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如扶稳站定,顺手理了理头顶帽子上的帏纱,朝那边两位小少年望了过去。
只见两人皆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一位穿着绫罗月白色夏衫,头顶插着一支玉色发簪;另一位身着青色衫子,领间袖口洗得有些发白,发髻上系着一块方巾。
看到自家小少爷冲撞了客人,碧云脸色有些尴尬忙向对方致歉:“这是我家五爷,险些冲撞钟家小姐,望您莫要放在心上。”
“可是绡姐姐的亲弟弟?”妙如并不以为意,低声询问道。
“正是,老夫人平日里最疼爱这位五少爷了。自从三姑奶奶出嫁,这家里就没人制得住他了,太太整日里愁得跟什么似的。”碧云叹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想来平常没少受他的荼毒和作弄。
听说这位傅小弟,乃傅氏夫妇晚来得子。前面的哥哥姐姐,不是外地就任了就是出嫁了。家里的祖母甚是宠溺疼爱,难免有些娇纵。以前没少听傅红绡,提起过她这位弟弟,常常一副爱恨交加的语气。妙如还哪有不明白的,今日算是无意间撞见了。
把这边安抚稳当后,碧云走到对面去,对两位正在争抢的小公子施了一礼。
“五少爷,老夫人刚才还在念叨您呢!您这是来陪她老人家用午膳的?”
那两位少年停下动作,傅家五公子傅志绎见有外人在,一本正经地问道:“原来是碧云姐姐!你这是送客人出去?”
碧云点了点头,答道:“是啊!这位钟家姑娘刚从京中返回,专程为三姑奶奶捎东西来的。五少爷赶紧进去,老夫人和太太都等着您呢!”
听到有傅红绡的消息。小少年眸子一亮,嘴巴裂开,露出洁白的贝齿,兴奋地一把抓住眼前的人:“三姐又来信了?她现在过得可好?”
碧云顿首答道:“您进去问一问不就得了?!三姑奶奶还给五少爷做了身衣衫呢!”
“谁稀罕衣衫了?!这回有没带好玩的东西来?像上回那种怪兽什么的。”少年急急地追问道。
“哎哟,我的爷!您都多大了,还玩那些玩意?”碧云在旁边掩嘴偷笑。
“姐姐都说了,那些东西不分年纪玩的……京中好多比我大的公子哥都在玩呢!”傅志绎愤愤然地驳道。
在他们俩对答的时候,妙如早已登上了马车。隔着纱窗帘子,望着对方那几个人。
把自家小姐安置妥当后,织云站立守在车厢旁边。两人等着碧云回过神来。跟她打声招呼后,好起程离开。
好似看到钟家主仆的窘境,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衣少年,忙出声推醒同伴:“咱们先进去请安吧!让这位丫鬟姐姐,把那边的客人先送出去,大太阳底下怪烤人的……”
他的话语和动作,引起了对面车厢里的人的关注。妙如心念电转间,把目光也投射了过去。
那少年身量虽小,五官疏朗,眉目如画。长得有几分消瘦。或者是还未发育的原因吧?!
