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逝世的妹妹吗?”
“不,我觉得后来我还见过她。”渊坚定地说道。
甘兰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候?哪里?”
“大约是很小的时候吧……十岁左右,那个时候,教主第一次带我回地下山庄,在那里,我看见了一个女孩,长得很像小时候的烟儿……”渊有些不肯切地说道。
甘兰摇摇头,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我皆亲眼看见她死了,难道还会有假吗?莫要想太多了……”
渊的眼神如今宵的月色般黯淡了下来,喃喃道:“也许吧,至少死也比呆在暗月里好……”
“什么?”甘兰听不清他的话,问道。
渊舒了口气,笑了笑道:“没什么,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顿了顿,他又说道:“其实无论是去北上花都,还是东去岭、嶂,我们都只是在赌,赌对方的判断,是觉得我们改行岭、嶂,还是欲盖弥彰继续北上,并没有太大区别。”语毕,渊向小茅屋步去,白色的身影与月色混为一体,淡雅却略显清幽。
甘兰敛下眼睑,自言自语道:“或许于你和她没有太大区别,而我却不同……”
背对着月光,甘兰的身影显得消瘦而静谧,望着渊消失的背影,她淡淡地说道:“当初教主命你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爱上你,而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本末倒置呢?”她的话,散落在子夜的浓云淡月中,细细碎碎,无人拾起。
清风过处,尽是淡白色的月光,散发着忧伤的哀愁,可这哀愁的,又岂止是月呢?
“溟墨,夜深路难行,我们还休停一宿,明日再赶路吧。”林宸封佯装一脸倦意,对溟墨说道。
溟墨头也不回,冷然道:“公子,我们也落后了近一日的行程,若是不连夜赶去,只怕是再也追不上了,毕竟我们并不知对方有和意图,将向何处。”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林宸封不得不继续前进。夜愈深,他也愈担心,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离她愈来愈近,此刻她应正安眠,多想一睹她酣梦中恬淡的容颜,望着她含笑的嘴角,也能共享梦趣。
只是眼下尚不到时候,他不能见她。她若凉水,他似风,风过春水皱,他又岂忍碎了这一捧清凉,不余些许涟漪。
月色浓如愁,穿林而过的冷风掠过他深紫色的斗篷,风寒满衣袂。夜色凉如水,点点清霜嵌入他紧蹙的眉宇间,他轻抚额间,落了一地萧瑟。马蹄声错,转瞬已不见他苍凉的背影,消失于满月之下。
一声略微粗暴的推门声将沉霖吵醒,她缓缓睁开眼,睡眼朦胧地望着神色慌张的甘兰,睡意蓦地消散净尽,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他们追来了吗?”
甘兰喘着气,话说得有些不流利:“快……快点收拾收拾,方才我去河边打水,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想必是他们追来了。”边说着,边抓起桌上的行当,拉起沉霖便疾步往门外去。
三人匆匆上了马,一路狂奔中,她依稀可闻身后若千军万马将至般的轰隆声。风疾马蹄声错,她抚上自己的胸口,一阵阵强而有力的搏击从掌间穿来。乱世华年,此刻她却平静地轻声问:怕吗?
怕吗?以前她什么都不怕,没有亲情,没有友情,连仅有的爱情也在幻想的华年中猝然破灭,没有留恋的人生,何所惧?
现在她怕什么?她才恍然,人得到太多就会舍不得放下。从前她便知情是最不可要的,真如何?假如何?不过是白白断送了人的那份洒脱和果断罢了。
她望着身后他渐渐清晰的面容,蓦然间有种从未有过的坦荡和释然,开始有了,过程有了,连结局也有了,再纠缠着,岂不是太贪婪了?于是她轻轻地笑了,如九月里飘零的枫叶,轻忽茫远,他只觉得如何也抓不住,似乎她便如此飘去了。
不经意间,他竟扬起马鞭,追赶了过去,他是不愿在这般情况下与她相见的,然而,他若是再不过去,或许结果会更糟。
溟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奔了过去,料不到他前后的反应差距如此之大,而随后更惊讶的是,他竟停了下来,横在路中央,后面的部队也不得不停下。
这一耽搁,与前方三人的距离便远了些,溟墨看着林宸封,那眼神非怒非责,只是冷而陌生,径直地绕过他,再追去。
后方部队有些不置可否,一停一追,该听谁的呢?
