住,鲤鱼终有跃龙门的一刻,飞鸟也会有折翅断翼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