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惨蝗巳シ鲈右睢
夏凉军并不贸然前进,而是从后方推来了投石机,连火石皆已准备停当。看来林宸封也并非毫无准备,也防着西格负隅顽抗。面对着夏凉的投石机,羌羯的弓箭手瞬间失去优势,甚至面临更大的威胁。第一波火石掷去,铁质城门发出痛苦的呜鸣,红漆剥落,只留下一块巨大的焦黑凹槽。城楼上的士兵也仿佛被火石击中般,惶然不知所措。未容羌羯适应,第二波火石又乘风而来,重重打在原先的凹槽上,城门不堪重负,受击处扭曲毁损。落在地上的火石生生砸出一米余深的黑坑,沙漠干燥,火势顺着城门涨起,将寒夜烧得火热。
羌羯开门不是,不开门也不是,已陷入绝地。投石机连番攻势下,城门轰然倒塌,击起飞沙如雨。城门陷落,投石机又转攻女墙、城头,有士兵躲闪不及,顿死无疑。便是如此,夏凉不费一兵一卒,羌羯已溃不成军。
不得已,羌羯军只得下城迎战,寒月下又展开了浩浩荡荡的厮杀,血腥更冷于冬夜。若夏凉攻下飔风城,这便是最后一场战役了。是以双方皆拼却一死,但求力克。
夏凉军六万,而羌羯仅一万,便是这一万也士气低落。林宸封迎风西望,烽火烧灼下的羌羯已寿者且讫,没有太多变数了。他低头看着仍在失血的她,竟策马回营,将战场抛给军中几名大将。
她睁开闭了许久的眼,舔了舔苍白发涩的嘴唇,嗫嚅两句。他听不清,便侧耳向她的唇边,感到她微弱的声息如初夏熏风般拂过耳际。待他听清了,又觉惊讶。她说的竟是“留羌羯的大汗一条活命”,才保得一条微命,她想的竟是另一个男人的安危。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解释了也不过牵扯出云愔,并不见得让林宸封觉得宽心。犹犹豫豫间,林宸封竟比她更果决,俯身在她耳畔含笑轻声道:“好,你说留他一命,那就留他一命。”旋即传令与那几位大将,没有半点马虎。
她顿觉胸中有什么在翻滚,道不出,只咳了一口浓血,手冷得似冰。他的笑容又转成了焦虑,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向后方去。她却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看不清他是否同样因重逢而喜形于色,但至少要让他看见,她真的因此陶然。
血愈转凉凝痕,而心却是暖的,她渐渐听不见了周遭声息,只觉再闭上眼的那一刻心安如磐石,无所畏惧。
再醒来,肩胛痛如裂,又在看清眼前人的一瞬柔和下来。她睁开眼第一个便看到了他,看到他平静的瞳仁里映入自己的身影,继而波澜热烈。她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只好展颜微笑,而他亦然。
岁月冲刷的鸿沟啊,便在顷刻间合为一体,留下的那道伤痕,会让人更懂珍惜。
“快十二年了……”他轻声道。
她方记起,子夜已过,又迈入了新的一年。寒冬未已,待到春分,便是完满的十二年了。于是,她也附和道:“是啊,迅景飞驰若光电,轮回遍转入新年,快得让人记不清年岁了。当年人事,转瞬非然。”
“我一直未变。”他笃然道。
她却摇了摇头,有些虚弱道:“我知道。只是想说些旁人,譬如袁子翌。”稍顿了顿,又问道:“他怎样了?”
他顿时没了语言,她也看出了些许,追问道:“不好吗?有多不好?”
他方启声:“虽未中要害,然箭上有毒,应是羌羯特有之物,我军并不备有解药……你要见他一面吗?”
