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吐字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容希夷勉强撑着眼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很——”
“很”字还没有结束,他猛地将林诗雯往旁边一推,似耗尽一生气力般挺起身子。
林诗雯被重重推倒在地,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希夷想要问为何推倒自己时,“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她看到一柄剑贯穿容希夷的身子,剑锋,带着血从他的背脊冒出。
白色的发丝染上层层血迹,红色的嫁衣愈发的深红诡异,分不清究竟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血水的浸染,容希夷就这么站在林诗雯面前,站在所有人面前。
彼岸的曼陀罗华在寂静的黑夜绽放,如丝的花瓣像是根根细线,延伸至生命的尽头,如血的深红耀眼的夺目,如同燃尽一生的凄美,散落绝世的芳华。
“子书——”
“希夷——”
卷六 独留青冢向黄昏 第二百五四章
佛说: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大部分时候魔都被压制着无法出现,一旦制衡被打破,那么魔将统治全部身心。
就算最后魔被压制,曾经有过的嗜杀欲望将在灵魂上留下深深烙印,永远都无法褪去。
鲜红色随着伤口的扩大喷薄而出,林诗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她的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都要迷茫,都要……害怕。
一抹深红落入她的眼中,喷洒在她的面庞,触及的是带着体温的热度。
这……是子书的血么?
好温暖啊……
就像子书的笑靥,充满阳光的温度……
伴随着轰然倒地的声音,林诗雯闭上眼,心中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想不起来……
“希夷!希夷!”
白言秋和容启民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白发红衣男子,长剑深深没入他的体内,连剑柄也快要消失在衣襟深处。
“希夷……希夷……”容启民颤抖着半跪下来,似乎不敢相信躺在地上的人会是自己弟弟。
从小,就和弟弟不亲,因为是庶出的关系,还因为弟弟是双胞胎之一,在出生前吸取了另一个弟弟所需的营养,所以一直不被父王喜欢,王府中的人自然多半白眼相待。
希夷很早就被送走,送到水天师门下学习咒术,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很多时候他甚至忘记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
就算如此,希夷还是他的弟弟呀……那么温和的一个孩子,那么善良随和,那么谦虚谨慎,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不,希夷不会死的,不会……
食指颤巍巍的伸向希夷的鼻端,只要有呼吸就好……只要有呼吸就好……
希夷,告诉我你还没死,告诉我你还活着……
食指停在希夷的鼻端,容启民深深埋下头,额发挡住了他的神情。
“怎样?”白言秋问道,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没有……没有了……”呢喃的声音,那么的弱小那么的轻微,却如一道响雷,砸碎了最后的期盼。
没有,呼吸了……
林诗雯听得一清二楚。
冷冽的笑声响起,渐渐越来越大,听到那笑声的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呵呵……呵呵……”
红色的嫁衣,乌黑的长发,少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魅紫紧紧缠在右臂上,手中则握着流云剑。
注意力都放在容希夷身上,大部分人对少女的改变不明所以,他们疑惑地望着站起的少女,欣长的身子头一回显得那般的高大,让人不得不仰头而视。
长发在抬头的瞬间舞动起来,像风中的精灵,充斥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流云剑已不再是一柄玉剑,不知何时剑端滋生出凛冽的寒光,长长的剑身似要将一切撕得粉碎。
剑,一点一点举起,伴随着少女抬起头的眼眸,眸中一片虚无。
然而,嘴角的冷笑却是实实在在的,林诗雯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人。
她左手抚过剑身,用对情人低喃一样的话语亲昵地说道,“好久,都没有见血了。”
温柔的表情,嗜血的笑容。
这……真的是她吗?
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女身子轻轻一跃,只是一挥剑,顿时血溅四方,一个人头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而后停下。只看到那人头上的双眼还睁得老大老大,似乎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那个无头的身子依旧站着,一手握剑,像是正要准备回击。
残留在流云剑上的血迹很快就被剑吞噬,林诗雯的脸上也溅落点点血红,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残酷地弯起嘴角,“不够,还不够……”
余下的人都不约而同露出恐惧的神情,不知是谁说了一个“上”字,十几名黑衣人顺势扑了上去,人们还没来得及看,十几具无头的尸体犹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在血流成河的地上。
“鬼、鬼啊——”
凄厉的尖叫穿透耳膜,不断的,头颅,手臂,小腿等四散开来,如同被玩坏了的人偶,拆成了碎片。
林诗雯一路往前走,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倒影,她的剑下不分敌我,只要是挡在她前面的,她便挥剑砍落,对手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根本没人能伤得了她。
原本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容启民站起身,和白言秋相视一眼,二人点点头,飞身跃到林诗雯身前不远处。
虽然不知为何会变得这样,但他们必须阻止她,否则……
已经失去了希夷,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不能……
黑衣人早被尽数消灭,剩下的都是自己手下的士兵,容启民高声喝道,“你们退下。”
挡在林诗雯面前的只有容启民和白言秋二人。
一左一右握着长剑,剑端直指林诗雯,容启民白言秋二人镇定无比地看着红衣少女,眼中透着坚不可摧的光芒。
嘴角咧开一条细长的缝,似能看到尖牙闪过的一道白光,林诗雯饶有兴趣地开口,“哦,两个人要一起上么?”
