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声音倒像是交代任务,白玉堂不明所以,却也没问,只开玩笑似的拍拍他肩膀,“怎么,你一公安局长还要亲自布置任务工作?”
展昭舒展了眉头,“大事儿啊,我们还得完全准备。今天上哪儿?”
抬眼看了看明媚的海滩和空灵的海水,白玉堂忽然目光一转,“……我想等陆念念有空,听听那个海滩上的事儿。”
陆念念确实有够忙,展昭算是明白白玉堂为什么会第一个排除导游了,真叫一个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等陆念念回来,白玉堂就把她拖到自己这边,免得其他女孩子又把她拖走了。
“过去我们白族的卜师给我算命,说我以后天天坐车,前呼后拥,带着一群人到处吃饭旅游……呵呵,结果居然是导游。”陆念念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终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白玉堂很识趣的端了一碗水果刨冰,“那姐姐,您给我们讲讲那个海滩呗,为啥要弄骨灰?天葬不是跟藏族那样的么?”
陆念念刚吃了一口刨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咽下去,“咦,我以为在船上导游会跟你说的,天葬确实只有藏族有,这个我也是来这里工作以后听说的,原因不大清楚,不过据说是七十多年前,抗日战争的时候吧,那不是死了好多人么?万人坑实在挖不了了,干脆就烧成灰,那时候有一些西藏的人被迫逃过来的,想天葬但是那个条件,干脆就烧成灰,铺在海滩上,这不,就成了习俗了。唉我说孩子,你不忌讳啊?”
白玉堂点头,“忌讳啊,所以这才来问问姐姐嘛,诺,这是我老师,他也特别好奇来着。”说完一指展昭。
展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见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干脆放下椰子,“其实我特别忌讳这类地方不是我迷信,而是这种地方,搞不好有辐射什么的,有的还有病毒。尤其是骨灰,要是怀孕的女过来,指不定胎儿也得出问题。”
陆念念当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白族姑娘本身也爽快,“是啊,不说别的,那几年我还真见过,那时我在玉龙雪山当导游,海拔4488,坐缆车上去的,本来说了要是她实在难受就别上去了,吸氧在下面看看,结果可好,非得上去……后来我听说,她回去没多久就什么腹腔积水,流产了。这种谁事儿,还是注意点好。”
“这我倒不知道。”展昭笑了一声,顺手递过去一张纸巾,陆念念道了声谢,展昭才又接道,“别的都好说,起码还能查出来,要是那孩子弄个先天性心脏病……好比什么法四联路啊,房室间隔缺损什么的,查都查不出来……”
“谁说查不出来?”陆念念一抬眼,“先心病大部分都能查出来,除非有的医生故意不说。——哎算了,我跟我那些小姐妹说这件事儿的时候,都说我都市小说看多了。要是情敌什么的,当然才不说!恨死她了不是?”
白玉堂险些一口喷出来,咳嗽几声才摇摇头,“姐姐,这种几率……太小了,而且除非家人……”
说到这里,白玉堂猛地停住话头,是啊,家人?难道爸妈那时候医院没有认识的人?
进入家门没有撬锁痕迹,母亲临死前的表情,门窗干净的现场……莫非,凶手竟然是熟人么?
十一黄金周很快过去了一大半,警校莫名其妙安排的考试结束后,每个大二学生就必须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实习期,白玉堂倒是不急,展昭早就点名要他进刑警队,眼下这个案子,只当是热身罢了。但是这样的好事白玉堂并没有太高兴,他在怀疑。
怀疑展昭。
要来东岛是展昭提出的,但是东岛到底有什么?他现在得出结论唯一能够证实的只是天葬和骨灰能够在他出生前引起异变这是他导致先天性心脏病的罪魁祸首——但是后者似乎没什么意义。
母亲王雪本来就是高龄产妇,白玉堂显然清楚就算母亲没来东岛,自己也会有点什么问题,毕竟这是无可避免的。天葬只跟藏族有关系,跟黎族关系并不大,能够发现这一点也不过是他自己的推测,到底说起来还是缺少证据。
那展昭带他出来的理由是什么?动机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的,白玉堂在怀疑展昭这一趟带他出来的目的。
东望碧波万顷,西眺虎丘拥翠,轮船涉水而来。波光粼粼的海面透明而空灵,夏季怡人的热岛风情都映衬着晴好的碧空。白玉堂有些怔然地看着展昭,却越过他肩膀看到了一个人。
“妈的你就是为了每年来一次报销的是吧?”那人一巴掌拍在展昭肩膀上,“老子忙的稀里糊涂,给你查资料给你找人,给你问询……我勒个擦,你带着情人舒舒服服度蜜月!!靠,展老三看我不跟你老哥告状!”
“你告啊,你觉得我二哥相信你么?”
“你敢说你不是gay?”
