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正在举办为庆祝婚礼的宴席。
坐在最高处的攸然把玩着酒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只是他,底下的许多大臣皆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原本欢快的酒宴实则覆盖着一层厚重的气息。
右侧的靖王容韵之浅浅抿了一口酒,就在今早,他已经得知这之后的谋划。
这……真的好吗?
借助希夷的婚事来肃清皇宫内的其他势力,来彻底剪除他过派来的奸细,说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的确不为过,只是……
这么做,对希夷而言,岂不是很不公平?
韵之不是王,无法了解自己哥哥的选择,更无法赞同他的一些做法。但作为王的臣子,他只有服从。
酒杯见底,白瓷上残留着淡淡的香味,他苦笑着放下杯子,视线扫过所有参加宴席的人。
要开始了么?
这样的话,那些人一眼就能辨认出……
愈是关键的时刻,就愈多破绽,不自然的笑脸、眼中的算计、嘴角的阴狠……这一切尽收眼底。
容攸然一手扣着座椅把手,默默计算着……
忽而一人慌慌张张从后面走来,那人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悄悄走到攸然身后,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尽管他试图想要隐秘自己的出现,但众人的目光依旧不自觉的转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暗暗观察他的脸色。
听完易岚的话,一直扣着座椅把手的指尖不由剧烈一颤,攸然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的说道:“是么?我知道了……”
眼中的担忧与惊慌,一闪而过,但对于底下的一些人而言,已经够了。
气氛被诡异的扭转,细小的笑声带着嘲讽以及对胜利的渴望,时不时传到容韵之耳中。
握住酒杯的手微颤,韵之此刻恨不得站起身,拔出剑,将那些人砍倒在地。
可,他不能……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能冲动,否则就功亏一篑。
凭着自己对大哥多年的了解,他深谙事情远不止表面上多看到的……
“靖王殿下。”
身后一声轻呼,易岚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
“何事?”保持着镇定,韵之淡淡问道。
“您的酒杯空了,奴才为您添满。”易岚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道。
这种事本该由宫女做,易岚会这样定是有事。
韵之颔首,拿起一个稍大的酒杯。
易岚街机俯下身,嘴唇微张,在韵之耳畔低语道,“事情有变,宁王擅自行动。”
仅十个字,韵之顿时大惊。
宁王擅自行动……
这件事他们是瞒着希夷布下的,就是不希望再惊扰他们,想让希夷与林姑娘进入荣安王府后,由其他人接手。所以在王府里他们布下了密道,随时可以逃生。
而为了不引起对手的疑心,特意没有派去太多人手,只等开始后再率领军队一举攻下。
希夷擅自行动,他们的计划等于完全被打乱。
现在的荣安王府,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对方的进攻,所以……
酒杯的杯壁似乎要嵌入肉中,韵之心里说不出的焦急,看向攸然的眼光中也带上催促与不安……
大哥他怎么还不传令……
按照计划,要再等上半个时辰才会派兵去荣安王府,可是……
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了……
不,或者说,已经来不及了……
攸然漫不经心的扫过身前的菜肴,杯中的酒一口都未动过。外人看来,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似与他无干,只有易岚注意到,他在禀报时皇上眼中溢出的一丝杀气。
那一刻他以为皇上定是抑制不住要勃然大怒,而后派兵,但没有,皇上依然冷静的坐在原处,一步都未挪动过。
只有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早已爆起青筋。
那个时候他已明白,皇上决心已定,任何事都不会改变他的计划。
一切,照常进行……
易岚垂首站在一旁,眼眉垂下,心中默念,只盼荣安王府能够撑到救援到来……
“先澄堪湛,绝虑凝神,心识洞然,八荒皆在,神归气复,元神现前,方司执笔,以眼瞪笔端,思吾神光,合乎眉心……”
低低的男音,繁长的咒文从希夷嘴角溢出,在黑衣人进攻的刹那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那剑影刀光。
结界之外的结界,比保护着林诗雯的那层守护结界力量弱了很多,这样便可以在其内施咒而不至于只守不攻。
事实上,敌人远不止攻击他们的十几个。还有许多冲向荣安王府,但都在门口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下,容希夷知道,那是师傅——水天师在里面布咒。
但水天师也只能保护里面的人,而处于王府之外的他们则不得不依靠自己。
为何要这么做呢?
容希夷抬起头,阳光穿透他的结界,洒在身上,逸散出润泽的光芒。
红色的婚服,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
他却亲手将它打碎……
是的,他想要诗诗看清这一切才不惜如此,不惜冒险这样做……
只为了诗诗能够看清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将自己作为挡箭牌,避风港,仅在需要时靠近自己。
无关对错,他任性为之,甚至不顾身上的责任,不顾其他人,就这么以身涉险。
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保护住诗诗,以生命护住她……
“小心!”
