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云雀死了。”
袁曦一怔,随即意识到袁益是在试探她!
他怀疑她的身份?
袁曦掌心出汗。脸上地表情也略微有些不自然。不敢看袁益的眼睛,她微低下头。轻声道:“是吗……”
袁益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转言其他。“这次父王派我前来,一是帮着打点妹夫的丧事,二是看看你在这边是否过得如意。其实我觉得父王是多虑了,贵族式微,但你好歹也是个翁主,背后有临沂王府撑腰,他们宋家也不敢薄待你才是。”
袁曦点头称是。
袁益又道:“年关将至,按说过了年你该回娘家一趟的,但是你丧夫新寡,又身怀六甲,只怕是不堪远行。不如等孩子生下,我再派人来接你们回王府。”
袁曦心底暗暗皱眉,虽说自己并没有想过回临沂王府,但听别人这么说和自己这么想,到底是有区别的。
“大哥怎么说,我照做就是了。”
袁益正要说什么,小倩却端了茶具茶点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袁曦趁机转移话题,“大哥,这儿的厨子做差点颇有一手,你试试。”
袁益点了点头,和袁曦话起家常,袁曦小心以对,自觉应该没有露出其他破绽了。
一盏茶喝得战战兢兢,坐立不安,才终于听到下人传饭。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厅。袁益如今是世子,袁彰百年之后他就承袭临沂王的爵位,宋府上下都不敢轻慢了他。袁曦心里有事,神不守舍地陪着说了几句,好不容易才吃完一顿饭。
饭后回屋,袁曦拉了芸娘单独谈话。
小倩个性活泼外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芸娘则不同,年纪大一点,说话做事也比较有分寸,因此袁曦有事一般只和芸娘商量。
“芸娘,不知为何。我近来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袁曦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靠在床头。
芸娘吓了一跳,急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动了胎气?”
袁曦心想,我这几天走得最远也才到大厅,哪里能累着。
“不是。有一个多月了。芸娘,你也知道,我之前睡了那么久,好像模模糊糊忘了很多东西,越早地事就忘得越多。”
皇陵那一段经历,袁曦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诉芸娘,芸娘只知道袁曦昏睡了一个月,具体原因却也不清楚。袁曦若将实情告诉她,她只怕也不会相信。
“是了。那时候小姐你连芸娘都认不得了。糟糕!别是失忆了吧!”芸娘大惊失色,左右打量袁曦的神色。
袁曦心道,失忆这招她还没想到。芸娘倒帮她说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忆……只不过好像很多事都忘记了。就像今日大哥说起云雀,我一时竟想不起来云雀是什么……”
芸娘松了口气,给袁曦倒了杯热水暖手,“没全忘记就好。云雀是你养的一只小鸟,我出来前还好好地,世子说云雀怎么了?”
“他说云雀死了。”袁曦接过水,轻轻吹散热气,偷眼打量芸娘的神色。
芸娘眼神黯了黯,叹气道:“小姐。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三年多了,云雀也是时候走了。”说是不用伤心,芸娘眼里却有了湿意。
“云雀一向是由谁照顾的?”
“原来都是小姐你亲手照顾的,芸娘走的时候不能带上它,就交给四房地丫头照顾了。那云雀真是有灵性,小姐出嫁那天,它叫唤了整整一天。唉……物尚如此,人却无情。”
袁曦心都凉了。
芸娘听到云雀死去都会流泪。如果云雀和自己的感情确实很深,那自己方才的反应就过于平静了。
“芸娘……我平时,都怎么称呼世子的?”
芸娘这时已经接受了袁曦失忆地事实,不疑有他地答道:“平时么?叫他大哥啊!”
袁曦倏地瞪大了眼!
什么意思!
袁益为什么说她从未叫过他“大哥”?
难道说……
难道说从一见面,袁益就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了!
而她地回答……
过去是我年幼无知,不懂礼数,请大哥不要见怪。
她如果是袁曦,就该知道袁益说的不是事实,她应该提出疑问。应该否认的!
可是她没有……
中计了!露馅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袁曦便打发芸娘去找了大夫来。
宋家找的是自然是城里最好的大夫,那大夫向宋家拿的诊金也比别家高。一听说是宋家少奶奶有请,安胎药就备了一箱。
大夫还没到宋府,周敏和宋德就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直奔袁曦房里。宋子妍得了消息,也紧随其后。
“曦儿,你哪里不舒服?”周敏担忧地坐在床沿,握着袁曦的手嘘寒问暖。
袁曦淡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婆婆,我没什么事,就是头有点晕。”
头晕这种事,可大可小。
袁曦如今怀地是宋子玉的遗腹子,腹中胎儿可以说是整个宋家地希望,袁曦别说是头晕了,就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宋府上下都得跟着疼上一阵。
芸娘这边带了大夫过来,在房门口看到世子,急忙行了个礼。
袁益摆了摆手,示意让大夫先进去。
屋子里站了一大圈人,这时都自觉给大夫让出路来。
老大夫三指扣上脉搏,左手捋着长须,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这大夫望、闻、切之后才问道,“宋夫人觉得哪里不适?”
