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凤待梧桐栖- 第5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边正酣战,她如他所嘱咐,缘着冰渊边沿徐行,趁寒蝎不注意逃得远些。她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在那只会拖累他,便跑得远远的,不让他担心。

    少了她在身侧,他便可放心地大展拳脚了。拾起地上的枯枝,稍加力道地掷向寒蝎的口。寒蝎甚是恼怒,张开血盆大口欲吞之,他向身后的墙壁俯冲去,借机将真气袭向寒蝎的口中。寒蝎不比一般动物,外壳坚硬如冰,真气伤不了它多少,唯有击向它柔软的腹腔之中才可败之。

    那滚滚而来的真气浓炽而激越,喜寒的寒蝎自是受不了,顿时鲜血飞溅,连同牙齿也被打断了几根。它甚是痛苦地喘着气,他则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血。‘渊’这种毒便是由寒蝎的血液制成的,他体内的毒好不容易达到较稳定的状态,若是再加一些‘渊’,恐怕身体会受不了,当即身亡也有可能。

    作为一只能活到现在的成年寒蝎,它自然也有它不同于其它寒蝎之处。它深知自己的血含有剧毒,眼下自己的体力已不足以将他杀死,唯有血可以了。它看准了他避开一处流溢而出的鲜血之际,将口中含着的血喷向他。饶是他躲避得再快,那四散的血花扑面而来,他也未料及寒蝎会有此举,终是不可避免地溅上了一些。

    寒蝎一见得手,心里便放松了下来,那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它一个抓不住,摔下了冰渊去。

    她远远地看见了寒蝎落入了冰渊中,便安心地返回了。却见他甚是恐慌地蹲在断枝旁,左臂上有一点如水的痕迹,却渐渐渗入肌理,渗入血管之中。他当即咳出了一口浓血,将她的衣襟染得通红,在这冰封世界里看得真切。

    明明自知大事不妙,他却还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着她:“无事,一会儿出去吃些药便好。”

    只是她又怎会相信?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更甚于雪,手的温度不断地降低,更甚于冰,绕是如此,他还是微微笑着,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

    她不禁怔住了,那支簪子末端系了两个小银铃,不似是簪子原本便有的。簪子亦颇为普通,一般人家姑娘喜好的样式,一朵粉色芰荷,簪身为翠色,与她于岭城打碎的那支有几分肖像。

    他又咳了两声,说话亦不连贯了:“没……没什么能送给你的,只有这些个小……小玩意罢了,既已过笄开之年,戴些簪……簪子也好,那铃……铃铛是在羌羯时,我……我见你想买却又不……不买,便替你买下了,系……系在于云暮城时买的簪子上,呵……可能有些奇怪,也不知你喜欢否……”

    “莫再说了,莫再说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后再说吧,你都这样了,还……”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说话时有些凝噎。

    他却微微一笑,说道:“我怕出去后已是明日了,错过了时辰,意义便不那么大了。”

    她可以感觉到,手掌的温度愈降愈低,不禁怒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生日每年都有,来日方长啊,不急这一时的,你好生休息,莫再说话了。”

    他不听,只是颤着手扶住她的肩头,微微一仰身,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际,轻拂她耳边碎发,笑着闭上了眼,说道:“挺好看的,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天天戴着……”一阵咳嗽,鲜血将他的白衣染红,染红她的视线。

    看着他愈来愈没有力气,她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他跟前,呢喃着:“有什么好笑的,成天一张笑脸,这种时候了还笑得出来……”然后伏在他的肩头说道:“莫说得好似遗言一般,你可说过的,来年还陪我去水津赏灯。”

    “那他恐怕要食言了。”她一惊,抬头向声源望去,教主正缓缓走来,笑着说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惊又怒地问道。

    教主望着渊,邪笑道:“这你可要问他了。”然后一把将她推开,径直抓起渊染红的衣襟,说道:“渊,我早告诉过你,莫要背叛我,否则——我便只好亲手杀死你了!”他眼神突然一凛,将渊掷向冰渊,凭着残存的一点气力,渊抓住了冰渊边沿,只是冰块甚滑,他坚持不了多久。

    对于渊将死的恐惧已超过了面对教主的恐惧,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起他攀着冰渊边沿的手,使劲向上拉,说道:“抓紧点,莫松手。”教主也不管,只是绕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仿佛看戏一般。

    只是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拽上来呢?连她自己伏在冰渊边沿的身体亦不断下滑,她脑中只残余救他的意念,什么也不剩了。

    他却又笑了,碎裂的冰渣落于他苍白的面颊之上,微微化开,点点晶莹似泪花飞溅,他轻声说道:“放手吧,若非如此,你亦会掉下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怎能放手呢,这样你会死的啊!会死的!”她胡言乱语着,使出浑身的气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着自己不再下滑,想着如此便可一点点地将他拽上来,根本不顾身后的教主还在。

    “既然如此,那这句永别只能我先说了。”他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她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便在她的手上轻轻地划了一刀,伤口不深,只是突如其来地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松了手,再去抓,手里只剩下无可把握的空气,和他残留的冰凉。

