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忙道:“不许取下来,那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夏瑞熙知道古人都迷信,在夏夫人心中,就是这串高僧开过光的手串给她带来的好运和平安。手串是不敢取了,道:“娘,明日手上戴这三样,人家会不会笑话我?”
夏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谁会笑话你?没有才会笑话你。那些夫人小姐,谁身上没几件值钱的东西?真要觉得多了些,袖子笼着点就是,有人要比这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感情还会斗富?夏瑞熙只得应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夏瑞熙便被婉儿唤了起来,紧接着丽娘来给她梳头。丽娘手巧,长期跟在夏夫人身边,欣赏眼光也是一流的,她给夏瑞熙梳的发型,整体大方典雅,清丽动人,夏瑞熙很满意。
雪梨小筑的三个丫头也是装扮一新,良儿和纯儿得了夏夫人的特别允许,让她们去长见识学规矩,是第一次出门,兴奋得不行。
夏瑞熙主仆几人到了二门等夏夫人来一起换乘马车时,正遇上丫头燕儿扶夏瑞蓓下软轿,夏瑞蓓一眼就扫到了夏瑞熙头上的红宝石金簪,又看见叽叽喳喳,满脸兴奋的纯良二人,脸色一变,低声和燕儿说了两句。
燕儿为难地刚摇摇头,就挨了她一下。
燕儿汪着一泡眼泪急速跑开,一直到夏夫人带着夏瑞昸并真儿等几个丫头来了,她方才带着红儿翠儿急速赶来,红儿翠儿率先就挤上了丫头们坐的车。
夏瑞熙见状摇摇头,看来夏瑞蓓还是不管什么事都要和她一争长短,只怕到了宣家,也不会收敛的。便低声吩咐身边的几个丫头到了宣家凡事让着夏瑞蓓那边一点,有什么事回来再说,不要在外面丢脸。
良儿想了想,说:“要是她们太过分了呢?难道我们就任由她们欺负啊?”她现在比较熟悉环境了,慢慢地露出了原来的古灵精怪,不肯吃亏的性情。
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要给我丢脸。”
夏夫人的娘家宣府在她这一辈人丁不旺,只得她和一个哥哥。现在老一辈均已经逝世,是夏瑞熙的舅舅宣大老爷当家,从宣大舅开始,人丁兴旺,他娶了七八个妻妾,生了十多个儿女。
宣大舅是有名的大儒,开了个大秦有名的鸿麓书院,门生无数。开口闭口必然是要“圣人云,贤人道”的,从他开始,到夏瑞熙的十几个表姐妹和表兄弟,家中上下都沾了一大股子酸气。
夏瑞熙是第三次来宣府,头两次都是蜻蜓点水,但并不妨碍她对宣府作出评价。她对宣府唯一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酸不溜丢。宣大舅的七八个妻妾,一个比一个笑得假,十几个儿女,都是清一色的棺材脸和瘟神样。
因时间还早,客人们还未来,宣大舅便带着妻儿等在二门外接自己唯一的妹子。宣大舅先牵住夏瑞昸的手疼爱地问长问短,再回头就看见夏瑞熙这个声名在外的外甥女儿,就想长篇大论地教训她几句,教她何为妇容妇德妇工。
宣大舅刚刚掉了几句酸文,夏夫人就冷哼一声,他忙收声,找了个借口带着夏瑞昸走了。他一走,宣家几个年龄还小的少爷小姐们纷纷涌上去围着夏夫人问好,俱是用了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夏夫人。毕竟能让他们父亲害怕,不敢惹的女人只有这个唯一的姑妈。
夏瑞熙看得好笑,宣大舅把男子纳妾看做是天经地义,谁家妻子敢要阻拦就是不守妇德。但是宣大老爷也只是敢对着别的女人说说而已,根本不敢说自家妹子半句。
这是有原因的,当年夏夫人因为连生了三个女儿,夏老夫人要给夏老爷纳妾。夏老爷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嫂子王氏也因为自家连生三个儿子,尾巴都翘上了天,整日地恶心夏夫人,事事都要踩她一脚。
年轻的夏夫人受不得这个气,便回了娘家对着自家母亲哭诉委屈。宣大舅虽然心疼妹子,却认为纳妾是应该的。便说了一句,“女子出嫁从夫,无后为大。你自己生不出来,总不能让人夏家断了后。休要再闹,欢欢喜喜地去给妹夫寻一个美妾,不要丢了我们诗书人家的脸,也好让妹夫知道你的好。”
