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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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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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蝶舞端过侍女手中的华裳,轻巧上前两步,假意笑道:“这是按照姐姐的意思裁制的衣裳,姐姐试试,不知合适否。”若能换得自由,唤仇人两声姐姐又如何呢?复仇者向来是不惮放低姿态去换取胜利的。

    沉霖不语,只是取来盘上的衣裳,轻轻一抖,她不禁莞尔。为了行动方便些,她命人裁制了一件水蓝色的裙裤,裙与裤分离而略长于裤,稍过膝盖,旁人是看出里边的裤子的。至于衣裳,自然是水袖的青色衬衫,一则便于掩藏武器,二则让人看着自然。最后,她的目光漫向盘上白色的凉鞋,想必这个时代再没有比这更方便而又清凉的鞋了。穿上这身行头,这座院落便锁不住她了。

    张蝶舞也是刚见过这些奇怪的装束,不禁问了一句:“不知这身衣裳是哪里的名师设计的?”其实心中鄙夷得很,尤其是那不过及膝的裙子,看着便知不是正经女子穿的。

    而她这个现代人哪那么多顾忌,不过是及膝裙耳,前世穿得多亦见得多了,对于张蝶舞之疑问,她只是随便打发了过去:“曾到过西域,羌羯极西之处,那儿的女子皆是着这般装束,心里喜欢,便记下了式样。”

    其实只消稍加推测,便知不可能,极西之处烈日高照,轻易晒得男子肤红脱皮,更况乎女子?不过张蝶舞也只是随意一问,接着便谈起了正事:“翠姐已于城中散下了消息,今晚便看姐姐的功夫了。”笑得极是恣意,透着欢喜,也洋溢得意。

    她则不语,不想表现得比张蝶舞更为得意,若是将她长锁于这屋中,她是插翅也难逃的。但今晚宾客众多,戒备难免松懈,场面也极易混乱,处处可以任她逃脱,又难再寻觅。她自然还有些别的念头,只不过多还需看自己,求人不过是侥幸罢了。

    张蝶舞将送来的饰物与衣裳放下后便离去了,她冷笑着望着张蝶舞渐远,明明双方各不待见,还偏要共处一室,自是盼望走得愈远愈好了。她复低头凝视堆叠于盘中的翠簪朱钗,轻笑间拨向了一边,兀自低语:“又何需这些胭脂俗粉……”

    她仰首望了望天外,云和风清,日光洒满了整个临泠城,却有无形的风雨于暗中酝酿。

    是日春风,黄昏来得极是准时,落日的余晖犹流淌于城池中时,绮妍楼的大厅里已是熙熙攘攘,戌时开始的表演,已有闲暇之人早早待于厅中,只盼一睹异域美人的芳容了。

    此时,沉霖正于房中悠然饮茶,不时吃一些绮妍楼精致的小糕点,不宜吃多又要补充些能量,这些甜而不腻的小糕点最是合适了。

    绮妍楼的老鸨翠姐不期而至,甚至门也未敲便匆忙而入了。翠姐摇晃着手绢儿,一脸惊忙道:“哎呀,晨姑娘这可使不得,一会儿便要上台了,吃得太多可要走不动了!”言罢,便要夺她手中的小瓷盘。

    她却狡黠一笑,将盘子往内一送,翠姐便捞了个空,她轻笑道:“您莫急,愈是宾客满座,愈是不能早早出场,免不了让人轻看。若是要那些挑剔的公子哥儿们甘心掏银子,非但不能提前出去,那还需呀,让他们等,等到几要离场时再出去安抚。眼下时辰尚早,我先吃些小点心,不碍事。”她的声调轻柔却不显孟浪,只是隐隐透着股妖媚,和上及膝的水蓝长发,更是千种风情难言说。

    翠姐一时怔住了,少顷方笑开了,说道:“想不到晨姑娘比我这风尘场上见惯了市面的人还了解,真是失了礼节了。既然晨姑娘自有分寸,那我便不多赘言了。”言罢,翠姐便告退了。

