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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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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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悔憾。”

    她有些心乱,又想起江千雪的话,烦躁间气闷道:“说得轻巧,人岂能事事无所顾忌?”

    “是啊,也是呢……”日影望望渐稀的落雪,一轻一重地叹道。

    她却兀自起了身,提着酒壶向回廊里去了。日影在身后问:“公主,这是去哪?”

    听着问话,她有些不悦道:“还能去哪?”望望当空皓月千里,不禁撇嘴自嘲道:“呵,又是个月朗星稀夜呵。”便沉着步,向里屋那畔去了,只余日影有些莫名,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这皎月勾起了她什么伤心事。

    廊檐下又复沉寂,只余那寒风肆虐、大雪瀌瀌,冻得人不愿出屋。再望那深蓝夜幕,却又是月朗星稀,个中分明。




第七十六章 ;雪桦犹似梦(三)

那年冬季,天气格外寒冷,瓦上结着厚实的霜,不时摔下些雪块,砸在她的脑袋上,冷得几要忘了疼。

    这时,他便会立于她旁侧,轻轻拂去她衣上雪花,听她抱怨这鬼天气。有时亦会于雪地之上写些“明明是你自己不当心”之类的话,惹她不顾严寒,拾起雪块便追着他跑。风雪来袭后,那些字迹便一点点匿去踪迹,仿佛不曾有过一般。

    然而有些东西,早已不觉中写在了两颗年少的心中,再难抹去痕迹。

    她正追着,眼前却忽而一闪,鲜亮地刺着她的眼,他亦伫住了脚步,向那天幕看去。原是阳光化开了大雪,正施光布泽、熠然生辉。

    她微微笑了,对他说:“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春天要来了。”却见那冬末春始阳光下的少年,也正对着她微笑,两笔凤眉轻扬,一弯残月浅笑,正春风少年。

    那颗结着厚实霜雪的心,不知何时,亦随着少年暖甚朝阳的笑,一点点化开了。

    沉霖不得不承认,正如林宸封所说,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思想,平日里需顾忌的,可以不再顾忌,平日里不敢想的,可以纵情地想。于是,藉着迷惑对方的借口,这一整个寒冬,她皆酒不离手,俨然存于浑浑噩噩的酒世界之中。

    当早春的第一缕暖阳斜切入雪桦园中时,满园白雪作飞花,于浅金色中流光溢彩、生息不尽。沉霖微抬起埋于酒盏中的头,瞥了庭外一眼,昨夜酒意未消尽,望着那融雪如花,仿佛看见了梦中光景,不觉微微一笑。

    日影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笑,迷离醉意中犹带几分清醒,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却又笑得那么真切、自然,便好奇道:“公主这是笑什么呢?”

    她只是摇摇了头,说道:“只是做了个旧梦,想起了些故人往事罢了。”或许当真是因了平日纵酒,望着那中庭里的雪树霜花,总禁不住想起那些如落雪般纷然的往事,总禁不住想起那如暖阳般烨然的少年,才做了那样的梦。饮下昨夜冷酒,她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终是敌不过心中挂念,枉然地思忆着他。

    日影以为她梦着了渊,毕竟此处乃是两人初见之地,自是难免触景伤情、忆及旧事。自寒冬以来,她便整日饮酒度日,喝得不省人事,嘴中不知呢喃着什么,说累了便又一笑,伏在桌上睡着了。日影从未见她哭过,她只一味地笑着、笑着,笑中了无含义。而今她又道是做了旧梦,恐怕意识已有些不清了,日影恐她会醉死梦中,慌忙开导道:“公主何必多惦念着那故人,既是已往,便作旧事,不再提了罢。”

    她却笑道:“是啊,既是死后还能相见,何必生前挂念。”

    听她如此说来,日影不由一惊,怕她想不开,却又听得她说:“带我去见你们教主吧,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日影霎时顿住了,日升东方,初春乍暖还寒,而她的脸一半迎着清阳,暖意洋洋,另一半背着窗影,寒意漫漫,最是不分明。

    沉霖见她不回话,也不带路,便再说道:“怎么?不行吗?”