林诗雯发出一声惊叫,容希夷布下的外层结界被数柄刀割断,已有黑衣人进入其中。
手无寸铁,且不会武功的希夷,面对着那尖锐的刀锋。
身子不禁颤抖起来,林诗雯看着外头对峙的人,看着那道红影,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不好的感觉——红影,带给她的不是喜庆,而是血腥。
好像那红衣男子,随时便会被刀锋夺去性命。
即便是懂得咒术的天命师,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更何况希夷还在保护自己。
“子书,你别管我,快点保护自己!”林诗雯大叫道。
惊慌的声音穿透结界,传入容希夷耳中。
诗诗是在关心自己么?
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容希夷口中默念咒文,加固了保护林诗雯的那层结界。
如果是这样,他更要守护诗诗,护住这一刻的心意……
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自己。
刀锋直直逼近,借助咒力,他勉强避开,但无力回击。
口中早已溢满浓烈的血腥味,容希夷渐渐感到身体极限。
果然……还是不行啊……
引魂符夺去了大半生命,他的力量也随之减弱了许多……
若是在过去,莫说是保护诗诗了,他甚至能轻松打败这些入侵者。
然而现在……
控制咒力的双手一紧,容希夷强忍着不适,咬牙继续。
就算如此,他不会放弃,绝对不会!
紧贴着结界,林诗雯呆呆的看着外头所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希夷纤瘦的身影与几个黑衣人纠缠,看到他即便是在最危险的那刻也依然没有减弱保护自己的结界,黑衣人的刀锋半点也无法插入其中。
但是、但是……
血红的婚服,她根本看不清希夷是否受伤,只看到他一人被黑影团团围住。
“子书!子书!”敲打着结界,林诗雯反复叫喊着那个名字,好似天地之大,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两个字……
也许是上天听到她的呼唤吧,那些黑衣人突然猛地栽倒在地,也不知容希夷使用了什么法术,再没有一个人爬起来。
林诗雯双手捂住嘴,眼中沁出泪光。
她焦急的寻找那道耀眼的红色,寻找自己全心全意惦记的人,迎来的却是——
如雪的华发。
红衣白发,蓦然回首,清逸依旧,韶光年华,却已不复。
卷六 独留青冢向黄昏 第二百五三章
红衣白发,蓦然回首,清逸依旧,韶光年华,却已不复。
“子书!”抑制不住的泪水喷薄而出,双手握住的流云剑骤然拔出,剑锋刺向结界,许是容希夷已经到达了极限,许是流云剑本身就带着神力,结界被打破了,林诗雯冲了出来。
她冲向容希夷,正如希夷所想的那样,她的心中,这一刻,只有他一人。
“子书!子书!子书!”林诗雯不停地叫着那个名字,泪水流满面颊,她拽住希夷红色的衣袖,看着他如雪的白发肆意飘洒。
希夷缓缓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白丝,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笑容依旧没变,还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好看……
“傻丫头!”他说道,手抬起,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傻丫头……
他与她之间,究竟是谁更傻?
身子虚弱至极,容希夷觉得自己连站着的力量都将要剥离,可是还没有结束,黑衣人正从四面八方一圈一圈地包裹住台子,朝他们涌来。
如果这个时候,他倒下了,还有谁能保护诗诗?
“够了,别再打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林诗雯一转身,双手护住希夷,大声哭喊道。
她的心里只残存着一个愿望,要和子书一起活下去……
不是希夷,而是子书,而是那个在南山之上告诉她名字是她亲手为他取的林子书。
啪啪的掌声响起,黑影中走出一人,那人带着面罩,只看到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盯着他们二人,似要穿透林诗雯慌乱的心。
“诗诗……”希夷反手握住那双柔软的小手,要阻止她。
林诗雯微微用劲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名看似首领的黑衣男子漫不经心地扫过林诗雯面庞,轻笑道,“在下要的东西,即便盟主不给,也可以抢过来。不过既然盟主开口了,也不好不给面子,大家说是不是?”
一席话充满了威胁与狠毒,林诗雯不禁抖了抖,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是了,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别人后头无知无畏的少女,不再是那个天真浪漫喜欢撒娇的少女,此时的她,肩负的也许不只是两人的性命……
必须活下去……
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林诗雯开口,“你想要什么?流云剑么?魅紫么?”
对自己而言,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
“不行!”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容希夷打断道,“不可以给他!”
“呵呵,真不愧是最有资格继任水天师之位的天命师,在下实在是佩服!使用了引魂符还能支撑到现在。”黑衣人悠悠笑道。
“引魂符?”
“你怎么知道!”
林诗雯和容希夷皆是大吃一惊,只不过令他们感到惊愕地原因并不相同。
“引魂符,传说可以引渡灵魂去世上任何地方,却不需要载体,不过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半的生命。”男子一步步逼近他们二人,一字字说道,“可惜啊,这么优秀的天命师不能为我所用,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像是冰雪从头到脚覆盖住,林诗雯眼中的惊愕不解渐渐变成恐惧,到最后成为了绝望,“是、是这样的么?”