氿泉想命令队伍继续前进,然而,在他出声之前,林宸封已大声喊道:“我命令你们现在停下来!”那语气不容置疑。
部队中出现了些议论声,他们从不知这个眉宇间隐约可见王者之气的少年是何身份,只知太守对他和另外两名奇怪的少年唯命是从。
末了,林宸封嘴角浮现了一抹笑容,亦正亦邪,只让人看得心悸,他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密林之中:“以第十三皇子的身份。”
部众一片哗然,那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
第五十二章 ;血色孤影单(一)
虽是对林宸封的身份心存疑虑,然而部队还是安然停下了,毕竟,即便他不是一个皇子,至少也是一个能让太守俯首称臣的大人物。
氿泉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又平淡下来,他来到林宸封的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莫要忘了,我们现在的使命是什么……”
林宸封笑道:“既然那个使命因我而起,现在我将它终结了,有何不对吗?氿泉,虽然你是父皇派来的人,代表着父皇,但我想即便是父皇亲临,我若说不,他也不会勉强什么的吧。”对于他的父皇,他还留有如此一份信念和坚定。
氿泉一时语塞,即便他知道这个使命的最终目的,并不如林宸封想的那般简单,他却不能说,只好任由林宸封利用他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子身份。望向溟墨离去的方向,他只希望哥哥能一人对付渊和甘兰。
他如此这般是何用意?沉霖还保持着回首望去的姿势,心中是汹涌的疑问,甚至还有几丝愤怒: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原谅他,信任他了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信他人、轻信情感的人,更何况她已经活了四十个年头了,很多事已经看得透彻。
任何的背叛,皆是不可原谅的,尤其是之后再以补偿的名义渴求将那一段往事抹去。
然而她的愤怒没有持续太久,溟墨的身影便闯入了视线中,那一抹突如其来的浓墨般的黑色,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夜叉。清白冷峻的脸庞,寒气摄人的目光,变换多端的身影,皆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哽咽于喉。
这个人的目光,让她觉得仿佛被看透了一样,而其中夹杂着不屑,很快便激起了她胸中流淌的热血:你凭什么用如此不屑的眼光看我?初时的恐惧一扫而空。
渊紧抿下唇,不断扬起马鞭,她不知为何渊身怀绝技,却极力掩藏,只知这样的情况,于他们实在不利。
距离不断地缩短,蓦然,溟墨放下右手里执着的马鞭,五指飞快的挥舞着,道道寒气自指尖而出,凝成一支冰箭,势如破竹般击向渊。
乘着马,渊自知难以闪躲,若是弃马,短短刹那,又何以护她周全?一滴冷汗自他的额间滑过,迅速落下,打在了她的眼里,咸咸的,苦涩难当,她抬头望去,看不清渊的脸,模模糊糊的,是他风淡云清如朗月,浅笑向她。
轰鸣声如约而至,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他原打算尽量闪躲,运了真气在背部稍作抵挡,虽知此去必定重伤,却别无他选。
溟墨稍动了动唇,说道:“甘兰?”冷淡的脸上有一丝波动。
渊猛然回头看去,却见甘兰无恙,心中悬石稍稍落下。一夜露华,此时皆已聚于林叶间,甘兰此刻正凝起一道水墙,经了溟墨冰箭的阻隔,水墙扭曲变形得厉害,只差一厘便至甘兰的胸口。
渊很快回过了神,趁着这空挡疾行而去。渐行渐远了,甘兰没有跟来,溟墨也没有跟来,沉霖轻声问:“为何不救她?”
回想着临行前甘兰坚定的目光,渊说道:“她让我们先走……”欲言又止,她只见他的侧脸恍恍惚惚。
很快,渊又说道:“我们不去花都了,去岭城。”
她不语,或许是甘兰的挺身而出和坚韧忍让,让渊终于想起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利益取舍,在这一刻清晰起来。再者,此时去花都,无疑是冒险的,姑不论溟墨会判断他们是去花都还是去岭城,但至少岭城的地势于他们更有利。
穿过了密林,视野一片开阔,远远的,她隐约可见有一座城池,生在了繁花之中,清香萦绕,即便隔得尚远,她也能闻到。
一掉头,向东去,连花都隐约的轮廓也已消失。正值花落之际,姹紫嫣红尽谢,她想,那花之城会是怎样的华丽呢?一刹那光阴,她与这座亦梦亦幻的城擦肩而过。
愈向东去,她愈感寒冷,阵阵东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才记起匆忙间,她没有梳洗。揽过耳边的发,她稍整了整妆容,毕竟,她不希望自己是这般落魄的。
再看渊,呼啸而驰的冷风灌入他宽大的广袖之中,他的脸色也是这般冷然。她轻声说道:“还是回去看看吧……”她自觉他还是担心着甘兰。
渊低声道:“她能解决的,我们只需速速北上便可,莫担心,其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久久没有下文,她也便不再言语了。
路渐窄,泥地换石路,高高低低,或尖或平,马儿饶是小心避开,还是不免为山石所伤,不时痛嘶几声。她这才是领略到了岭、嶂二城路途曲折之厉害,满地的刺石,绝非常马可行之路。
愈行愈艰,渊不得不停下来,下了马,放眼望去,地表嶙峋疾险,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走路尚不易,更何况两人共骑一马乎?