    清楚地听见沉霖在对自己说话,日影才晃过神来,虽有莫大的疑问,还是领着她去见教主了。

    穿过回廊时,日影垂首思虑,惦念着沉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本以为她已是全然沉浸于渊已故的悲伤中,却不料她有此一举,日影半信半疑,捉摸不透。

    沉霖也自知无法全盘瞒天过海,暗月之人终究是杀手出身,即便饶有同情,亦终以大局为重,不会心慈手软。万事到头,终须狠心赌一把。

    正此际,一抹晃眼的赤影掠过,她心头一凝,又是这阴魂不散的红莲,仰首望去,他正凝眸两人,火纹面具下,看不清他怎样的容颜,怎样的神色。

    他素不多言,只恰时现身半会儿,旁敲侧击地给两人一些警告,又愔然而去。此番亦不例外,他腥红的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平静似画,不起波澜,他只低声道了句:“又是春暖花开时分,莺啼燕鸣,公主可莫学那自作多情的鸟儿,动了多余的心思。”再不回眸,擦肩而去。

    她暗自掂量,这话说得巧妙,看似骂她春心迷乱,实则劝其安分守己、莫打歪主意,想这庭院里往来不多,也只他一人看得最清,不为她障眼法所惑。

    日影却是替其赔礼道:“公主莫挂心,此人素来阴沉寡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公主且随他说去罢。”

    她自是不计较,只是暗暗留了个心眼,兀自向前步去了。

    “你说什么?”教主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卷而阅,初看到日影领着沉霖来时,已有些惊异,尤其是她脸上那淡然的微笑,再听到她所说之言,饶是他久经世事,亦禁不住大吃一惊,手上的书也落在了地上。

    沉霖乜斜着眼,瞧见他失手掉落于地的书卷,只是一本普通的诗集,并无特别之处。她又微微笑道:“既是未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好了。我说,我知道你想做甚,也知道怎样达成。若是你愿意合作,我便可帮你。”

    教主哂笑道:“公主莫不是素日来饮酒过甚,犹未清醒?说这话可需多掂量几分呵。”饶是如此说来,也难掩他激动的失态,紫蓝色的血液微微上涌至苍白的面颊,诡态妖颜。

    她揽袖低笑道:“若是教主以为戏言,那且当我未来过便可。”言罢,佯装转身离去。

    教主挑了挑细长如远黛的眉,闷声道:“且慢。公主,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我如今可是敌人,而且你当是清楚,这一帮,可是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沉霖仰首而语,仿佛一只翩然展翅的凤凰,浴火飞虹:“就凭,你必须依求我。”

    她的模样,她的声调,她的话语,无一不让教主放声大笑,直抚掌说道:“好,好个依求于你。我便姑且信你一回,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帮我?”

    “渊既是已死,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你找到我的父母,对他们不测,还不如我直接帮你。反正你与现在的皇帝半斤八两,一丘之貉,谁做皆一样。双方各有利,你亦无必须加害于我父母的理由。”她款款说道,情真意切,不似掺假。

    教主凝视了她半会儿,欲看出她话中真假,却始终看不出蛛丝马迹,又曼声道:“以你这姿态,我可是看不出你与他之间情意深至此境,莫不是骗我罢了?”

    既知教主素不信人,于她一介外人,更是疑虑有加,只得诱使他急功近利,不得半点马虎:“教主,你可知凤何以为凤?便因其可耐浴火之烈,焚骨之痛,断不为俗事所扰。可凤毕竟为凤,无论涅槃重生几轮回,只其一人,孤独终老。若是唯一知己者亦故矣,此生无意,不如早些断了这轮回,免受孤零之苦。”

    至于她的为人品性,教主也略知一二,虽一直交与属下处理,却也稍有留心。即便身处绝境,亦能泰然处之,想必眼下如是。不过终究是一介女子,逃不出这情怨因果轮回,有所顾虑。算来自己布下的两招棋,招招见效,比起那狗皇帝胜之千万,教主不禁喜上眉梢,也抛却了些顾虑:“你且说如何帮我,我自有计较。”

    她舒心一笑,说道:“你可知一个叫影刺的部族?”并不直接说来,而是抛出一颗极具诱惑的果实,等待对方上钩。

    果不其然,教主立时来了兴趣,说道:“知道,那又如何?”

