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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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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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不过是随意一问,你上哪儿与我何干?”她尽量心平气和,不愿在气势上输与他。

    “哦?那我便直接告诉你好了,我要见的那人明日我才会去见他,至于今日,刚到临泠,看见绮妍楼新进的花魁名满市井,便忍不住想要一睹芳容了。”他耐着性子一点点剖去她硬撑的面子。

    她冷哼了一声道:“想必也是,不然谁人随身带一百两黄金,一出手便震惊四座。看来夏凉百姓日子不好过了,有你这么一个……”

    她的话尚未说完,他便抢白道:“我知道是你。”他的神色蓦然严肃起来,收敛的笑意,他这般神色让她心弦倏地一紧,宽敞的马车顿显拥挤起来。

    “我……”她面上的戾气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个少女的不安。

    他蓦然笑了起来,说道:“车到了。”掀起车帘下了车,而后伸手递与她,她怔忡着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便满脸得逞意味地坏笑道:“莫不是还想与我同载一程?”

    她幡然醒悟过来,越过他的手怒然跳下了车,狠狠地瞪着他。

    而他一如五年前一般,笑道:“霖儿,莫这般看着我,好似我未着衣衫一般。”

    一路上也琢磨出一点他的脾性来,此次她不再言语,只是冷眼相看,与其让他捉得只言片语的把柄,不如一盆冷水浇下。

    他只是耸了耸肩,兴致依旧,为她披上了黑色的大氅,戴上宽檐垂纱的帽子。她下意识地抗拒。他只是笑道:“你若想被人认出,那就这样罢。”他清楚地知道有人会跟上来,不然她怎会出现在绮妍楼。

    她无可奈何地任他为自己围上大氅,系上衣带,又将帽子戴于她头上,正了正帽檐,顺势拍了拍她的脑袋,亲昵得如同还身在隐村里的年岁一般。穿戴完毕,她低声问了句:“你怎么拿到这身行头的?”这本是她让老鸨准备,谎称是表演要用的。打算哪个倒霉鬼买下她之后便借口如厕,将东西取了再去找张蝶舞的房间,拿回短剑,溜之大吉。

    他狡黠一笑道:“你以为我为何站在二楼?我早瞧见你把大氅与帽子藏于舞台后了,所以起先我是站在舞台后的二楼的,下边的人只顾着看你,哪还注意到我?得手后我便回到原座了。”

    他边说边走进了客栈,她不语,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边,在见到他之后,一肚子的怒气莫名其妙地化为了乌有。

    客栈处于闹市之后,格调清雅,并不太多人往来,对于他们这些不愿声张之人是再好不过了。客栈内有文人雅士三三两两地饮茶吟诗,今宵确然是月明之夜,若是还在山谷里,她或许会与君溟墨于山腰的亭子里下几盘歪棋。她蓦然回头望了望夜空,才想起君溟墨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觉中,他已领着她上了楼,走到一间厢房前,推开门,微风拂纱,无边的月色涌入房中,浸润了桌上质地温良的茶具。一刹那,让她有种回到了多年前飔风城的那轮月下。他俯身点上灯盏,烛光与月华交融,房间被熏得温暖。

    只是好景不长,她立时想到了那夜两人是同寝一室的,眼下这莫不是……“你该不会只要了一间房罢?”她试探道,心中却猜得七八分了。

    他抖直了扇子,笑颜如月缺,说道:“那是自然,我花了一百两黄金买得你来,不好好享用,岂不浪费?要知道,那可是足金呵,若不是因着你,我倒是舍不得呢。”边说着,边一步步接近,门不知何时已关上,纵然开着,也不会如多年前那个夜晚,甘兰不识相地闯进来了。

    而她也早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把推开他逼近的身子,冷笑道:“钱是你自己要花的,我一分也不欠。倒是你若不去竞价,如今我早逃出去找君溟墨了,何用在此与你穷消磨。”

    “君溟墨?你跟他来的?”他蓦然正色起来,眉宇微锁,隐含一丝不悦。

    她的耳听出了这一丝不悦,不禁让她笑得更为恣意,并说道:“是呵,三年前我便随他入了爷爷所居的山谷,便是他师父。如今我说要出来找爹娘,他便又随我来了。因着些许意外,我们走散了,我正打算去找他呢。”她的话语中浸着一层不自然的得意,连她自己也未留意到。

    他也不甚拘谨,不以为意道:“想必也是没什么本事,不然怎会让你被卖青楼?”