完全认不出那两个人是谁,此刻她的心中只怀有一个念头——杀光所有人!
埋藏在心底的魔被释放出来,统治着她的身心,占据着她的灵魂。
“诗诗,停下吧!”白言秋试图换回林诗雯的理智。
可是不行!
林诗雯脚步一顿,左边的脸颊漾起一个小小的酒窝,然后身子微弓,如蓄满的箭冲向目标。
挥舞的流云剑砍向容启民,容启民堪堪避开,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直直撞击着自己胸口,一口血瞬间吐了出来。
好强……好强的剑气……
他身子一晃,双腿勉强支撑着站直,看到白言秋正与林诗雯相斗。
不愧是风临宫的宫主,游将军最得意的弟子,白言秋并没有一下子被打倒。
身轻如燕,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无论是剑术还是武功,白言秋远远在林诗雯之上。
就算是被心魔控制,林诗雯本毫无根基可言。因此避开她的攻击,并以此攻之,白言秋逐渐占据上风。
两剑相击发出尖利的声音,火花四散,白言秋咬着牙一步步逼退林诗雯,“诗诗,醒醒……诗诗!”
他不停呼唤着林诗雯的名字,依旧不愿放弃,想要让她冷静下来。
希夷用性命保护下来的少女,他怎样都不能去伤害……
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林诗雯被压制得往后退了几步,她黯淡的双眸中渐渐涌出一丝光,手中的动作与力道也逐渐减弱。
还差一点……
白言秋知道,还差一点就能够唤醒她。
看着二人打斗,一旁的容启民没有插手,看得出来这里交给白言秋就足够了。
他缓缓转身。
哐啷一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
那一声清脆惹得白言秋和林诗雯不禁扭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希夷!希夷!”容启民惊惶地大叫,原本该躺着红衣男子的地方只剩下一摊血迹。
容希夷的尸体被人带走了!
一根箭擦过容启民袖子端,深深地射入地上,远处的房顶上,身着黑衣的夏亲王肩上扛着的正是容希夷。
“后会有期!”
他冷笑道,说罢往后一个翻身,消失不见。
士兵们不等容启民吩咐便往那一处追去。
容启民回头,见动作缓下来的二人,目光一沉,拔腿便一道追过去。
感觉到加在剑上的力道突然一重,白言秋猛然回神,林诗雯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彻底底消失不见,她的双眼正从那滩血上转了回来。
糟了!白言秋浑身一紧,暗叫不好。
林诗雯最后一丝神智也被泯灭,唤不回来。
她的力气惊人的大,一剑一剑的砍向自己,白言秋吃力地举起剑,承受着那恐怖的力量。
他手中的长剑开始出现裂痕。
随着裂痕的扩大、加深,白言秋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士兵被带走了大半,容启民也不在,这一次,自己真的是不行了呢!
白言秋恍惚一笑,由一开始的进攻变为防守,吃力地抵御林诗雯的攻势。
如果是这样死了……当年陛下交给自己的使命,算不算完成了?
随着哐当的断裂声响起,白言秋手中的长剑裂成上千块碎片,散落一地,他踉跄退后几步,一群士兵挡在他的面前。
“白大人,快——”
“走”字还未落,那排士兵便倒下,破碎的肢体分不清谁是谁的。
白言秋闭上眼,苦涩一笑,感觉到寒烈的剑锋正对着自己的心脏。
但愿——不要死得太难看!
他如是想着,唇边的笑意一如往常的惊艳妖冶。
卷六 独留青冢向黄昏 第二百五五章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一柄剑挡在白言秋的身前。
微微睁开眼,流云剑只差一点点就刺入心脏。
还没死么?