夏夫人柳眉倒竖,指着他大骂了一顿。问他,若是入赘的人家,男子不能生育,那女子是不是也该再招一个夫婿入门,否则无后为大,不是大不孝么?她从小熟读诗书,所知所晓不比宣大老爷差,竟然是引经据典把宣大老爷骂得哑口无言。从此他再不敢当着夏夫人之乎者也地酸,也不敢提男子就该纳妾之类的话。夏夫人自此成为宣府一个特殊的存在。
夏瑞熙跟在众人身后进了院子,宣家的门槛特别高,且无处不在,她的裙摆也过长,一不注意就被绊了个趔趄。此时不知为何几个丫头都不在身边,她就要华丽丽地丢丑的时候,斜刺里伸来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扶了她一把,又迅速收了回去。
很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二表妹慢些。”
夏瑞熙看向身旁的男子,石青色的绸衫一尘不染,没有一丝褶皱,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单薄的身材,温和的目光,长得还不错。他能在这内院出现,而且听他说的话,应该就是她的表哥之一,可是她不认识,也不敢乱认。只能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谢谢。”低眉垂眼,紧跟上夏夫人的步伐。
“不谢。”男子嘴角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诧异地看着她堪称完美的礼仪和曼妙的身姿,这是那个闻名西京的顽劣小姐吗?人还和他记忆样美,但刁蛮顽劣不再,分明就是一个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啊,可见人长大了是会变的。男子低下头想了片刻,唤来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夏瑞熙走了好一会,婉儿才一脸的怒气拉着纯儿急匆匆地赶来。夏瑞熙生气地问:“你们去哪里了?我要人伺候的时候一个也不在身边,良儿呢?”
婉儿道:“清莲水榭那边的人捣鬼,良儿的衣服被撕破了,没有跟着来。小姐,你这次定要替奴婢们出气。”
清莲水榭正是夏瑞蓓住的地方,婉儿这样一说,夏瑞熙便明白了,低声吩咐:“回去再说。”
不知是不是夏夫人特意和宣舅母打了招呼,等到女客们来了之后,宣家的女眷们都有意无意地隆重介绍烘托夏瑞熙。还给了她几次才艺表演的机会,这次是要求应景做一首祝寿的诗,夏瑞熙哪里会这个?在一家子殷切的目光和夏瑞蓓,以及女客们嘲笑轻视的目光中,她少不得硬着头皮为自己的声名计无耻地剽窃一把。
她记不得这首诗是什么人作的,只是因为当时她大学时的教授七十大寿,几个同学请人写了幅字画送去,她正好是负责找人裱糊的那一个,所以才记住了的。
夏瑞熙佯作愁眉苦脸了许久,在夏夫人已经失望以及绝望,宣舅母打算圆场之际,她才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福了福,“瑞熙才疏学浅,想了一首,但恐怕入不得各位长辈姐妹们的耳朵。”
有好事的,想看以粗野闻名的夏二小姐笑话的人笑吟吟地说:“说来,说来。夏二小姐家学渊博,人又是兰心惠质,想必定是佳作。”
夏瑞熙这才道:“金沙峭岸一株松,干劲枝遒塑祖龙。桃李盛时甘寂寞,雪霜多后竞青葱。根深更爱阳春雨,叶茂犹怜翠谷风。师表才情堪敬仰,古稀不愧焕神容。我做得不好,见笑了。”
她想着,宣大舅的门生不少,他又是个极爱这些所谓风骨的,这样总算贴切吧?见一屋子的人俱都鸦雀无声,夏夫人的眼里也颇有喜意,就有些得意起来。
一个婆子进来在宣舅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宣舅母忙忙地出去了。不多时,宣舅母笑吟吟地引进一位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慈眉善目,穿着得体,身材娇小,大约六十来岁的老夫人来,殷勤招呼。
在座诸人见了这位老夫人,俱都恭恭敬敬地问好,包括夏夫人也是极客气的。夏瑞熙好奇地问婉儿:“这是谁呀?”