    “你……”他的笑声让她觉得极是刺耳,若说这世间有什么人是她绝不肯低头服输的,除了君溟墨外,便是林宸封了。

    旋即她又释然而笑道:“他若是没什么本事,怎会有人三番五次同我说他做事颇有些手段,雷厉风行,绝不心软留情呢?想必是某些人比之更不如罢。”

    两人似乎并不疲于无谓的口舌之快,他的眉拧得更紧,嘴上却还死逞强:“今非昔比了,护不住你不说,还需你自己逃出去找他,这不恰是最有利证据吗?”

    她的脸色冷到极点,重重哼了一声道:“纵是没落,也比某些耍手段靠女人爬上去的人好。”

    他的脸色立时变了,肃然道:“你都知道了?”

    听他亲口承认,她反倒豁然开朗了,轻笑道:“连市井乡民皆知,你真当我隐居了三年,连你做了什么好事也不知情了吗?林宸封,收起你的假仁假义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抑或补救,我自有我的去处。”她说这话时,是当真有一股勇气涌上了心头,决意与他一刀两断的。

    然而事实总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他的目光紧绞着她,她亦不回避,坦坦荡荡地直视他,甚至有一瞬不再期许他做出任何解释。而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便让她瞬间崩溃了:“我以为,只有自己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个人从前是母亲,而如今是你。”

    她倏地低笑一声,以极不自然的声调问道:“为了我?林宸封,你未免太可笑了。事到如今还妄图以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蒙骗我,真当我还少不更事吗?”

    “霖儿,我……”他的瞳仁蓦然黯淡了,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而她只是手背一挡,阻隔了他伸出的手,而后冷眼篾笑道:“我来临泠,只是为了找爹娘耳,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如今你已高居太子之位,我于你而言当是利已尽了,而我也不想纠缠过往,权当两清,也望你自重。”稍顿了顿道:“你走罢,夜深了。”其实此刻恰是灯火通明时分,华夜初上。

    他缓缓缩回了手,望着她如冰雪削砌的面庞,水蓝的眼瞳闪烁着寒光,他不禁觉春夜凉透,收回的手如染了霜般冻得放不下,不自然地顿于静默的空气中。

    少顷,他的面颊上蓦然荡开一片笑意,是五年前飔风城那夜昏黄的灯光,融化了一整座喧嚣冷寂的城池。他轻声说道:“你曾说你有所顾忌,所以我要站在世界的顶端,让你无所顾忌。”言罢,他缓缓转身离去,留下一室残破的烛光灯影。

    而她望着他离去,凉风吹起的帷幕将烛光割裂得支离破碎,月光汹涌,她的思绪亦然。仿佛自己以三年建立的壁垒顷刻间坍圮,她双手支着额头,水光凄冷的发丝垂下,灯影悠长,向晓无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逢如初见…

沉霖不知林宸封这夜过得如何,只知她自己是如何也睡不着的。整个房间幽暗深沉,满楼的月光被锁于窗外,汹涌地拍击窗纸,拍击她的心房。直至夜色将阑时分,她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身上穿着他早准备好的平常衣衫,柔软的丝绸却割得她的皮肤生疼,疼得仿佛要滴血。

    天光方晓,透过轻薄的窗纸铺于她的颊上,她本睡得极浅,点滴动静也能让她醒来。坐于床上,她感到几分茫然。枕边是收好的短剑冰薄荷与她解下的竹笛,桌上是一些清淡的早点,虽则简单,却不失精致细腻。