“只是有点头晕,好像健忘了许多,有些事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病人不合作,大夫也无奈。
从脉象上看,病人生龙活虎,完全没问题,再看脸色,也是十分红润。
至于头晕……
大夫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夫人才经丧夫之痛,心神不属,难免有所不适。这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说忘记一些事,应该是些不愉快的记忆,这一阵子就不要费神去想了,过些时日应该会好上许多。我开些益神养气的药,每日按时服用,必会有所改善。”
大夫地回答甚合袁曦心意,听得袁曦连连点头,让芸娘跟着大夫去拿药。
听说没有大碍,周敏这才放下心来,至于失忆与否,这就不重要了。
“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就算了,好好调养身体最重要。子妍,你左右无事,多陪你嫂子,不要让她胡思乱想。”周敏转头吩咐宋子妍。
宋子妍也应声道:“知道了,娘。嫂嫂,有些事想多了伤心伤神,过去了的事就别多想了。”
袁曦点头说是,抬眼便看到袁益一副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不确定这样能不能糊弄过去,看袁益的反应,恐怕不乐观。
亡羊补牢,毕竟还是晚了,但是至少不能让宋德和周敏也起疑心,最好地办法还是先做好准备,找好借口。
这样一来,就算以后出了什么纰漏,也好有个借口搪塞了。
第八章 葬礼
丧礼当天,袁曦一大早便起身梳洗,换上素白的衣裳,头戴白花,粉黛不施,淡雅如莲。
过了两个多月,心里平静了许多,告诉自己子玉只是暂时离开,很快他就会回来,袁曦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这一场轰动全城的丧礼,从袁曦回到丹佛那一天就已经开始。
丹佛城里八成的人仰仗宋家吃饭,宋子玉一死,人人都盯着宋家,看这宋家的天怎么变,丹佛的天又有几日晴。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
袁曦冷眼旁观,夹道的百姓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人都知道宋子玉,可是真正认识他的又有几个?真正为他伤心的又有谁?
宋子华雇了几十个挽,丧葬队伍绵延了两条街,哭声震天,却无一滴真心眼泪。
袁曦叹息着放下车帘,分不清这是一场悲剧,还是一场闹剧。
至少,袁曦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算是拉动了丹佛的经济了。
宋子玉的坟地选在城外一座山上,找人看过风水,据说是绝无仅有的宝地。
袁曦的有孕在身,不能徒步远行,因此乘了马车跟在队伍中间。
手中紧紧攥着地似乎不是那颗火精魄。而是自己地心。
有时候回想这几个月发生地事。自己总会有一瞬间地迷茫。
庄周晓梦迷蝴蝶。还魂至今地十个月是梦。抑或是自己过去地二十一年是梦?
陷入沉思地时候。周遭地嘈杂也好像静了下去。自己仿佛置身深潭。耳边传来地一切都隔着涌动地水波。迷迷糊糊听不真切。连光线也暗了下去。几经折射。悠悠地落在身前、身边。
自己就像是一尾无助地鱼。在这寒潭深处。能拥抱地只有自己。
因为另一个人地离去。这个世界剥离了原有地真实。
到底还要等多久呢?
袁曦怅然一叹。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时阎王说的是一年半载,那到底是一年还是半载?
这才过去三个月,自己却已经一刻都不能等了。
以前两人腻在一起没有发觉。直到子玉离开了,她才深切体会到那句话江湖多风雨,天下已入秋。
总觉得,只要在他身边,便没有什么需要担心,他的肩膀虽然瘦弱,却能担起陈国的半壁江山。外界风风雨雨,可是自己只要握着他的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全世界于她地意义,只在于他的温度与呼吸。
一个女子于人海中寻寻觅觅。是否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依偎的怀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相公,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可是为什么,连梦中都见不到你?
九天之上,南天门外,那千万年不止的三界风,在这一刻是否也如山崖上的冷风肃杀。
你俯瞰人间,我仰望苍穹。透过悠悠天地,茫茫云海,我们是否能有一刻眼神的交汇,我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些话,我思念你的那份心情,你感受到了吗?
我看到他们把盛有你衣冠青灰地琉璃盒子放进了深深的地下,用冰凉的黄土,一层一层覆盖,深埋。
我听到周围有人在哭泣。是婆婆,是公公,是子妍,是子华……
天上缓缓飘下了轻似柳絮地雪花,是不是你的眼泪?
我握着你给我的火精魄,感受着我曾给予你的,你又留给我的温度,眼泪悄然落下。
中秋月圆之夜,我对你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今日青峰之上,落在泥土里的眼泪。点点滴滴是人面全非的恍惚。
是我太天真了,情到浓时,怎么忍心片刻分离,情到深处,又怎么忍心辜负相思?
悲莫悲兮生别离,
峰前忽忆那年时。
重来却剩东邻月,
犹为离人照空枝。
仰面苍穹的时候,是否能让悲伤逆流,能让眼泪不再滑落?
娘子,再见之时,你能一眼认出我吗?
相公,再见的你我,是否还能一如当时?
