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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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道-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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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是从美国寄来的,一份药品化验的报告单,全是英文。知心英文程度有限,不大懂得那些医学名词,费扬倒是仔细地阅读了下去。报告的数据显示,药品样本含有过量的重金属,对人体有严重的危害。

“这是我邮寄过去的安孕宝,”靳大夫解释,“化验说明,其中含有的有害物质,将会导致孕妇与胎儿慢性中毒,其有害性比上个世纪50年代在西欧市场上出售的药品沙立度胺还要可怕——不知你们可否听说过,当时的沙立度胺作为镇静药,广泛应用于妊娠反应,结果出现了8000多例畸形胎儿的悲惨后果。”

“你不要信口雌黄!”费扬冲动地嚷道,“你知道安孕宝的销售量有多大?为什么别人服用了都没事儿?不许你随便污蔑费氏的产品!”

“我调查过了,通常孕妇的服用期限都在两个月以内,”靳大夫平静地说,“根据药品含量,若连续服用六个月以上,胎儿畸形和死亡的几率将高达百分之一百,孕妇也会发生如同知意出现的这些病症。”

费扬和知心同时傻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知意是中毒所致,”靳大夫冷峻地说道,“幸亏及时采用解毒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寄回的,还有其它两种药品的报告,镇灵丹与息炎痛,”靳大夫从信封里取出另外的两份英文报告单,“镇灵丹的样品一共寄了十份,其中一份,就是那个孩子注射时剩下的半枝,灭菌不合格,所以有孩子会在输液过程发生猝死,至于息炎痛,不仅含有过量的非那西丁,而且汞含量大大超出了国际标准,容易导致肾衰竭……”

“你不要血口喷人!”费扬失控地冲上去,揪住靳大夫的衣领,“当年你勾引了我妈,还偷走了我爹的药品配方,现在又跑来破坏费氏的声誉,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小人!”

靳大夫没有反抗,任凭费扬大喊大叫。他的领口被费扬牢牢锁住,呼吸十分急促,可是他只是眼神悲哀地注视着费扬。

“费扬!”知心反应过来,使劲掰开费扬的手。

“靳大夫不会偷什么配方的,”知心激动地说,“费扬,你别相信你爹的胡言乱语!”

“不,他说的没错,当年,是我偷走了费智信的配方,并且藏了起来,让它们从此不见天日。”靳大夫整理一下衣襟,静静说道。

费扬和知心都很惊愕,他们料想不到靳大夫如此坦诚。

“对费智信而言,利益永远重于人的生命,”靳大夫平和地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是北塘制药厂唯一的研究人员,费智信要求我每年必须研制出三十种以上的新药,我明确告诉他,我做不到。”

“于是,他挥刀上阵,强行参与到我的科研中来,”靳大夫徐徐说道,“他这个人,有很强的实践精神,不惜亲身尝试各种配方,包括致畸剂放线菌素D、氨甲蝶呤,甚至是有毒的重金属,铅、砷、镉、汞等等,他都可以不加保护地长时间研究和接触。为了提高研究效能,他居然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高温环境里——这一切,如果幸运的话,可能不会对他本人有什么显形的伤害,却能直接导致染色体异常,祸延子女。”

“那几年,他白天跑销售,晚上就耗在实验室,他所信奉的科研理论居然是,不要相信书本,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眼睛,”靳大夫说着,“我多次警告过他,这样做,会祸害后代,他不听,直到他们夫妻俩生下第一对畸形儿以后,他仍然不信邪,第二个畸形儿诞生了,他宁肯认定那是出于神秘的诅咒,也不愿意承认科学。他把双胞胎畸形儿藏了起来,不带他们去见医生,自作主张给他们吃药,结果他的三脚猫功夫,害得可怜的孩子们由此患上了新的疾病,慢性进行性脑血管闭塞,就是俗称的‘烟雾病’,这种病会让患者失去行走和语言功能——你们无法想象,为着他的卤莽和愚昧,当时的我,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药道 第十九章(4)
    “至于我拿走的五种新药,其实是我在科研中的半成品,由于是中药制剂,里面采用了一些重金属,我的重心是在研究朱砂、雄黄对感染性脑水肿模型大鼠乳酸脱氢酶及其同工酶的影响,但是其治疗效果与有害物质超标的问题,我始终没能很好地解决,所以,我不肯把它们投入生产。简单地说,由于以离子形态存在的金属元素是可被生物利用的形态,因而有毒重金属的游离离子被认为是主要的毒性形态,这些离子与特定结构的生物配体,如氨基酸、核苷酸、蛋白质等结合,以各种方式破坏或干扰有机体的正常生理活动,由此产生毒性。我打算着手研究它们的毒性是否受非生理因素,比如pH、温度、硬度、游离离子浓度、电荷、大小以及无机、有机试剂的络合作用等,以及生理因素,比如个体大小、体重、生长期、耐受性、应激能力、病理状态等的决定,可是费智信没有耐心等,他武断地在试剂中加大有害物质的剂量,在几头小白鼠身上反复做实验,一经产生了良好的治疗效果,他便立刻决定大量生产,投放市场,那几头小白鼠在病治好以后,生命也面临着终结,这样的实验,怎么能算成功呢?”靳大夫感慨万千地说着,“我无法阻拦费智信,无法去做一个杀人凶手,我所能做的,就是带走全部的配方……”

“靳大夫,你很会讲故事!”费扬冷冷道。

“那五张配方,我一直留着,”靳大夫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尽可以拿去找人化验。”

“我会的!”费扬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配方,夺门而去。

“靳大夫,这些事,都是真的吗?”知心怆然问道,“费氏的药,真有这么多的问题?真的是安孕宝害了我姐姐和她的孩子?”

