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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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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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禁忆起中学时代曾学的一首古诗,便吟诵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门非此门,人非此人,即便是花,也非是那年光鲜了,怎能叫人不由心感慨?

    “好,这诗作得真叫绝了。”她回首望去,但见江千雪笑吟吟三步并作两步,向她床前走来。

    听了这夸赞,她有些羞赧了,自己肚子里那点笔墨也是中学时代积攒的而已,若换做现代,她绝对算不上是可以卖弄文采之人,更漫谈受人称赞了。如今江千雪这一点,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当之有愧,便老实道:“这诗并非出自于我,而是另有其人,我这乡野小丫头哪会作诗呀。”

    江千雪来了兴趣,问道:“那便敢问这位高人姓名了?”

    这可是把她问倒了,勉强背得这诗来,时隔二十余年,哪还记得这作者姓甚名谁?却也不承认自己忘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似是名曰李白。”反正她能记着的,也不外乎李白、杜甫之流,料想江千雪也不知,便胡诌了一通。

    江千雪见她有些迟疑,便问道:“可是位世外高人?连名讳亦如此避讳。”江千雪当是她怕泄露天机了,哪知她不过是记不住耳。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讪讪道:“也是位高人罢,江湖上有诗圣之美名,只是深居简出,早早归隐田园,鲜与世往来,便不多为人知晓。”怕是江千雪究根原本,她又补充道:“这位高人素不喜外人搅扰,还请前辈莫与外人说起。”

    听她把李白讲得如此神秘,江千雪更是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这么说来,是位遁世高人了。小丫头,你说说看,是如何结识这位诗圣的?前辈我虽生于羌羯,可是对这中原文化颇感兴味,你与我详细说说,我不告诉他人便是了。”怕她不安心,还加一句:“连君贤我也不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了,原想随意糊弄过去,不想弄巧成拙,更解释不清了,只好继续诌道:“这位高人年轻时也曾喜游山玩水,广结天下名士。一日误入隐村,已是唇焦口燥,精疲力竭,老爹好心与他些饭菜,又留他住了几日,便有幸得以结一面之缘。那时恰值初春时分,村中桃花盛开,他见着这情景,便吟了我方才所咏之诗。那时我尚小,只觉新奇,便记下了这诗。”

    江千雪作恍然大悟状,兴致却无消减之意,追问道:“那此人可未必善类,但凡途经隐村者,十之八九是冲着你去的。哪如此得巧,进了你家?怕是早有预谋,不知何方教派遣来隐村,探个虚实罢。”

    她翻了翻白眼,对李白颇感愧疚,一代诗圣到了她们嘴里,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也罢,自己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料想江千雪也不会记着李白太久,随她去罢。

    正此际,君溟墨便端着些糕点推门而入,疾步走来,刚放下碟子,便又疾步而去。她却是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诶,我说走这么快作甚?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同尝?”

    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明明龃龉不合,不甚待见对方,怎地还请他留下喝茶?正踟蹰之际,她又道:“怎么?还怕我下毒?姑不论我会不会下毒,但就你这功力,还察觉不出?”怕他不应,又用了激将法:“莫不是功夫不到家,连我这门外汉也不敌?”

    不是不知她故意挑衅,而是即便知道,也不能不落入圈套。一旁江千雪正半饮清茶,半挑眉坐看,正盼着他落荒而逃呢。哪怕是鸿门宴,他也要硬着头皮上了。于是取了门后的椅子,离两人坐得远远的,一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模样。

    她也不恼怒,捻起一块玲珑剔透糕点入口,细嚼慢咽后,方慢条斯理道:“味道尚可,只是味中少了几分人情,吃起来哪怕是仙庭之味,怕也是如同嚼蜡。”

    他只是冷冷回应道:“你不爱吃,大可不吃,我也省得烦心。”又私下里嘀咕道:“你一介妖女,哪吃得出人情味?怕是鬼魑之域方有你所喜之味罢……”

    换做平时,她定是要掀碟翻杯,趾高气扬与他争论一番。但今日,她脾气出奇地好,又捻了块糕点细尝,咽下后犹是慢条斯理道:“你既道是我为妖女,便且说说因缘罢。”

    他方知,此番茶会,她是想试探他的心里那点秘密的。他自不肯道来,且莫说江千雪还在一旁,就是他师父在,这番话也是不能轻易脱口的。是以,他只是冷声缓调道:“你是妖女之事,天下人皆知,何须我多言?若非师父偏袒着你,我定不容你。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留你下来,不过是权宜之计,莫太放肆了!”

