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澄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望妤如,对大女儿问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女儿没有意见。爹爹怎么决定,咱们就怎么办!不过,换人得跟二伯母提前知会一声,毕竟她还让妙儿去帮着做些事情。”有些明了杨氏的动机,妙如把皮球踢了过去。
“二嫂那边,既不欠咱们五房的,也并非缺了个学生。邀请的是妙儿,自是看重她。这岂是能代替的?她从几年前起,就帮着家里打理庶务。要练要学的,自然早就会了。我看妤儿,倒是需要从现在开始学了。”
钟澄的一席话,把杨氏说得哑口无言。
宋氏悻悻然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还有一丝懊悔。
想不到这事发展到最后,竟是妤如出来帮着理家!
这让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悔意。原本她只打算跟夫君提一下自己的委屈,毕竟她现在干的活,是主母的责任,却没主母的名份。
晚上,把女儿叫到书房里,钟澄千叮咛万嘱咐,提醒她一个人在外边住,要注意安全。
“还有,上山后暗中打听同窗们交的束修,下次回来后告诉爹爹。不能让你二伯母贴钱照顾你吧!”
妙如点头应下,随即告辞就出来了。
翌日,妙如收拾好行李,带着莲蕊和秦妈妈,提前赶到趣园,跟着谢氏上了山。
坐在车上一路往前行驶。
走到山脚下时,妙如发现,那不是去灵慈寺的路,就跟谢氏问了起来。
对方告诉她,现在的汩润书院,位于云隐山的南麓。跟灵慈寺分属不同的方向,进山的路径自是不同。
不过,一样是好风景,书院屹立于云隐山最高峰。
站在山顶,环视着四周,举目眺望,时浓时淡的云雾在山腰间缭绕着,如诗如画,如蔓如缕。峰顶露出云面,峥嵘威严,伫立在云端,犹如仙境。
好似比灵慈寺那边的风景,还要炫目几份。
书院场所是由别庄改建而成。马车在门口停下时,妙如一抬头,就看见牌楼的正上方,是谢氏亲书的“汩润书院”四个大字,婉约中透出几分英气。
走到里面。进门就是茂林修竹,小桥流水。远远地望过去,就见竹林深处浓绿中,有一片灰墙墨瓦的飞檐屋宇,参差起伏掩映其间。
她知道,那边该就是书院的所在了。
带着莲蕊和秦妈妈,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氏后面,来了一个大厅前。
前面守着一个小丫鬟,见到山长来了。迅速行过一礼后,忙跑进屋内。刚才里面的喧哗声。顿时安静下来。
妙如不由觉得好笑,想起前世求学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一听师长来了,教室登时都肃静下来,若是过了几秒,发现是假消息,又会响起一阵埋怨和嬉闹声。
谢氏也好似习惯了这种状况,嘴角含着笑意,把妙如拉进了教舍。
“来给大家介绍个新同窗,这是我本家的侄女——钟妙如。刚从京城回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跟大家一块学习了。”
谢氏话音刚落,妙如就走到堂前。
“妙如给各位见礼了!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说着,就盈盈拜了下去。
屋里坐着、站着的闺秀们,纷纷朝她还了礼。
抬起头来,妙如发现堂内有十来位女学生,穿着各式的春衫绣裙。大致都在十二三岁左右。
相互认识完毕,有个形容尚小的姑娘,出声问道:“你是明婧姐姐的妹妹吗?”
“嗯,她是我的堂姐,你也知道她?”
旁边有人轻笑出声:“何止认识,还是她嫂子呢!”
“是吗?这次回来。我还没见过婧姐姐呢!她还好吗?”
