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欧二老爷因为琉璃滑稽的动作,笑得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精神十足,夏瑞熙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欧青谨悄悄握紧了她的手,他和她,何尝又不是缘分呢?兜兜转转,还是走在了一起。
正说着,王婆子就来报,崔元来接夏瑞熙和欧青谨回夏家。
欧二夫人便催夏瑞熙:“快去!快去!你爹娘脖子都等长了,原来不知和我念叨了多少遍,想看外孙呢。”又吩咐吴氏把前几日刘力子送来的四坛酒取出两坛,四条火腿取两条给夏家带过去,前些日子多得夏家照顾,有好东西自然要大家分享。
夏瑞熙推辞:“娘,我娘家人少,不用这么多。一坛酒和一条火腿就够了。”
吴氏劝道:“这些日子多得你爹娘照顾,大伙儿一直过意不去。难得有机会可以表示一下,让你拿,你就拿,何必引得娘不开心?”
夏瑞熙转念一想,便当着欧二夫人应了,出去后还是只取了一坛酒并一条火腿。倒不是她舍不得,她只是想着,一来夏家比欧家宽裕,人口也要少许多;二来就算是要还债,也得根据自家家底来,这么大家子人要吃饭,欧二夫人做大人情惯了,这些细处体会不到,吴氏就算是想到,也不好说的,因此只有靠她自己来把握。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欧青谨看在眼里,心里却软软的暖暖的。他觉得夏瑞熙是真的在为欧家考虑,在为这一大家子人考虑,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少,她都是在认真细致地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她值得他细心呵护。
欧青谨唤住夏瑞熙:“熙熙,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马上就要去夏家,他得告诉夏瑞熙纯儿的事情,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她一去就要见纯儿,又从哪里找个活生生的纯儿给她呢?
达儿又撒尿把尿布浸湿了,连带着裤子也被浸湿,夏瑞熙忙着给达儿换衣物:“崔管家在外面等着呢,有什么路上慢慢说好不好?”
见她已经给达儿换好裤子,欧青谨取了尿布叠好递给她:“我是要和你说纯儿的事情。”
“纯儿怎么了?她不是在我家里照顾我爹娘吗?”夏瑞熙停下来,皱起眉头看向欧青谨,她突然觉得很紧张。
欧青谨看着她:“纯儿可能已经死了,你走的第二天,赵明韬就让人假冒蓓蓓的名义来家里接人,是纯儿扮作你的模样跟了去的。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情绪不好,影响你做月子。”
欧青谨把良儿告诉他的情况和夏瑞熙说了一遍,夏瑞熙手脚冰凉,颓然坐倒:“又是赵明韬。”纯儿是因她而死的,叫她怎么不难过,不内疚?傻纯儿啊,为什么不跑?或者是她跑不掉了?
夏瑞熙觉得自己很没用,纯儿对她那么好,一次两次地帮她,救她,她却只是为纯儿的家人做了一小点事情,还可能连纯儿的仇都不能亲手报。
眼泪顺着夏瑞熙的脸颊流下来,欧青谨心疼地给她擦去:“只是说烧死了人,并没有真正判定纯儿死了,也许她没死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见着她的。咱们慢慢地访着,肯定会有消息的。如果她真的不幸,咱们给她好好起一座坟,再想法子帮她寻到她的家人,好好待她家人。若是她还活着,咱们以后把她当你的亲妹子看待,好不好?”
夏瑞熙把头埋在欧青谨怀里,哽咽出声:“我到底是怎么得罪那狗贼了,他就这样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身边的人?”如果当年夏二没有因为她的缘故重新活过来,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这么多麻烦事了呢?
不过夏瑞熙无法扭转时时空,就像她当初无法控制自己不在夏二身上重新活过来一样。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再多的如果当初,也不如勇敢地向前看,仔细想想今后该怎样好好走下去才是。
等夏瑞熙不哭了,欧青谨打水给她擦了脸,又帮她抿齐了头发:“再不出去,崔元就该着急了。”
因为打仗的缘故,西京城里马和马车多数被军队拉走,如今城里不分贵贱大多数人家要上街都是自己走路。夏瑞熙和欧青谨也只能走路去,夏瑞熙穿了兜帽披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欧青谨抱了孩子,长寿和崔元一人提了酒,一人提了火腿跟在后面。
昨天进城的时候是夜里,看不清楚街上的情形,今天夏瑞熙才算是知道西京城凋敝成了什么样子,多数店铺仍然没有开张,街上的行人还是少得可怜,只有当兵的,肆无忌惮地在各个地方出现。
虽然没有打仗,但局势还是很紧张的。刘力子和赵明韬的两派人马,没有谁真正相信谁,各自为政,互相制衡,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流汹涌。新朝廷一天不灭两个伪朝廷,正式一统天下,人心就不安稳,也难怪欧青谨坚决不同意把金子挖出来,也不许她说出去,宁愿过紧巴巴的日子。
夏瑞蓓经营的那个大药铺,倒是开着门,只是门可罗雀。从街上远远看去,甚至可以瞧见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夏瑞熙看了几眼,知道是不可能看见夏瑞蓓了,便问崔元夏瑞蓓的近况如何。
崔元把他所知道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感慨道:“白白被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欧二少爷还是被押着出去烧粮草送了命。伤成那个样子,那禽兽也不许人去瞧,老爷和夫人心里虽然恼她,却又有些可怜她,让丽娘悄悄送了些药去,幸亏芳儿这丫头还有良心,总会想法子传些消息出来,否则死了都不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现在谁也帮不了她。三姑奶奶这是上辈子做的孽哦!”