    她未先恼怒,江千雪倒先为其不平了,直嚷嚷道:“君溟墨,你小子也休得太放肆了!降世妖女不过是武帝托辞,以此诓套天下人为之寻得公主,岂可轻信至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身为男子,还对一个小姑娘不依不饶,未免失了君贤颜面!”

    一但把他师父搬出台面,他的气焰便短了一截,他君溟墨天不怕地不怕,只是看他师父脸色而已。话已至此,他只得低声嘀咕道:“道不同,不可相与为谋,话既是不投机,三句亦嫌多,还留我在此作甚?”

    江千雪正欲发作,沉霖却是按住她的手,示意莫要声张,方曼声道:“我不知与你先前究竟有何过节,只是你此番言语恐不能令人信服罢。哪怕是三岁小儿,得知武帝今日作为,也了然“降世妖女”不过是一个幌子耳。你若是奉之为真意,传出江湖去,谁人不是捧腹大笑?”霎时,她的眉目严肃起来,向前一探身,眸光清炯,深深困着君溟墨,沉声道:“怕是还有内情罢?”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坦白,她恐怕也会猜出几分。他只得怀着叵耐之色起身告辞:“我不知你所谓何事,武帝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过是为师父安危担心耳,即便你非是妖女,以你之前迹,也须多留个心眼,我有错吗?话已至此,我便无再多言辞,先行一步,不必相送。”言罢,拂袖而去,面前茶盏满满,半口未饮。

    望着他忽逝的背影,江千雪不禁摇头叹息道:“这小子还是如此我行我素,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看来他对你是如何也不首肯的了。”

    她呷了一口茶,淡然道:“也不知是哪得罪他了,但愿不是什么大事……”她知道君溟墨定是有事相瞒,然而为何神秘得连他师父也不知晓,她便不得而知了。

    望杯中茶叶沉浮,风影乍歇,一时间停却了声息。




第一百零三章 ;酌酒脍鲤鲂(…

是日,天和气清,风色轻暖,百鸟声碎,日头当空,花影重重。已是四月暮,这片世外桃源犹是烂漫光景,屏山低翠幕,镜空转白苏,一片青阳浅金漫上竹屋檐头,轻暖侵入屋中,侵入屋中人心里。

    沉霖懒洋洋翻了个身,日头渐高,她却还不想起床,卷了被子窝在床上,伤口已愈合结痂,性子却是愈来愈散漫了。

    恰时响起一阵叩门之声,她明知是君溟墨按时送药而来,却犹是不愿应答,蒙了被子便当做不闻,衾外万物皆与我无干。

    见屋内主人不应,那叩门声便急促起来,她分明可以想象君溟墨那眉头紧锁的模样,还是权当耳边风,已习惯了赖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任它风雨无阻,小小抠门之声,怎叫得动她多半月来生成的惰性?

    门外蓦然停却了声息,她以为是君溟墨懒得再理她,兀自去了。哪知只是片刻沉默,那柴扉便轰然洞开了。肇事者怒上眉尖,聚如波涛,虽则如是,手中端着的药碗犹是平静,不洒点滴。

    她这才翻了个身,睡眼朦胧而望,乜斜着眼懒懒一声道:“你来了啊,把药放下便好,下次不必如此声张,反正我会按时喝的。”言罢,又倒头便睡了。

    君溟墨按捺住心中不悦,沉着声道:“你当我这是使唤奴才?呼之则来,驱之则取?这药你爱喝不喝我也不管,若非师父硬要我来,我才懒得进你这屋呢。”又低声埋怨一句:“省得沾染了邪气。”

