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大夫那神秘的治疗恐怕不知骂了多少遍了吧?
甘大夫见他们执意要走,也不好挽留,只是嘱咐了几句,便道别了。渊在园子门口和沉霖嘘寒问暖,直到林濂睿不耐烦了才挥手告别。只是甘兰一直都没有出现,或许此时她不方便露面吧,毕竟见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沉霖暗想。
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雪桦园,一般人都应有这般举动,唯独她没有便显得独特了,即便是离开了,这戏还是要做足的。林濂睿倒是大步向前走,丝毫留恋之情都没有,想必在为摆脱甘大夫的特殊治疗而欢欣雀跃吧。
一路上,林濂睿买了些干粮和水(没想到他几个月前偷的钱包还在!),便与沉霖上路了。
穿过了闹市后,是飔风城的东城门,他们来时走的是南城门,这里是居民区,白天几乎没有人,男子或是做生意或是种地,女子也不闲坐家中,带着自己的一些手艺或是小吃沿街贩卖,和中原女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截然不同,羌羯女子的肤色也因此呈黄色或棕色,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细腻白净。
站在城门前的林濂睿对她说:“你决定好了吗?这一去,我许是再也不会放你走了,倘若你想反悔,便趁我还未把你带走前。”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我若是现在说要走,你就放吗?”
他没有回答,背对着她看黄沙漫漫搅天飞,忽然一个转身,脸上还是那自信、迷人的笑容,一把抱住她飞出城门,在她耳边低语道:“死也不放。”
大漠风光自古被无数文人骚客所传诵,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范仲淹的“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诚然,大漠的景色壮丽、苍茫,初到时总觉得震撼,但是久了眼睛也会疲倦,清一色的黄沙遮蔽了双眼,太单调了。
沉霖索性闭上了眼,在林濂睿的怀中闭目养神,大漠雄劲的狂风在身旁擦过,一扫沙漠的炎热。
不知不觉中,她进入了梦乡,梦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一如年轻的母亲甜蜜地吻着初生的孩子。她微微睁开了眼,看到的仍是飞沙折白草。
林濂睿低头问她:“怎么不睡了?饿了吗?”似乎自从她的肚子抗议几次后,他开始关注她的肚子了。
她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饿,若是你累了便休息一下吧。”她只是关心他而已,他却仰天大笑,眼睛里闪烁着邪异的光芒,对她说道:“胡人的地盘,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语毕,加快了脚程,狂风呼啸而过,他们正向着一片未知的土地前进。莫名地,她的心一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缘由,她回头张望,身后只有茫茫大漠,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只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逼近。她摇了摇头,似乎在否定什么;又似乎在默认什么。
当他们停下时,已是晌午了,毒辣的日头无情地照晒着他们,四处是荒凉的沙漠,偶尔能看到一些仙人掌,却连遮阴的小树都没有。
林濂睿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油纸伞来,对她狡黠一笑,撑了起来。白色的伞地上是碎花纹案,看起来颇为斯文,想不到他还有心思细腻的一面,和粗犷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
他坐在了沙地上,青紫色的衣衫铺散开来,与眼底的精光相映衬着。他示意她也坐下,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与拳头一般大小,散开来是一些薄荷叶,他把布平铺于地上,用小石子将薄荷叶压在布的四角之上。说来也怪,明明只是看着这些叶子,却有一种透心的清凉,驱赶与大地相连的炽热触感。
他拿出了早上买的干粮,只是两个普通的包子,她一口咬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面是普通的面,味道也还是普通包子的味道。不知为何他却盯着她看,手里捧着包子也不吃,彷佛她不吃完他便也不吃一般。
于是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也不招呼他吃,包子的馅儿是豆沙的,甜甜的也不粘牙。当她咬下去时,软软的豆沙里有一块坚硬的东西,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何看着自己吃。她突然心生了一个念头,假装没有吃到,把嘴埋在包子里,偷偷地吐出了那块东西藏在手心,然后有滋有味地吃着包子。
她以为他会急着问她“包子好不好吃”之类的话借以试探她是否吃到了那块东西,他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自己的包子,仿佛那块东西从来不存在似的。她倒也没意外,自己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小叹了一下后,借如厕之机溜到了五十米开外,看看手中的物块究竟为何物。
她打开手,手心里那块东西还粘着棕红色的豆沙,把豆沙剥掉后,一个银铃铛躺在了她的手心里。一瞬间,她呆住了,看着这只铃铛有些无言,原来他还记得当日的承诺,虽然这铃铛比起他所承诺的要小许多,却也是一番心意。
蓦地,一个人的手拍上了她的肩,她未惊讶,也不慌张,因为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回头是林濂睿微笑的脸,还透着几分邪气,她的一举一动怎逃得出他的眼底,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拿出清水帮她把手与铃铛洗干净,用链子串上铃铛后挂在了她白皙的腕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把它摘下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为何?”
