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案子尘埃落定。不仅盘踞江南官场一干贪官污吏落马,最后竟扳倒了从前朝起,就权势滔天的杨景基。
林恒育想到自己姐夫续弦的妻子,就是杨景基的嫡女,怕这回钟澄,也逃不掉被人攻讦丢官的下场。因此,他也放弃了此次进京赶考的打算。
后来,听说姐夫辞官离京,甘愿回家当一名教书先生。还邀请他结束在泗州的学馆,全家搬到淮安府城来,两家人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郎舅一起执教,三年后若他还想赴京赶考,也好一同就近交流探讨。
林恒育一想到妻子快生了,家里的负担又要加重,遂同意了姐夫的提议。在开馆之日赶到,出现宴席上,跟姐夫一起结识淮安本地的士绅。
没曾想到,今日竟遇到这等奇事。在他的追问下,姐夫才吐露,当年他姐姐离世前,生下的是一对儿女,只不过那男婴,听说生下来就夭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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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
翌日,晌午时分,妙如派丫鬟到前院,看看父亲和舅舅都在干些什么,可有空闲容她前去叨扰。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茶香才返回后院。
“姑娘,老爷跟舅老爷,没用午膳就出门了。”她气喘吁吁,想是在前院找了一圈,又四处找人打听,急匆匆赶回来的。
不愧是秦妈妈的孙女,从小就机灵懂事。
妙如忙叫莲蕊把她拉到旁边杌子上坐下来,让她好生歇口气儿。
见她恍惚的神情略有平复,这才问起详情:“有说到哪里去吗?”
“奴婢找到信少爷那儿,听他提起,下课后星魁叔就带着两位老爷出门去了。说是未时再回来。具体去哪儿,奴婢没问出来……”
妙如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歇息。又重新回到案前,拿起湖笔,在纸笺上开始写写画画,挪列此次下山,尚未办完的事情。
脑袋里却惦记着昨晚听到的那事儿,他们俩该是去查访,那位叫龚杉少年的身世了吧!
为今之计,她只能等两人回来后,再打探详情了。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间,脑袋越来越沉,连着打了几个呵欠。
莲蕊进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主子,疲乏地伸了个懒腰,忙上前扶住她,殷切地建议道:“姑娘,要不您到里屋先歇着去!昨日夜里听您翻来覆去的,想来没睡好。乘中午赶紧补个眠吧?!”
妙如点了点头,带着她拐到后头。在丫鬟的帮助下,拆髻除裳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前,还不忘嘱咐,若父亲回来了,要记得叫醒她。
当她被叫醒时。已是未正时分。揉着惺忪的睡眼,妙如有些发怔,想起梦中的情景,又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重新梳洗起来。
跟莲蕊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帘子外头茶香的声音响起。
“织云姐姐真是稀客,你怎么来了……姑娘?她刚午歇起来,这会儿莲蕊姐姐正帮着梳妆呢!”
听到好久不见的织云来了,妙如心头一喜。接过莲蕊编了一半的发辫,示意她把人请进来。
没一会儿,两个丫鬟相携就踱了进来。
“姑娘!”织云作势就要跪下,妙如忙出声制止:“你忘了咱们屋里的规矩了?没外人的时候,咱们不兴跪来跪去的!多耽误事儿啊……起来吧!”
“呵呵……”织云咧着嘴巴,傻笑了几声,嗫嚅道,“久不见姑娘,都忘了这些规矩。想着姑娘为奴婢,谋了个好去处。心里感念,就想给您下跪磕头来的……”
听到此话,妙如心里的喜意,不禁涌到眉眼间。她弯起嘴角,转过身来,扬起头问道:“你才去多久,就知道是份好差事了?说来听听,都学到了些什么?”
织云遂把在“童趣坊”铺子里。跟张大姑打下手时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
“听说主子为了府里搬家,要下山回家住几天。奴婢告了假,特意从铺子那边赶过来的。已有月余没见到过主子了……”说着,一不留神,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只是暂时的嘛!再说,咱们各自努力,不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吗?若是大家都守在后院这点方寸之地,不出去见见世面。今后有什么变故,都没法子应付,很难生存下来,岂不更糟?!”
几人聊起了别后各自的情形,最后织云从衣兜取出一封来。捧到妙如手中。
原来,是傅红绡在京中,通过她娘家商铺,从那边的铺货渠道递送过来的。
见到好友来信了,妙如兴奋地急忙撕开封口。自顾自地读了起来。不一会儿,喜意爬上了她的眉头,不知不觉地,还笑出了声。
她离开的几个月里,京中发生了不少事情。热闹非凡的选秀活动,拉下了帷幕。
她相熟的几个朋友,各自有了归宿。
庄青梅被指给了四皇子当王妃;傅红绡的小姑子丁敏,竟入了东宫当上太子的良娣;邱馨悦因脸上生疹子逃过了选秀,事后又奇迹般地好了,被她大伯祖锦乡侯作主,配了新科的榜眼。
想着那一对对姻缘背后的喜怒哀乐,妙如暗自庆幸,自己幸好没像她们那般,像待沽商品一样被人挑来拣去的。别的不说,命运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那种无力感,都够让人心惊胆战的。
她正在那儿浮想联翩,旁边织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奴婢还有事情跟您禀报。”
妙如收起信函,抬起头来望向对方。
织云整理了一下思路,方才开口:“张掌柜把红玉收下来了。还跟她签了契约,不是卖身为奴的那种,是雇佣三年的活契。红玉听说姑娘您,有意栽培她,当即朝云隐山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幸亏是在院子里磕的,若是石板上,准会起了几个大包。”
听到提起殷红玉,妙如才记起此号人物来,顺道问了句:“她如今在店里干得还好吧?!”