她没有回头,静静地站在希夷身前问道。
微微颤抖的身子,像是随时就能被风吹走。
容希夷默然,知道引魂符的用处,又知道他使用过引魂符,那个人难道是……
眼中的了然一闪即逝,他微微一笑,“当然不。”
“你——”
容希夷挥手打断男子的话,神情骤冷,嘴中蹦出的话语却是无比温柔,“诗诗,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自然是信你,不过……”
“那就继续相信下去!”话说到最后,“相信”二字容希夷刻意咬得极重。
什么样的命运都好,那都是自己愿意承担愿意背负,他不想让她愧疚,不想让她跟自己一起坠入深渊,诗诗只要快快乐乐活着就好……
袖子中的咒符飞出,在他们和黑衣男子之间形成一道结界,挡住男子的脚步。
“没用的,你支撑不了多久。”男子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吗?”容希夷冷笑,“我可不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震天的吼声像潮水一般涌入,泛着寒光的刀锋直对着台子上的黑衣人,只在一个刹那,军队已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黑衣男子吼道,语气中充满怒气与浓浓的不甘。
嘴角溢出丝丝猩红,容希夷庆幸这一刻诗诗是背对着自己,没有看到。
“夏庄主,或者,又该叫你夏亲王好一些?”
“你知道我是谁?”黑色的面罩被粗暴地拉扯下来,男子看上去四十岁的模样,狭长的双目透着满是杀气的阴狠。
“御景国的夏亲王竟能够在我沉景蛰伏这么久,只为了夺得沉景风临云起二宫,在下实在是佩服。”容希夷笑而不答,径直自顾自说道。
林诗雯被他们之间的对话所迷糊,想来这大概是两国之间的事情,自己也插不上嘴,又看到军队来了,不由浑身一松,只感到身心疲惫至极。
然而那夏亲王所说的“引魂符”一事,还是无法释然。
“你要如何?”夏亲王抽出腰中的长剑,剑端直指林诗雯,“以你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自保,更别说保护你那王妃,就算是有军队在,打起来你也该知道刀剑无眼,万一……”
见容希夷没有回答,夏亲王面色带着一丝得意,“看来你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个。怎么样,做我的手下,我会让人为你延续生命,当然御景国中你爱谁娶谁,也没有人会干涉,更不会有人与你抢夺你的所爱。”
这一番话充满了诱惑,就是林诗雯也为之动容。能够延续生命呵……
若是换做寻常人,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应承吧!?
但容希夷却不是寻常人!
“夏亲王怎知在下保护不了诗诗呢?”容希夷嗤笑,微微眯起的双眼忽然圆睁,下一刻将林诗雯搂在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护住。
“上——”
冲天的吼声如平地惊雷响彻云霄,士兵们挥舞着刀剑与黑衣人纠缠在一起。
夏亲王却没有去管那些手下,双目死死盯着容希夷,以及被他保护在怀中的林诗雯。
结界并不牢固,但能多多少少挡住一些刀剑,剩下的则只能靠自己了。
“夏亲王还不愿放弃么?”
不肯释怀的愤怒与绝望,还有殊死一拼,此时的夏亲王简直可以说是不顾性命的想要复仇。
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危险的。
他的怨恨盈满整个身心,理智早已被恨意所占据,与这样的人对峙……
没有办法了吗?
容希夷苦笑,箍着林诗雯的双臂紧了紧,将她的头转向面对自己,不让她看到外边发生的一切。
他的生命所剩无几,活下去的希望也越发渺茫,但在这一刻,他还不想死。
不想死,他不想死在诗诗的面前……
四周刀剑交锋的声音清脆凛冽,黑衣人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伴随着倒下去的士兵,又有新的士兵冲上来。
看来皇上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彻底铲除了。
“希夷!”
“希夷!?”
两声惊呼,掺杂着不可置信地口吻,容希夷回头,红蓝两道身影伫立在不远处,那般的刺目耀眼。
总算……来了么?
容希夷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大哥容启民和宫主大人呵!
原来陛下的计划,竟然是让大哥挥师北上,一路铲除异端力量,再以风临宫情报配合,将敌人消灭得一干二净,再无卷土重来的希望。
所以夏亲王才会这么愤恨罢!?
林诗雯也听到那两个呼声,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容希夷的肩膀看去。
眼前的世界如同被红色浸泡过,和希夷身上的嫁衣分不出彼此。
空气中充斥着血的腥味,她难受得只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双手不停扭动着,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挣脱,容希夷微微松手。
已经够了……
有大哥和白宫主在,就表示他们都安全了……罢!?
眼皮沉沉垂下,再也无法支撑住身子,容希夷猛地往前一栽。
“子书,你怎么了?”林诗雯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所惊,尖叫道。
“无……无事。”
连吐字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容希夷勉强撑着眼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很——”
“很”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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