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连晓,枕凉难眠,她在床上反反复复,睡意很浓,却始终不能入睡,不胜烦忧。如此的倦意彻夜折磨着她,加之究竟是秋天了,夜凉如水,况乎是这阴冷地洞中,薄衾不耐寒,绕是她蜷成一团,也不御风寒。
在辗转反侧不知至深夜几时之际,却听得门边依稀传来些动静,她立时警觉了起来,并不动作,维持着原状。一阵冗长的沉默,听不见一点脚步声,只是微有风动。她正欲睁眼看看,只觉身上多了些什么,厚重感告诉她这应是一床棉被。被角轻轻地往里曲了曲,将她紧紧地裹住,也不觉得那么冷了。又是一阵微风动,门轻轻地合上了,再不闻声息。
许久,她才低声喃喃道:“你这般,又是为何呢……?”如此一番,她愈加难以入眠了。
那夜,她一宿未眠。他亦然。
第五十八章 ;月下踏歌行(五)
翌日,沉霖醒来之时已日上三竿,一夜未眠搅得她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绕是补了好几个时辰的眠,也是昏昏欲睡,毫无精神。如此睡下去,只会愈睡愈想睡,她便强忍着睡意,低垂着眼皮起了床。
摇摇晃晃地,刚站起来便摔了一跤,一下子把她摔醒了。恍惚间,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并不起身,只坐在地上,望着一墙之隔的西厢,这才恍然,原是少了渊。常日里她若是将摔将跌了,他必会扶她一把,她已是许久不曾摔了。而今这一摔,倒令她有些生疏了,才念起原来平日里他对她颇为照顾,自己却鲜少放在心上。
她拍拍衣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四下里望望,阴阴的房里只余自己一人,隔壁也是一片沉寂,渊不在她的近旁。似乎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一旦见不着了,心里便没来由的着了慌。
于是她疾疾向门口步去,正欲推门,门却先开了,迎来的是渊,见着他的那一瞬,她有一晃而过的心安。
渊望着她有些慌张的小脸,笑道:“怎么了?像撞着鬼似的?”边说着,边将手中托着的托盘放在桌上,她斜眼望去,是一碗清粥和一些小菜,菜式虽简单,倒也不失清淡宜人。
转念一想,她倒真觉得有些饿了,便坐了下来,舀着碗里的粥,散散热,说道:“说不定这儿还真有鬼呢?”
渊也坐了下来,半笑半严肃间问道:“此话怎讲?”
她抬头缓缓望了望四周,声音在空旷的地洞中格外悠长、飘渺:“你不觉得……这里太奇怪了吗?一个部族,竟然居住在地下,还害怕外人知道。洞里的人相貌奇怪,连态度也是神神秘秘的。地洞如此之大,还有不少奇怪的图腾,画着不知意味的图案,刻着不明所以的文字,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先是一阵沉默,渊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望着他的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她却觉得他这话中似乎还有别的意味,又道不出是甚。
良久,她才喝了一口粥,垂下眼睫,淡淡地说道:“没有,不过我想,会发现点什么的……”
用过了早膳,她并不觉得精神了些,反觉得愈加混沌,一如眼前这些奇怪的图腾,让人看着云里来雾里去的,也不知是什么。
站在石壁面前,她凝视着眼前的图腾文字,正思索着。身后是渊负手立于一旁,并不看石壁,只是环视着四周,眉宇轻蹙。
望着望着,她忽然脑袋斜了一下,喃喃道:“这个难道是……”
“是什么?”渊问道。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暗自感叹。眼前的这面石壁,刻着一个很大的场景,空旷的平面上有些奇怪的几何形状,旁边附有密密麻麻的字,初看时一头雾水,再细细看去,她便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脑中的景象一再重合,记忆回到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她还在现代的时空里,因为生意上的一些往来到了英国伦敦。晚餐过后,她在旅馆的休息间里看着随身带来的书。一位侍者递给了她一份报纸,她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头版头条的新闻是一起事故,她依稀记得是某工厂氯气泄漏引起了人员伤亡。看着眼前这一壁石雕,她只觉得和那张事故现场的照片十分相似,只是刻在石壁上,凹凸不平,不那么容易辨认罢了。而图腾旁边的文字,正是那一则新闻!
发现了这一秘密后,她先是震惊,后又十分奇怪,为何这一则新闻会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出现在这个古老部族的地洞石壁中?
她不断地回忆着,初到这个时空中发生的事。林宸封曾说,她出生的那一天,皇宫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似乎是叫“七星地震”,那一天七星连成一线,她恰好降生,引发了地震。似乎那天的报纸上也说了当天夜晚会出现七星一线的壮丽景观,她只是随便翻翻,并未在意,却不料七星连成一线,将时空错开,而她则掉进了时空的缝隙中,穿越到了这个千年以前的文明中。不是她的到来才引起地震,而是七星连成一线引起了地震,她也顺带落入了这个时空中。她不禁冷笑一声——凭什么她这个受害者成了“降世妖女”?