2010…06…30 09:30
第十七章 剽窃之祸
婉儿低声道:“小姐,这就是欧二夫人,欧四少的母亲。哎呀,她很久不出席这些宴会了,不知为什么今日会来?舅老爷的面子真大呢,不过依着奴婢看,多半是为了小姐的婚事,来讨好我们夫人。”
夏瑞熙闻言,不由瑟缩了一下,欧二夫人为什么会来,她隐约是可以猜到一点的。想必是来考察她的,怎么办呢?如果继续按夏夫人的意思表演下去,固然可以得到多数人刮目相看,但也会更引起欧家的注意,再做通了本来就摇摆不定的夏老爷夫妇的工作,她的情况就堪忧了。
可是如果她破坏了夏夫人精心安排的这一场盛宴,今后想嫁出去,嫁个好人家,只怕也是难上加难。孰轻孰重?她还没想透彻,那边欧二夫人已经开始解释她为什么会来。原来欧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门生,为了尊师重道,欧家除了送上贺礼外,欧二老爷还携了她和欧四少一并上门来贺寿。
在座许多小姐们一听说欧四少来了,不由暗自兴奋,只想着怎么来一次花园偶遇。夏瑞熙则暗想,欧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门生,只怕那套娶妾天经地义的理论也是学了十足十的,这样的男人真是嫁不得,嫁不得。
“不知刚才那首祝寿诗是哪位小姐做的?”这边寒暄完,欧二夫人笑吟吟地问。她看上去头发已经花白,眼睛也有些浑浊了,很是和善,没有一点架子,也不曾露出半分精明强悍。很难想像就是这样一位娇小温和的老太太居然把偌大一个欧家大院治理得滴水不漏。
不等夏瑞熙回答,宣舅母早笑道:“就是我的外甥女,夏家的二姑娘,叫瑞熙的。”
眼瞅着实在躲不过去,夏瑞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问好。欧二夫人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回,赞道:“我幼时也曾看过几本书,也曾陪几个孩儿做过几天功课,知道有词家道出祝寿诗词的难处:‘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你的这首诗,立意高远,不俗,挺不错的。”
欧二夫人说好,其他人自然都要附和说好,一时之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夏夫人笑道:“大家休得再夸她,再夸小丫头就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欧二夫人摆摆手,“实话实说罢了,不过,有一处却是不妥。你想听么?”
夏瑞熙本一心不想和这位夫人多说话,能溜多远就溜多远。但人家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她,只得强笑:“请夫人不吝赐教。”
欧二夫人道:“你舅舅做的是五十的整寿,你的诗最后一句为何却用了古稀二字?”
