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眯起眼来,望向窗外密不透风的雨幕,连成一片白色的天地,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茫远:“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总是要做出些牺牲的。不过,我想你会喜欢北方的冰雪世界的,暗月有一位老前辈就居住在北方,幸运的话,兴许还能遇上,是位性情很随和的前辈,我想说不定她会帮我们。”
她笑着说:“如此甚好,有前辈相助,我们的进程也会顺利些。”
渊也笑道:“难得你心情甚好,我和甘兰也便可放心了。只是这行途劳累,不知你能否承受。”
还未等她回答,甘兰便用手肘碰了一下渊的肩膀,不满地嘟着嘴说道:“好歹我也是在暗月习医十余年,养生疗神方面也颇有研究,你竟如此看不起我的医术?”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屋内笑声一片,传得很远,越过雨幕,直至沐浴城的彼端。
沐雨城太守府云阳阁内——
“氿泉,你是说沐雨城城郊有一处暗月旧时的驿站?”林宸封负手立于红木椅边,深紫色的斗篷之下,他眯起眼,眼中的凌厉一览无遗,更添几分威仪。
氿泉恭敬地立于一旁,却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答道:“是的。这处驿站已许久不用,我和哥哥才多时未想起。窃以为当日他们逃不了多远,连日来我们皆在城中搜寻,不曾有何遗漏,他们应是没有逃离的,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才滞留着,不走偏道。”
氿泉如此说来,林宸封的眉头不由得深锁,“或许……是她受伤了吧?”只是在心中默念,他并不溢于言表,自知在人前表露出自己对她的感情,于己于她皆不利,他学会了隐藏这份感情。
“那么,这处驿站离太守府有多远?”林宸封冷静地问道,心中早已抑制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情感,是喜,是忧,无从说起。
氿泉如实答道:“若是从速,快马加鞭,多半个时辰便可到。”
林宸封眉宇轻敛,低声道:“那么现在便派人过去,为我备一匹马,我也去。”
氿泉点头称是,并无异议,只是眼角清冷的眸光,让林宸封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也罢,也罢,一开始便瞒不住这两兄弟,知道又如何?
暗月驿站内——
“姐姐,无需带那么衣裳,一套换洗便足以,我们……可能会接连几日遇不上客栈,甚至是不换洗,东西带多了也累赘。”甘兰将沉霖装入行囊中的几套衣裳都拿出来。
“多好看的衣裳啊……真是可惜了,甘兰,你就不觉得可惜吗?”沉霖抚着柔顺的丝绸,低声叹惋道。
甘兰轻笑道:“姐姐,是命重要还是衣裳重要呢?行途劳累,怕是到时候你自己倒想把这些衣裳扔了呢。”
沉霖摇摇头,也不知在否定什么,只是将叠好的衣裳放在枕头旁,这是甘兰借给她穿的衣裳,虽不是自己的,但如此舍弃也总有些不舍,不知何时开始,她变得有些伤怀了,人到中年都这样吗?她不得而知。
甘兰又拿起她放在枕边的衣裳,环顾四下,将衣裳塞入书架的最底层,从外观上看不出藏了衣裳。边塞,甘兰边说道:“姐姐,我们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来过,只是尽量拖延时间,否则若是他们寻来,便知我们走了多久了。”
甘兰小心翼翼地将衣裳塞进去,也不免有些灰尘抖落,沉霖伸手过去,想替她拂去,却有另一只手捷足先登——渊轻轻地拂去甘兰发上的尘埃,轻声道:“小心些。”
沉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甘兰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渊一眼,便又埋首苦干起来,书架的底层太窄,塞不下那么多衣裳,她只能尽量。
渊没有注意沉霖有些尴尬的神色,绕过她来到床边,铺洒了一层细粉,沉霖细细看去,竟像是久未有人住的模样,四下尘埃满地,连床上也有一些,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两人的细心。
渊和甘兰忙碌着,掩盖他们来过的每一丝痕迹,她只是立于一旁,不知做甚,最后,渊竟还让她屋外等候,以免在灰尘上留下脚印,而他和甘兰可以运轻功出屋,不会留下脚印。
她默默地退出了屋外,站在篱笆旁,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的,至少考虑问题还不够周到,或许是因为这攸关渊和甘兰的性命,他们才如此尽心,而她还未意识到被人发现后的严重性。
百无聊赖地站在屋外,尽管只有十分钟左右,她也觉得如此漫长,看着篱笆旁的荒草,她起了拔掉它的心,手刚伸过去,便又顿住了,她想起不该留下什么痕迹的,即便是一株被拔掉的野草。得意于自己逐渐周详的思虑,无聊似乎也稍解了。
沐雨城大街上——
“快些,再快些!”林宸封催促着身后隔得有些距离的属下们,只有溟墨和氿泉勉强跟上,他有些发狂地驾着马。
氿泉冷然道:“公子,我们已经很快了,再加速,马会受不了的,况乎这是大街上,太快的话容易伤及百姓。”
他有些颓然地松了松紧抓的缰绳,马慢了下来,后面的部队才渐渐追上,虽知不会那么凑巧,他刚到,她便离去了,只是不愿错过能见到她的每一刻,也怕上天真的不眷顾他,让他终是错过了。
快马在街上扬起阵阵尘烟,百姓们不满地议论纷纷,即便如此会败坏上位者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眼前已是沐雨城城门,守城的兵士们并不认识他,那也是自然的,除了溟墨和氿泉,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如此,他那凌厉的魄力,还是让兵士们自动地放了行,更况乎他身后还有一队正规的皇家军呢。
