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哪里?”
“海边,她说过她爸爸很喜欢海。”
“那你快去吧。”
“我想最好的话你可以载我去。”
“……好。”
慈最大的忧虑是在于深圳的海滩并不少,他所知道的在大梅沙之后,南澳半岛上的沙滩就有不下10处,里面还不是全部都完全开发,更糟糕的是,他无法确定暮还在深圳,但是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把深圳里面的找了,自己驾车的话会方便很多,这也正是他要贤载他的原因。
“就这样走了问题不大吗?”
“交代过了。”
除了确定下一个目标地点,这两句话就是他们在车上的唯一交谈。他们心里恨暮,恨她傻,父亲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难过也都改变不了事实,自寻短见更不是办法,父亲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难过的。可是,他们本身也有疑问:人世间的一切,死者真的还会看见吗?他们很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现在是作为长辈和局外者去看这个问题,当自己身处之中的时候呢?他们一样是放不开,以前没有,甚至是现在也没有——自己比谁都要明白,自身的致命的弱点是什么。毕竟都太年轻了,以了解去克服空白,放开心胸,把往事用来笑谈等等,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个年纪可以做到的,无论是25岁的贤,19岁的慈,还是将近成年的暮,痛苦如幽灵一般四伏在暗夜里伺机行动,一有机会就倾巢而出扼杀着他们的想象力——想象幸福的能力。
亲爱的妈妈:
妈妈,我真没用……我真对不起你,在你看着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妈妈,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讲。你知道吗,在六一那天晚上,我哭了……这天,本来对于我来说,不,是对大家来说,是一个快乐的日子。但是,在这天晚上,一向坚强的我哭了……记得往年,你和爸爸总会在一旁看着我表演。那时候,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自从读幼儿园以后,一直到小学四年,年年六一学校里一办节目,我们班总少不了我那份。什么跳舞呀唱歌呀,老师总是会找我演出。也许是我长得靓仔吧!或许是我自大吧,但是那时候我真的心想:“班里年年搞节目,我总是有机会参加,结果年年都获得奖状,我肯定是最大功劳的!”而且每次表演完后,你总是会领着我出去玩,那时候我就更自豪了。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很幸福。可是……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不如以前了。学校里办节目不再有我份,你和爸爸又分开了。星期天要回学校了,想买些零食回校,爸爸又不知道去哪了。假如是平时,我当然不会强求爸爸让他带我一起去买。可是下礼拜二就是六一儿童节了,若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被他带去这带去那玩,但是由于上了公学的缘故,我在这天当然不能呆在家让他带我出去玩。那我今天找爸爸带我去买零食,算是对我的一种安慰,这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你说是不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个节对于他来说,当然十分重要,十分难得。但是爸爸却……所以在这天晚上,我哭了……我哭得很伤心,很绝望。我觉得,我再也没有爸爸,再也得不到他的父爱……我……觉得十分绝望……觉得十分绝望……宿舍里的两位同学听到了,被吵醒了。他们关切地问我究竟什么事。这两位同学其中有一位甚至是我的挚友,是最好的那个,我也没告诉他。别忘了,他可是我的结拜兄弟!但是那又如何,我归根到底需要的是父爱,是父爱!说实在,我心里真的有些在怪你们大人,既然生了我出来,就要让我过得快快乐乐,这可是你们,噢,不,这是人类的天职!但是你们不但没有执行,反而还让作为儿子的我受到巨大的压力!我这次的死到底还是因为你们这些大人们!……
我死前对您的唯一愿望就是希望您在我死后一定要继续努力继续生存下去,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对你的唯一愿望,你一定要答应儿子,为儿子做到哦!
亲爱的妈妈,我爱你,愿我们来生再见。
儿子小慈绝笔
99。6。12
从大小梅沙到溪涌,晚上这个时候的鲨鱼涌不是自己驾车的话很难进入,但也还是进去了;官湖,大湾,荒芜人烟的迭福和狮子湾,一直到下沙……慈和贤把知道的海滩都去过了,想到的办法都用过了,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连相似的人都没有几个;一直在拨暮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他们的意志都已经快崩溃了,可是当伯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要硬撑着说;“放心伯母,还在找呢,没事,很快就会找到的。”
贤提议到大梅沙坐坐,慈没有回答,神情黯然地望着窗外。夜色潜藏在不断幻变的树影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深不可测。慈点燃一根烟,烟雾迫不及待地从车窗缝隙里扑向外面,扑向那深不可测的一切。
“怎么办呢,还没找到。”
“……”
“还是直接说吧,不要耽搁时间。”
“一定还有办法的,还有什么我没想到而已。”
“我们都已经努力了一个晚上了。”
“不行。这样的话她妈妈该有多痛苦?……”
“早点报案会有帮助的。”
“警察通常找回来的都是尸体!”