    落日熔金,昏黄的日光漏过窗纱洒满了她水蓝的长发,她微微一笑,足风流。

    华灯初上时分,一些寻常人家已歇息了,但对于处于繁华街市之中的绮妍楼而言,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大厅内人声鼎沸,戌时已过,那些等了近半个时辰的看客们早已叵耐了。台上助兴的歌妓舞女换了一轮又一轮,那传说中美人却犹未现身,急得台下的猎奇者们直抱怨。

    “翠姐,你这晨美人还出不出来啊?莫不是耍我们呢?”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拍着扇子道。

    翠姐连忙靠了上去,朱袖轻舞,媚笑道:“李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哪能啊。还不是这美人难请,如今正在后台化妆呢,少顷便到,您莫着急,保准等得值!”话虽如此,翠姐心里也是没个准,赶忙让人去催促了。

    如李公子者不在少数,等急了也有壮汉高呼:“大爷我是花了钱进来看姑娘的,不是来等气的,要是敢耍大爷,明儿就砸这绮妍楼!”这一高呼,应者四起,整个绮妍楼如同煮沸的开水,为闹市添了几分声势。

    翠姐双手高举,捏着手绢儿边赔不是边道:“各位爷息怒,请息怒。晨姑娘马上就出来,我们绮妍楼素有信誉,绝不欺人!”

    话虽则如此,可未见其人,毕竟是怀疑蓝发蓝瞳美人的存在的。已有等不及的看客要拂袖而去了,门口熙熙攘攘,别的姑娘留也留不住。

    却值此时,一阵清风拂过,舞台上高悬的灯烛蓦然灭了,整个大厅惟有各桌上点有灯晕昏黄的朱蜡,舞台上光线颇暗,看不清是何情形。

    那些吵闹的看客们霎时安静下来,退到了门口的也不觉往厅中回走,先前还人语喧喧的楼阁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每个人皆屏息望向舞台,一片漆黑之下正隐藏着莫大的惊喜。

    又是一阵清风荡然,舞台上的灯烛又亮了起来,人们方可见一名蓝发女子荡着红拂游走于高台之上,水袖轻盈,挥则灯灭,再挥复生。

    女子巧笑间轻盈落地,不余一丝声响,如同山谷清泉里的一尾游银,摆动细长银须般的水袖。她翩然站起身来,人们方得以一睹其真面目。她将多数的头发绾成了凤髻,以一枚银质带铃细钿固定,惟余两缕水鬓长垂。春风清凉,她穿着不知式样的黛青薄衫,衫上罩着一体的柔腻轻纱,及膝的蓼蓝百褶裙让她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脚上着一双雪白的露趾凉鞋,色韵清淡和谐,丝毫不显轻佻。

    她挑着零星光亮的灯抬头望向台下,看客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怎样妖冶的一双眼呵!纯正的水蓝不断从眸中溢出,倾斜了满楼的凉意,熏黄灯火下,她流转的水瞳下抹了一线青色一线蓝色,除此之外未着半点脂粉。摇铃款款踏,执灯捻袖舞,她如同一只误入尘世的精灵,唯美得让人屏息。

    旋即,她抽出水袖里藏着的竹笛,扯着红拂一跃而上,坐于舞台上方的阑干,轻声低吟,欢快的笛音便如乍破的银瓶般迸发出来,人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上的女子,聆听她澄澈的笛音。

    是临泠谣,有人于台下轻呼。临泠城中人莫不知此曲,自孩提时代便耳熟能详的乡谣小调,经了数十载人世风尘的洗刷,如今竟能于一家妓馆中耳闻,不禁让人酸楚上涌。

    年轻的蓝发女子闭目低吟,静坐于高台之上,笛音亦如瀑布般倾泻至台下,冲刷了绮妍楼厚重的胭脂气,也荡涤了看客们龌龊的眼神。整个妓馆一时间竟如技艺高绝的乐师抚琴时那般静谧,月上豆蔻梢头,月光自四周敞开的纸窗流入,洇开了一片清灵。