“当初在北塘制药厂,我已经对费智信深感失望,他的所作所为,害人又害己,我不认为他可以经营好一家药厂,”靳大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蓄道,“这次回国,看到他的企业发展到家喻户晓的程度,我很吃惊。”

“那些安孕宝,是费扬送给姐姐的。”知心失魂落魄地说道。

“知心,你是好孩子,费扬也是好孩子,”靳大夫两手搭在她的肩上,真挚地说,“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仍然由衷地希望,不要因为费智信犯下的错误,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

知心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

3

“爹,这五种药品配方,我已经托人化验过了,”费扬把靳大夫给他的配方递到费智信跟前,“每一张配方都不合格,不是用来治病的,简直就是用来杀人的!幸亏靳大夫当初果断地偷走了它们!”

“我这儿忙着呢,你捣什么乱?!”费智信额头青筋毕露,他怒气冲冲地朝着费扬大叫。

“安孕宝、息炎痛含有超量的重金属,镇灵丹减少了生产流程,导致个别针剂灭菌不合格,”费扬针锋相对,“爹,您知道吗,费氏药业出品的药物,害了多少条人命?!”

“给我滚!”费智信一巴掌下去,把面前的黑檀木书桌拍得山响。

“费总,有个紧急情况,”咨询部经理走了进来,急切地说,“那个姓靳的家伙,把几份从美国寄回来的药检报告,送到了药监局,那个退休的老局长,跟他搅在了一块儿,两人还合伙把药检报告交了一份到省纪委。”

“兵来将当,水来土淹!”费智信哆嗦着挥了挥手。

“可是,费总,我觉着,这一回,费氏恐怕不那么好过关了……”咨询部经理嗫嚅。

“你跟他是一伙的,是不是?”费智信突然逼问费扬,“你他妈的伙同靳忠烈,来算计我、报复我、搞垮我,对不对?”

“靳大夫是对的,”费扬不甘示弱,“药品企业的首要责任,是治病,不是赚钱!”

“狗娘养的!”费智信怒吼,“你他妈的算一算,这么多年来,老子在你身上白糟蹋了多少票子,你得连本带利地赔偿给老子!”
药道 第十九章(5)
    “我会的,我有一双手,有满腹的知识,可以去打工,挣钱还给您,”费扬蔑视地说,“爹,说实话,我以花了您用这种方式赚来的钱为耻辱!”

“不要叫我爹!”费智信双手握拳,咆哮道,“我不是你爹!”

费扬缄默下来,心生恻隐,他想费智信一定是被他给气糊涂了。

“费总,”费智信的秘书推门进来,“药监局局长的女儿在外面等着见您。”

“什么药监局局长?!”咨询部经理抢先道,“被双规了的官员,没几个能清清白白地放出来,费总,这种非常时期,最好是离他们远点儿,免得牵扯到自身。”

“我知道,”费智信蹙眉,吩咐秘书,“告诉她,我在开会,没空见她,让她以后不要再到公司来,我会主动跟她取得联系。”

“好的。”秘书退了出去。

不过两分钟,局长小姐不顾秘书的阻挡,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费智信大皱其眉。我们在开会,他冷淡地说,请你到外面等候。

“费总,您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局长小姐直截了当地嚷嚷出来,“我爸爸走运的时候,您跟他称兄道弟,现在他一栽了,您就躲得连影儿都没了……”

“叫保安上来!”费智信冷着一张脸。

“费扬哥哥,你怎么也见死不救啊?!”局长小姐委屈地哭起来。

“这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费扬好言相劝,“纪委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他们一定会认真调查核实你爸爸的情况……”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翻脸不认人!”局长小姐泪流满面,“既然你们都这么冷酷,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们,我的手里,可是有费氏行贿的证据,你们送的钱、送的机票、送的首饰,我一样不拉,全交到纪委去,好歹我爸要是蹲了大牢,也不能跑了您费总的行贿罪!”

“丫头,”费智信咄咄逼人,“你这是给你爸添罪呢!你知道不知道,那行贿跟受贿,区别大了,你要想把你爸往火坑里推,我不拦你,我奉陪!”

