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龚家祖孙居住的房间,迎面扑来年久沉积的霉味。虽是三伏天,到了里面还是感到冷浸浸寒意直入薄衫。
让妙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莲蕊见了,忙用手臂箍了自己主子的身子,为她祛寒。
“钟姑娘来了?”刚走进里屋,老妇人含混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了过来。
妙如环顾四周,屋里确实家徒四壁,仅有两张床榻、一把椅子和吃饭的案桌。
她床榻上望了过去,龚阿婆的精神尚好,比前次在山上见到时,多了几分生气。
妙如简单问了几句,又让莲蕊展开纸墨笔笺,记下了对方所说的细节。随后又伸手替她把了把脉,也记录下来,嘱咐了几句后,又从布袋里取出带来的药包。
“这是师叔让晚辈带来几副草药,按单子上所写的每日煎服。”她拿出一张药单,放在桌上,然后让莲蕊收起文房四宝,放在屋子的角落里。
老妇人哆哆嗦嗦,要从床上挣扎起来,莲蕊忙扶住了她。
“姑娘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咱们祖孙俩三生有幸,这两年尽遇上好人。”
两人一怔,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前年杉哥儿在人家夫子的学馆窗外偷听讲学,谁知碰上个衙门里的老爷,考了他几个问题,竟破例资助他,正式听课去了。其实他小的时候,家里替他正经请过先生的……当时的夫子还劝他,过几年去考秀才。没想到遇到变故……”龚阿婆长叹一声,自怨自艾地唠叨,“都怪老婆子没用,拖累了他……”
妙如猜想,那位官老爷一定是看出,他是个读书好苗子,爱惜人才,才解囊相助的。
莲蕊接口问道:“您孙子上学去了?”
“嗯,本来他是不想去的,硬是要在家陪着我。我答应过不再干体力活了,这才肯上学去。他说帮人抄书能挣到钱养活两人。”
一席话说得妙如,眼睛有些湿润。当初爹爹也是这般,跟祖母相依为命携手走过来的。
主仆俩又陪着龚家阿婆说了一回话,才告辞离开。
第二日,妙如按约来到钟府东侧的兰桂园,拜见长房的伯祖母、五伯母和明婧姑嫂。
钟明婧见到妙如,很是高兴,问起她这些年在京城的生活。
“你的事,听哥哥说过一些。想不到上京后,你过得这般苦。不过好了,过两年你就离开她了。你未来的婆婆,不会像她亲妹子这般……”明婧替她担心起来。
“应该不会”妙如摇了摇头,“当初爹爹也是担心这个,没有应允,后来杨家倒台了。她们又上门提亲了,二伯母觉得表哥为人不错,对妙如还算不错……”
“那就好不过也不用怕,若真是她在背后有什么小动作,九叔一点会帮你出气的。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刚才跟姐姐说的那些,不要告诉你那小姑子陆烟翠了。我不想同窗们知道,我在京中的经历。好不容易逃到南方,先让我喘口气。省得惹来更多麻烦。”
“晓得了,是怕人集体拷问你吧?”钟明婧一副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
妙如脸色微红,掩饰道:“其实我就想过几天简单清静的日子,不想被人议来议去。”
收到此话,钟明婧知道她脸皮薄,遂转移话题,跟她聊起,自己嫁到陆家的生活。
妙如听得入了迷,心里暗想,难怪明信哥哥满意了,陆家长辈对他这妹妹还真不错。嫁对人家,出阁也不是多么恐怖的事。幸福都是需要用心经营的,不去尝试怎知自己得不到?