“挺能吃苦的!”织云眸子里闪过一丝欣赏,“刚开始,张掌柜只是让她打打杂。后来见她能说会道,就安排到柜台上招呼客人去了。自她去后,店里来的顾客明显增多了。尤其是,她能拿着姑娘设计的布偶,照着您写在纸上的那些话和说法,跟顾客讲出来。该送给什么人当礼物,该有什么样的讲究,她全都背在心里。客人感兴趣拿起来时,她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把张掌柜乐得……声称从没见过这样卖东西的!”
听到此处,妙如大感欣慰,笑着拍了拍织云的肩头:“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把咱们京城的那一套,都教给她了?!”
织云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谦虚了几句。
这时茶香撩着帘子进来,看着几人在说闲话,跟姑娘禀报道:“烟罗姐姐过来了,要跟姑娘磕头谢恩呢!”
妙如听着就笑了起来:“今日可真赶巧了,怎地人到这么齐?!不说好让她在屋子里,为自己绣嫁衣吗?怎么又过来了?”
“还不都是见着姑娘,难得下山回来一次,赶着趟儿都回来了!”秦妈妈跟在烟罗后面,也进了屋里。
一下午,妙如的屋里热闹非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起来。她们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直到申正时分,到外面搬凳子的茶香,突然转身回来朝妙如禀道:“姑娘,锦绣姐姐过来说,老爷让您到书房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事情跟您说。”
妙如眉梢一扬,笑着对屋里几位道:“今天就聊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
说着,就让莲蕊帮着整了整妆容,出了房门朝前面院子那边走去。
见妙如来了,钟澄忙招呼女儿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遣退仆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些事情确实难以启齿,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出他的为难,妙如主动挑起话头:“爹爹是不是想说,傅家三公子那位同窗的事?”
“你知道这件事了?”钟澄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昨晚秦妈妈回来,告诉过女儿了。那人妙儿还见过两次,只不过,看得不算太真切。”她老实交待。
“你觉得他跟爹爹长得像吗?”钟澄紧张地盯着她的眸子,急急地问出了声,好似渴望得到肯定答案一般。
妙如摊了摊手,无奈地回道:“两次都看得不甚清楚,一次是离得远,另一次光线昏暗。舅舅说他长得跟您像吗?”
“他说有些像,为父看来,倒是你舅舅跟他更像一些。不过,这些都在其次。难得的是,他的生辰竟跟你的差不多,这就有些奇了……”他喃喃道,眼睛闪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那您找女儿来,所为何事?有什么是妙儿可以帮上忙的?”
“爹爹想请你帮舅舅和那位小公子,还有为父,合画一幅像。爹爹也好看得更真切些,你舅舅马上要赶回去了。”钟澄说完,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子,显然很迫切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
“一来,是想让你看得仔细些,二来爹爹也好顺道作个判断。你不知道,前些年你宋姨娘进门前,陛下曾跟我透露过一件事儿……”接着,钟澄把那年春闱后,他被人篡改籍贯的往事,告诉了女儿。
他接着解释道:“若他真是你双生的哥哥,恐怕当年救你们祖孙俩的事,没那么简单!是先起意改为父的籍贯,还是先有目的去救人,这还不得而知。若当时无另外目的,为何谎称你哥哥已经夭折了?”
妙如听了这些,顿觉毛骨悚然。
这具身体原主的生辰是二月底,也就是说,她们在扬州宝应,被人救起也是在那时。
春闱却在二月中,张榜也就二月底三月初的事。京城离江南扬州,就是快马加鞭报信,也得十天半个月。那么这边改籍贯,跟那边救人几乎是同时,这也未免太巧了。
“不过,爹爹,若他们是另有目的,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手无寸铁,他们何不顺势而为除掉了。怎么可能让他活下来,这也说不通啊!”在这点上,妙如有些不解,道出了自己刚发现的疑点。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被人改籍贯的事,为父还没跟你舅舅提起过。先莫要声张出去了。”钟澄嘱咐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套话
本章节
钟府的仆人星魁,再次来到龚家祖孙所居的破败宅子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是来请龚杉,前往鹿鸣学馆的。他家老爷钟澄,想照着对方的样子,让人替龚杉画幅像。
少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和莫名的悸动。
那日在宴席上,被好友傅志绎一语道破,他跟身旁的夫子长得相像。这两天来,钟探花一直派人跟他和祖母打探以前的生活。今天更是再次请他上门。
难道自己真不是爹娘所生?
