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若要扳倒夏亲王,这的确是最好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让诗诗进那里,他委实不放心。
想要去看看她,却腾不出时间,也没有心力。
不知为何,明明好了许多的身子,又突然衰弱下来,时常咳嗽、吐血。
是太疲倦的缘故么?
攸然揉了揉太阳穴,见易岚带容玉书进来,理了理衣襟,问道:“一切都还好么?”
他命容玉书测看天命,若林诗雯稍微有危险便立即告诉自己。
因此,容玉书有随意进出皇宫的自由。
“是,一切都正常。”容玉书说道。
攸然挥手,示意易岚下去。
待到宫殿中无人时,攸然开口,缓缓道:“你可听说御景国有一天命师,名‘暮雪青’?”
“听人提起过。”容玉书答道。
“朕近来听到这么一个传闻,暮天师不仅天命之术与希夷不相上下,连声音相貌也与希夷完全一样。”
容玉书颓然色变,瞪大眼睛,双手颤抖:“真……的?”
“朕可是会信口开河之人?”
容玉书忙低下头道:“不敢。”
攸然笑道:“真假倒不知,朕只想问问你的意思。”
“人死不能复生,也许只是巧合。”容玉书飞快地答道。
攸然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人死不能复生……”他细细琢磨,恍然一笑,“的确如此,若真的是希夷,他怎会待在其他地方?应该先回来才是!”
“……是。”
“好了,你下去吧!”
“是。”容玉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缓慢地走出宫殿。
攸然盯着那小小的背影,眼眸幽暗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易岚又走进来,他才回会神,苦笑道:“易岚,你说朕是不是除了天下,什么都没有了?”
丢失这一生的挚爱,他的心,也失去了一半。每日锁在宫中,无休止的奏折与朝政将自己最初的朝气磨得全无,如今的自己,就像一个华发老者,历经沧桑。
“陛下,娘娘并没有一去不回,她知道白宫主和陛下一直有联系还愿意与宫主一道出游,便证明娘娘并没有完全放下过去,或许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娘娘自会回来。”易岚劝慰道。
“你是说——诗诗会回来么?”攸然怔怔。
“是。”
“那你为何不说得更理直气壮些?”攸然嘲笑道,“明明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觉得朕会信?”
易岚大惊,忙跪下,“奴才该死!”
“起来吧!”攸然一脸惆怅,淡淡道:“易岚,你说朕如果快要死了,诗诗会回来么?还是说,即便朕死了,她也不会回来看朕一眼?”
易岚觉得心中一片苦涩,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皇上此刻的神情。
卷七 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二百七七章
“你看这是什么!”
林诗雯正在整理文书,李旭丢给她一张字条。
她接过,起先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到后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嘴角的微笑垂下,手剧烈地颤抖。
“这个是……”
“夏亲王通敌叛国的罪证!”李旭压低嗓音,双手撑着书架,背对着众人,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你、你怎么会……”
“我在这个角落里发现的!”李旭指着书架的一角,林诗雯探头看去,隐约还能见到深红色的印子,像是残留许久的血迹。
林诗雯不动声色地将字条塞到袖子里,用极低的声音在李旭耳畔边说道:“这个晚上回去再说。”
这一日,她心神不宁,接连犯了好几个错误,好在有李旭在身后帮衬,御史大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傍晚,两人避开众人,回了自己住宿的地方。
林诗雯拿出字条,上面的的确确写着夏亲王欲与他国官员勾结,买入大量兵器,并偷偷安插大量军队藏在沉景国。
只是这个官员……
——是陈子宁。
看上面的字迹,并不陈旧,字条虽然已被揉烂,但纸面没有泛黄。
该怎么办呢……
林诗雯惴惴不安,要交给安亲王么?
放在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恨不得将这一帮人大卸八块,但是、但是今日以不同以往,陈子宁是她的哥哥呵!
若是将字条一事捅出,陈子宁肯定会受到牵连。
“怎么样,要交给安亲王吗?”
“不,等等……等等……”林诗雯反复看着字条,突然视线停在最后一行——夏亲王的亲笔信中提到“宁,此事若成,安王殿下肯定不能拒绝,而小安王也定会高兴。”
林诗雯蹙眉,小安王指的是谁?
她记得,安王有三子,长子容启民,次子容希夷,末子容玉书。
希夷已经不在了,容玉书那么点大,小安王应当指的是容启民罢!?
回忆中的蓝衣男子已经模糊,林诗雯对他的记忆止于南疆相逢,心底却有一道声音偷偷告诉自己,其实更早以前,她就见过那个人。
小安王,会是他么?
林诗雯忐忑,反反复复看着字条,似乎要将它戳出一个洞来。最后只得不断告诉自己,无论是谁,只要和希夷无关就够了!
只要和希夷无关!
接下来几日,林诗雯再没有和李旭提字条一事,李旭也跟没有发生过一般,不问。
又过了七日,正是她轮休,林诗雯回到客栈,见白言秋正从外头回来。
“你回来了!”白言秋面带倦色,红衣也有些凌乱,不似平时的他那么整洁干净。
林诗雯勉强笑笑,四处张望:“琴楠还是没回来么?”