    这话她也就是初时听来上火,经了他多半月的毒舌洗礼,早已是听得耳朵起茧,全然无觉了。不过他这一怨,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妖孽还欠着自己一餐海味呢,如是想来,她便来了精神,坐起身来,揉揉睡眼,伸伸懒腰,盘算着如何将他这一承诺发挥到极致。

    君溟墨见了她那久睡初醒模样,云鬓垂堕,睡眼稀松,衣衫不整,仪态全无,惟一尚可称道之处,恐怕便惟娇憨可人耳。是以,他背过身去,低声教训道:“真是不知礼数,这样子成何体统……”

    她不同于君溟墨,脑里并无那些三五之德、成规教矩,衣衫不整是于君溟墨而言,至于她,觉得穿着长衣入睡已十分保守,并无半点不妥之处。掂量着自己睡相也尚算佳,火车、飞机里人来人往,谁没睡着的时候?不过是点睡相,看了又何妨?如是想着,她便不禁要与君溟墨驳上几句了:“思无邪者,虽美人相傍,犹坐怀不乱。而念有杂者,虽衣冠齐整,却如隔无物。”

    听了她的辩论,他便是觉得有些道理,也定要反驳几句:“思与不思因人而异,然礼数之道无异。岂可因见者虑纯而肆其行?”

    她心有不甘,又道:“礼数之道亦因人而异,其羌羯与夏凉之礼同乎?礼之意不在其表,而在于其心,岂可因所见断其礼数?”

    他便是一生嗤笑:“生小出野里,自是与我等礼道不同,亦无怪。”

    她顺着他的话接过:“是啊,生小出野里,自好山野味,不知你前些日子所许诺可还当真?”

    说了半天,她不过是想换个口味而已,他脸一沉,有种兀自较真半日,对方却是毫不在意的不悦感。

    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是想以沉默宣告拒绝了,她便道:“方才不知这谁人道是礼数森严,与我这乡野丫头不出一辙。想来许人之诺不可违,也算是礼数之重罢……”

    “好了,允你便是了,真是麻烦……”他拧着眉打断了她的话。

    她犹未厌,曼声道:“那不知何时……”

    “当下,你可满意了?”未及她那慢调子拖完,他便了却了她的愿。

    有了他这句话,她便满怀着作弄得逞的欢心下了床,在山谷寂地里的日子,只能依靠着与君溟墨“斗智斗勇”聊以娱乐,一解闷气,亦可保持心锋之锐,不失戒备之心。

    君溟墨便先行去备了渔具,她独留屋中,揽镜慵妆,屋外鹊啼枝头,她亦是喜上眉梢。多日苦药相傍,口腹淡涩,虽则偶遣君溟墨做些甜点调味,终是不及鱼肉之甘,酒醴之馨。今者得饱尝山野生鱼,岂有不乐而表于形色之理哉?

    待君溟墨归,她已邀来江千雪同往,对此,君溟墨只是无语相对,并不表示反感抑或叵耐。

    此时已近日上三竿时分,日当中谷,遍洒烈辉,绝壁之泉清气蒸蒸,愈是日毒,愈是凉爽。

    她见君溟墨行至泉边下游处便坐下调竿了,方诧异道:“咦?这不是一眼活泉吗?还有野鱼中生?”下游处泉水堆叠,已深不见底,看不清此间活物。

    他瞥了她一眼,摆弄着手中的鱼竿道:“这山中天地什么没有?泉上有日晖铺照,则水暖宜鱼,久而生之,何奇之有?”他想想她那诧异模样,便忆起多半月前她曾擅自来此沐浴,便冷哼一声道:“也不知哪来的狂徒,不问来由便入泉沐浴,真是糟蹋了这清泉。”

    他话中带刺,她自是不甘示弱,便反唇相讥道:“道是水至清则无鱼,沾染些世俗之尘未尝是坏事。只是某些自认清高者苛求妄取,以为浮世可无尘埃,实则不过自欺耳。”