夏瑞熙一听,脑门子都冒出冷汗来,剽窃的就是剽窃的,她那时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过关,哪里会考虑得这么细?就是考虑到了,她又到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两个字去替换?当下乖乖认错:“夫人批评得对,是瑞熙考虑得不周。我只想到这两个字用在此处工整,却没有想到不符合实际。其实我连字都认不全,写字也写得很不好,更是不懂作诗的,今日不过是恰好福至心灵罢了。”
夏瑞熙说完,就耐心地等待众人轻蔑的目光。欧二夫人瞧不上她是最好,她自曝其短,就是想让欧二夫人知道,她实在是配不上欧家的才俊精英儿子。她要早知道欧二夫人当时就在门口站着,她宁愿回家被夏夫人收拾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当这出头鸟的,可惜世上是没有后悔药买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反应不一,果然是轻蔑的居多。谁知欧二夫人哈哈一笑:“小姑娘挺谦虚的。”她回头对夏夫人道:“你这个女儿教的极好,不逞强,不卖弄,谦虚。人生古来七十稀,所以才说古稀,她明明就是借这个寓意来祝愿她舅舅,听我这样说了,还高高兴兴地认错,人品实在是难得。今日我看她,行退有度,举止端庄,明明就是一个大家闺秀,可见以前的传言都是不实的。女孩子家,性格活泼点没什么,谁没年轻过呀?关键的是人品,这才是根本。”
欧二夫人的话无疑就是在座诸位夫人的方向标,经她这样一肯定,夏瑞熙真的脱胎换骨成了名门淑女了。
剽窃果然是不得好死的,夏瑞熙肠子都悔青了,她的一番作为好像都起反作用了,欧二夫人这是在为她正名,为她将来嫁入欧家做铺垫吗?欧家到底看上她什么了?难不成真的是看上她的嫁妆了?
旁边走上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来,扫了夏瑞熙一眼,笑着对欧二夫人道:“大表姐,好久不见了,您一向可好?”
欧二夫人笑道:“素芬啊,是你呀。都好,都好,快坐。”
那位夫人和欧二夫人寒暄了几句,递上一张花笺纸,“这是您外甥女儿作的几首诗,正好有这个机会,您知识渊博,帮她看看?”远处一个姿容艳丽的年轻小姐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对着欧二夫人福了福。
婉儿低声道:“这是号称西京四大名媛之一的杨五小姐,号称非才子不嫁。年龄也和你差不多,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她就是看不上。到现在也没定下亲来,看这样子,只怕也是想嫁欧四少呢。”
夏瑞熙郁闷地想:“为什么人家这个年龄也没定亲,别人反而趋之若鹜,视为恃才傲物,而自己就是无人问津,遭人耻笑?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
欧二夫人看了看:“字写得极不错。至于诗么,我不太懂,夏夫人年轻时是西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才学远胜我等。你不如请她看看?”
那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到底转不过来,只得怏怏地递给夏夫人,夏瑞熙趁机偷觑了一眼,内容没太看清楚,只看到好一手簪花小楷,和她自己那手狗爬的蚯蚓字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有可比性。
夏夫人认真地看过之后,笑笑:“令爱好才情,自愧不如。”也不评价,就把那花笺还了那位杨夫人。
杨夫人笑道:“二小姐做的好诗,不如也写下来,让我们也好传看传看啊。”她女儿的字不是她自夸,西京城中少有人能及的,这个夏二,拿马鞭子倒是厉害,握毛笔嘛,恐怕就不行了。说不定那首诗都是在家中,夏夫人帮她做好了,让她背下来的。
欧二夫人却插进来道:“已是有人代劳了。刚才犬子送我到门口,正好听见了,连称好诗,道是他要去先写下来给他老师先睹为快呢。不经诗人同意,他就先去了,不敬之处,夫人和二小姐不会见怪吧?”
夏夫人淡淡的笑道:“左右都是为了给家兄庆生罢了,这诗迟早都要请人写下裱了送给她舅舅的,能请得四少这样的书法名家,可算是机缘巧合了,有什么可见怪的?”夏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轻轻几句话就把欧二夫人的有心作为转变成了一场请书法名家题字的普通事。
说话间,真的有丫鬟拿了一幅字进来,墨迹未干,龙飞凤舞,酣畅淋漓,力透纸背,正是刚才夏瑞熙剽窃的那首诗。众人赞不绝口之余,看向夏瑞熙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只道夏瑞熙因祸得福,被雪团打了之后,反而得到欧家的垂青了。
有人是真心感叹,有人是不屑一顾,认为瞎猫碰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