“没。”白言秋摇摇头,“估计是出事了!”
林诗雯心中咯噔一声,忙拉着白言秋回自己的房间,将字条取出,给他看。
白言秋默默无言,盯着字条,良久都没有说话。
林诗雯耐不住这死寂,烦躁地问道:“怎么办?要说出来么?可是陈子宁他——”
“陈子宁不要紧!”白言秋伸出手,阻止林诗雯继续说,“他毕竟是我沉景国人,御景国还没有资格处置他,倒是那个安小王爷……”
“怎、怎么了?”林诗雯不安地问道。
白言秋的笑容带着几分僵硬:“你觉得会是谁?”
“不是容启民么?”林诗雯反问。
白言秋叹息一声:“若启民想要造反,他镇守南疆时早可以这么做了。”
“你是说——”
“不急!”白言秋断然道。“字条先放在我这里,诗诗,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什么意思?”林诗雯目光灼灼,觉得白言秋话中有话。
白言秋将字条放入怀中,双手按住临时问的肩膀,说:“你以为我来御景国做什么?游山玩水么?早在来这之前,陛下就说过,若要扳倒夏亲王,可与安亲王联手。”
“你是说,你已经和安亲王联手了?”林诗雯怔忪,怪不得……怪不得安亲王对自己如此不同,她还以为全是凭自己的本事。
白言秋颔首,“不仅仅是安亲王,御景国皇上也对夏亲王一手遮天不满,暗中布下人手,准备除去他。所以,该是差不多摊牌的时候了,你这段时间留在御史台。那儿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等过了这风口浪尖,我们便回去!”
林诗雯挣脱白言秋的手,退后两步,眼中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她只觉得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悲伤与疼痛似乎因白言秋最后一语而散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捂着胸口,泪水抑制不住地落下。
不是悲伤地泪,而是高兴,是难以遏制的兴奋。
恐惧、害怕,这样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她是不是、是不是能见到攸然?
哪怕一眼,一眼就好了,她就满足了。
“言秋,”林诗雯抬起头,任泪水横流,“我想见攸然……”好想好想……
白言秋心下苦涩,表面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急什么,你不是说想游历四海么?怎么,这么快就想家了?”
家?
林诗雯愣了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字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心中,已经没有“家”这个概念了。
被白言秋一提起,林诗雯第一次有了欲望,有了冲动,希望能有一个如平凡百姓那样的家庭。
“恩。”林诗雯抹抹泪水,含泪而笑:“我想有一个家,有一个爱我的相公,再生一堆的孩子。”
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可是离自己似乎遥不可及。
白言秋笑道:“只是这样么?”
林诗雯点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傻孩子,会有那一天的!”
林诗雯真的像一个孩子那般,抓住他的手,用期盼的眼光望着他:“真的么?”
“我保证。”
卷七 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二百七八章
林诗雯以为白言秋所说的一段时间,至少还有好几个月,哪知竟是说来就来,几日之间,朝廷风云暗涌,连御史台都受到波及,御史大夫整日愁眉苦脸,上报来的一堆案子中大部分都涉嫌夏亲王。
这样,势必瞒不住朝中百官,更瞒不住皇上。
但真正给夏亲王致命一击的,还是那张字条。
皇上亲自前来,御史台官员纷纷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听说这张字条是出自御史台?”
御史大夫冷汗淋漓,抖着嗓子说:“陛、陛下……”
“是谁发现的?”
“回避下,是下官找到的。”李旭不卑不亢道。
皇上视线落在李旭身上,眯着眼:“你是……”
“下官名叫‘李旭’。”
皇上脸上顿时划过一丝讶异:“你就是李旭?!”
在众人迷糊不解的目光中,李旭含笑起身:“正是下官。”
皇上大喜,脸上的怒色顷刻间消散,对一旁的人笑眯眯说道:“这可是李丞相家的二公子啊!”
显然,林诗雯并不知道“李丞相家的二公子”意味着什么,但闻着皆已色变,用异样的眼神偷偷打量李旭。
皇上面前,没有人感私下议论,但林诗雯依旧感到气氛变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李爱卿怎会来此?”皇上含笑问道,一口一个“爱卿”,叫得林诗雯好不习惯。
李旭看来真是大有来头!
李旭双手抱拳:“不敢,是暮大人吩咐的。”
皇上点头,笑道:“难为他有心了!”
李旭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林诗雯,答道:“是。”
御史大夫见皇上心情一好,趁机开口:“那陛下,您看……”
皇上狠狠瞪了一眼御史大夫,嘴角垂下,冷哼一声:“你还有脸提!”