    他将鱼线掷出,静坐不语,难得不驳她这番话,或也觉有几分道理罢。她兀自摇了摇头,隔了几寸距离,与他齐肩,江千雪则依她而坐,笑看两人斗嘴。

    泉水清冽,一望见底,其中游鱼时隐时现,乍明乍昏。她细细看去,只见锦鲤、沙鳅、鳗鲡、黄鳝……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竞相潜跃,琉鳞熠熠。

    其中有一种小鱼,通身雪白,有着近乎墨绿的瞳,飘着细长的银须,似是皇宫里穿南珠幕帘的银针丝,细腻柔软,飘扬隽秀,于浅溪里恣意畅游,浮起时不过掠影,便又潜入深潭之中,让人捉摸不出踪迹。

    她甚是好奇,指着一条恰摆尾腾浪,旋即又沉入幽暗之中的银鱼,问道:“那种银色的是什么鱼?”

    他淡淡启声,似是一泓冽泉:“我也不甚清楚,来此之前并未见过这种鱼。师父名之曰游银,以其游踪难寻,又通体银白而得。此鱼最是狡猾,从不上钩,师父倒说是在这深山里养出了灵性。”

    她随意应了一声,目光随着游银而去,亦随其踪迹而愈渐迷离,沉入那如冰凌堆砌的深潭中。激越而含糊,恍惚间似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同样让人意兴纷飞的初晨。

    薄若寒蝉之翼的日光下,是谁的笑声荡起水花飞跃,静鸢惊回?时光沿着清潭回溯,潜至那幽深的暗流之中,记忆的漩涡倒转,她的思绪淹没于一阵阵回忆的浪潮之中,汹涌而令人窒息,却又忍不住向更深处游弋。

    那时的锦鲤裹着一身赤银,似是帝都宫廷巧女引锦州之蚕丝倾心织起的一束流纨,滑软柔腻,不堪一握,便自指尖溜走,一如此间流年,稍纵即逝。

    而那时赤如烽火的木棉,那时湛如淮水的长天,那时金如残阳的花田,以及那时,笑如鹤鸣,一气冲天的少年,朱颜皓齿,乌瞳锋眉,乃至一挽袖,一甩发,她皆从不曾忘,却害怕记起。

    虚浮于潭光水色里的回忆明明灭灭,她无语而坐,心中蓦然腾起一片凄凉。在世十七载,除却避患逃生,何曾有过一丝追求?她已经活了四十二年了,虽然还是少女模样,却已看尽了这世间生杀炎凉,再也不复初时那般激情。十五年的安逸生活消磨了她的斗志,而后两年的争逐却是彻底熄灭了她的怒火。过早地透支心虑,也让她提早进入了追求平和的心境。

    她忽然想,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要将一切曾伤害过她的人踩在脚底,纵声大笑。她却又忽然没了如此深沉的恨意,纵然是如教主这等十恶不赦之徒,到最后也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这些人,即便没有她,也终究会衰颓、老去,被他人踩在脚下,然后凄凉死去,自己又何必非要多添一脚?

    自己的人生,何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空度流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自然而然地放下仇恨,放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只是在淡漠的岁月里,渐渐消褪了恨意,而自己不曾问心自知耳。心境登然开阔起来,那些黑暗的过往亦随着深山隐居的生活而淡去。

    一声清灵自泉中飞出,君溟墨低声道:“上钩了。”顺着鱼线望去,一条锦鲤鳞光浮动,于青阳里看去,甚是逼眼。

    见她默不作声,眼神诉说着她的思绪分明已游离出窍,他便推了推她,闷声问道:“怎么?嫌慢啊?”

    她方回过神来,不紧不慢,侧首望着他,笑了起来。他不禁一怔,认识她并不长,见过她计上心头的狡黠之笑,见过她恶作剧得逞的欣然之笑,见过她刻意讨巧的撒娇之笑,却从未见过她眼下的如此笑颜,仿佛重生一般,看见了自由,看见了希望。他一直以为,她活着便是要作乱的,这一刻,他却失神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扑朔迷离,不仅是身世,还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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