那小姑娘羞涩地一笑,点了点头,跟她说起钟明婧的近况。
没几下功夫,妙如跟那帮新同窗就混熟了。
下学后,谢氏派丫鬟来请她,引她参观各处的校舍。
走进陈列着学生作品的展示厅时,妙如迎面就看见,她那幅在掇芳园。根据当时场景作的画,被挂在了厅堂正中间的墙上。
“二伯母怎么挂在这里了?”她有些受宠若惊。
“我想着啊,这画作将来肯定能成珍品,现在让那些孩子们长长见识。”
“多谢二伯母抬爱,您这是想替妙儿打响名声吧!我是知道的。”妙如感激地抬起头来。望着谢氏。
“好了,不说这个了。啥时候帮伯母也画上一幅,前次在汪家时,我看你倦乏得很,就没敢提这要求。”
“随时都可以,这山上风景如画,找个伯母比较得闲的日子,连带风景和人物一起画下来,那才叫有意思……”妙如一想到这个,心情不由得飞扬起来。这里的环境,真是创作的福地啊!
“好,就听妙儿的……”好似也感染上了她的好心绪,谢氏拍了拍侄女的肩头说道。
此时,在掇芳园的万禧堂里,长公主召来儿子和儿媳,商量起二孙子汪遥和嫡孙女峦映的亲事。
“礼部员外郎韩大人的三女,明年就该及笄了吧?!这门亲事虽是年前才订下来的,两家理应常来走动。如今你不方便出面主持,我看,就让吴氏帮着为娘,操持宴会的事吧?!再让穆长史到宁王府去一趟,把王妃母女接来……”长公主望着儿媳安排道,“上回老太妃相中了咱们家的映儿,想说给她第三个孙子。那个孩子,为娘帮着看过,长得一表人材,是个上进奋发的好苗子。”
听到她提起女儿的亲事,汪夫人忙建议道:“母亲,我看许家的慎哥儿也不错,要不再多看几家?!反正咱们府里是宗室皇亲,峦映也不用担心进宫选秀,可以慢慢挑的……”
“话虽这样说,还是早点定下来为好。边关不太安定,谁知会发生什么事?!还有馥儿的亲事,你让吴氏也帮忙张罗吧!尽量找外地的人家。为娘如今老了,孙儿孙女的事,要早些作下安排。就算哪天突然去了,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旁边的汪嗣弘,听到此言皱起眉头,急声道:“娘,您身体这般硬朗,何故说这些丧气悲观之言?儿子不爱听!您肯定还能多活几十年,到时四代、五代同堂都不成问题!”
长公主摆了摆手,感叹道:“祸福旦夕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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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
转眼间,在汩润书院,妙如不知不觉呆了七八天。
在山上的生活安顿下来后,除了隔三差五到灵慈寺礼佛外,妙如平日里,就跟那群闺秀们,学些经史诗赋,琴棋书画,再就是针黹女红。日子过得倒是自在。
相比只收男子的传统书院,以科举进士,讲学论道为目的。汩润书院的目标简单明了,陶冶大家闺秀的品位才情,教养德行,培养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及气度风仪。
除谢氏亲自教授的文学和绘画之外,她又延请了江南有名的绣娘来教姑娘们女红,还有宫中退下来的老嬷嬷教礼仪,以及另一位女夫子教授音律和弈道。
那位女先生,出身于苏松一带的名门望族顾氏,父亲生前是一代名士。
顾先生年轻的时候,订过三次亲,未婚夫不是早夭,就是中途变卦退了亲。最后一次迎亲的头天夜里,新郎突然暴毙而亡。人皆曰她命硬克夫,渐渐地,天煞孤星的名头被人传得人尽皆知。
为了不施累兄弟,最后她索性立了个女户,从家里搬了出来。被谢氏请进女子书院执教前,她一直被江淮地区的大户人家,请去府里当西席。教那些家族的女儿们一些琴棋书画。
女夫子是个二十岁的女子,皮肤素净,鹅蛋脸,平日里神情严肃,眸子里恬静无波,好像任何事情,都难以影响她的心绪似的。
这日,妙如正在她指导下练琴,顾先生突然皱起眉头,奇道:“你是不是很久没练过了?指法动作倒是规范,就是太不熟稔。跟你摆在聚华堂上的那幅作品的画工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就像前世偏科被指责一样,妙如羞愧得满脸通红。轻声嗫嚅道:“以前家里事多,所以……”
“平时要加强练习,不要以为有点小聪明,不下苦功夫就能什么都会了。”见对方找借口,顾先生的语气不善起来。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确实许久都没摸过琴了,以后会多加练习的。”妙如屈膝道歉,赶忙作出保证。