渊牵过马缰,缓缓走了起来,说道:“路太难走,不能骑马,我牵着马走,你便坐在马上吧。行李在甘兰的马上,眼下我们需找些食物充饥才是。”
她点点头,伏在马上,小半日的奔波和冲突,让她觉得有些疲倦了,马走得徐缓,她正可稍作休息。
迷糊间,她渐渐睡着了,毕竟是在马背上,她睡得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欲梦不梦,浑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脑中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
只是隐约间,一个白衣少年掬着满袖清风,于千沟万壑间牵着一匹马,逆风而行,却不显吃力。他的头发很长,风哗啦啦地吹起了焜黄的落叶,也吹起他乌黑的发,轻柔地在寒风中招摇,坠在月白色的衣衫上分外显眼,也显得他逍遥自在,不似逃亡,更似仗剑走天涯。她只是如此跟着他走,重重山幕将他们围住,虽是正午,却不见阳光,阴沉沉地,走过了一段段崎岖险壑。
那是梦吗?她看得不真切,昏昏沉沉的睡眠让她头疼欲裂,记不起眼下的境况。睡眼惺忪间,她抬眼望去,山谷中东风浩荡,卷起一层层厚重的残叶,阻隔在她与白衣少年之间。很久以前,也是这般,漫天的落叶,湮没了那四个玩笑字,虽是玩笑话,可到了最后,两人竟也当真了。如今再是此情此景,却不是旧时少年郎,物是人非矣。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却在恍惚间将他们联想在了一起。
忽然顿了顿,那少年回首,对她一笑,面色如玉温润尔良,她一时间竟怔住了,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怀。在岁月的末处,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那儿守望着,等待自己的归来。
她不禁自嘲,自己竟会有如此想法,明明是敌我难辨,不知对方暗算着什么,却觉得那么暖人心田,如九月里陈酿的温酒,缓缓地流过喉头,一解心中烦闷痛楚。
而她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是最放心的,这种放心更多于和林宸封在一起时的感觉。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在这个人手中,然后安然入睡。从来不轻信他人,她却无端端相信了他,相信他没有来由的承诺,相信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相信他在霜月之下吟唱的满腔哀愁,相信这一切,他都终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交代,只是希望不要太久远。
仿佛是那么自然,两个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天涯两隔,他们的生命线却相互纠缠着,最终两人相遇、相知,或者对立,或者依存,是一种没有敌我,不分知己情人的关系,只是一种无端而来的信任。冥冥中总有些事注定着,谁也无法更改。
或许,这便是名唤宿命的东西吧。
她再醒来之时,不见一点光,让她以为是天黑了,再细细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千山嵯峨,接天连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们夹摄其中,黑云一般的山峦遮蔽了天幕,难见微光,只余一线天。
渊见她醒了,笑了笑道:“这便是岭城郊了,你方才睡了两个时辰,现在已近黄昏时分了,这荒山野岭里也难觅食物,还是忍着点,待进城后再说吧。”
她点了点头,毕竟也不饿,只是这重重叠叠的山幕看着有些阴森可怖,血色残阳透过一线天,径直地投在地上,不显光明反添几分阴暗。这样的地方,予人心中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在这附近隐伏着鬼魅,待夜深之时便会出来游猎。
路上有些沉寂,渊笑道:“这岭城鲜少人居住,一来是地势偏僻,物资商旅稀少,二来还是因了这千山压城,暗无天日,从来只有一缕光辉,有时甚至是没有,让人住着也觉得心悸。”他转了转眼,狡黠地笑道:“这还有一个故事呢,不过有些怕人,要不要听便随你了。”
她本还沉浸于残睡的昏沉和千山的阴影中,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致,笑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又有何惧?但说无妨。”
渊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是这般的:听说有一群往来的游人经过此地,天色也如眼下这般,且至黄昏。他们便在此歇息,其中一人去寻找食物,然而却久久不见回来。另一人便去寻他,行至一线天附近时,见着一个全身血红的怪物,看不清面目,那人吓得转身便跑,而怪物也追了过去,那人最终没能逃离怪物的魔爪,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那一群游人,只有一个逃了出去,告诉了人们这个故事,从此便无人再来这个地方了。”说完了故事,渊笑着看向她,眨了眨眼,问道:“怎么?这个故事怎样?”
此时四下无人,层峦叠嶂,千山各态,阴阴的,将嶙峋的山路围住,只余一丝血色残阳,和那故事中的情境可谓一模一样。却见她,倒真有些惧色。
见她这般模样,渊笑道:“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不必当真。”
她却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不,渊,你看那边那个,可是你说的怪物?”渊有些惊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真依稀可见一个血红色的物体在移动。
渊将马头调转,轻声说:“莫怕,即便真有这么一种怪物,我将它杀死便可,”顿了顿,他又笑道:“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怕的呵?”
她见渊要向怪物的方向走去,忙出声制止道:“去的话,带我一起去,我可不愿一人留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她尽量掩饰着心中的那丝恐惧。
渊笑着安慰道:“那么多事你都不怕,竟怕起这山色来了,也罢,带你去也无妨。”便牵起马,一步步向那红色的物体移去。
随着距离的缩进,可见那红色的物体约和一个男子般高,全身通红,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