    满意于教主的表现,她又道:“我曾到过这个部族,或许你亦知晓。他们居住的石洞中绘有千年梧桐与地宫的图像,所谓‘凤栖梧桐’,不正是这个意思吗?且不说此乃他们守护百年的秘密,单就那梧桐树所在之地而言,我便可断定是地宫所在了。影刺族人虽看不出,而我却是一目了然,或许是生为凤凰的缘故罢。那梧桐图腾中暗含了京城之意,京城,龙者居之,天下命脉所在,‘凤栖梧桐得天下’之意至此便解读完毕了。”她不动声色地说着,肃穆而庄严,了无欺诈之意。

    教主细细听来,她的话句句在理,有根有据,表情认真而坚定,无丝毫破绽之处,况乎他又急于得知传说的全部,自是省去了半信半疑,全盘相信了她的话。甚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便择日启程前往京城,你且好生休息着,有何未了心愿自可提出,当竭力为你竞之。”

    既是教主听信于她所说,她自是并无他愿了,便道:“要一把短剑防身既可,路上多歹人,以防不测。”

    教主哈哈笑道:“有暗月之人在,何人敢进犯?你若是不放心,给你便是了。只是尔等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即便匕首在身,亦是权当摆设。”语毕,从抽屉中丢出一把普通短剑来,仔细辨来犹余薄荷沉香,她接过后藏于怀中,笑靥如花,不计较他的话。

    离开教主的房间之后,她随着日影回房。路过走廊时,日影于身后言道:“公主此番可是想通了?”若说先前犹是半信半疑,听了她与教主的对话,日影可谓了无疑虑了。

    她淡下眼睑,略起唇锋,曼声道:“这世上若说还有人能帮我,便只有养父母了。可他们终是势单力薄,我又如何忍心再连累他们?不如早做了断,以免牵连甚多,重蹈当日覆辙。”日头忽然一偏,于瓦檐上落下一片阴影,恰照于她颊畔,凄清恸然。

    每每提及渊时,她皆是这般神色,悲自笑中来,更添其悲。日影不知言何慰藉,只得岔开话题,为这将死之人送上最后的解脱:“公主闷在这园中多日,可想出外走走,散散心?”

    她本无外出之意,只是听得日影一说,闲来无事,便应承下来,乘着春光出游去。

    阑干十二独凭春,楼头画西风。站在无月楼下,沉霖说不清为何来此,只是凭着记忆来了,想想当日三人冲突,不觉笑上唇间,恐怕再难有此际遇了。

    无月楼犹是古朴,赤柱斑驳,朱台旧痕,不多加饰,不添余华,与春和景明大相径庭,却来客不绝,兴旺不减。而那掌柜,轻纱覆面的青年女子,依旧立于三尺柜台后,拨着算盘,提笔记账。

    沉霖踏进无月楼时,那掌柜抬眼一瞥,眸中波澜似古井,微毫不起,须臾间又低下头去,手上活计不停。

    即便捉不住掌柜刹那目光,她亦知掌柜曾望她一眼,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故地重游,诧异自是难免。

    懒得算计其中因缘,她还是挑了靠近楼梯的座位,却见有客先到,先行占了座。不禁自哂,再来时,竟连初访之座亦不复,还能留住什么呢?

    学着当年林宸封的模样,她要了无月楼最好的酒,不顾日影劝诫,还是兀自酣饮起来,过了这天,明日又是风云再起,已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趁着这明媚春光,何不且尽千觞、一醉方休,恩仇度外呢?