她脸上有些赧色,心中想到,插班生果然不是好当的。进度跟不上,容易成为不和谐音符。想来滥竽充数都没法子。
自从又学了件乐器笛子后,妙如也没怎么摸琴了,毕竟相较起来,笛子更容易携带。不过正经闺学中,一般是要求女子学习抚琴弄筝的,毕竟素手弹来,这样更显得风雅。
顾先生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霁:“年底的时候还有评比的,可不能到时丢了山长的脸面。”
说这句话时,她虽然也是绷着个脸。但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
妙如点点头,暗中吐了吐舌头。
下学的时候,钟明婧的小姑子,那个叫“陆烟翠”的小姑娘,跑来对她说:“钟姐姐,你不要难过,顾先生不是针对你的。她对谁都一般严,赵玉琴刚开始学时。都被她说哭了……”
见她特意过来安慰自己,妙如心中一暖,扬着笑脸道:“我知道啊!先生是对咱们期望高,才会这样严的。若是以后出去丢了丑,失了咱们书院的面子,她心里肯定不会好受的。”
还有几位没离开教舍的学生。也都跑了过来,问道:“聚华堂正中间的那幅画,是你画的吗?你的字为‘净昙’?”
妙如点了点头,承认那是师傅给她取的法号。
“上面那个跟山长闲聊的老夫人,到底是谁啊?看她的神情气度,身份定是不凡吧?!”有人提出疑问。
“是啊,是啊!其实我们早就想问了,可又不敢问。”又一个人附和道。
“她啊?你们听说过荣福长公主没有?”见她们眼光不错。妙如也不卖关子,出声提醒道。
“难道……难道……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荣福长公主?”众人皆惊讶不已。
妙如点了点头,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自从知道有种画法,竟然可以把山长画得此般逼真。汩润书院的学生们。十分期待能看到画作者妙如,哪天能现场亲自表演。
不过,她被另一件事给缠绕住了,暂时没太多心思顾这头。
离京临行前,傅红绡曾托妙如,给她的娘家带些礼物。谁知后者第三日就被谢氏邀上了山,没来得及上门拜访,完成此事。
还有,早前在京城时,傅红绡就着手把“童趣坊”开到南边来。而今妙如都来南方生活了,生意的事自然就交由她打点。她还要去淮安府城的店铺上,跟傅红绡安排的合伙人见上一面。
终于等到书院的休息日了,妙如一下山回到槐香院,就让织云把箱笼里的礼物,清理出来。写上拜贴,跟爹爹禀告了一声。第二日就带着织云,搭上了马车,朝傅宅所在的河下镇驶去。
傅大人曾任过汝宁知府,后来年迈致仕,回到家乡养老,含饴弄孙。
到了傅宅门口送上拜贴,在马车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右首侧门里面,出来位老嬷嬷,把钟家主仆迎进了后院的内堂里。
堂屋上首坐着一位鬓发灰白的老太太,身穿一菘蓝团福褙子,头上简单地绾了个圆髻。
边上还坐着位美貌的中年妇人,长得倒跟傅红绡有三四分像,想来是她母亲。旁边还陪着几位中年妯娌,想来是她家中的婶婶之类的长辈。
由老嬷嬷的引荐,妙如向屋里的长辈们施了礼,禀明自己来意。并把好友的家书和礼物奉上。
“三丫头来信早提过,说在京中的金兰姐妹,对她平日里很是照顾。解了她不少思乡之苦。”看完孙女的来信,老夫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妙如和蔼地招呼道。
“老夫人客气了!在那里,是绡姐姐照顾小女还差不多。”妙如客气地回应。
“一个月前接到她的来信,听说竑哥儿又要添弟弟妹妹了?!这事可是真的?”提起此事,老夫人乐得快合不拢嘴。
“当然是真的。本来绡姐姐还说,明年要带竑哥儿回娘家探亲的。想回来看望老夫人和伯母的,看来只能往后推了。”妙如替傅红绡解释缘由。
“那孩子长得可还喜庆?!”旁边的傅太太忙问起亲外孙来。
“竑哥儿长得可讨人喜欢了,听说现在是丁家太夫人的心头宝。满月那会儿,忠义伯府宴席都摆了四五十座。”妙如把当时的情况,描述给傅家众人听。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我就放下心了!”