“不了。”她淡然道,“欠他的早还不清。若非救我,他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恐怕他也不愿看到我,还是少去叨扰了。只是希望袁雨、袁林来见见他,他们是他唯一的亲眷,若真有个不测……”她不再说下去了。
他点头应诺:“我会遣人去找的。”言罢,便唤来了亲兵。吩咐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道:“至于羌羯的大汗,已生擒,你无须挂心。”
“我不是挂心他……”她忙说道。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便给,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他神色严正,旋即又轻吁了一口气,浅笑道:“无论如何,我毕竟也是亏欠你太多了。”
她有些不自在,偏头不去看他,只是喃喃道:“谈何亏欠呢?昔已逝,念余多,但观明朝,尚有好风月。”
他看破了她那点不自在的本质,笑出了声,有些玩味道:“霖儿,你这算是害羞了吗?”
“你……!”她立时回头怒瞪,牵扯了肩上伤口,恼羞急转痛呼。
他连忙按定她的肩,不无无奈道:“还像只野猫一样,爪牙锋利,半点招惹不得。”
她忍痛切齿,说道:“你记得便好,免得挨了挠。”伤口丝丝地痛,连同她的声音也如漏风。
才起了些欢闹氛围,门外又有亲兵来报。林宸封唤了他进来,面色乍转严肃,说不清是维持皇家威严,还是恼那亲兵不识时务。
听了来报,她始知袁雨、袁林听闻袁子翌被夏凉军带走了,早在军外守着。亲兵才遣人去找,便撞了个正着。两人已得令入营,眼下便在门外。
“你要见见他们吗?”林宸封问道。
她敛了眉睫,有些黯然道:“不了,让他们见见袁子翌便好。于他们而言,恐怕遇见我如遭浩劫。”
林宸封也不深究,按她的意思传了令。听闻袁雨、袁林知道袁子翌所中之毒并已赶回府中取药材,她始展颜,心内愧意顿轻了好些。
连着暖了几日,是日骤转大寒,竞夕寒气侵被褥。她也因伤睡得昏沉,翌日醒来,见林宸封端坐床前,满面肃然,眉宇微蹙,似雪欺压。
怕见他这一脸萧飒,她微微笑道:“怎么了?”
他似有些疑虑,然终是气调平稳地道出了噩耗:“昨夜里袁子翌去了。”
她的笑容蓦地冻住了,这么多年阴谋阳算,也不曾失一在意之人,乍听得噩耗,只觉隔年缥缈。难置信,她急问道:“不是说袁雨他们已知解药了吗?怎会……”
“太晚了……毒又甚剧。他们连夜赶回去,再回来,人已失了气息。”林宸封轻叹道。
她怔怔地放眼窗外,雪落了一夜,触目皆苍白,如生命般脆弱而失真。
“他们恳求我不要声张,让他们把他静静地带回去,葬于他最爱抚琴其下的那棵树下。我准许了。”他说得不缓不疾,只是看着她,让她雪白的身影充满乌黑的眼眸。
“也好,也好……”她失神地说着,思绪停在了石牙山下那惊心一见。当时弦上惊鸿,如今尚在耳畔。犹记乌衣冷眼,却作黄土枯冢。
几日后,她同林宸封知会后,独自去看望袁雨、袁林。她顾忌他的感受,本邀他同去,他却推以战后事务繁忙,只命人护她独往。她知他心意,而他亦然。
已到袁府门下,伸手欲拍门,她却迟疑了。平生不喜被人利用,亦不喜亏欠旁人。他为了救她而遇险,她本该心存恩念。她却非但不报,还为西格说情,留下了亲手杀害他之人的性命。如今再来叩响袁府的门,她不该羞愧难当吗?