“你现在整日里上学,哪有时间绣嫁妆?”明婧突然想起这事来。
妙如脸有些讪然之色,沮丧地应道:“大家都知道,我这双手做不来那些。万一不赶不急了,京城里咱们家有位姑姑,她家是开绣铺的,到时拿银子到铺上买不就得了。”
“你呀没亲娘帮着操心就是不行到底还是不懂这些。大户人家对新过门的媳妇,都很讲究这些的,入门认亲时就拿手工女红作见面礼。”
临走的时候,明信堂哥偷偷塞给妙如一封信。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她有些纳闷,直到第二日上山的时候,她才有空把信封打开。
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画和张便笺,上面只有一行字:“妙妙,帮着把这幅画题上诗词后,等嵘曦再来时归还原主。”
她又打开那副画,上面是一个少年独登高楼,对着南方怅望,从山顶的升起的月亮,清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水,上面飘着几朵落花,随着水中的云影,在微风的轻拂下荡漾。
妙如一怔,再仔细端详画中的意境,试着琢磨相应的诗句,想着想着,不觉间有些痴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鹿鸣
到九月份的时候,钟澄的学馆终于开张了。
每三年的八、九月份,正值桂花飘香时节,各省的秋闱放榜。虽然今年不是乡试的年份,钟澄还是把开馆日子,特意定了在这个时节,是有深意的。
他投身专为科举服务的教育领域,自是本身的优势。
昭明元年探花郎、江南书香世家出身、京中五年翰林院学士的背景,加之先父官至三品大员,敕封忠肃公,曾是朝中清流领袖式人物。这些光环,让他的学馆,从还没开张起,就先聚积起了一种人气。
加之他别有深意的学馆名称,使之江淮诸地的学子,更加趋之若鹜。隐隐有跟府学、扬州格致书院抢生源的势头。
那还多亏大女儿给他的建议,取了个特别有意头的名字——鹿鸣学馆。
妙如想起前世,那些名师开的辅导班,取名皆为耸动的什么“冲刺班”、“状元班”、“高分班”之类的。先不说有没那水平吧起码有个好意头,加之名师的个人号召能力,来入学的人多,在严格筛选下,生源的资质自然有了保证。
就像有些彩票站点只要一出五百万,一千万,就死劲地吹嘘自己这里是块福地。还不是想吸引更多人来买。基数大了,后面曝出中大奖的机率就大了。
无他,良性循环使然耳
当听说堂叔的学馆名称,是用小堂妹的建议,钟明信不禁莞尔,打趣道:“九叔,这要是开到京城去,那不得叫‘琼林学馆’?”
妙如在一旁接话道:“叫‘簪花’馆也行呀得充分激发学子们渴望一跃龙门的斗志,不想当状元的考生,不是好考生……”
钟澄哂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指着女儿笑骂道:“就你这丫头的鬼点子多若你生为男儿,莫不是也要挣个学士当当?”
妙如也不知害臊,应道:“若大楚朝允许女子入仕,当个学士也没什么啊?”
心里却嘀咕道:在前世,我早成拿到学士学位了,也不羡慕。
总之,开馆那日宾客盈门。
学馆开张来的自然都是文人雅士,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鹿鸣学馆是中级辅导教育机构,自然来就是有功名的人,起码都是秀才以上。照说童试尚未过的,或需请蒙学的,决计不会迈入此门。不过,那日也有例外。
傅君则领着让他头疼的小儿子,来到学馆门前,指着门框上的牌匾,向傅志绎问道:“绎儿,可知鹿鸣是何意?”