他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际,柔声说道:“因为倘若有一日我把你弄丢了,循着铃声还能把你找回。不过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把你弄丢的。”语毕,便伸手拥抱她,手不住地抚摸她的发丝。
良久后,他一言不发,倏地便腾云驾雾起来,她一个没留神便向他倒去,嘴唇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脸上。他坏笑道:“霖儿莫要这般热情,女儿家要矜持,弄得我倒是不好意思了。”然后仰天长笑。
她白了他一眼,这人怎地脸皮如此之厚,作为古人一点都不含蓄,比起她这种穿越人还不含蓄,她在心中叹了叹息,转瞬间,眼眸中闪现了一丝狡黠的目光,很快便黯了下去。
日薄西山之时,他们已离开了沙漠,不知是因为飔风城本就处于沙漠的边缘,还是因了林濂睿的速度快,总之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林濂睿指着树林对她笑着说:“在这片树林之后,便是我们的目的地了,不过这片树林很大,不方便夜行,我们便在这树林之中将就一夜,明日再启程吧。”
她点了点头,毕竟也非初次在树林里过夜了,何况这一次是有方向的,在这住一夜又有何妨?
林濂睿又坏笑着对她说:“霖儿啊,你说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林中,会发生点什么呢?”然后还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暗叹他真是愈来愈不含蓄了。
随后他正色道:“我的为人你是知晓的,那种不道德之事自是不会做的了,只要你若方才那般主动便好了。”他的表情变得极快,而且自恋得无以复加了,即使是自以为这么多年了早已对此有抗体的她也不由得汗颜,好不容易才心平气和地无视了他的行为。
这里不知是沙漠的边缘还是沙漠之中,但倘若是处于沙漠中的森林,恐怕早已枯死了。夕阳的余晖穿过层层枝叶,透了斑斑红点在略有些潮湿的泥土上,随着波浪般的叶子的摇动,红点时隐时现。几只归巢的倦鸟扑腾着翅膀在繁花嫩叶中盘旋,她这才想起了,现已是春日将近,不觉中竟在雪桦园中度过了一个冬天。
林濂睿拉着她在树林里穿梭,似是想寻一方颇为宽敞之地留宿。但是这片树林中,树与树间过于密集,树木盘根错节,树冠紧密相连,只有偶尔的点点红光能透过。
最终他不得不找了一块还不如原先进来时的地方宽敞的土地,无奈地搔了搔头说道:“我以前来时是一次性便过了树林的,根本未在此留宿过,没想到这里的树长得如此之密,没有平实的土地,只能坐在根须上了,你便将就些吧!”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对林濂睿说:“有时候,人们习惯于去寻找,总想着寻找便是远方,其实在自己的身边就有。正如我们开时所站的那块地一般,虽是不宽敞,但已足以让两个人坐下了,因为那块地在我们的脚下,才未去注意它,想着去找更宽敞的地,却发现其实那便是最好的了。”
他也微笑了,轻抚了一下她的头,说道:“你说得对,一如那首词所写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倘若我们实在想回那片平地,还能回去。但是倘若错过了某些人,那些人便会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回首望去,甚至不留下只言片语,只剩下无可把握的飘渺回忆。”
她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暗自揣测着他的身份,他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当年一身粗布衣、脚踏破草鞋地来到隐村,他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也比他大哥要宏大得多。
“霖儿,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他孔武有力的双臂环住了她,下颌轻轻地顶着她的发际,呢喃低语着。
她拉扯着他的衣袂,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闭目不语,嘴角边泛起了甜蜜的笑,宛若初恋的少女一般,娇羞地答道:“霖儿不会离开你的,此生此世都不会。”
两人相偎着,仿若两座生了根的雕像,在脚下的泥土里扎下根基。
夜幕悄悄地降临,仿佛要遮盖所有的光明一般,无声无息地伸出黑暗的魔爪。她倚在他的肩头,呼出平稳的气息,而他却似有些不安地睡去了。
第二十二章 ;世外桃花源(二)
吱吱吱——清晨,鸟儿鸣叫着声声春日,沉霖微微睁开眼,春日明媚的晨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两点光斑落在她的脚边。
她抬头看向林濂睿,他紧闭着双眼,细长的眉轻柔地舒展开开,似是一弯长龙,透着一股霸气。几个月前的那个清晨,她也如眼前这般看着他的脸,只是那时刚刚逃离追杀,也不知隐村是否已化为灰烬,那样的烈焰之下,怕是不会有生还者了,除非……
倏地,林濂睿的眉毛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睁开,她没有避开他初睁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醒来。他缓缓地坐了起来,对她微笑了一下,一如五月清晨的阳光一般明媚、清新、温柔,她也对他报以一笑,新的一天总是让人微笑,让人充满希望。