“您吓不倒我的!”局长小姐威胁道,“添罪就添罪,对我爸来说,不过是十年跟八年的差别,对您费总就不同了,那就是蹲监狱和不蹲监狱的区别了。”

“恐怕不是十年跟八年的差别吧,”费智信淡淡地说,“弄不好,就是掉脑袋与不掉脑袋的差别——丫头,我劝你回家呆着去,别弄巧成拙,把你爸给戕害了。”

这一招见效,局长小姐被震慑住了。费智信又说,他不是不出手相助,他是在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想办法帮助药监局局长洗脱罪名。局长小姐不能不相信他的话,没等保安动粗,就乖乖地自行离开了。

打发掉胡搅蛮缠的局长小姐,费智信长叹一口气。

“有个孩子多好啊,”他感叹,“瞧瞧这丫头,为了她爸,没命地到处奔走,拉下脸来求人……”

费扬作声不得,他知道自己是把费智信气得太狠了。

“费总,靳忠烈的检验报告,涉及到了安孕宝,”咨询部经理说,“一位孕妇服用安孕宝之后,娩下了畸胎,并且一度出现生命垂危,是由靳忠烈负责救治的……”

“给钱!”费智信打断他,“去跟孕妇家属谈判,要多少,叫他们开个价!”

“费总,这位孕妇,有点不同……”咨询部经理犹豫。

“有什么不同?”

“她的名字,叫做许知意,”咨询部经理看了费扬一眼,说道,“是许知心的姐姐。”

“许知心?”费智信想了想,问费扬,“就是那个电视台的女记者?你不是说那是你女朋友吗?”

费扬默认。

“那好办!”费智信轻松道,“小扬,你娶了她不就得了?娶了她,就成了一家人,哪有一家人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的?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就这两天赶紧去把结婚证领了,仪式等过一阵儿再办。”

“爹,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费扬如实说。
药道 第十九章(6)
    “那就赶快升温哪!”费智信斥责,“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跟木榆疙瘩似的?简直就是靳忠烈的翻版……”他一惊,止住。

“靳大夫对待科学的严密谨慎,是我应该学习的。”费扬忍不住抢白他。

“费总,不要难为费公子了,”咨询部经理解围,“我已经物色到了另外的一条重要线索,我打听到,咱们公司人力资源部有位叫于斌的员工,跟许知意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刚才已经把他叫来,与他谈了这件事,我打算派他去做许家人的工作,争取私了。”

“你告诉他,谈判成功的话,依照惯例,公司有重奖!”费智信道。

“我已经跟他说了,”咨询部经理道,“那小伙子看起来虽然内向老实,但这世界上,有谁不向往高官厚禄?我把利害分析得很清楚了,我想他应当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就照你说的处理吧。”费智信面呈疲色,不欲多谈。费扬和咨询部经理一起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刚一出门,他们迎头就碰见了于斌。

“小于,考虑好了?”咨询部经理笑问道。

“考虑好了,”于斌递过一张打印纸,斩钉截铁地说,“我辞职!”

4

千伶在费智信的书房里,像往常一样为他做一杯滋味浓郁的茶。费智信靠在躺椅中,什么都不做,望着她的身影,伤感地发牢骚:

“我没日没夜地工作,到最后,落到孤家寡人的下场,除了你,我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你有钱,有事业,这两样,是每个男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千伶敷衍他。

“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的,”费智信凄伤地笑了,“我以为得到了钱,就赢得了全世界——可是,现在我只想过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有一个正常的家,有一个忠诚的妻子,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千伶在他的絮叨声里渐渐出了神,她惦记着KEN。KEN找不到她,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回到费宅后的这两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以致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她想念KEN温暖的怀抱。坐在餐桌前,她想念KEN为她烹饪的菜肴。泡在冲浪浴缸里,她想念与KEN挤在狭窄的厕所中一起淋浴嬉闹。甚至在削梨的时候,她都会想到KEN总是不让她削水果,取笑她手艺太差:

“千伶,你是不是会魔术啊?怎么水果一经你的手,都会缩小一大圈?”

千伶呆呆望着沸腾的茶水,突然间感到一阵恶心,她捂住嘴,奔进洗手间,激烈而迅猛地呕吐着,呕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吐完,她面色蜡黄地回到费智信的书房,脚步飘浮,如同踩在棉花垛里。费智信依然靠在躺椅中,悠闲地品着茶,见她进来,平静地说道:

“忘了跟你讲,我已经和大夫约好了,手术定在明天上午。”

千伶鼻子一酸,她背过身去,悄悄擦去泪水。

她终于明白了,费智信是宠爱她的,那种宠爱,仿同他面对鹦鹉的宠爱,面对玫瑰花的宠爱,是单向的,是怜惜的,是细腻的,是不求回报的,也是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

而KEN,KEN是多么地不同,他爱她,那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爱,有人间烟火在里面,有柴米油盐在里面,所以会有争吵,会有妥协,会有困境,会有挣扎。但那样的爱,是平等的,是计较的,是深邃的,是猜忌的,亦是有苛求有奢望的,充满了俗世的烦扰以及生存的智慧。

想清楚了这一切,千伶的心,顿时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她知道,她不是一只鹦鹉,不是一朵玫瑰花,她是一个有情有欲的女人,她需要的,是与KEN彼此相爱,而不是费智信的垂青。

千伶行尸走肉地为费智信煮茶,如常为他按摩肩背,伺候他进餐,服侍他更衣就寝,然后,让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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