未及决意门先开,袁林较先前更淡漠了,一双乌中透褐的眸子里不掺一物,只是淡然道了一句:“进来罢,还像旧时那般。”言罢,便引她进屋。
她蹑步而行,眉黛深锁。还像旧时那般,怎似旧时那般?斯人已逝,连他生前喜爱的那棵长青木也在昨夜因经了大雪而枯尽了。她看见袁雨跪坐在树下,面色如枯。她便不敢靠近了,生怕袁雨一抬眼,便满是怨憎。
“你还是来了。”袁雨并不抬头,幽幽道。
她立如僵石,更觉周遭空气沉得凝冻。须臾间,她依稀听得一声窸窣,若流风穿叶,似飞沙乍起,再看袁雨,竟是她抬头笑了。凄惶不凄惶,释然非释然,袁雨看着她,仿佛一宿间看惯生死无常。
“你来了,主子会很高兴啊,我们也该高兴。”袁雨还是笑着,她却想迸出泪花了。
“作甚苦着张脸?主子是这样,你也这样。”袁雨说道,敛敛笑意,轻声道:“生之无常,死之无奈,其实我们并不很难过。有些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
“可他终未杀了我,尽管他应如此,而我更是曾想杀了他。总问他为何屡次出手相助,他不答,我便作罢。他是羌羯的大将军啊,在阵前公然救我。我说他怪,他不承认,他若不怪,怎会如此?”她压抑着心中悲意说道,声颤如蝉振翼。
袁雨长嗟了一口气,轻声道:“或许那一刻,他真的丢掉了自己的立场罢。”
她怔住了,不知言何以对。旋即也如袁雨那般笑了,说道:“那他便是真傻,傻透了。”
“那你还说他怪吗?”袁雨抬眼望着她,竟满是期待。
她被那目光逼退了几步,不敢面对,只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便慌然逃了。她听见袁雨在身后笑出了声,仿佛听见了袁子翌的声音,走得更疾了。
出了门,她站在雪地喘息。适才走得太急,伤口又隐隐作痛。她总说袁子翌怪,细细想来,便依稀悟得他“不可说”的用意,思绪顿涌如浪。一个气接不上,她咳出了一口淤血,血污泼地,色暗红,状如生刺。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生来也晚,何况隔阴阳?
(结局)第一百五十章 ;鸾凤…
林宸封已入主了羌羯皇宫,尚有些事宜未处理,便停居了几日。出了袁府,沉霖独自缓步回宫。羌羯兵败,夏凉城禁,路上已无行人。她吩咐过同来的士兵暗中守卫便好,自己一人走在雪地里,上下一白,仿佛天地间皆灭却了声息。
袁府离皇宫很近,未几她便走到了宫门前。仰望那琼楼高台,雪落满城,哥特式建筑般的殿宇五彩斑斓,妖娆纷繁掩去了所有血腥肮脏。站在这里,她能看到的只是矗立了几百年的繁华。
她穿过宫门,同放行的士兵相视一笑。经过了这一场并不长的战争,夏凉的士兵几乎都认得她了。那个以己之身换夏凉三千士兵性命的凤公主,于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含笑走过,洋洋凯旋。谁曾料她会活着回来呢?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抱十分信心。而那个一路护她周全的人,却先失了性命。旁人不问她如何归来,只当是她的本事。惟有她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份如何也无法回报的恩情。
斯人已逝,徒然叹息。曾应诺红莲,告知袁子翌他的身世。当时牢中曾有机会诉诸他,却因自己一念之差,终成永诀。她不由心虚,再见红莲时,自己又该以何应答呢?
正思量,未觉已至御书房前。宫中本多寂寥,飞雪又惹肃杀。立于此前,但听得簌簌沙沙声,不知是雪落留声,还是笔走龙蛇。
“怎地不进来?”她正失神间,屋中人问了话,柔然飘过锦帘,又绕至她双耳前。
她这才步入屋中,见林宸封端坐于书桌前,握笔含笑,眉目恬然。“我……”她才吐露一字,便觉无言。曾有千万般言语欲诉诸,却于此时哑然,仿佛万语千言皆无力,只合对坐至久长。
片刻沉默后,她缓缓开了口:“你爱这天下吗?”许是想问这个问题太久了,沉寂已久的紧张又鲜活了起来。她的眉宇聚成了峦峰,垂眸抿唇,人僵立如一座冰像。
林宸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转浓,悠然道:“可爱亦可不爱。若有你在,天下便是锦绣河山万里,春花秋月无边。若无你在,天下便是方寸弹丸一粒,容膝衡宇半间,又何乐之有?”