“我本来就不是gay……”
顾安之跟展昭在一块,除非有正事,否则他俩永远不可能有正经的时候。白玉堂慢慢跟着他俩,思绪却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观光船。
如果展昭的推断是对的,那么展昭知道的,必然比自己还要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明显的信息不对称。那么展昭到底知道了什么?
从母亲死去的姿势看,这是一个明显天葬的姿势,那么能够将心脏解剖得如此精确的,必然除了摄影师还受过专门的训练,如此说来,外科医生本来就是唯一也是最直接的怀疑对象,那么藏族呢?家里根本没有藏族人啊。
——不对,展昭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有谁能有这个资格,比如,家里谁是医生,或者说,父亲的朋友谁是医生。
手指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机有些发烫,许久,他才摸出手机,划开光滑的屏幕,在第一个手机号上点了拨通键。很快,那边电话就通了——只要是他的电话,那边很少有不接听的时候,哪怕是重要工作。
“玉堂?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男人的声音很温和,白玉堂舒了一口气,“哥哥,我想问一下,爸妈以前有在医院的朋友么?除了叶叔叔。”
白锦堂明显迟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嘛?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是有点问题,”白玉堂应了一声,“但是我忽然想到一些细节,有时候可能我们忘了,但是这个细节很重要,比如,叶叔叔是法医,如果爸妈要去医院,总不会直接找他吧?叶姐也不现实啊。还是说直接找大嫂?”
“不是,家里就有医生,你出生前后,妈一直都在他那里查体的。”白锦堂顿了一下,“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俩的表哥,舅舅家的老大,他当时就被分配到当地的医院当医生——你小时候他还给你打过针呢。”
“那他喜欢旅游?”白玉堂追问道,不料,白锦堂笑了一声,“他哪有时间啊,忙都忙不过来。”
白锦堂似乎也知道他这个电话来只是为了问一些特殊问题,就没再嘱托别的。白玉堂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声就挂了。一回头险些吓一跳,顾安之站在他身后,再晚一点,估计要抬手拍他肩膀了。
然而就在这时,观光游轮猛地晃了一下,侍应生一个没站稳,连盘子带酒瓶直直地都掀进海里,刚爬起来,船又摇晃了一下。这一下更猛烈,顾安之本能地一抓,不料他们本来就站在船尾,这一下不仅没抓住什么,反而脚底一滑,白玉堂和旁边那位侍应生都没站稳,两人同时翻进了海里,扑通一声,大片溅起一大片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浮世
三天,整整三天,展昭都没再见到白玉堂一面。在医院的时候白锦堂也只是带着温润冷冷地抛下一句“您先请回吧”就把他赶了出去,连顾安之在内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白玉堂落水瞬间,顾安之就吓傻了,彼时展昭正在整理顾安之给他调查的资料,窗外到处都乱糟糟的一片,等他终于抓到袁哲的时候,展昭顿时觉得,老实孩子关键时刻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袁哲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几声“小白”倒是说得够清楚。随手将资料塞到被褥下面。等他赶到的时候,顾安之早就跳进水里,正抱着白玉堂往岸边游过来。所幸海水干净透明,距离海滩也不算远。另一个一同落水的侍应生倒是个游泳老手,也正是他第一时间抓住了白玉堂,并且向船上的人发出了落水信号。
白玉堂不会游泳,这是临来前李秋告诉他的,何况他溺水之后急救会非常麻烦。他有心脏病史,意味着心肺复苏术不能乱用。半晌,展昭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硝酸甘油片,往白玉堂嘴里塞了一片,这才跟顾安之说了第一句话,“别瞎想了,还不如赶紧送医院去。”
医护人员来来回回出来几趟又进去,展昭都一言不发,顾安之受不了这个氛围,终于首先打破了沉默,“老三,这事儿怪我……白家那边要说法,我来承担。”
展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话里透出一丝沉重和森然,“你负担什么?你觉得,白家需要你负担什么?”
顾安之顿时语塞。展昭却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冷冷地接了下去,“我答应他哥哥要照顾好他,他什么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你说你要给他进行心理疏导,我把他交给你,这就是你给我和他哥哥的交代?你把他照顾到水里去了是吧?顾安之,你好能耐!”