    曲终悠然,渐缥缈,渐悄悄。女子脚下一笑,又顺着红拂跳下高台,轻柔的身段让人觉得她生了一双透明的羽翼。她缓步向前,洁白的凉鞋踏于木板上,闻声如妖猫夜出,蹑步低行。象征性地做了个礼,挑灯一笑,连浩大的泠江也要止息了。

    她坐于舞台的正中,狡黠地眨着眼,等待台下的反应。

    翠姐是时捏着红娟儿走出来,笑道:“各位爷也是看过晨姑娘的表演了,眼下便是竞价了。”满脸的笑意一般出于生意需要,一半也极是满意沉霖的表演。

    台下静了好一会儿,无人拿捏得住这样清灵的女子该是个什么价格,或言根本不该站在这妓馆里任人拍卖。

    “五百两!”有人高呼,台下立时掀起了一阵骚动,美人好则好矣,开口五百两即便是在临泠这等繁华堪比京都的销金地也是闻所未闻,许多凑热闹之人心知是一辈子也触不到这个价的,自然,眼前这位惊艳满城的美人也永不属于他们,能见上这么一眼足矣。

    “六百两!”如同拍卖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人们疯狂地竞价。

    “七百两!”甚至沉霖自己也开始惊讶,这可是二十多千克的足银,光是听重量便知吓人了。

    “八百两!”整个拍卖场只剩两三个人竞价,开口便是五百两的价格让不少人灰溜溜地低下了头,如今喊到八百两更是再难有人竞价了,沉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想要看看是哪个白花了八百两的倒霉鬼。

    尚未看清那后面的竞价者,便又有一个呼声高振:“一千两!”台下骚动纷纷,皆是回头望去,有人认出了那人,低声嚼着耳根子道是临泠最大的富商之子,茶盐丝绸生意做得极大,家里还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儿子,放一千两在一个妓子身上,可见溺爱之极了。

    静了一会儿,翠姐堆着笑走出来道:“还有哪位爷比江公子的竞价高吗?一千两,一千两!”仿佛那沉甸甸的足银正搭在翠姐身上,连说话声也颤着的。

    倒是个颇为俊俏的年轻公子,沉霖心中暗想,可惜了不能整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倒是生出了些同情之意。

    翠姐笑道:“那么就一千两……”

    话尚未说完,一个略微轻浮的声音响起:“一百两。”台下有人不住大笑,想看看是哪个刚睡醒的嫖客妄图以一百两银子买下名冠临泠的美人。

    “黄金。”只是两个字便掀起了整楼的人潮巨浪,一百两黄金,纵是临泠富商也难以一时间拿出现金,这样大的手笔莫非皇室之人难以担负,已有人寻思着这竞价者莫不是京城里溜出来玩世的皇亲国戚了。

    沉霖压着心底的震惊抬头,一千两白银与一百两黄金不可同日而语,自己这一番糊弄竟能值这个价,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循着声源望去,竞价者便站在她对面二楼的阑干上摇着纸扇,看清那人面目后,她深深地拧紧了眉。

    这个人纵是化成灰她亦不会忘却,纸扇重山叠嶂,烟波飘渺,而摇扇者长眉轻挑,唇锋勾笑,绛紫绸袍裹不住他一身的风流意气,而他也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与怒气。

    “林宸封……”她轻声呢喃,握着竹笛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命运总喜欢捉弄人,谁也没想到三年后的重逢竟是如此,她从群雄争夺的前朝公主堕落为一介妓子,而他,则从一个无人过问的十三皇子设计陷害了自己的父王,一举登上太子的宝座。




第一百二十章 ;再逢如初见(…

沉霖紧抿唇线,一种莫名的怒火涌入心头,或许是不愿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林宸封撞见,虽则她可凭一己之力逃脱,然却予他一种待人相救的感觉。纵然她计量过君溟墨会来救自己,碰巧路过的日影等人会来救自己,深处临泠某处的爹娘会来救自己,甚至是杳无音讯多时的渊会来救自己,却不料,竟是林宸封这个她最想见也最不愿见的人来了,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

    林宸封顺着阶梯走下楼来,腰间佩珏叮当,足风流。翠姐连连迎上去,尚未开口,林宸封便递了几张大额银票过去,笑道:“晨姑娘我可是领走了,不必非在这绮妍楼里罢?”