傅志绎撇了撇嘴巴,想到拿如此简单的问题考他,有些不以为然:“当然知道,夫子讲过,中了举人要参加鹿鸣宴,成了进士就是金殿传胪,琼林簪花。”
“老夫还以为你小子不知道”傅家老爷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前头两个哥哥十三岁时,早成了秀才,就你还是一白丁。还不如龚家那小子厉害,一口气就过了县试、府试,就等着过院试。为父请他来读书,也好过向夫子的精力,全浪费在不知长进的身上。可羞煞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些个……若到时他成了廪生,你想跟人家当同窗,怕是都不能了……”
傅君则看着他越来越黑沉的小脸蛋,心中颇为得意,总算找了儿子命门了。虽然进步有限,这半年来小儿子的改变,他还是看在眼里,此时出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以前可只有这小子,气他这个老子的份。
傅小弟脸露怏怏之色,眼睛四周一扫,瞥见了外围人群中的龚杉。他挣脱父亲牵制,跑去找同伴。
这边,傅君则已经跟出门迎接的主人寒暄上了。
钟澄双掌抱拳,言笑晏晏把人就要迎进去:“傅大人,真是稀客稀客有您来捧场,让寒馆蓬荜生辉。”
“听闻钟探花开了馆,怎么着也要带犬子过来见识见识。让他受点熏陶也好明了差距在哪,就知道发奋了……”傅君则回礼道,一扭头发现儿子不见了。朝四周找了一圈,发现那小家伙早跑到外边去了,还把龚杉也拉了过来。
没一会儿,两小家伙就来到了傅老爷身旁。
龚杉忙朝傅君则施礼磕头:“给恩人老爷请安”
后者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恩情,小侄帮伯伯监督绎儿读书,伯伯感激你都来不及这点小忙不算什么来,起来拜见鹿鸣学馆的钟探花。”
说着拉了小儿子和龚杉,朝钟澄行礼。
今日,龚杉来此地,原本就是想见识一下,夫子口中称道的探花老爷。说他特意从京中翰林院辞官回乡开馆,不惑于高官权禄,很有读书人的气节。
来到此地后,他一直在附近徘徊张望。希望见到传闻中那人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资助他上学的傅家父子发现了,忙跟着同伴前来请安。
“小侄傅志绎给钟叔叔问安”
“晚生龚杉给钟前辈请安”
钟澄伸出手来虚扶,让两位不必客气。
少年闻言均抬起头来,望向传闻中的那个人物,眸子里尽是好奇仰慕之色。
见到此种情形,钟澄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只是目光扫过,左边那个眉目清朗的陌生少年时,脸上微微一怔,随后就敛下了异色,镇定自若地把三人迎到了馆内。
今日所来宾客,多为附近士绅和钟澄以前的同窗旧友,还有淮安的官僚、本地名门望族的当家人。不少是带着自家子弟甥侄,打算来拜师的。
江淮之地文风鼎盛,多出进士翰林,为官入仕乃此地名门的传家祖训。
是以,钟澄此次回乡办学,得到众多同乡捧场。
作为五房堂叔回乡办学的头号拥趸,钟明信打学馆开始筹办起,一直跟在钟澄身边,帮他打理庶务。今日开张自是少不得出来帮忙招呼宾客。
为了办学,钟澄特意租了座四进的大宅子。
前面一进为学馆所用,一进为待客留客备下的。后头两进跟前面用了道高墙隔开,自成一片天地。安置全家妻儿老小住下。眼看着儿女们都长大了,挤在一起,着实不太方便。
因此,妙如也请了几天假,下山回家帮忙张罗搬家的事宜。
这日也不例外,前头热闹非凡。后院也没闲着,各房主子带着仆妇丫鬟们在自已的住处整理。
见大姑娘好不容易回家多呆了几天,秦妈妈找准机会,特意跟她汇报起,织云和烟罗亲事的进展来。
“老爷说,把织云说给京城夹道街钟家铺子的李管事,烟罗配给他身边的小厮月魅。”
“这么远,怎么成亲啊?难道还等咱们回京了再成亲不成?”妙如有些意外,她以为父亲会安排,在淮安跟在身边的小厮。
“哪里需要啊年底各路管事,都要回南方结账的,到时给他们办了就是。”
妙如点了点头,嘱咐道:“若是可能,让那人调到这边的铺子为好,总不能让他们新婚就分居两地吧”
秦妈妈正色道:“姑娘胡涂了,老爷让织云跟李管事配对,自是打算把京中那铺子,留给姑娘当陪嫁的。反正过不了两年,您还是要嫁到北方去的”
妙如不置可否,若家中情形有所好转还好,若这两年经济仍是结据,她定是不会要这份产业的。
“姑娘,这是她们两人的嫁妆单子,比照前些年锦绣出嫁时定的。”说着,秦妈妈递过一帖子,上面是莲蕊的字迹。
妙如浏览了一遍,又交回给秦妈妈:“这事您作主就成了,把烟罗先嫁出去了?那个什么月魅,她本人可还看得中不?”