渊一直站在一旁注视着她,她的表情虽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依稀感觉到,她看出了些什么。自己虽不知壁画上画的是什么,却知道这个部族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关乎了太多人的性命,他还不能说。
两人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中,而大瀑布的水帘之后,同样有人在沉思。
“长老,那个小姑娘似乎看出了什么。”一名中年男子望着瀑布的彼端说道,清流激起的水花微微洒湿了他银白的长发。
长老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说道:“这个秘密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我族经了百年光阴才知其中一隅,尚不知那文字的含义,那个小姑娘不过是十多岁的年纪,又怎会知道?怕只是好奇而已。”
中年男子说道:“长老,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当年若不是您心软,没有杀死那个叛徒,他又怎会携了秘密出逃,还害死了宁华……”男子却是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长老挑了挑眉,声音有些不悦:“你是在怪我吗?瓴释。”
名为瓴释的中年男子立时屈膝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敢。”
长老没有理会,只是兀自起了身,透过水帘向外眺望,晶莹中犹可见一女子立于石壁一旁,仰首凝视着壁画,轻抿薄唇,那目光似乎诉说着什么。“她若真是知道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利用她,解出未知的那一部分……”长老自言自语道。
石壁前,两人伫立许久,皆是不语。她觉得颈项有些酸疼,便转了转脖子,头一偏,便见着身后十多米处,还有另一幅巨画。她疾步向那儿走去,因为这一幅画,她一点也不陌生,虽然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七年之前,但已清晰地刻于她的脑海之中。
渊见她走了过去,便也跟着,一幅高有数十米的巨画毫无遮掩得呈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一棵参天大树,若是仔细看去,还能见底下有一口小井。她喃喃道:“梧桐树……”
“你见过这幅画?”渊问她道。
她轻轻点头,说道:“这是一棵梧桐树,位于隐村村后的那片树林了,我九岁时曾误入树林,碰巧见着它。只是那之后,无论我如何寻找,也找不着这树了。想不到竟然在此遇见这棵树的图腾,连树下的那口井也在。”在这里,她仿佛嗅到了命运的气息,那些命中和她有关,和时空有关的东西,皆在这个地洞与她重逢。连她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力量,冥冥中注定着她要来到这里,寻找那些她必定要知道事情真相。
她仔仔细细地将这棵树看清,岁月将它侵蚀了一部分,棱角不那么清晰了,而那参天的树冠依旧似真树一般硕大、繁茂,若撇去那些岁月的刻迹不说,这简直是那棵梧桐树的刻印版,不差毫厘。
究竟是何人将它刻印于此啊?她暗自感叹。如此庞大的工程,精细的雕琢,纹丝不差地复制了那棵树,这是何等的伟岸呢?站在石壁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渊在一旁不语,只是望着她。不仅是她,他也十分震惊,虽知“凤栖梧桐”的传说,却始终不知这棵梧桐树身在何处,蛰伏在隐村多年,他也不曾见过那棵梧桐树。而今得到她的证实,他便完整地掌握了整个传说的秘密,恐怕世间只有他和那个人知道而已了。他不禁一阵欣喜,教主寻觅了这么多年都不曾破解的秘密,他竟无意中探破,先人一步,更利于他先发制人。
两人各自得到了所需的信息,满意地笑了,而水帘后的那人,也随之笑了。
半晌,她伸了个懒腰,笑道:“瞧这地洞里没天没夜的,一不注意,已是晌午时分了,我也有些饿了,不如一起去用午膳吧。”
渊打趣道:“那倒也是,若不及早用膳,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了。”边说着,边向厢房走去。
她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奇怪。待她明白他话中的意味时,他已走得老远了。她羞恼地提了裙摆向他奔去,他仍是悠哉游哉地踱着方步,若手中有一柄纸扇,他也定会摇起扇来,更显悠闲。
眼见着她便要追上了,他倏地一顿步,她躲闪不及,径直撞上了他,扑了个满怀。揉了揉酸疼的肩,她不满地说道:“你怎地突然停了下来。”
他很无奈地答道:“既是到了门口,自当停下来,莫不是要如你这般径直撞过去?再说了,我见你追得那么费力,倒不如停下来等你好了。你倒好,还怪起我来了。”
她抬眼望望,果真是到了厢房门前,被他说得词穷了,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微微笑了笑,便推开房门,兀自进去了。只那么一会儿,她又忽然想起,是他错在先的,怎地到了最后成了她的不是了?再看去,自己的房中已是空空如也,凭白被他戏笑了一番,一阵气恼不得,也只能随他去了。
不多时,她却见他捧着些饭菜归来,一阵怔忡,问道:“你不是在你的房间里吗?何时出去的?”
他放下饭菜,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浅笑道:“你今个儿是着魔了还是未睡醒,连着发呆了好几次。方才我从你身旁走过,你也未注意到。”
她不满地想敲回去,却无奈人生得矮小,压根够不着,她怒瞪着他,命令道:“蹲下来!”