夏瑞熙听得心头沉重,不管夏瑞蓓再做错了所有事情,再是咎由自取,始终夏瑞蓓救了她。如果不是夏瑞蓓传递出消息来,她现在肯定也没有好日子过,还不知身在何处,怎么受赵明韬的折磨呢。可是这样的情形,赵明韬一日不死,他们就都帮不了夏瑞蓓,只希望夏瑞蓓不要激怒赵明韬,能活下去。
“咦,那人有些古怪,他跟了咱们许久了。”长寿指着街角处一个鬼鬼祟祟地精瘦男子。
那精瘦男子见几人停下脚步,一起看向他,迅速转身而去,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2010…06…30 16:49
第二十八章 新年(一)
见那人一溜烟地跑了,夏瑞熙有些紧张:“他不会是赵明韬的人吧?”赵明韬这狗贼若是知道她回来了,会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他憋着一口气,又坏透了,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欧青谨心里也极度怀疑那人是赵明韬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把夏瑞熙护在前面:“不会。不要管他,就算是咱么也不怕他。”
夏老爷和夏夫人远远的迎了出来,接了众人,先就把达儿接过来,左看右看,欢喜得合不拢嘴。
夏瑞熙不依:“爹,娘,你们怎么见着了他就都不理我了?”
夏夫人抱着达儿,夏老爷一手牵着夏瑞熙,一手牵着欧青谨,眉开眼笑拉着他们往里走:“都一样,都一样,他小么。”
欧青谨对夏瑞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连理由都一样,“他小么。”
夏夫人眼尖,看见了两人带来的酒和火腿,便道:“人来了就好,怎么还带东西过来?”
欧青谨笑道:“家母一定要让带来的,说是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尝尝。”
“太客气了。我们有的,等会还是拿回去吧。”
夏瑞熙拉着夏夫人的手臂轻笑:“那哪儿行,拿出来的东西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本来是有两坛酒和两只火腿的,我做主一样只取了一件,二老不会嫌我女生外向吧?”
夏夫人腾出手捏了她的脸颊一把:“等会子拿两只风鹅回去,只是不太新鲜了,但好歹是肉,留着过年吃。这年头呀,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去看了痴呆越发严重的夏老夫人后,夏瑞熙母女二人交换着育儿经,欧青谨和夏老爷说了几句话后,就拉着木斐去了木斐的房间说话。
欧青谨把路上有人跟梢的事说了一遍,和木斐商量:“赵明韬一日不死,我们就不算真正的安全。这事需要一个过程,在他死之前,必须得寻个武艺高强,合适的人随身保护她才行。无后顾之忧,我才能放手一搏,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
木斐沉思了一会,想起一个人来:“我的师姑,她平生最恨这种欺男霸女的恶棍,等我去求她,她一定肯的。只是她脾气古怪,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忍让一些才是。”
欧青谨性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木斐道:“我明天就走,最多七八天工夫就回来。那件事情,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了?”
欧青谨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下去哪里有我们的活路?我想好了,一定要去做的。”
夏瑞熙和夏夫人说起没个正经的奶妈帮忙带达儿的事,夏夫人给她介绍了一位姓廖的妇人。
这廖氏只有二十多岁,是原来夏家铺子里一个管事的女儿,嫁了个泥瓦匠。战事起的时候,她丈夫被拉去修城墙,被冷箭射死了,屋漏又逢连夜雨,她两岁的儿子又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人靠着娘家过活。
廖氏和夏夫人身边的真儿有旧,夏夫人从真儿口里得知,廖氏回娘家以后日子很难过。世道艰难,住的时间一长,她娘家的兄弟媳妇和嫂嫂就开始看她不顺眼,总是指桑骂槐,老人有心想维护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夏夫人道:“廖家人没有什么坑蒙拐骗的行为,是正经清白人家。廖氏我也见过几次,干干净净的,手脚伶俐,做姑娘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孝顺温柔,她如今无依无靠,没有后顾之忧,又刚刚丧子,让她去照顾达儿是最合适不过的。”
夏瑞熙应了:“那明日让她过来我瞧瞧,先用上一段时间看。若是做得好,工钱好商量。”
夏夫人笑道:“只要不苛刻她,让她能不靠娘家过活,少看兄弟媳妇的脸色,她就求之不得了,哪里会和你计较那许多?”