他开口问道:“需要先用早膳吗?还是直接去?”她抿嘴道:“不吃了,我想快些儿去到那。”他坏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一般若有所思道:“啊!真的不用吗?我怕又听到某些天籁之音……哎哟,为何打我的头,打傻了你便没人要了!”他还未说完,她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抱着头瞪着眼对她抱怨,她白了他一眼,佯装恼怒的模样说道:“不许再提那件事!还有,谁没人要了?你才没人要呢!小心我回去找渊……”她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只消这般效果便已达到了。
果不其然,他严肃地看着她道:“你果然心中还是有他的,对吗?”边说,边使劲地摇着她的肩膀:“告诉我,对不对?”她用手拨开他的手道:“玩笑话罢了,这般紧张做甚,怎会有人认识十几天便喜欢上一个人的,你真是比女人还爱吃醋!”他轻轻地拥过她,嘴里喃喃道:“我只是太紧张你罢了,你是第一个能让我如此在意的人,除了她以外……”
她猛地抬起了头问他:“她是何人?”他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只是一个亲人而已,无须多虑。”亲人吗?她想了想,似乎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娘了,还真是个孝子呢!她不由得暗讽道。
他们嬉闹了一会儿,便开始了新的一天,他抱着她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速度快得令她担心会否撞上树,不过他以实际证明了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树林里很是阴凉,即便是处于沙漠中也没有丝微的炎热,凉风在耳边嗖嗖地吹过,似是母亲的手一般亲切,她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仿佛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林中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每一声都那么特别,此刻听起来也不那么嘈杂了,便似是孩童口中含糊不清的歌谣,不管唱什么,只要有那份童真便饶是动听了。
这片树林真的如林濂睿所说的一般,极大,他们一连飞行了几个时辰才隐约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眼前渐渐豁然开朗。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随风飘动着,翻滚着柔嫩的风浪,卷起一些小沙石,混在青黄青黄的油菜花中,没去了踪影。
花田边三三两两有些木棉树并排站着,火红的木棉在晴空的映衬下泛着亮光,染红了眼际。
在这周围是环合的高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一座山的线条都那么柔和,假若说剑峰是直线,那么这里的山便是波浪线,如随着油菜花花浪抖动似的,绵延不绝。
在山的上空是无边无际的蓝天,蓝得深湛,蓝得纯粹,蓝得透明,蓝得深沉,饶是醉人。朵朵浮云悠闲地躺在空中,似是软绵绵的棉花糖,每一朵都那么可爱,缀满了蓝色的布幕,微笑着面向大地。
这里说大,没有一个城市那么大,说小,也总能容下几个小村庄,山很高,应是很难翻过,要说出口,便只有那片森林了。
这片未知的土地似是摇篮中的婴儿,而山便是摇篮,载着这片土地轻轻地睡去,安静得无任何人知道。
她站在花田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每一寸空气都有着甜蜜的气息在发酵、酝酿着,这里,便是林濂睿所说的世外桃源了吧!
她疾步地在花田里穿梭着,油菜花轻拂过她的裙摆,每一朵金黄都缀在她白色的衣裙上,随着她漫步花田间。林濂睿站在花田边微笑地看着她,衣衫在和风中飘飞,她对于这个地方很满意,那么他自然也很满意。
待到她走累之时,蹲下来把头埋在花田里,大声地对林濂睿喊:“你看得到我吗?”茂盛的油菜花在她的头上飞舞盘旋着,遮挡了她的身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将她和林濂睿隔开了。她偷偷地抬了一下头,看到花田边的林濂睿走近了,油菜花在他的身边滑过,轻轻地,柔柔地,似是母亲的手一般。
当他走到她的面前时,他蹲下身子来,微笑着牵起她的手,道:“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即便是我瞎了,我也能看得到。”“傻瓜,哪有人说自己瞎了的。”她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风软绵绵地,翻起了一阵花浪,两人淹没在花的海洋中。
他们便这般默默对视了许久,直到她蹲得脚都麻了才站了起来,一下子不适应的她向后退了两步,随后直接地坐在了地上,脚有种被电到的麻麻的感觉。
林濂睿大笑着说:“霖儿啊,脚麻之时是不能立时站起来的。应是如此这般。”说着,他向她走去,抓起她的小腿,她连忙说道:“你要做甚?”他没理会她的问题,用行动表明了意图——在她的小腿上点了几下,竟不觉得麻了。
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他得意地说:“蹲久了血液难以循环,舒活一下便好了。”她瞪着眼睛问他:“那怎地未见你点你自己?”他又大笑了起来:“练武之人倘若这么容易便觉得脚麻了,那如何追踪人?”刚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讪讪地解释道:“我是说倘若需要的话。”
她正想接着问他,他却支开了话题:“霖儿,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