这一队人马绝尘而去,丝毫不动辞色,为首的三人更是令人猜测纷纷,一人黑衣黑发,一人白衣白发,同时肤白如雪,清冷卓绝,而他们只是奇怪的外貌和衣着令人生疑,那个着紫袍的男子才更令人惊奇。他衣着正常,也无特别的外貌特征,只是他有一股强大的威慑力,尤其是他鹰一般的双眼,闪烁着寒光,哪怕是一扫而过,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像是君临天下一般的气魄。”一个年少的新兵兴奋地说道。
话一出口,身旁年长些的士兵便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嘘,小声点,若是被他人听取了,可是要杀头的……”
新兵收敛了脸上的兴奋,有些畏惧地环顾四下,似乎没有别人,才安下了心。
而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深沉而浑厚的男音,吓了他一跳:“那可不好说……或许有一天会的。”新兵回头看去,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向他们走来,雕翎戎装,豪气逼人。
新兵战战兢兢地说道:“齐……齐将军……属下拜见齐将军。”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将军只是冷哼一声,望着已看不见队伍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即便你不是,那又如何呢,我可以让你是……”没有头尾的话,让新兵莫名其妙,只是低头望着足下的土地,等待着未知的惩罚。
将军没有理会他,只是伫立在原地,一阵风吹过,他略夹雪丝的长发飘舞,嵌在刀刻般的容颜里,是他饱含风霜的纹路,如雕像般伫立。
暗月驿站内——
“走吧。”门吱的一声开了,渊从屋内走出来,身后是甘兰,他边合上门,边低声对立在门边的沉霖说道。
院子里有两匹矫健的棕马,无疑,有两人需要共骑一匹,而沉霖不会骑马,必然要与渊或甘兰共骑一匹。
她说道:“我和甘兰共骑一匹吧。”避嫌的意味一览无遗。
渊点点头,甘兰却反对:“姐姐还是和渊骑共一匹吧,我的马术不佳,怕两人共骑如此长的路途,会太颠簸,姐姐体弱,和渊共骑一匹路途上也舒坦些。”说着,便将行李搭在了自己的马上,纵身一跃,骑上了马。
渊和沉霖具是一怔,两人想避嫌,甘兰却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他们也不好推辞,再推辞便显得他们不磊落了。
运了轻功,渊抱着沉霖骑上了马,一前一后,两匹马相继出了驿站,沉霖回头望去,眼角的余光望见自己的房间,书架上那本她动过的书,还是斜斜地躺着,她想说回去摆好,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说出口,还是任它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去驿站的路上——
不远了,林宸封看见一圈东倒西歪的篱笆,其间是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子,隐没在荒木从中,不太起眼。
氿泉在他的身后低声道:“公子,便是这里了。”
他不由得执起马鞭,狠狠一扬,胯下之马嘶叫起来,加快了速度向房子奔去。近了,更近了一些,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到她了。欢喜,却又不知所措。
达达的马蹄声在篱笆边徘徊,不久前她还曾站在这篱笆旁,拨弄着那棵野草。他下了马,大步跨向屋内,无情地踏过那棵病恹恹的野草。
啪——门被粗暴地推开,不堪疼痛地呻吟着,本已是老旧不堪,现在更是将至脱落门框。屋内弥漫着灰尘,诉说着许久未有人居住的事实。
他疾步穿过厅堂,推开了每一扇房间的门,没有人,没有人,还是没有人。一次次地推开门,又一次次失望地转身,这座死一般沉寂的屋子里,没有她的倩影。
屋外满满的,是他们的马蹄印,看不出是否有人出入过,屋内尘埃满地,更是不像刚有人住过,颓然地出了最后一个房间,他对溟墨和氿泉摇了摇头。
溟墨却没有理会,径直地走向他身后的那个房间,沉霖曾住过的那个。窗扉紧掩,尘埃四漫,老旧的茶几,锈蚀的铁架,朦胧不清的菱花铜镜,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少女的起居室。
溟墨清冷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书架的上端,那里有一本前辈撰写的沐雨城介绍,为的是路过此地的暗月教众,对沐雨城能有一个全方面的认识。而这本书此刻正斜靠在书架上端。
他盯着书看了一小会儿,冷笑一声道:“他们来过。”
林宸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解道:“何以见得?”仍是匆匆步于溟墨身旁。
溟墨伸出食指,抬手指向那本书,浓黑的衣袖中露出一节冷白的手腕,他说道:“那本斜放着的书已有半边脱离了书架,若是本就如此,经了多年的尘染,那露出的半边底部也应占有灰尘。可是现在没有,说明这灰尘只是有人故意洒在书面的,并没有洒在底部,以致书露出的底部还是较干净的。从书底部尚算干净,没有被尘埃浸染来看,他们应还未走远,”稍顿了顿,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喃喃道:“渊啊,枉你聪明一世,还是糊涂一时了。”
听他如此说来,林宸封也觉得有道理,出了屋子,他四下环顾了一下,判断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向,振臂一呼道:“分为两队,一队由氿泉带领,向西行,另一队跟我北上。”
手下的军士们整装待发,齐呼:“是!”