听罢他的话,似枯木生发般,她这才恣笑如常,更走近了几步,立于他书桌侧,曼声道:“话说得倒是圆满,觊觎天下者古今有之,谁不是打着漂亮旗号?”言下颇有几分讽笑意味。
林宸封却是正色道:“人各有志兮何思量?少时多为名利萦绊,权势障目,然年迈后又是如何光景?悟以往之不谏,而来者却无可追,方噬脐莫及。既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不如初时放下功名,山外听雪,澜中行舟,天地一沙鸥。”
她细细打量了他的眼神,似要从中掘出什么,却只探得一汪清亮,只得摊手道:“你当初本不识我,争你的名,逐你的利,与我何干?”
林宸封眼中闪过几星狡黠,慢条斯理道:“不争这名,逐这利,怎遇见你?怎相知许?你又可甘隐没村野?更漫说坐在这儿,同你论此番心地了。”
她没辙了,找了张椅子随意坐下,说道:“你也同那只老狐狸一样,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自己倒撇得一干二净。”她也早知他是这般回答了,私心谁人无?只是除却私心,有彼此在便可。
“老狐狸?”他问道,笔下却不知走到了何处。
“齐浦青啊。”她笑道,想起了前几日旧事,又问:“那日过后,你如何处置他了?”
他的眉峰蓦然锋利了几分,欲聚欲舒,不知走势。“那老贼置我令于不顾,一意孤行,我怎可轻饶他?早收押牢中。比及班师回朝,再依罪论处。你且安心,我断不会念他什么旧情,薄待了你。”他的声音陡然严厉,目隐怒涛。
她转了转眸,却是蓦然道:“你还是念念他的旧情罢,三朝老臣,一心社稷。他怎不知忤逆你的意思是何下场?不过是怕你真以羌羯换我,太过不智罢了。留着他,比杀了他来得有用。”
他的面色更阴了几分,沉声道:“我怎不记你何时这般休休有容了?不杀他,君威安在?军纪安在?国法安在?”
她笑意似涟漪,娓娓道:“法为人用,岂能为法拘泥?你杀了他,确是定军心,安法纪。然免不了有人私底下碎嘴,杀一代名将功臣,只为了一个女人。多少头衔功苦,也总会有人不服我。何如你下一道诏,谓齐浦青罪本至死,而凤公主为之求情,又念他随军征战数十年,功绩甚伟,特赦功臣,责其思过百日,复佐君王?”
听罢她一席话,他面上始展笑意,说道:“算到底,这么多年沉沉浮浮,变与未变,你也是这般脾性。”
她颇有些得意,矫首扬眉道:“不为服人,我何苦只身犯险去羌羯?”
他便轻嗤一声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手,这点本事也敢独往羌羯。”
她摇了摇头,垂眸轻笑道:“我只是不甘心你站得比我高太多,想要比肩而立。如若够不到这个高度,那么便去试去炼,向那个高度攀登。顶着一个前朝公主的虚名,有多少人肯服我?而如今羌羯归顺夏凉,又有多少人敢不服我?”
他却如恍然般,微笑至大笑,眉角欣然上挑,低声道:“原来你早就算好要做我的皇后了。”
她难得在这种时刻正对他的目光,舒然而笑道:“难道你的打算不比我更早吗?”
檐角无端冰雪融,晴阳照影,长空万里清和。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对了,方才有人来报,找到了东使夫妇,正在城郊一民房里,你可要去看看?”他执起笔的那一瞬,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她的眉角蓦然一跳,疾问道:“你遣个人带路,我现在便去。”略一思忖,复问:“你……”
“我便不去了罢,有些事务未竞。毕竟将羌羯并作夏凉的属国乃是大事,又须顾及暗月的势力,尚抽不开身。”他一语道破她未诉之语。
“属国……你……”她一时失语,当时只是让他放西格一条生路,岂料他竟连羌羯也还予了西格。莫大人情,岂云愔还不起,连她也不知言何。
他不过随意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