    她甚至不知他何时取回了短剑,何时端来了早点,又以怎样的目光扫过熟睡中的自己,步伐轻如垂杨,仿佛生怕惊动了一颗风浪中飘摇的心。

    三月春意始发,街上行人三两,天边流云万千,暖意更压薄寒的日光充盈了整个房间,如此安静的早晨,仿佛这一路不曾走过,还是最初的纯真年岁。她不禁莞尔,笑自己浅薄的天真,也笑这一场短暂的静好。

    一些无关风月的是是非非涌上心头,二十载光阴不过弹指间,少年非少年,一段朦胧错杂的情缘亦已被岁月揉碎。

    窗檐下的街道蓦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达达作响,轻轻地踏于她片刻柔软的心上。蹄声久不绝,似是徘徊于楼下,有节律地点响三月的春韵,淅淅碎碎地杂在她的回忆中。

    她随意推开了窗,阳光裹着一分不温不凉的温度涌入她的怀中,向下望去,她不禁怔住了。一匹棕马矫首而立,马上的男子熠熠神采,他仰首向她看去,微微一笑,恰似岁月长河般清浅,细密流金镶嵌了他略勾的唇锋,眉目间依稀透着股喜悦,深敛含蓄。她忽觉心中一阵惴惴不安,在如此质朴的一个清晨,蓦然看见这个陪伴自己走过了十年坎坷崎岖的人,已从少年蜕变成一名成熟的男子。然而这种跌宕的心绪,还如十五岁年少时一般,青涩、难言。

    如是刹那,她甚至忘却了责备,忘却了不甘,只是怔怔望着他,等待早已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他坦然回以微笑,瞬间轰轰烈烈地席卷了岁月割裂开的鸿沟。

    她方知,纵然是三五载光阴渐行渐远,纵然是九万里河山如隔参商,亦有些情愫无法阻隔。此时不见,彼时不见,如若有朝一日可再相见,思念如故。

    少顷,林宸封纵马驰过,带走春晨的轻寒,只余下漫天倾泻的温和。她斜倚窗棂,眺望他渐远的背影,一如数年前那般,不需咬说出口,便已知对方的答案。他要去何处,做什么,曾说过什么,已不重要。

    她轻轻阖上窗,不自觉地回味那一瞬的美好,唇角轻扬。或许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人太过欣喜,她连吃早点也是笑意满面,仿佛白粥里掺了蜜糖。

    如此明媚的日子,纵然无所事事也是不愿呆在房中的。床边还搁置着她的宽帽与乌黑大氅,短剑与竹笛亦一应俱全。她略一思索,觉着并无大碍,便披衣戴帽,只留下一张纸条便出门去了。

    日头渐爬上竹竿,阳光正好,她抖了抖披风笑着混入了街市中,如同许多过往的侠客一般。

    临泠是夏凉最繁华的都市,丝毫不亚于京城,不过是日初升光景,已是商店满琳琅了。她独自走过一条条长街,不为寻觅什么,只是怀着一种熟悉的旧情绪,渐渐习惯这种平静的生活。

    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了。她兀自立于一片繁华中,不知该责备什么,该放下什么,又该何去何从。

    蓦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警惕地推出刀鞘,一回头,迎面而来的白衣女子挑起面纱,对她朗朗一笑。她一怔,竟是江千雪。

    江千雪又放下了面纱,她已经很老了,头发是纯然的花白,却有一张三十岁女人的脸,若是不遮遮掩掩,怕也是要当妖怪乱棍打死的。

    纵是隔着面纱,江千雪爽朗的声调丝毫不减:“小丫头长进不少了呵,有生人拍肩知道提防了,可没白辜负你的教导罢?臭小子。”江千雪推了推身后的乌衣人,沉霖方看见君溟墨悄然立于她身后。

    江千雪不顾忌,但沉霖还是有些忌讳的,压低了声音问:“前辈,你怎么来了?而又为何跟他在一起?”