他的眼角眉梢,妙如总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说不出的面善。
两世为人,她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看过不少明星。这种熟悉的感觉也没太在意,低声吩咐跟在车外的织云,示意她主动走过,跟丫鬟碧云打声招呼就走。
离开傅府后。钟家的老仆长庚驾着马车,把两人带到了市集。找了间安静的食肆解决了午膳后,又把她们搭到了东市,去寻找傅红绡信中所提及的那间铺子。
这是妙如第一次在淮安城里逛街。
前些年在钟宅守孝期间,不是在家中关着,就是上山跟师叔学医去了。既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出来透气。也无年纪稍长的闺中姐妹,一同出来聚会什么的。
此次出来,妙如决定抓紧时间,好好逛逛。一行人来到了,书院同窗嘴上常提及的百珍坊。那里从古董珍玩到珠宝首饰、从绫罗绸缎到胭脂水粉,从笔墨纸砚到陶瓷器具,无一不全,无一不精。
让庚叔把车停靠到附近。她挽着织云的手臂,两人穿过青石牌坊,走进了商铺林立的一条街。
妙如在书局淘了几本刚上市的新书,织云自己挑了几朵珠花,两人终于在如意街。寻到了“童趣坊”。
果然和她要求的一样,店里的装潢以及招牌设计,跟京城那家如出一辙。里面摆放的样品,皆是京城上层圈子里,流行许久的布偶玩艺。
可能是刚开张不久,铺里的顾客并不多。妙如走进去时,女掌柜笑脸相迎的从柜台后面踱了出来。
“这位小姐,想看看几样新鲜出炉的吗?送给弟弟妹妹,侄儿外甥最是合适不过了。”
妙如没有答话,让织云递上她东家的来信。
最后当掌柜的张大姑,把钟家主仆俩请到后院,两人聊起了铺子的现状。妙如又把京城店铺的运作模式,介绍了一番。听得对方睁大了眼睛。
这张大姑,是傅红绡母亲从娘家带来陪房的女儿,从小就跟父母学着在店铺上打理生意。当初傅红绡嫁到京城的时候,傅太太特意把她,安排去帮女儿管理嫁妆。
她本来就是千伶百俐的人,不过是一直在南方,帮三小姐打理生意。对于自家主子在京城的生意,自是不甚了解。当初接手“童趣坊”,也是东家在南方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让她临时顶上的。
见傅红绡介绍的那人来了,心中长吁了一口气,打算把铺子转交给妙如。
“这怎么行?!张掌柜你可不能撂挑子。傅姐姐只说,让我派个人手来,帮着把京城‘童趣坊’的做法,传到这边来。可没说让我的人当掌柜。再说她们也不懂啊,还是跟在张掌拒这里,打打下手为好!我整日在书院里上学,没有太多机会下山。让我这丫鬟织云跑跑腿,递一些设计样式图纸,学学经营之道就够了。她们将来本姑娘还有别的安排的。”妙如连连摆手,把理由说得很详尽。
最后双方协商,织云留下来,跟着张大姑在铺子上帮忙。妙如有新的款式设计出来时,让她去取回。
几人又闲话起家常,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见日头偏西,天色不早了,妙如起身告辞,带着织云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又想起一些事来。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她只敢设计一些布艺作品,跟人合伙做生意。是防着最坏的结果出现。
那时担心是,哪天钟府被抄家,她还有一份收入来源,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最坏的境况竟然躲过去了。多做一些生意,挣点嫁妆的想法,又从她心底冒了上来。
毕竟,以前若是太高调,一旦政治风暴来临。不仅会让之前所有的付出,顷刻间皆化为乌有。而且因着时机不对没做成,让创意提前曝了光,反而让别人学去了。
如今爹爹归隐乡里,官场上那些风波,离钟家五房越来越远了。以后挣的,就全是自己家的了。这种状态,让妙如放下顾虑,想重新振作起来,大干一场。开始真正的古代创业。
可是,最大困难出现了,她身边只有三个丫鬟,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而且两位年龄大了,马上要出嫁生子了。想干一番事业的想法,首先就遇到缺乏人手的困难。
如今烟罗和织云都已十八岁了,得赶紧让秦妈妈安排她们嫁人了。
“织云,这些年里,你可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车厢里,妙如第一次跟她聊起这个话题。
“姑娘怎么提起这个了?”织云脸颊上立刻飞起两朵红霞。
“看着三妹房里的锦缎都配人了,想着你和烟罗都快到年纪,是得考虑这事了。”妙如解释道。
“姑娘,你要丢下奴婢吗?我不想离开您!”带着满脸羞怯,织云拉着她喃喃道。
“嫁人也可不离开啊,你看绵绣不也在钟家呆着。你们都是祖母留下来的,我也舍不得你们离开……”妙如忙安慰起她。
织云仍不放心,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若是姑娘将来嫁人了呢?”