“……”
慈闭紧双眼,让海风狠狠地吹过身体每一处,不言不语。他忽然低下头,烟蒂从食指和中指间换到食指和拇指间,整段进了手心里,握紧了拳头。
“慈!不要这样!与事无补!”贤快步走过去想要抓住慈的右手。
慈用力猛地甩开贤,“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海水发出低缓的“唰唰”声爬上沙滩,浪花眷恋似的不愿离开,白色的泡沫一点点地沉没。慈全身失去力气跪倒在沙滩上,双手掩面,发软的手试图在脸上通过搓揉把现实和不现实的界限区别开来。从指间里看着消失的浪花,他想起了家,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昏暗的家。
当最后一抹浪花泯灭时,慈看到前面走来了一个人,嫩白的小小的脚丫。
“慈!……”贤拍了拍慈的背。慈抬起头。是暮。
“你们……怎么都在啊?”
“……”无论是慈还是贤,都没有回答她,出神地看着她。
“你们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暮很小心地说着,害怕说错了什么。
“暮……你没事就好了……”“啪!”
贤的声音本来不无释然,可是慈的一巴掌让他说不出话,暮手掩着左边脸,通红的眼睛里布满混沌的泪水。
贤反应过来时马上走到暮的身边,蹲下身子安慰她,“慈!你怎么打她啊!”
慈没有回答,暮也没有出声,四目对望着。
“说!为什么出来这么久了也不打个电话回家!你妈妈担心你都哭了!”
“……”
“她打电话给我们,拜托我们去找你,她怕你想不开做傻事!”
“慈你小声点好不好!暮还小啊!”
“还小?爸爸走了就更要懂事,害妈妈这样担心,像什么样!你说,为什么这么晚了不打个电话回去,为什么把电话关机一整个晚上!”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想见我爸爸……”
暮终于哭了。哭声被痛苦蚕食得支离破碎,狠狠地就像是要把整颗心都哭出来,把血肉模糊都哭出来。
慈走到暮跟前俯下身子,轻轻地把暮搂过来,“我们回去吧。”
“爸爸那么辛苦地坚持着,到最后却什么化为灰烬了,当初的艰辛,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如果毁掉我,这辈子,下辈子,都毁掉我,能够换来他这辈子的安然无恙;我愿意!只要能让我再看她一眼就好,一眼就好了……”
“伯母吗?嗯,对,找到了。嗯。嗯。伯母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您老人家就不用担心了,很快就到。嗯。嗯。唉不要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贤手握方向盘驾车,另一边跟暮的母亲通电话报平安。暮和慈坐在后座依偎着他,两个人望着同一边的车窗外。慈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开臂膀搂着暮,脸贴着她的头。
“慈,我很不懂事是不是?害大家都这么担心我。”
“不是。我理解你难过。”
“我是真的很难过才想自己出来走走……”
“我懂,不怪你,相信你妈妈也会体谅你的。”
“慈……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慈叹息了一声,“因为你需要关心啊。”
“我那么不听话还关心我做什么。”
慈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难过的时候就找我聊聊,不要自己困起来。我只希望我拉你上来的同时你不要不断往下掉;最终被过去的旋涡吞噬,听到了没?”
暮安静地倚着慈,点点头。
慈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将近5点。没有开灯,电视机的画面停留在动画片一开始的选择菜单,玛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慈进了家门都没有发觉。慈把电视和音响关了就准备把玛抱进房间,刚一把她抱起来她就醒了。
“回来了?”
“嗯。进去睡吧。”
慈走到走廊中间又停下了,“玛,我想和你睡。”
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慈的瞳孔,“嗯。”
一起躺下之后,慈抚摩着玛的脸,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很无力。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严重吗?”
“还好,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玛回答着慈,却感觉到慈的胸口的不规律的颤动。
“怎么了啊?”玛扬起头,看见慈的眼角在流着泪。
“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慈,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吞。”
“……”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跟我说啊。”玛用手心擦着慈的泪水,可是慈却在默默地泪流不止。
“一个朋友爸爸死了,心情不好一个人出去走走,害大家担心她以为她做傻事了。还好最后还是被我和朋友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啊,哭什么呢?”