    江千雪说道:“说来话长,找个地方坐下谈罢。”言罢,便驾轻就熟地领着她向人群中穿梭去,一白两黑,倒像邪教的人马。

    三人拐入了一家小店,装潢已有些陈旧,但偏是这样的店才能守住秘密。江千雪毫不犹豫地向积着些微灰尘的角落里走去,陈木旧椅上的坑洼凝着尘絮,仿佛浑然一体,如何也挥散不去。

    三人坐下后,也没有茶倌来招呼,整个店里只有掌管拨打算盘的声音在回旋,让狭小的茶馆顿显空旷。

    江千雪放心地摘下帽子,笑道:“这儿我常来,不必担心。”另两人还是颇为拘谨,并未有所动作。

    江千雪并不强求,接着说道:“我此番来是有两个目的的。其一是眼下夏凉与羌羯边庭常有冲突,而夏凉刚立太子,对外声称武帝抱病卧床,羌羯已是蠢蠢欲动了。听闻羌羯六王私自出了羌羯前往临泠,君贤放心不下,让我来探听消息。”

    帽檐纱下,沉霖轻笑了一下,自己那曾为羌羯质子的爷爷纵然年事已高,还是放不下风雨摇坠的夏凉,还是要来为后辈们铺平治世之路。想想二十年前亦是这样的情形,武帝登基,朝堂动荡而羌羯进犯,她这位爷爷不遗余力地为武帝举荐人才,方得以保住夏凉千百年的基业。如今,武帝威严不再,爷爷依旧不改当年脾性,纵是一份薄力,还是出手相助了。

    “那另一个目的呢?”她问道,毕竟两国大事不是她所能插手的。

    江千雪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说道:“是治你体内剧毒的解药。”

    她一怔,出了山谷不足一个月,她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接过这一小盒解药,她感到格外沉甸。少顷,她将药盒收入衣中,淡然问道:“爷爷有说这药是哪采的吗?”剧毒在她体内已蛰伏四年,而再见林宸封,他依然安康,不得不让人生疑。

    江千雪回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君贤只道是于那石崖山山壁下采的植物,状如草药。”

    她蓦然想起,当时林宸封身受重伤,她抓了这植物死马当活马医地给他包扎上了,草药沾染了他的伤口,进入血液中,他再吃下那毒物,自然是没事了。至于致使她患上眼疾的毒,恐怕是因着当时教主击了林宸封一掌,沾染了他两种毒性混合的血,又无意中捂住了她的眼睛,难怪那时林宸封吐出的血是微紫色的。

    江千雪见她不问了,便又说起了自己的事:“此番来临泠,我本想打听羌羯六王潜入夏凉的目的,只是他此行口风甚紧,辗转多时我也问不到结果,只是无意中得知他今夜将会与某人期于月上时分,绮妍楼内。”

    “那您的意思是……”她听出了江千雪再三谈此事是颇有用意的。

    江千雪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道:“我想去杀了他。”

    她的眉宇立时蹙了起来,说道:“不行,太冒险了。对方毕竟是六王,再如何精简人员小心前来夏凉,也不会敌不过您一人。再说他若是毙于夏凉,两国关系岂不是更紧张?”

    江千雪说道:“这倒不必担心,夏凉虽是国中局势未定,羌羯也好不到哪去。羌羯王前些日子出狩,因着年纪略大了,不慎摔下马,一直昏迷不醒。虽则国中早立有世子,然兵权分散,六王掌权颇大,剩下的世子与四王其实早巴不得六王死,好一争这羌羯王之位。如今表面上是世子掌权,实则风云变幻莫测。六王一死,羌羯必乱。”稍顿了顿,又道:“我并不打算扮个刺客强攻,而是乔装成艺人混入。”

    “不行,毕竟还是太冒险了,对方不会贸然让艺倌进入的。”她依旧坚持。

    江千雪却蓦然笑了,眨着眼道:“如若我与绮妍楼的老鸨有深交,又如何呢?”

    她惊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昨日才从那绮妍楼出来,今日便听见江千雪与老鸨有深交,未免太巧合了。

    江千雪颇有些得意地推了推君溟墨,见他无甚反应,便自己说了出来:“那绮妍楼乃是明月教麾下的一间酒楼,后墓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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