“若你们愿意,就当我的陪房跟一起过去好了;若是不愿意,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自己做个小生意,也是好的。”
“嫁人了奴婢也会跟着姑娘的,当初跟老太太保证过。还有,若是咱们嫁人了,谁来侍候姑娘?总不能只一个莲蕊吧?您以后要嫁到长公主府的,没几个从小跟着的贴身丫鬟,怎么能行?”织罗担心道。
“咱们家里现在没条件讲那排场……过两年再说吧!”
“姑娘,上回在船上救的那位殷姑娘,我看人蛮机灵的。要不,姑娘再试试。若得用就收下她吧!起码她水性好,若您又不小心掉进湖里了,身边也有个能搭救的。”
“她最近怎么样了?”
“在外院打着杂呢!听琴韵妹妹说,比较能吃苦,反应也快。老爷瞧着还行。”
“那你平时多跟她聊聊,摸摸她的底细。照她说的情况,跟莲蕊的身世,倒是有几分相像。若来历确实清白,没后患了,就带着她跑跑腿吧!”
织云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第一百六十章贫妇
槐香院的西厢房,妙如住在第一间,婵如带着她的丫鬟,被安排在第三间。一家人住得较为拥挤,但能跟大姐住在一起,婵如自是满足。
她如今和二姐妤如,整日跟着爹爹在家里学些东西。
每次晚膳后,若妙如在家,她总会到屋里跟大姐坐坐再回去,这日也不例外。
不过,今晚婵如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一进门,就让妙如把屋里的侍候的人遣了出去。
“大姐,你知道我亲娘是怎么去世的吗?”
妙如心里暗道不好,难不成什么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了不成?
“小婵怎么想着问起这个来了?”妙如皱起眉头,把三妹拉了过来。
“你不在的那几日,小婵到姨娘的屋子里,想去逗二弟玩,无意间听她跟三房的六奶奶谈起来的。”婵如把事实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又是三房的六奶奶!当初不是她和母亲合计,要把自己过继给二伯母吗?又兴风作浪起来了?
妙如紧张地追问:“都聊了些什么?”
“她们说我娘当时都怀上弟弟了,是被……害死的。还说,祖母最后也是因为这事,被气得下不了床,最后……”她边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反应,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夫子交待,子不言父之过。咱们作小辈的,自然不能议论长辈的那些事。长大了你若还想知道,就去问爹爹吧!咱们现在年纪还小,不应掺和在姨娘跟母亲争斗之中去。快些回去睡吧!”妙如摸了摸她的头顶,叫来她的贴身婢女,把人带了回去。
安抚完三妹,妙如又让人找来秦妈妈,安排起两丫鬟嫁人的事。让她先问清那两人意向。早作安排。
“到时在我体已里,支取一些银两,送给她们作妆奁吧?!”妙如征求她的意见。
“老奴替她们两个先谢过姑娘。”其实秦妈妈一直记着这事,只是她不好开口主动提,毕竟现在府里的境况,不比之前老爷在任上时。她还以为主子们,会借机把她们都遣散了呢!