    那雪白的一点须臾间便消匿于视线之中,与冰渊深不见底的白色混为一体,再也找不着了,她怔怔地伸着手,寒气肆虐,她却只觉得心里顿时空了一块,也不觉寒冷。

    耳畔教主事不关己的声音响起:“公主莫伤心了,即便他未摔入深谷中,也中了寒蝎之毒,不出多时必死无疑,你还得感谢我呢,给了他个痛快,省得他痛苦。”冷嘲热讽的笑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却什么也听不进了。

    只是那些画面一再忽闪而过:

    在雪桦园转角处撞上的白衣少年,笑比明月,清风随行。甘兰说,他是个孤儿,叫渊。

    躺在羌羯的沙漠中,深夜无月星繁,望着星汉沉沉,黄沙漫漫,过往无人,闲听他说着归途的三两语。

    羌羯孤村,当她任性地想帮助可怜人,众人皆是反对,唯有他一人站出来,把危险留给自己,安全留给了她。

    凄风暴雨夜,孤灯烛火下,他雪白的身影时而摇晃,一脸严肃地告诫她,不可深陷情网。

    零星小雨,林间泥泞,眼看着追兵已至,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睁开眼,迎来的不是预期的疼痛,而是他为她杀气四射的冷颜。

    千山尽嵯峨,高风呼啸,翻起他雪白的广袖,乌黑的长发,他笑着牵过马,似是岁月末处守望的旅人。

    月似洞箫,踏歌而行,初秋夜,她安然卧于山林之中,而他立于山间,笑看她甜蜜的睡颜,吹一曲温婉柔情。

    暮云缭绕,他掌间托起的夕光,似水临风,轻拂她肩头的微尘,恍如云水里的仙人,不知何时来,何时归。

    烟花夜,他笑着说,人生太苦,只有吃些甜点聊以慰藉,她什么也未多想,只是兀自惦念着另一个人。

    青空澄澈,夕阳下笙歌遍彻,红绫妖娆,他谈笑间一曲箫韶震惊四座,凤凰来仪。

    浮灯幽明,热夜熏然,但惜她眼中有疾,不可见此景,他便安慰道,来年还伴她来赏灯。

    朝雪纷然而下,他立于雪桦枝头,白衣乌发,笑颜如歌,清箫入梦,而后启声道,生日快乐。

    还是方才,他颤着手为她戴上了簪子,笑着拂过她鬓间的发,那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脸颊旁。一切还如昨日一般清晰,却又如眼下一般茫远。她怔怔地伏在冰渊边沿,闭上眼,无泪无光。

    “你还未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蓦然悲愤交加地说道,冰冷与昏眩渐渐袭来,倒在了关于他的回忆漩涡中。

    回首处,一骑踏雪月色稀,稀如洞箫咽。




第七十四章 ;雪桦犹似梦(一)

“她还是不肯吃吗?”教主问道。

    日影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属下将饭菜送去,她就像未看见似的,如何规劝,她也不说话。”

    教主眯起了眼,说道:“总有办法让她吃的。”语毕,向沉霖住的房间去了,日影随行。

    沉霖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微白。来到雪桦园已有两日了,她什么也没吃过,浑浑噩噩地,不知如何度过来了。梦中母后总是焦急地呼唤着她,却已经了无意义了,落在了教主手中,还能如何呢?

    桌上是日影送来的早餐,照例丰盛如故,只是怎么看也不如渊做的好吃。无论看见什么,脑中皆幻化成了他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似是如影随形的鬼魅,挥之不去。

    还是这间房,还是这样的窗户,和窗户外满目的苍白,雪桦临风摇摆,晨光熹微。心情却早已不同了,不过是一年光景,物是人非事事休,无语亦无泪。

    那时他尚在,他尚在。她心中默念,想着那段在雪桦园里的日子,嬉闹玩耍,即便是假颜欢笑,也至少有片刻是欢愉的。只如今,再怎么勉强,她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来了。

    还记得那日,渊照例扮作小二送饭来,她看着自己日益富态的身材,对他说道:“小二哥,以后无需送这么好的饭菜来了,送些糙米青菜即可,愈简陋愈好。”

    渊似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她,直嘀咕:“哪有人不爱山珍海味,爱白菜稀粥的……”

    她便解释道:“女儿家的吃这么多不好,大夫年事已高,考虑不这么周到。总之你按我说的做便是了,你可还有好处呢。”

    听了她的理由,渊立时笑开了,那张小二的脸上笑比花红,直说道:“姑娘,我这有个减肥秘方,正适合你,大家这么熟了,我算你一两银子便好,祖传秘方哦!”