说话间,丽娘进来禀报说午饭备好了。
午饭很简单,小米、高粱、糙米混起来蒸的饭,一碟咸菜,一碟煎得黄霜霜的豆腐,一碟蒸腊肉,小半只熏鸡,一大碗清水煮老南瓜。
夏夫人抱歉地说:“没什么菜,温泉庄子那边的新鲜蔬菜早就被糟蹋完了,这咸菜和老南瓜、还有做豆腐的豆子还是围城前藏起来的,好歹混个肚饱。”
夏夫人嘴上说得客气,夏瑞熙却根据二老总往他们碗里夹菜,自己却只扒干饭的行为猜到,肯定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本来古代冬天里物资就缺乏,更何论是刚刚历经战火、围成数月的西京城呢?附近的农庄早被攻城的士兵糟蹋完,交通不便,就算是远处有东西可拉来,也得好些天才行,正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夏瑞熙不忍心吃,光吃饭不吃肉,总想给夏老爷夫妇留一些,让他们多吃几顿好的,人老了,需要营养。
夏夫人见她不怎么吃,失望地说:“不好吃吗?我记得你从前爱吃熏鸡,这鸡特意留了好久,是不是有味儿了?应该不会呀,天气这么冷。。。。。。”说着夹了一块熏鸡闻气味变没变。
小半只熏鸡,也特意为她留了这么久,夏老爷和夏夫人真的对她很好。夏瑞熙鼻子一酸,掩饰地夹了一块鸡到嘴里,强笑道:“好吃的,是我吃早饭吃得有些晚。”这顿饭是她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好吃的一顿饭。
夏瑞熙刚缓过情绪,就发现欧青谨吃得很专心,夹菜,扒饭,一样不耽误,一点不斯文,气得她悄悄掐了他一大把,他怎么这样迟钝呢?只顾自己吃呀?
欧青谨不理她,反而夹菜给夏老爷夫妇、夏瑞昸、木斐,又夹给夏瑞熙:“对好吃的菜啊,在山里我就没吃过做得这样精细的菜。今天可得多吃点,大家都多吃些。”夏瑞熙的意思他明白,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夏老爷就开心地笑起来:“喜欢就多吃点。”又感伤地说:“也不知道你大姐他们在东京过得如何?东京那边,想必也打得激烈吧?吃得好歹,也就不求了,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就是上天保佑。”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又难过起来,忍了眼泪嗔怪:“楠儿肯定会好的。快吃饭!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说这些扫兴!”她心里却在担心,也不知道夏瑞楠有没有这样一顿饱饭吃?
木斐突然道:“我听说,东京的守备大人是新帝的母舅,一早就与伪帝撕破了脸,宣布站在新帝这边。当时伪帝曾调派周围的小股部队攻打过,可是他们早有准备,又因为偏远的缘故,不好调派大部队攻打,便不了了之。目前东京在这些地方当中,是最安全最太平的,大可不必为他们担心。”
夏瑞昸和夏瑞熙也七嘴八舌地劝:“是呀,如果不是路途遥远,世道太乱,说不定我姐早就托人送信来了。”
四个儿女,如今在身边的只得二人,夏瑞昸过了年还要被木斐带走,到时候老两口身边有空落落的。夏老爷勉强笑了笑,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猛劝孩子们多吃些。
出得夏家大门,趁着长寿提着夏夫人给的风鹅跟在后面,夏瑞熙压低声音悄悄问欧青谨:“我让你少吃些,你倒好,只顾着自己吃,怎么也不想着给他们留一些?”
欧青谨叹道:“傻丫头,靠我们省那两嘴能省多少?他们特地做给你我吃,你我都不吃,不是让他们更难受吗?没听你娘说,那半只熏鸡是特意给你留的?你不吃,你娘多难受?”
夏瑞熙跺脚道:“省的一点是一点,他们平时也没吃呢。他们老了,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好的才行。”
欧青谨笑道:“所以呀,我就拼命劝着他们一起吃,省得他们舍不得吃。”
夏瑞熙被他的这种态度弄得几乎要哭了:“连瑞昸也知道要少夹菜,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呢?东西那么少,不省着点吃,怎么够?”她只知道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得一个为一个着想,省着吃用才能共度难关,哪里管得了是不是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不小家子气?
欧青谨忍住笑,故意沉着脸说:“你可真奇怪了。人家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多吃些,你却不让我吃饱,别人总想从婆家多拿些东西回娘家,你也舍不得,你到底向着谁?原来和我争金子倒也罢了,现在却为了一口饭菜和我吵,真是越来越没长进,越来越小气了。将来你还怎么掌那么大个家?只怕当上三天家,人家就要喊你铁公鸡了。”
“呸,铁公鸡是你!”夏瑞熙有些恼羞成怒。
“是,铁公鸡是我。”欧青谨顿了顿,笑着说:“你是铁母鸡。”
见夏瑞熙真的有些生气了,才说:“你着什么急?我既然敢吃就自然有我的道理。”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么道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有法子弄到过年的东西才是。
欧青谨拿乔道:“不告诉你。”
讨厌的家伙,有好事还瞒着她,调她的胃口?夏瑞熙狠狠地捏了欧青谨一下:“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皮?”
欧青谨笑着捏住她的手:“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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