“下官、下官错了……”御史大夫吓得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紧跟着一干人都跪地叩头,唯有林诗雯和李旭立在其中。
皇上面带几分兴趣打量林诗雯:“你就是那个白醉秋。”
“正是。”不是第一次见到皇上,比这个御景国更有威严的皇帝她都见过,林诗雯阵脚不乱,从容回答。
皇上赞赏地点头:“依你,该如何办?”他的目光扫过地上众人,很明显,在问御史台该如何处置。
林诗雯思索片刻,答道:“时机尚未到,先莫惊蛇。”
皇上龙心大悦,笑道:“好,很好!正合我意!放在御史台做个小小的官吏着实委屈你了,这样吧,从明日起,你调任刑部。”
刑部,主管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这比御史台更具权利,林诗雯喜上眉梢,抱拳道:“谢皇上。”
皇上转向李旭,道:“你便留在御史台,好好看管这群没用的废物!”
李旭抱拳:“谢皇上。”
待到皇上离去,林诗雯与李旭二人相对一笑,皆心知肚明,夏亲王这次绝对逃不掉了。地上的诸人也都纷纷松了口气,吓软了腿脚,久久都没有站起来。
第二日,林诗雯便去刑部报道。
与夏亲王交手,重在快、狠、准。很明显,那个皇上老谋深算,加上安亲王全力配合,七部官吏都已换洗,留下的都是安亲王一党。
夏亲王似乎也察觉到大势已去,好几次林诗雯看到他奔走刑部,遭刑部尚书婉言谢绝。
再后来,夏亲王被安亲王手下盯梢,连外出也不便了,早朝更不见他的身影。
官员议论纷纷,夏亲王被定罪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就不知何时动手。
林诗雯莞尔,终于,要结束了!
轮休那日,她回客栈,本想与白言秋一同庆祝,结果等了一日,都不见他的身影。问掌柜,说是几日前就没有回来了。
林诗雯一听大惊,几日都没回来,莫非是出事了!?
又想到那日提起琴楠时,白言秋面色异样,似乎在隐瞒什么。
她立即上了楼,推开白言秋的房间,打开他的抽屉。
一叠白纸飞出。
纸上,字迹刚劲有力,林诗雯拂过那一个个字,眼眶湿热氤氲。
那是,攸然的字。
每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书信,都是攸然亲笔写下。
他问,诗诗怎样了?
他问,诗诗开不开心?
他问,诗诗有没有长胖?
他问,诗诗有没有按时吃饭?
他问,……
……
到最后,他都没有提一句自己,一直都是在问关于她的。
问她,过得好不好。
问她,有没有想过他。
林诗雯一直以为控制很好的情绪,在那一刻,彻底崩塌瓦解。
原来,她对他的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入骨髓。
即便没有了记忆,爱依然存在……
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留存下来,源远流长。
无处可逃。
林诗雯擦干泪水,抱着一叠纸,奔出客栈。
卷七 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二百七九章
客栈外,夏日炎炎,行人稀少,只见紫衣男子哭花脸,手中一叠白纸,疯疯傻傻地狂奔。很快,他便被人拦住,那人正是一袭碧衣。
“白醉秋,你冷静一点﹗”暮雪青按住她的双肩,吼道。
林诗雯抬起头,泪水磅礡,“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她抽出一张纸,塞到暮雪青面前,不停大哭大喊,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尴尬之际,林诗雯突然感到脖颈被人重重一击,两眼顿时一黑,晕倒过去。
暮雪青看了眼来人,勉强笑道,“多谢。”
那人一身黑衣,披散的长发遮住半边脸庞。他回以一笑,“让她好好休息吧﹗”
暮雪青点头,打横抱起林诗雯,与黑衣男子一道离去。
……
朦胧间,林诗雯似听到耳边有人不断说话,她本欲挥手叫那几人安静一些,却因听到熟悉的名字而停下。
“你是说已经动手了?﹗”
“没错﹗”
“夏亲王如何?”
“逃走了。”
言毕,那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林诗雯却因此猛地睁开眼,开口道,“夏亲王逃了﹗?”
嗓音嘶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才记起昏睡在大街上的那一幕。
暮雪青与陈子宁二人走到床边,神情肃然。
不用多言,林诗雯已知道答案。她心下一凛,要掀被起床。
陈子宁阻拦,“不急,现在还没有头绪,你好好休息,有消息自然会告之。”
“什么时候才有消息?”林诗雯反问。
陈子宁闭上嘴,瞅了眼暮雪青,表情甚是无奈。
暮雪青抿唇,忽而将手放在她眉心,轻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诱哄,“快了,诗诗,很快了﹗”
林诗雯怔怔,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话音,他分明是……
不等“希”字说出口,林诗雯又沉沉睡去。
陈子宁摇摇头,轻叹,“你不该如此。”
暮雪青苦笑,“算我自私。”
再度醒来时,林诗雯是被一阵阴风惊醒。
她猝然睁眼,觉得四周有人,且有什么锋利之物直对自己。
左手习惯性的按住蠢蠢欲动的右手,她知道,手臂上的伤痕犹在,虽丑陋,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可怖的过去。
猛然间,林诗雯抬起头,只听当的一声,左手握着一柄剑,挡住头顶上方的匕首。
腰间魅紫染上邪异的光芒,只要她愿意,面前那人顷刻间就能碎尸万段。
林诗雯始终不出右手,咬咬牙,身子往前一倾,使出浑身力气将那人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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