“这是应该的,当初许诺过,无论贫穷富贵,都不会抛下大家的。”妙如脸上淡淡的。没有特别的表情。
秦妈妈心下感动,提醒道:“那您也该再陪养几个年纪小的,到时嫁到汪家,也好有贴心的人使唤。”
“正要跟妈妈商量这事呢!”妙如接过话头,“先紧着家生子里挑,莫要再到外头买人了。毕竟爹爹的学馆现在还没开张。等家里条件好一点再说。”
秦妈妈点了点头:“我那孙女今年也有九岁了,可以进来帮姑娘干些粗活了。”
“那敢情好,让小茶香跟着我去书院吧!正好有空教她认些字。”妙如的脸上露出笑意。
秦妈妈大喜过望,连忙跪下道谢。
扶她起身,妙如又问道:“对了。爹爹那里的事情办得怎样了?妈妈再递张两百两的银票过去吧!就说我这边暂时用不上,紧着他那边先急用。”
“姑娘……”秦妈妈迟疑片刻,“您也该留着点给自己备嫁。太太那边到时是指望不上的……”
“我知道,这不,打算把织云派出去,学着做生意嘛!爹爹要养一大家子人,还得筹备馆舍,他更缺银子。他那边运作起来。家里会越来越好的。”
秦妈妈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声了。
第二日上山的时候,妙如除了带上秦妈妈的孙女茶香外,还特意带上了那位,在船上救起的殷姑娘。
云隐山的北麓,不像南麓那边。有几家富户修了别庄,顺道把山路也修宽撸直了。
上灵慈寺的山道,有半程还是一如既往的崎岖难行,或许是要考验上山者拜佛的诚意吧!马车是行不通的,坐轿子也有些危险,只有用双脚,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往上爬。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灵慈寺时,太阳已从树梢间升起来了。
在主殿敬完香,碰到了师傅慧觉大师,陪他坐着说了一会儿的话。有个小沙弥跑来找妙如,说慧明师叔找她有事。
一行人又跟着她。找到师叔的禅院。
到目的地时,外面有个小沙弥等在门口:“师妹,师傅正在为人诊脉,你赶紧进去吧!”
妙如把带来的人,安置在外面,自己走进了禅房。
进门就有股浓郁的药香迎面扑来,屋里光线不是很好,有些昏暗。见师叔在为一位老妇人诊脉。她撩起面幕,好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
那妇人鬓染霜华,身上穿的衣裳布满了补丁,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回答师叔的询问时,气喘吁吁,看到她的这个样子,妙如脑袋里像有根弦崩断了。
眼前这老婆婆的样子,跟祖母生病时何其相似?!
她正在发愣,师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净昙,你来替她把把脉。”
妙如依言伸出手指,按在老妇人的瘦骨如柴的手腕上。
脉象较为沉涩。
又望了望她的气色和舌胎,把症状描述给了师叔听。
慧明大师点了点头,教了她一些临床的观察症状的窍门,又叮嘱道:“记住她的脉象了?这个病人就归你跟进了。”
妙如有些吃惊,她这点末技,哪里够为人看病的!
正要推辞,慧明大师又开口了:“这位龚施主沉苛已久,应在家多加休养。不宜再隔三差五地上山了,劳累了反而对她养病不利。”
妙如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不是六七日要下山一趟吗?现在把她的症状记住了,往后在山下,由你来帮这位施主诊断,把新情况报告给我。配药了再由你带给她。师叔月余再下山一次,看看她的情况。”慧明大叔安排道。
她这才明白其中的曲折,妙如没再推脱,欣然同意了。
听闻这些,老妇人忙跪下,朝慧明大师磕起了头来:“多谢大师搭救。”接着,又转身朝妙如这边拜了起来,“多谢这位姑娘伸出援手,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说完,朝屋里黑暗的角落招了招手:“来,杉哥儿,替奶奶谢过这两位。”
妙如正要把老妇人扶起来,听见此言,一转头,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位少年。当下唬了一跳,忙把刚才撩起的面幕放了下来。
随后定睛一看,这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傅府二门外碰到过的,穿着青衫的那位。
只见那少年,朝慧明大师叩头谢了恩,又向妙如施了礼。
下山的时候,妙如让莲蕊搀着龚家祖孙俩,负责把他们送回家,记住了地址再回到书院,跟自己禀报。
她则带着茶香和殷姑娘,朝汩润书院所在的南麓赶去。
此时乃是盛夏,日头已升得老高。因着云隐山林深树茂,植被保存得较好,路旁如华盖般的参天古木到处可见,一片郁郁葱葱。山泉、瀑布形成的潺潺流水伴着几人,一路前行。
走在山道上,让人感到很是闲适,妙如不禁问起了,同行殷姑娘的情况。
“殷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小的十四岁!”对方恭敬地答道。
“卖身前,你家里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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