当时他虽年幼,毕竟是经历人生大变。从锦衣玉食的少爷,沦落为不名一文的流浪儿。这些年下来,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人心的险恶。当年在他被二房赶出梁家大门,从族谱上除名,甚至被迫改姓时,一直巴结他们大房的族人们,他们瞬间突变的嘴脸,让他毕生难忘。
当时想的是,无非是狠心的族人,为了侵占财产设局害的他。从未曾想过,自己真是抱来的。
小时候,虽有人说他长得跟爹娘一点儿也不像。可打小,爹娘就没少宠爱他半分。加之小小年纪,被人冠上神童的名号,爹爹更是引以为豪。曾多次当众夸奖,说他儿子今后要为梁家光宗耀祖。
没想到梦醒得如此之快,尚在冲龄就遭遇了失去双亲的变故。被人扫地出门,赶出了家乡。若不是姨姥姥好心收留,他没准现在还是一名乞丐,或者早已卖身为奴。从那以后起,他就随了姨姥姥的姓氏,两人以祖孙相称,相依为命至今。
直到三年前,祖母的旧疾发作。为了治好她,家中值点钱的东西。全都搬出去或卖或当。此后,祖孙俩守着家徒四壁的宅子,艰难度日。
直到有一天,听街坊们谈起,淮安府城所在地山阳县,那里有座云隐山,山上一位慈悲为怀的大师,专门为穷人免费医治,医术还不错。冲着这点,祖孙俩才卖了邳州的老宅子。搬到这里居住。
没想到前天,跑去钟家开的学馆门前看热闹,引来这段牵扯。
见孙儿还在那儿犹豫,龚阿婆叹了一口气,劝道:“杉儿,你跟着那位大哥去吧!昨日那位姓钟的先生,来家里看望过奶奶。问起过你的父母,我把情况都说给了他听。老婆子虽有些老眼昏花,但隐约间,能感受到那两人不是坏人。而且听说那钟先生。家中已有了两儿三女。若你跟他们没渊缘,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找你去呢?!去吧!求个安心也好!奶奶要是哪天走了,心里也少份牵挂。”
龚杉走了过来,紧紧握着祖母的手,埋怨道:“奶奶说的什么话!慧明大师都说了,您的病将养一年半载,就会好起来的。杉儿还要侍奉奶奶到十岁呢!”
祖孙俩又聊了一会儿。最后龚杉还是跟着星魁来到了钟家。
当他走进那间敞亮的厅堂时,屋中早已有人守候在那里。
抬眼望去,发现那人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姐。龚杉也不敢多看,跟对方互相见过礼。
再次抬头时,才反应过来,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之前碰到过两次的少女。
她转身回到案桌后面,正调着瓷碟里的颜料。见他望了过来,脸上浮现出粲然的笑容。
旁边侍立的丫鬟,朝他嘱咐道:“这位公子,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家小姐马上要开始作画了。”
龚杉有些吃惊,原以为,给他作画的。起码是个年过而立的夫子。没想是位尚未及笄的女孩,不由有些担心,不知钟家老爷是何用意。
好似看出他眼里的疑问,妙如向他福了一礼,解释道:“多谢公子拨冗前来!家父请托公子帮忙。命小女照着你画一幅像。咱们此次呢,跟其他画师有所不同,时间有点久,不用紧绷着,放松就好。”
接着,她又把作画时的要求,简述了一遍,随后就开始了。
妙如细细观察了他的眼眉,还真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不过,她在起笔时,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真实按照对方的眼睛来画,切不可加入爹爹的影子。
作画时,她的嘴巴也没闲着,打探起他的过往来。
“听龚阿婆提起,你们是两年前从邳州搬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龚杉摇了摇头:“没亲人了。”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
妙如也不气馁,接着问道:“听说是傅伯伯帮你重新走进学堂的,想来你以前的学业也不错。小时候,可有请过专人替你启蒙?”
见她打探自己以前的生活,少年有些不自在,小声嘟囔了句:“家里帮着请过几位先生。”说着,又朝窗外望去。
妙如心里却琢磨开了,既然请得起教书先生,那说明以前的家境不错。是什么事情,让他家破落至此呢?
“傅伯伯家里一门三进士,能让他老人家瞧得上眼的,自然水平不低。想来公子的先生,定是个实力不俗的。如今爹爹忙着开馆,没时间给两位弟弟启蒙,能告诉小女子,教你的是哪位夫子吗?能否举荐一下!”
“记不得,只知在周家桥那地方,挺有名的。好多年了,也不知还在不在?”
“周家桥?!”妙如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道一闪而过的灵光,“你小时候是在那儿度过的?这地方是不是离泗州不远,在洪泽湖边上?”
“姑娘也知道那个小地方?”显然有些意外,龚杉连忙反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没刚才那般生硬了。
妙如心中暗笑,这小子装淡定装不了多久,自己肯定会把他的过往套出来。
“小时候跟舅舅路过那里,当时还有个神童在跟秀才们比试。对了,听爹爹说,你今年也是十三岁?六岁时可曾在周家桥呆过?”她乘胜追击。
“我八岁时才离开那里!”
“那位神童不会恰巧就是你吧?!”
龚杉害羞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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