最后几个字令顾安之忍不住浑身一震。他跟展昭相交快二十年了,不是没见过展昭盛怒的样子,而眼下确实他怒极的表现。冷冰冰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交汇到他身上,让他蓦然有一种反抗不得的压迫感。
而展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连一丝冷笑都没有露出,反倒是让顾安之越发喘不过气来。这是失望,他们是莫逆之交,展昭从未对他有过如此的失望。
“你没必要跟白锦堂说是你推水里的,也不用解释那么清楚。他不会听的。”展昭只留了这几个字,便转身离去,徒留一个背影。
顾安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瘫坐到走廊的椅子上,深深低下头,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顾安之没敢跟展昭一样让他走就走,毕竟这件事儿是他惹出来的。可三天过去,白锦堂始终没有透露一个字的情况。
溺水情况顾安之是最清楚的,当时白玉堂落水的地方距离船尾螺旋桨不足一米,螺旋桨巨大的压力把他往那边吸过去的时候就被同时掉进水里的侍应生抓住了。这个时候顾安之才缓过神来,当即跳进水里。
顾安之是全市著名的游泳队员,连续三年亚军。原本是为了挑战冠军蒋平才报名的,孰料蒋平就跟条泥鳅似的,无论什么花样都赢不了,气的干脆当了两年职业救生员。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救生员居然要救被自己推下去的人。
真说溺水情况,顾安之可以肯定,白玉堂的情况并不严重,那为何整整三天都不允许展昭见人呢?
顾安之不敢去联系展昭,更没胆子找白锦堂,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难受了三天,终于听说白玉堂那边出了点事儿,把展昭又叫过去了。
展昭是在第三天上午接到白锦堂电话的,白锦堂简言意骇地过分,只有一句话,“你来医院吧。”就挂了电话。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展昭从未觉得白色如此刺眼过,空洞,迷茫,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甚至看不到别的颜色。展昭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雪橇运动员都会雪盲,因为迷茫。
展昭看到白玉堂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抱膝坐在床上,一直看着窗外的远山。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从天穹倾泻下来,满满铺了一身。展昭蓦然觉得,这个房间都是不真实的,是摄影师绝妙的角度和美学完美结合的设计作品。
直到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展昭才知道,自己错了,摄影作品是个假象。白玉堂身上散发出炙热的温度,一直以来淡淡的纯色也烧出了胭脂红。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却是足以伤身的温度。
“玉堂?”展昭试探地唤了一声。
病房里的电视机开着,钱文忠还在讲坛上讲着“有余力,而学文”,一缕还带着秋老虎的热风拍打了几下窗帘,便消散在空气中。白玉堂睫毛闪了闪,却似乎没听到一样,依旧看着窗外。鸟鸣声在天幕响过,便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昭再次唤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三亚虽然在热带,海水的温度却不会很高,何况已然是秋天,即便热带没有秋天,这么一惊一吓难免会发烧。但是他拒绝休息,拒绝跟任何人交流。
“他这个样子都三天了,还没退烧,但是不肯休息,一分钟都不肯睡。叫他也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展昭说话的医生是个漂亮的女人,极有风韵。白大褂胸前的牌照清晰地标志着她的身份——院长:闵秀秀。
“展局长,我不知道锦堂兄弟为什么叫你来,但是你现在需要想办法弄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不瞒你说,我是他大嫂,我婆婆就是他妈。”
展昭点点头,回首看了一眼。他确定白玉堂能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是有什么让他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门被轻轻关上,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坐下。忽然伸出手揽住白玉堂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深长而又绵密的吻,带着独属于这个男人不容抗拒的霸道和强硬。白玉堂没有挣扎,直到几乎都挤净肺里的空气,才浑身一震,本能地想要推开他。
展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双肩,强迫他看着自己,手掌在不断用力收紧。白玉堂咬咬下唇,一声不吭,眼睛却终于有了焦点。
“听话,睡觉。”展昭只说了这四个字,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白玉堂垂下眼睛,睫毛闪了闪,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了。
“你只要听我说就行了,”展昭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相信我,这不是一个悬案了,起码我可以锁定凶手范围。玉堂,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有权利选择知道。我会告诉你,但是这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我向你保证,等你出院,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窗外的天色渐渐黯淡了。
白玉堂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展昭中途离开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晚霞从窗外徐徐移过,肤色和睫毛都染上了一层酒晕。半晌,他静静地握住白玉堂的手,微凉的手心有着他从未有过的感触。
窗外晚霞千里,有着黄昏特有的恍惚光线,给四合披上了一层金纱。展昭恍惚看着窗外的金柳,蓦然回头,正对上一双深黑明亮的眸子。
手上似乎有微动,片刻后,抓住自己的手竟是慢慢收紧。展昭笑了一声,抬手摸摸他的脸,“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声音柔和得像是海面翻过的水,白玉堂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展昭垂下目光,许久,竟坐到床边,抱住了他的身子。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个人是家里人。我是让顾若素帮我调档案去了。若素调查过,那个摄影师不是你家人,但是你家人真的有黎族人,就是你舅妈。
我是听你哥哥说,你家里出事的时候,是你舅舅把你带走但是……但是你过的不好,那时候我还没有怀疑到,等我把你的推测和我的一结合……我才发现,你是对的,从头到尾都没错。海南没有藏族人,但是有黎族人,这个人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去查藏族,或者迫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