“看着她,我看到了自己……”
玛看着慈眼里死水一样的混沌的呆滞的眼神,竟一时认认不出他来,仿佛抱着的是一具尸体,一具空有哀怨的眼神但无任何肢体动作的尸体,但玛仍然用力牢牢抱着他,惧怕一旦放开慈的脑袋里的什么就会分崩瓦解,不复存在。
“四年前,那年我才14岁。六一儿童节,没有礼物,也没有去哪里玩,一个人就这样过了。看着舞台上的表演,看着同学们的爸爸妈妈都到学校来送零食,我难过得哭了。第一年哭着过的儿童节……”
“我很无助,很难过,可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可以说。我想到了死。写了封信给母亲,信现在都还留着,可是信写好以后我没有死,我想吃安眠药,可是没有;从抽屉里拿了把小刀,可是割不下去。我害怕,我没有那个勇气……”
“哭,好好哭,不用担心什么,哭就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慈的泪还在流着,玛把他抱进怀里安抚着,就像安抚孩子一样。
窗帘上的黑暗开始泛白,有微风吹起了窗帘。天亮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慈!……”
“……”
“别睡啦,有正经事情。”
“怎么啦……”
“我想洗头,可是没有洗发水了。”
“那就去买啊……”
“对啊,去买啊。”
“对啊……”
“那你还不起来?”
“买洗头水为什么要我起来……”
“你忍心这么晒的天气让我一个人出去?”
“有关系吗……我家里也没有伞……也不能给你打伞啊……”
“那一会回来的时候东西要你拿啊!”
“那边有送货服务的……你让他们帮你拿回来就好了啊……”
“那是要买好几车东西才有的。你给我起来!”
“啊……”
“起来……”
又是一个下午的大热天里,睡梦中的慈就这么被玛拉了起来,为的就是买洗发水。
“……”慈站在扶手电梯里都似乎能谁着,眯起眼睛的样子跟睡觉时没什么区别。
“我拜托你!年轻人!这样都能睡?”电梯到了,玛用力拉了慈一把,原来慈也没完全睡,在玛拉他之前就抬脚走出了电梯。
“我眯起眼睛代表我困,不代表我就是睡着了。”
“都多少点了,还没睡够?”
“小姐,你也不看看我几点睡下去的。”
“怎么说都已经下午了,还睡。”
“不跟你吵。”
商场的架子原来很多也很庞大,也是跟着玛这么走了一转慈才知道的,平常他自己来买洗发水都是直接问服务员他用的牌子在什么位置。不过玛的好奇心比眼前这些玩意更庞大。
“我说……”
“嗯?”
“洗发水还要这么选吗?就拿我用的那种就好了。”
“我知道。你用的要买,我用的也要买,另外再买一些没用过的嘛,反正放着也不会坏。”
“买那么多做什么?”
“买我用的就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买那些没用过的做什么?”
“嗯……”玛考虑了一会,“试试别的嘛,这样生活也会多点趣味的,不要用死一种。”
慈当即哭笑不得。他还想说点什么阻止这丫头的奇怪举止,可是看着她打开瓶盖时脸上的期待,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慈,过来。”
慈在玛身边蹲下,“怎么?”
“你说如果幸福也可以这样,”玛举起手中的洗发水,“啪”一声合上盖子,“装起来的话,多好呢?”
慈笑了,碰了一下玛的头。
“好了,洗发水就这些。慈你看看够了没?”
“……”慈看着小车里的6瓶洗发水,张开口就只剩下一个洞。
“不够哦?那我再选好了。”
“不不不不不,够了够了。”
“够了就好,我都快闻晕了。”玛转头看着慈,脸上的酒窝很甜。
“这个就好了。慈,我们到那边去。”
牙刷要换了,毛巾也要换,牙膏快没了,衣物消毒剂也要买新的等等,玛说了一通慈家里缺什么,原来玛不是单纯要买洗发水,看来在慈还没起来的时候玛已经整间屋子转了一圈,清点有些什么东西是需要的。慈推着小车和玛走在一起,感觉很异样。他从来都以为这些屋子里的小东西都是一个人买就好了,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当然不是说现在跟玛这么做就很费功夫,可是两个人去选这些东西的时候感觉会很不一样。他在想,这种感觉会不会就是家的感觉。当这些小东西不纯粹只是为了解决生活上的需要,而是同时作为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的关注时,意义就会大不一样,那里面有了感情的灌注,物品不再只是作为物品,而是一份爱,放在很多地方,拿起来用的时候就会想到她。慈忽然感到了幸福,拉住了玛。玛转过头来。
“玛,谢谢。”
“说什么谢谢。”玛拉起慈的手继续走。
九月十三号是玛的生日。照玛的话说,女生一过了20岁就开始老了,所以生日派对什么的就免了,“难不成还要庆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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