    翠姐张口欲拒绝,却望见林宸封闪着寒光的眼,他又随意道:“如此清丽脱俗的美人儿放在这儿,你不觉倒了些胃口吗?”他的尾音拖得颇长,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翠姐攥着那几张价值连城且并非出自同一家钱庄的银票,心知眼前之人人脉极广,出手不凡,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主儿,便转眼媚笑道:“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您出了价,美人便是您的了,去哪也不过分。”

    林宸封得了许,便径自向舞台走去。沉霖静坐着望他,两人目光对撞,她惊讶地感到他的目光似是融入了自己的怒火之中,反消减了她几分怒气。

    望着林宸封递出的手,她压抑住心中各种杂念,轻轻将手递了过去,他便堂而皇之地牵着她,于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出了楼外,向街边停着的马车走去。

    “等等……”她有些犹豫。

    “怎么?”林宸封回身望她,这样近的距离能清楚地看见彼此的神色。

    “我还不能走……”这样的犹豫一点也不像她。

    他立于马车边看她,挑着笑问:“莫不是你真打算在这妓馆长呆下去了?”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他早看出了端倪。

    她怒目而视,推了他一把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等上妓馆风流放浪之人吗?只是有些东西放在这里未取而已。”

    “是什么?”他勾着笑看她,丝毫不改当年轻浮。

    她不语,少顷方启声道:“是那柄你见过的短剑,被一个叫张蝶舞的妓子收走了,眼下不知在何处。”她不愿直说,不愿让他觉得她取回这把剑的理由有一半是因着他。

    他摇着纸扇略一思量,轻笑几许收起了纸扇,倏地将她横抱起来。她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勾住他的颈项,距离近得让呼出的气息打在彼此的脸上,她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他凑于她耳畔道:“剑自是要拿回的,人亦然。”言罢,便将她抱上了马车中,放下帘幕,消失于众人殷羡的目光之中了。

    翠姐立于门旁捏着丝巾眺望,抿紧了唇锋,一时间全不似一个老鸨的姿态。旋即,她调整了笑容,又款款入了绮妍楼,调笑招呼客人。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驾车之人是我的人,不会走漏只言片语,自然,也不会乱嚼舌根子。”他早已将她放下,她自然尽量坐得离他远些,他也不逼近,只是一副玩味的姿态俯视头低垂向窗外的她。

    她蓦然回头对上他肆意的目光,心中有千百种情绪不知何从说起,早已想好的台词也于见到他的第一眼遗忘殆尽。她只得挑一件最简单的问:“你来临泠作甚,据我所知,你已经……应当在京城才是。”她别扭着不愿说出那个词。

    他将她的忸怩作态尽收眼底,她方蓦然发觉这个言行轻佻的少年已经变得如同狐狸一般,以慵懒的姿态迷惑对手,让人忽视了他眼中狡黠的光辉。他又推开了纸扇,低声道:“诸多理由不便诉诸,简而言之是来见一个人的,本该是在沐雨城见他的,不过怕生事端,绕到了临泠来。”稍一顿,他无恶意地轻喝一声:“倒是架子大,说什么京城人多眼杂,比沐雨城还不安全,让我亲自来临泠一趟,怕是没有那个胆识上京城走动罢了。”

    她听他谈笑风生,说那些明明暗中牵动夏凉变易的大事,却似谈起自家的琐事一般轻易。慢慢发觉三年不见,他轻佻的表面下终于浮出锋芒,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其实他为何来临泠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关心的是——“那这位老者约你于绮妍楼相见?可真是老来亦风流呵。”她说得慢条斯理,微敛的眼眸中闪着跳荡的光芒。

    他伏低了身子靠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霖儿,怎不直说是你在讯问我?”比起三年前,面对她,他显得更为游刃有余,轻易便直击要害,她不知这是不是他在三年的朝廷风雨里历练出来的,只知这语气让人颇为讨厌,却又无可奈何。

    “你……我不过是随意一问,你上哪儿与我何干?”她尽量心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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