她担心这样盲嫁哑嫁,琴瑟和谐还好,若是互不对盘,两人成怨偶就糟糕了。
秦妈妈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连忙保证道:“决计不会的,起初烟罗还有点扭捏。后来老奴特意把烟罗,派到老爷那边的帮忙。姑娘在山上的几个月,听说两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了。烟罗是个爱说话活泼的性子,月魅偏又是个闷葫芦,两人这一搭配呀恰是正好……”
接着她补充道:“您是不知,月魅老子娘听说配的媳妇,是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过两年要跟您到汪家当管事娘子的,甭提多高兴了。还说要找机会向你磕头呢”
妙如哭笑不得,在下人眼中,看来都是她高嫁了。
殊不知这高嫁的媳妇,通常在婆家过得最是辛苦。步步小心,生怕被人低瞧了去。
要不当初杨景基,为何要把二女儿低嫁了?若不是出了祖母去世的那档事,母亲杨氏的日子,不要太好过哦既是低嫁,又是恩人之女,爹爹和祖母没法不把她供起来。
其实运道的走势,一半原因取决于,自己对待命运的态度。
像杨氏这样专门利已,从不利人放纵自私的性子。就是再好的运道,抵不过把恩情耗光,寒了人心,夫妻悖离;再如白姑姑那样的,处处与人为善,命运在不经意就垂青她了,又耐得住磨难的考验。愿与相公同甘共苦,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上个月任姑父来信,说他散馆考试时评了优等,现在已经入了行人司。他**在儿媳的照料下,身体有好转的迹象。
第一百六十四章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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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
妙如在屋里,正跟秦妈妈商议烟罗的婚期。这时,茶香撩开帘子,进来禀报:“信少爷差人来,叫姑娘到前面的知君堂去,说是舅老爷来了。”
舅老爷?杨俊贤?
妙如身上不由得一阵发冷。旋即又拍了拍脑袋:该死!怎么把林大舅给忘记了?!
她心下一喜,比听到同窗来访还要高兴。
忙叫来莲蕊,帮她整妆肃容,带上出门的面蒙。然后带了丫鬟,就朝后院的角门迈了出去。穿过宅子旁侧的巷子,路过宾客云集,喧阗一片的前院,来到了专门招待客人院落前头的知君堂。
那里,有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背着手侧对门口,正在欣赏墙壁上挂着的书画作品。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男子转过头来。
落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豆蔻少女,正迈着莲步,款款走来。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余光中,仿佛是风中柳枝,摇曳生姿,说不出的妙曼动人。
待那少女稍稍走近,两边都仔细端详对方,过了几个瞬息。然后,那少女自己揭了面蒙,向下矮身福了一礼:“舅父大人在上,甥女妙儿这厢有礼了!”
林恒育显然有些惊讶,绕着妙如转了好几圈,喃喃道:“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解释:“你长得跟姐夫比较像,只有三分像姐姐。你小时候那会儿,更像她一些……”
追随着他转圈的步子,妙如跟着他的视线转身,不解问道:“舅舅刚才是没认出妙儿来吗?”
有些不好意思,林恒育讪讪地掩饰:“那年你才六岁吧!认不出也算不得稀奇事,女大十八变!若现在看到你婉致表妹,肯定也认不出她来了。”
妙如朝里屋走了几步。朝那边望了望,发现并没其他人,有些困惑:“难道舅母跟表妹没跟过来吗?”
“婉致她脱不开身,你舅母又有身子了,在家里照顾她娘亲。”林大舅解释道。
妙如脸上闪过失落的情绪,等听到后半句,又替舅舅高兴起来。学着男子的模样,朝林大舅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吉祥话,以示恭贺。接着。把莲蕊打发下去斟茶倒水,招呼客人。
把外甥女请到椅上坐下,林恒育打断道:“不用忙!等一会儿我还要到前院去的,想先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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