剑停了下来,停在胸口前,逼人的寒意令人抑制不住的想要瑟瑟发抖。
然而,另一柄剑架在流云剑上,夺目的光辉带着点点希望。
“陛、陛下……”
那柄剑身上清晰的刻着“龙渊”二字。
龙渊剑,是皇族流传下来的宝物,也是代代相传的镇国之宝。
只有皇上才有资格使用。
容攸然一袭白衣,挡在白言秋面前,卓然的身姿遗世独立,耀眼的光辉让人简直无法直视。仿佛他只要静静站在那里,就有足够的气势挡住林诗雯的进攻。
“陛下……小心。”白言秋挣扎着说道,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言秋,退下。”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容攸然双眉紧蹙,面对着红衣少女,握着剑的手虽然轻微颤抖,但依旧坚毅如初。
这一次,林诗雯没有笑,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她探身向容攸然冲来,一面怒吼一面挥舞着长剑,毫无章法的乱砍。
攸然的剑术,丝毫不输于白言秋,加之他并未耗费过体力,轻而易举化解林诗雯的招式。
只是,他的心中也如白言秋所想,不愿伤害诗诗分毫。
就算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就算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状况,他依然不想让诗诗受伤……
他知道,这并不是诗诗心底最深的愿望,当她醒来后,一定会难过,一定会自责……
心灵的折磨,远比身体的伤害要来得痛得多……
“够了,林诗雯!”容攸然吼道,一剑重重砍下,林诗雯纤细的双手无法承受住的力量,流云剑嘣的一声,被打落在地。
掌心通红通红,几处被磨破,血丝密密涌出,林诗雯愣愣站在那,丢失了剑,似乎也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力气。
哐当一声,龙渊剑被抛在地上,攸然一步步走向林诗雯。
“陛下——”不仅是言秋,剩余的士兵也一道惊叫起来,这时候的林诗雯还很危险。
攸然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到林诗雯的跟前,轻声呢喃,“诗诗……”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温柔,充满的安抚的语调,双手缓缓落在林诗雯的肩上。
“攸、攸然……”昏暗无光的双眸终于涌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林诗雯恍恍惚惚地叫道。
攸然猛地一收手,林诗雯落入他的怀中。胸口的空洞被满满的填补,容攸然闭上眼,颤抖的睫毛隐约闪过晶莹的光泽,“我在,诗诗……我在……”
感受着那股熟悉的熏香,林诗雯略略放下心,脑袋昏昏沉沉,乱成一团,她皱起眉头,低低地说道,“攸然,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是吗?”攸然应道。
“恩,很可怕很可怕,我梦到子——希夷死了,为了救我死了,还有……我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还有血,到处都是血……”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得不能继续,零零落落的话语支离破碎,让人不忍听下去。
攸然身子微微颤抖,他轻抚着林诗雯的背脊,帮她顺气,然后柔着嗓子说道,“诗诗,那是梦,你也知道,那是梦……”他的语音一点一点低下去,那样惊慌的神情,那样害怕的面色,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全部流露出来。
“恩,那是梦……”林诗雯点头,自言自语道,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诗诗,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的。”手刃劈在林诗雯脖颈上,看着怀中少女缓缓垂下眼睑,攸然在她的耳畔喃喃道。
一觉醒来,一切真的会好么?
内心被恐惧与害怕占得满满的,谁也不知道,在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帝王心中,埋藏的脆弱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害也能轻易将之打碎。
“诗诗,醒醒,诗诗……”
是谁,是谁在用温柔的语调呼唤自己?
林诗雯困难地睁开眼,青衣投下不浓不淡的剪影。
“子、子书?!”
林诗雯猛地睁大眼睛,容希夷嘴角含着浅笑,望着自己。
“子书,你……没死!”眼眶一热,林诗雯猛然扑向那道俊逸的身影,扑到容希夷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真的是他!
暖暖的体温,青草的香味,真的是子书!
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湿了子书胸口的衣襟。
“诗诗,别哭……”容希夷不停地安慰道。
“子书……我以为你死了……”林诗雯哇哇大哭,完全像个孩子,抽抽噎噎的,鼻涕眼泪一脸都是。
“诗诗,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容希夷轻轻笑道,指尖拂去她的泪珠。
林诗雯拉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那样柔软的触感,真的……不像是在做梦。
“子书……子书……子书……”她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我在……”容希夷也一直回答着,耐心地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
林诗雯伸手,碰触他的眉眼,不再是忧伤失落,此刻的他,真的在笑,发自内心的在笑……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子书还活着!
见林诗雯安静下来,子书弯起嘴角,用袖子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诗诗,我很好,所以你不要难过,一定不要难过。”
“恩,我不难过!”林诗雯点头,跟着笑起来。
“诗诗,答应我不要再哭泣,答应我。”容希夷说道。
林诗雯有些不解,但看到他一脸坚持,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一声承诺仿若一个临界点,容希夷听到后眼眸顿时亮了起来,似有星光在他墨玉的眸中闪耀。
“诗诗,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他说道,眼底映着林诗雯的身影,那么的深,那么的深……
卷六 独留青冢向黄昏 第二百五六章
“诗诗,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泪水中带着笑意,林诗雯像是察觉到什么,点点头,拽着希夷的双手一点一点的松开……
直到最后,他都舍不得伤害自己,情深几许,为何她爱的终究不是他?
前尘往事,如纷飞的彩蝶,带着一缕青草的香甜,渗入她的记忆之中。
恍惚间,她看到湖畔的青影,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逢……
子书,你知道么,遇到我不是你的幸运,而是悲哀的开端。
若人生可以重来,我宁愿选择永远不认识你……
这样,你便还是那个飘逸淡泊的少年,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男子……
容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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