在无法预知地重逢里,我是否还能,或者再也不能,如旧时你记忆中的那般美丽。
重逢遥遥无期,在这一刻,天地同悲,我只知道,人间再无宋子玉!
下山的时候,刮起了大风,风雪扑面,更添了几分萧索悲凉。
袁曦稍稍平复了心情,对芸娘说道:“外面风雪正紧,你赶紧让婆婆、二娘和子妍也上马车来避避。”
作为血亲,宋德、周敏、唐芙,还有宋子华和宋子妍一直在外面领着丧葬队伍,袁曦担心风雪太大,两人心中悲痛,伤寒侵体,易患大病,便打发了芸娘去唤她们。
芸娘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向队伍前头的四人走去。
袁曦一手扶住帘子,往外看去。
同行的还有袁益,三个男人走在前头,可是宋德却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袁曦注意到他的目光飘向山路一旁的小树林,袁曦疑惑地顺着那方向看去,一时看不出什么门道,直到转过一道弯,才发现一方小小的坟墓,简简单单,孤零零地立于冰天雪地之中。
在宋子华的劝说下,三个女子总算上了马车,袁曦注意到不只是宋德,周敏和唐芙都曾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座坟墓。
是巧合,还是?
袁曦压下心里地疑惑,勉强微笑道:“婆婆,这是丹佛的第一场雪吧,天气冷了许多,您要注意身体。”说着将暖手炉递过去。
马车上的两个暖手炉给了周敏和唐芙。
周敏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眼红肿,心神有些恍惚,听了袁曦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已然是,十一月二十九了。
袁曦垂下眼睑,年关多事,袁益的到来,宋子华的眼神,前方到底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下过一场雪。天气骤然寒冷起来,冬天的时候,人最是疲乏,特别是外面地寒风呼啸,冰雪压枝,更衬得屋内温暖舒适。
袁曦懒懒地靠在躺椅上,手上已经换了本书了,这里地字认得差不多了,她开始看一些艰深一点的书。权当胎教了。但是这些书实在太枯燥了,屋内又暖烘烘地,熏得她眼皮直往下搭。手上的书滑落到了一旁也没发觉。
芸娘轻轻推开门,走到袁曦身边,将书拿到一旁放好,轻声说道:“小姐,世子来看您了。”
袁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芸娘说的话。
“小姐,世子好像说要回临沂王府了,过来跟您道别。”
袁曦这才清醒过来。
袁益要走了?
子玉地丧事结束,袁益并没有立即回临沂王府。这几日,宋子华确实尽到了地主之谊,而袁曦只是偶尔陪他喝喝茶,说说话,而袁益也一直没有提起对袁曦身份的怀疑。
这当然不意味着安全过关了,袁益摆明了不只是怀疑,他根本已经确定了此袁曦非彼袁曦,他现在不说,便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袁益的眼神常常让袁曦觉得心惊。可是再一看,却很平常,倒像是是自己多心了。袁益的为人让她猜不透,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不是当人大哥的,都这么高深莫测?
袁曦想起拓跋笑,他虽也是个城府极深、堪称无情之人,袁曦却对他心生亲近,而正因为他对大多数人无情。才显得他对袁曦表现出来的那些亲情弥足珍贵。
而袁益。是不是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妹妹?
现在来道别,又是为了什么?
袁曦思绪万千。眉头微皱。
芸娘虽不知道袁曦在烦恼什么,却也能理解袁曦的烦恼。
“小姐,世子这一趟来毫无动静,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芸娘帮袁曦披上貂裘。袁曦地肚子一日日见大,嗜睡多食,整日都懒懒的,碰上这寒冬,还真怕闹出病来。
袁曦拉了拉衣襟,道:“许是他觉得宋家毕竟和王府不同,我虽不得势,好歹也是个翁主,不担心我被人欺负,这便够了吧。”
“那也是,这宋家是比王府干净多了。”芸娘点头道,“老爷夫人人都好,我只担心华少爷对您不利。”
“芸娘,你多心了。”袁曦笑着拍拍她的手,在这个地方,有一个芸娘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有一个宋子妍真心诚意陪伴她,严冬虽寒,倒也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希望是芸娘多心吧。”芸娘叹了口气,搀扶着袁曦向小庭院走去。
袁曦常笑芸娘夸张,自己虽然大着肚子,却也不至于不良于行,要她小心翼翼搀扶,可是芸娘总是说不放心,怕她摔着累着。看芸娘紧张地模样,袁曦也只有笑笑随她了。
小庭院的避风亭里,袁益已经煮好了茶等她。
煮沸三江水,共饮一段香,这茶香大概不逊梅香。
袁益对面的椅子上早已铺好了厚厚的垫子,显然也是为袁曦准备的。
袁曦微笑着坐下,道:“大哥好雅致,煮茶赏梅,一大乐事。”
袁益斟了八分满的茶,递到袁曦桌前。“我本来也不知原来慢慢煮茶,细细品味竟能得如此乐趣,这几日随宋子华走遍丹佛,当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丹佛四季美景各不相同,大哥今年赏了梅花,明春再来便是桃花春风,别有风情了。”袁曦闻了闻茶香,叹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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