    想着想着,她不禁笑了。他那张滑稽的脸,殷勤的语调,漫天要价的减肥秘方,实在与他本人的模样联系不上,这便是他乔装高明之处吧。

    后来呢?后来自己婉言拒绝了,他还时不时来推销一下,一副心不死的模样,似那狗皮膏药一般难缠。回想着当时光景,她边执着调羹,漫无目的地搅着热粥,竟不自觉地喝了几口。

    细数着他过往的难堪事,让她有种一切如昨的感觉,本已习惯有他在身旁,蓦然消失了,便觉得心里缺了一块,隐隐作疼。

    正当此际,门外却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公主终于想清楚了?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摆脱我而已,不值得你为他绝食。”她头也不抬便知是教主。

    她并不理会,只是兀自喝着粥,仿佛眼前之人不存在一般。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看来是为情所困,为爱绝食。以前她一直觉得绝食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明知道无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既可了,即便知道渊已经死了,连尸首也看不见,深埋于冰渊谷底,她还是觉得郁郁寡欢,了无胃口。

    教主却不在意,自言自语着:“若是早知你与他之间的情意已到了这般地步,我便不杀他了,留着他,还愁你不听我的吗?”又兀自走向窗边,望着绵绵小雪,冷哼道:“狗皇帝,我要让你看看,天下究竟是属于谁的,颜若水,你可曾料到我还能东山再起,让你的宝贝儿子喜欢的女人爱上别的男人?我就是要你们痛苦,不!全都不得好死!”

    她冷冷地听着教主疯言疯语,只当是心智走火入魔之人,不去理会。

    有些自讨没趣,不过教主也不在乎,有了沉霖在手,他便仿佛已将天下囊括,至于她闹点小别扭,那又有何关系?他有的是耐心,虽然渊死了,但沉霖的父母还活着,只要能找到他们,天下依旧是他的。

    教主见既然她已肯进食,便嘱咐日影多加照看,先行离去了。

    望着他的身影,她狠狠地低声骂了句:“老变态……”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日影有些好奇地抬头望了望她,却见她又兀自喝起了粥,并无其他表示,便又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看守着她。

    窗外飞雪声格外烦响,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屋里,一旦从渊死去的事实中挣扎出来,清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时间便开始漫长,漫长得足够她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她兀自走向屋外,日影亦不阻拦,只是奉命跟着。她穿过回廊,走过那个转角,明知不会再有一个白衣少年与自己撞上,却还记得,他那时的笑容,那时的声音。坐在转角处,她怔怔地望向走廊外,绵雪纷飞,将尽冬季的雪桦园格外寒冷,却不及她心中之寒。

    看看那枝较矮的雪桦树,还是生不高,她记得走时他曾折下几枝,说是消暑怯热,倒也真真有效。

    看看那口覆雪的井,井水恐怕已经冻结,她记得那下面别有洞天,还是他带自己去的。

    看看那蜿蜒的回廊,她曾与他并肩走过,她还说他的目光像是她的影子,让她很不自在,那时他只是笑了笑,走在了她的前头。

    看看这个飘雪的园子,冷得让人心寒,以前来时她怎地未发现呢?

    四季轮回,自春而始,依冬而止,与他相识于春始冬余之际,诀别于秋末冬初之时,来如浮云去似雾,转瞬化作雪中尘。唯这雪桦四季不变,绵雪脉脉,还如一梦之中。

    她轻声叹了口气,凝成了水雾,翩然褪却,消散净尽,而那些彼此共有的回忆,却不是叹口气,便能轻易地散去的。

    很想微笑着面对,故地重游,当是感慨万分,欣喜无比的。她却觉得沉重地张不开嘴角,明明自己一路奔波,愈渐消瘦了,还是觉得如此沉重,如万石巨石压在心头,连喘息亦带着疼痛。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无论何时皆是笑着,有何可笑之事呢……”她望着纷然落下的白雪自言自语道,惟愿自己也如这轻盈雪花,就此飞走,这样的事实太沉重了,她只想放下一切,远走高飞。

    日出东方,是难得的晴日,积雪消融,暖风习习,流光重幕。她只觉着心里暗如阴天,风雨潇潇,兼有细霜飞雪,浑身难受。

    身后许久不语的日影开口了:“公主,若是觉得难受还是回房休息吧。”冷淡客套,不含一丝感情。

    不像渊,若是他在的话,会如何呢?一定会柔声责怪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然后窸窸窣窣地说一些妈妈教导孩子一般的话,再为她披上披风,或许还会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不顾她的横眉竖眼,放声大笑。

    又是他,满脑子皆是他的音容笑貌,似是漫天的云彩,悠然飘过,如影随形。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庭中雪花寥落,她说不好,是不是一路上受了他的照顾,他现在要她以这种方式偿还了。

    日影见她并无反应,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便知她已融入回忆的逆流中,任其漂泊。日影正欲再提醒她一次,以免感染了风寒,教主会责骂自己的。她却先开了口,目光犹是定格在雪桦上:“日影,你说说看,渊是个怎么样的人?”声音淡若浮云,仿佛谈着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眼神却是那么空洞,瞳仁中照出了碧天如洗、流云如练,却没有她自己。

    日影挑了挑眉,想不到她会如此问道,只是模糊地回忆着,如实说道:“我与他虽是同一小组行动的,却无太多接触。记忆中只是依稀记得,教主很是重视他,对他亦是百般信任,许多事放心地交与他去做。嗯……他似乎与甘兰较为要好,时常同出同入。他还很有才能,年纪轻轻的便研制出不少江湖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