“母亲且放宽心!纬儿媳妇是真心疼爱她这小姑子的,早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不然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旁边有位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接话道。
“可不是,绡儿她娘自进门后,也是真心疼爱经儿和纬儿。以心换心。他们能不疼爱这唯一的妹子嘛!”傅老夫人语气中颇为欣慰。
望着傅家的婆慈媳孝,其乐融融的场景,妙如心里不禁感叹万千。
看来一个家庭的和睦,当家主母的气度很重要。傅红绡的母亲真心待前面元配留下的嫡子,到最后也换来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想来也是,若是没娘家兄嫂撑腰,即便是找了户好婆家,夫妻婆媳间的关系一旦出了问题,连个后援支撑的人都没有。
童年的成长环境,若是爱意和温情包围着。长大后才能形成健全的人格。傅红绡的心态性子这般好,与她从小温馨的家庭氛围分不开。
她正在思索这个问题,堂上的傅老夫人又发话了。
“钟家姑娘,如今回乡可有什么打算,听说你父亲钟探花打算开间学馆。”
“正是!家父在京里的几年,一直在翰林院供职。辞官后想造福乡里,为本地的参加科考的子弟,谋个好的读书环境。”见问起自己家里的事。妙如忙解释道。
“这敢情好!当年绡儿她爷爷,就任过学政。绡儿她父亲在淮安地面上,也算有点人脉。钟探花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开口。有用得上咱们府里的地方,切不要客气。也算为乡亲们尽一点绵薄之力。”
“谢老夫人抬爱。小女代父亲先行谢过。若有困难,到时难免会来叨扰府上。”妙如敛衽为礼。恭声答谢。
“说什么叨不叨扰的!咱们府里也是诗礼传家,有几个子弟在考秀才举人的。将来少不得,也要拜在钟探花的门下。对了,绡儿的弟弟今年就过了童试……这会儿恐怕在族学的夫子那儿背书呢……”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儿孙个个都争气,人丁兴旺。”
“瞧这姑娘多会说话!难怪绡儿会喜欢你。”傅老夫人更加开怀了。
妙如把礼物带到,又陪着傅家长辈说了一会儿话。估摸快到晌午的时候,起身向她们告别。
傅家老夫人和傅太太极力留饭。妙如推说还与人约好了见面的,不好耽搁。随即就告辞出来了。
外头的日头正炽,似乎要把大地烤得燃起来似的。
带着丫鬟织云,走出二门,快上马车时。妙如被地面的暑气蒸得,有些恍惚起来。
暗自庆幸头上戴了个帏帽。这时代没有防晒霜,有帽子遮面好过在阳光底下暴晒。不然,一个夏天过完,岂不是要晒黑一大截?!
她还在遐思,突然从外院冲进来两个人。
“傅志绎,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反悔?!拿来……”
“我不管,反正你要抄一本给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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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
两人冲过这边,又跑到庭院对面的大树底下,在争夺什么。
傅太太屋里的贴身丫鬟碧云,正送着客人出门。在旁边见了,忙跑过扶住钟家姑娘。
妙如扶稳站定,顺手理了理头顶帽子上的帏纱,朝那边两位小少年望了过去。
只见两人皆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一位穿着绫罗月白色夏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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