他纵身一跃,骑上了马,策马而去,深紫色的斗篷随风飘扬,他拉紧了缰绳,低笑道:“霖儿,不管如何,我不会再让你走的……”
第五十章 ;初次露锋芒
“怎么了,不舒服吗?”渊低头问道,语气轻柔却又淡然,让人分不出他这话中包含的情感。
沉霖摇摇头,没有做声。她只是觉得那本书放斜了,会露出破绽,但又或许,对方不会那么细心。她只能如此自我安慰,心中却还是没来由的悸然。
沐雨城因多年阴雨气候,土地皆为湿土。一路上,他们已留下不少马蹄印,只消一场大雨,这些痕迹便会被覆灭。纵然如此,渊还是选择走多人的道路,让他们的马蹄印混于其中,不易被发现。
离开驿站多半个时辰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三人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些,辞色稍解。
毕竟是多雨之地,土地肥润,密林成片,疾驶而过,两旁枝繁叶茂的大树不断地后退,那遮天的枝叶,将仅有的阳光也虑得细细碎碎。如此参天大树,总让人心生畏惧。
沉霖望着飞快略过的树林,斜了斜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如隐村后那片魔鬼般的森林,和当适时别样的情怀。
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让她觉得这一种感觉属于怀旧。那片森林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曾让她每天奔波,只为寻求回到现代的方法。再后来,当她放弃了回去的想法,那片森林和她的维系也没有因此断裂。多少个拂晓和日落,那曾是充满她和那个人欢声笑语的乐园,也有争吵,也有追赶。似是最平凡的生活,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可又为何,当她再忆起那段往事时,是这般的苦涩酸咸、五味杂陈?
似乎是如此突然,雨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起初仅只是几滴,渐渐地,雨势大了起来。雨水哀伤的透明色彩遮天盖地,正值日落时分,虽无日,天与地仍是连成一片苍白的暮色,只余三人两马在曲折的路径上疾驰。
“我们要找一处地方避雨,染了风寒可不好了。”甘兰说道。
雨很大,渊眯起眼来望向前方,仍是难及远处,摇头说道:“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我们且先在树林中歇息片刻,将就一些吧。”语毕,调转了马头,奔向路旁的林中,甘兰紧随其后。
三人衣衫尽湿,初秋九月,料峭寒意中,沉霖不禁一阵颤动。树林虽密,仍是漏了些雨,冰雨打在她的身上,更添一番寒意。
甘兰见状,便为她运气,将身上的水蒸干,也有御寒之效,她这才感觉好些。从未是如此狼狈,纵然她心中充满了愤恨和不甘,却也无奈,这终究是一个武力至上的时代,智谋只是辅助,没有武力,一切都免谈。
“渊?”甘兰见渊一人负手立于道旁,不知在看什么,便出声问道。
渊不语,只是凝眸于他们来时的路。大雨如注,所闻之声只有雨声,世界仿佛被雨幕所阻断,然而,他总觉得雨幕之后,有什么在等待着。
“公子,雨势太大了,我们且先在道旁的林中歇息片刻吧。”溟墨低声建议道。
林宸封双眸怒视,狠狠地盯着眼前苍白的雨幕,这一片阻断他与她之间维系的雨幕。纵然不甘,却也不得不停下步伐,在大雨中行路是不明智的,在场的每一位皆知,他不能违背常理。
牵了马儿,他立于道旁,身上的雨水已经烘干,不断落下的雨珠还是顺着发梢在他的脸上滑落。雨是忧郁的,他也一样,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即便能找回她,他也不确定能否护她周全。
她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他的心倏地一痛,凤凰啊,生来便注定吸引天下的目光,杀身之祸也随之而来,这无法改变的命运早已书写了她的悲剧,也顺带预示了他和她之间没有可能。
是敌。他很是无奈,一边是母亲,另一边是她,他无法选择。更重要的是,父皇没有给他选择,君命不可违,即便他选择了她,这一切也无法改变。
雨还在下,路还要走,他却忽然不想去找她了。如果说,他的到来只会为她带来灾难,那么他宁愿永远不见她。
然而,还是不能,溟墨不会让他停下,表面上溟墨是他的部下,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是父皇特地安排在他身边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警示他不能违抗意旨。
溟墨也不是简单角色,不是他指一条错路,溟墨就会顺从地跟过去,某种程度上说,溟墨较他更为精明,也正是如此,才更棘手。
那么他能做的,便只剩拖延时间,让她能走得更远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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