    正待酒之际,眼前忽现一只微蓝水袖,抬眼望去,是那蒙面掌柜递了一盘糕点来。再细看去,碟中之物晶莹剔透、鲜亮可人,明净几可照人,她在那方正的冷糕里,依稀望见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正如她所料,甜而不腻,韵味无穷,还一如渊旧时所做,不差分毫。这女子乃是渊厨艺之师,味相似亦不奇,只是相近若此,仿佛出自一人之手,回味之间她更多了一分感慨。那女子只是看她吃了一块,不加言语便离去了,只余她一人独品酸甜。

    嚼着那甜点,她却觉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酸涩,非酒醴不能止,便掂起酒盏,酣饮不顾。以为自己已练就千杯不醉之功,却不想喝着喝着,竟醉了,脑中直嘀咕无月楼的酒厉害,眼前光景愈渐模糊,最后一黑,不问此前俗事了。

    再醒时,她只见帐帘错落,烛光曳辉,分明已是夜晚时分,一醉竟是半日。抚额自叹,不想自己也有今日,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终不过为情所困,凭着半调子的觉悟,自以为看尽人世,到头来还是优柔寡断、情怨牵绊。

    或许真该定下心来看清楚自己,好好审度心中真意,当断则断,不断则连,藕断丝连绝非长久之计,否则他日定反受其乱。她再叹一声,待了却要紧之事,闲下心来,定当理清与他之间的纠葛,眼下需一心一意应对教主,切不可掉以轻心,误己性命。

    无意仰首,天上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正是春夜料峭时候。一层寒雾锁深园,雪桦何朦朦,半真亦梦。她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梦魂中最深眷恋。




第七十七章 ;霡霂欲纷然(一)

翌日,沉霖照常起床梳洗,伴酒用膳。执起酒坛来,却见非是雪桦园中寻常酒,其上贴着一张红纸,用浓墨绘着“无月楼”三个大字,方知此酒来历。

    正好奇此酒何以现于此,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回廊里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依稀辨得其一为日影,日影道:“不知叶掌柜来此所为何事。”那掌柜便道:“不为何事,只是公主昨日道是喜爱楼中点心,便亲自送来,以彰待客之道,聊表心意。”日影似是稍有犹豫,却终是放行,道了声:“掌柜请。”

    她随声而望,只见无月楼掌柜的那女子款款而入,犹是轻纱覆面,水袖蓼裙,手中提一锦盒,隐约飘香。掌柜见了沉霖,只是淡淡道:“公主昨日道是喜欢这点心,我便送了些来,公主且尝一些。”边说道,边将锦盒置于桌上,轻轻解开丝带,沉霖瞥了她的手一眼,竟只见衣袖,不见其手,不知为何藏匿甚慎。

    沉霖不知她来此何意,只得姑且顺着她的意,夹了块糕点入口,细细尝来。那味道还如昨日所尝一般,味绝妙而无以言表,与渊之所作如出一辙。沉霖隐约觉得她在暗示什么,抬眼望她,只可见一翦水眸清扬,瞳中波澜不知何意。

    她不说,沉霖只得讪讪道:“还劳烦您送来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自个儿去便可,无需如此礼数。”

    掌柜便欣然道:“您喜欢便好,何来劳烦之说?这糕点似暮夏泠风,入口清凉即化,如置身清风之中,故名清风。您若再来,照着这个名字点便可,”略一顿,又伤然道:“旧时渊与我学艺,亦甚是喜爱此物,每逢归来,定要上无月楼品尝一番,道是我做的味道较其更胜一筹呢。”伤感罢了,又淡然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不能离开无月楼过久,恕我先行告退,不多作陪了。”礼尽节到后,便离去了。

    沉霖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回神凝着碗中晶莹之物,不禁沉思。清风、渊、逢时必往……她究竟意欲何言?沉霖望向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春和景明时候,极宜启程东去京城。

    再一看那白玉糕点,不觉一笑,对日影说道:“日影,劳烦你知会教主一声,就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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