他想问为何,显然不那么情愿,但最后还是遂了她的愿。刚蹲下来,她便毫不犹豫地打敲了他的头一下,他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她说道:“还是不甚满意,因为你不明白我为何发呆。你也不想想,我们今日在洞中随意走动多时也不见有人阻拦,那定是有人在暗中窥探着我们。我们先前肆意探视了洞中的石壁,对方定会生疑,眼下若不装出一番呆傻的模样,对方岂不是要杀人灭口了?”
却不料他又回了她一敲,瞪了她一眼,更是不满道:“你以为我会不知吗?这附近尽是他们的人,我不说,只是怕惊扰了对方罢了。方才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演点戏,你倒好,又怪起我来了。”
这一回她当真无话可说了,低着头讪讪地笑:“吃饭吃饭,莫净说些没意思的事。”边说边夹了菜到他的碗中,自己也吃了起来。
“你呀……可真是,真拿你没办法。”他微笑着说道,也不多说,吃起了饭来。
两人言笑着,吃完了这顿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兄妹俩拌拌嘴而已。
而水帘之后,长老呷了一口茶,听瓴麓说道:“那两人和没事人似的,吃喝笑闹,也看不出佯装的痕迹,长老,您觉得他们是真的懂了石壁的含义才如此安然,还是根本不知其中意味呢?”
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杯,长老缓缓道:“那便且先看着吧,料他们也耍不了什么花样,偌大个影刺族,还困不住区区两人?”
“那么,你觉得我们眼下当做些什么?”用罢午膳,渊望着她严肃地问道。
她却忽而一笑道:“品品糕点,赏赏洞景,聊聊趣事,唱唱小曲。你可以选一样,也可以都选。”
他剑眉一挑,轻笑道:“你确定?”
她点点头,笑靥如花。
她不说为何,他也不问,只是直视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那么,我相信你。”
或许这几个字看起来很简单,然而并不是所有人在这一时刻都能说出这句话。在生死攸关之际,不尽快逃走,而是坐观局势变化,需要多精准的判断和勇气啊?然而,去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改变这一切,恐怕需要更多的判断力和勇气。所谓相知甚深,想必说的便是两人之际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了。相信,并不因对方的强大抑或是聪颖,只因对方一个安定的眼神,便觉得平静下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只天南地北地闲聊着,糕点端了一碟又一碟,一日将尽。
第五十九章 ;月下踏歌行(六)
“你说,若是我们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地,接下来往何处去呢?”沉霖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向渊问道。
“向东边的云暮城去。”渊想也未想便答道。
她并不接着说,只是喝着茶,思索着。云暮城,这个无论如何渊与甘兰皆执意要去的地方,究竟有何奥秘?恐怕只有待去了之后才知了。
她又问道:“你可有把握制住那长老?”
他微微蹙眉,说道:“你不会是想挟持长老吧?我这命可是托在你手中呢。”
她颇有些不悦道:“若是信我,只能或不能二句,莫要净说些无关紧要的,我自有计较。”
望着她笃定的眼,他缓缓垂首低笑,眼底闪烁着她不曾见过的邪魅光芒,沉声说道:“我若是愿意,这整个部族都会不复存在,只不过不愿如此张扬罢了。”
有他这句话,她便安心。于是放下了茶杯,说道:“那便不多耽搁了。眼下约是黄昏时分,再过不多时辰,他们若是不放心,说不定会乘夜将我们除掉。以防万一,还是先发制人的好。”
“那么,你欲如何先发制人呢?”他含笑望着她,左手执起了一枚小点心,送入口中。
她灵眸轻转,笑道:“自是叫他们莫要杀了我们了。”
她不多言语,他也不问,默契地相视一笑,稍作休整,毕竟日后不知还要奔波到几时,她顺带沐浴更衣一番,这衣服自然不是自己的了,一身青衣倒也不错,她暗自想来。准备停当后,两人便一齐离开了房间。桌上的茶点已吃净,只余几个空盘子,似乎这两人不多吃一些,便觉得白来这儿淌一趟浑水一般。
越过重重岩洞,一路上石壁上的图腾诡秘依旧,只是其中意味两人已了然。又到了那一帘瀑布前,她只匆匆望了几眼,便又离开去了。
瀑布后是一个稍宽敞些的平台,可从旁侧的石路进入,显然这石路非天然形成,是费了些功夫才从坚硬的石岩中破出的,这样的一个部族,也难怪能筑起坚如磐石的城池了。
洞内人正交谈着,忽闻门外一阵骚动,瓴释拉开门来,却见误入洞中的那两人正在门外。
显然惊讶于两人的到来,长老立时站起了身,如剑般狭长的眉峰不由得紧蹙,严肃地问道:“两位来此做甚?”话语中丝毫不掩戾气。
她也不绕弯子,直上前道:“晚辈本无意叨扰贵部族,误入贵地并无恶意。本欲呆个几日,待前辈们安心后,再行离去。只不过诸位似乎并不想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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