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车来马往,穿织如梭。行驶在道上的车轮,掠过地面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喀嚓声。
这时,从一辆简朴的马车上,先钻出位十七、八岁的丫鬟。她跳来后,从底下取出一个木质小凳,对车厢里头的人说道:“姑娘,成贤街到了,让奴婢扶您先下来吧!”
接着,从里面传来个清脆软糯女子的应声。
随后,从车厢里出来了个身量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着缠枝桃花夹绸裳和暗银刺绣的湖青月华裙。头上围着女子遮脸用的白色面幕。
扶了丫鬟的手,踩着踏脚凳下来,她又转身朝赶马的车夫交待了几句后,就带着使女,朝街边的书坊那里走去。
此女正是钟府出来找书的大小姐妙如。今日,她特意出门,来这条书坊较多的成贤街,搜罗有关民俗传统的书籍。
这个时代,没有对外开放的图书馆,更没有随时可查阅资料档案的互联网。要收集一些知识,得到书坊里来翻阅许多书籍。这就是她今日上街的原因。
要问妙如找这些,是何用途。这话还得从上个月,从承平侯府做客回来后说起。
那日,从聂家派来送客的老嬷嬷手中,钟家主仆接过还回来的礼物后,妙如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拿出那天女娃娃,左看右看,也没找到症结所在。两人一脸困惑地回了府,将此事也就搁下了。
谁知此事还没完!
天女娃娃被推出市场后,反响并不如以前新品上市时那般好。货品销不动,有些顾客看见了。好奇地拿起来把玩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让得到反馈信息的妙如,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在聂锦瑟生辰宴上,那帮大家闺秀众口称赞,上市出街后,怎会是大相径庭的情况呢?
远没有其他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的玩偶好卖,让她有些郁闷。
为此,她悄悄私底下问过好友庄青梅。对方想了半天,只告诉她两个字——魇镇。
“原来如此!”妙如恍然大悟,脑袋随后就耷拉下来。
这还真不是创作设计水平上的问题。古代民俗知识缺乏,使她大意失了荆州。可前世她是个学西洋画的,以前甚少关注这些方面。
就像以前听过的,老外为某电视台设计大裤衩建筑,和某以富裕著称的城市,要建形似孔方兄的地标,都是犯了当地文化传统中的忌讳,注定会受到非议了。
妙如虽然觉得此乃非战之罪,但还是有些心不甘。
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个呢?
难怪聂府的老嬷嬷。把礼物还回来时,眼中的神色讳莫如深,让她摸不着头脑。若是大皇子被立为太子,聂府今后有可能是皇后娘家。这个人形玩偶,对她家来说,确实有些不妥!
难怪如此!她有些汗颜。
上个月,她跟傅红绡表姐妹合开的童趣坊,首次遭遇了入不敷出的窘境。
其实这东西。在民间贫穷的家庭,倒没太多忌讳。他们的孩子一般都缺少玩具,长辈平常给孩子们雕个木头人,烧个泥人来玩,也时有发生。是以当初她拿出样品时,那两位合伙的倒没提出反对意见。
但她们的童趣坊。光顾的主要客人,恰恰大都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女眷。为了避嫌,喜欢归喜欢,当母亲的很少有给子女买下的。
这让妙如有些沮丧,这是她来古代后,首次遇到了投资失败。
对民风民俗的不了解,还真容易犯错。不过,此次教训让她反思良久。决定以后的构想。定稿拿出去之前,定要多问问身边年纪大、阅历丰富的长辈,例如秦妈妈,教她们姐妹们礼仪的姜嬷嬷。
为了补这个短板,变成合格的古人。一个月以来。妙如没少往这边跑,淘来不少该方面的书籍。想以此来解决,她第一项事业——布偶造型设计,上面遇到的瓶颈。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让她收罗了不少,长了不少见识。有总结历朝历代民俗禁忌的,也有大楚朝的野史传说的……总之,共同特点都是能让她更好了解这个时代背景的。
日头偏西的时候,妙如主仆手里,都拿了厚厚的一摞,还散发着墨香的书册。
突然,从街道另一边,冲出来个人。妙如避闪不及,被撞得七荤八素,连连后退,险些要跌倒。
旁边的织云抢救不及,在她前面尖声惊叫起来:“姑娘,后面……后面不能退了……”
妙如心道不好,难道后面是什么水洼、沼泽不成。
还没回过神来,身后有人伸出胳膊,把她顺势扶了一把。让她差一点跟地面上亲密接触的臀部,幸免遇难。那手臂特别有劲,把妙如安安稳稳地定住了。
妙如回过头来,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垂下眼睑,屈膝盈盈下拜道:“多谢侠士相助!”
“怎么又是你?不呆在家里练琴棋书画,到大街上又瞎跑什么?”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似乎有些耳熟。
妙如抬头看去,原来又是罗擎云,他黑着脸,一副好像别人欠他银子没还的表情。
经过几次接触时的了解,此君现下心情正不爽。不知在何处受了气,还是少惹为妙。
她敛声细语答道:“原来是罗哥哥!今日先生家中有事,小女特意来此地找些书籍。罗哥哥怎么也来这里了?”
从堂妹那儿,最近罗擎云听说,在承平侯府靠现场作画,让她名声大振的事。知道对方平日在家中,也是个勤学苦练之人。就没再装长者,出声继续教训她了。
罗擎云不情愿地答道:“我来找找兵法书的!天快黑了,赶紧回去,不然你爹爹又该找出来了!”
妙如谢过对方,用眼睛示意旁边的织云,赶紧过来把地上的书捡起来,赶紧走人。
丫鬟收到她的眼神后,蹲下来拾书。
罗擎云也不知怎地,也弯下腰来,伸着长长的臂膀,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书籍帮着捡了起来,递到织云手中。
见到他此番动作,妙如心里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上车后,她特意让丫鬟,把罗擎云请到车厢旁边,隔着车帘,轻声问道:“请问罗哥哥,几个月前,是否向咱们府里,还过一匹马?”
少年见她提起此事,脸上“噔”地一下,涨成绛红。神情有些扭捏,最后还是答道:“弄丢了你家的马,不好意思!那匹‘惊雷’就当赔给你家的。”
“惊雷?!那岂不是一匹良驹,送到咱们家拉车,没得明珠暗投,暴殄天物了?”一听此名,妙如就知道是匹快马,否则,也不会取这个拉风的名字,让人容易联想起速度来。
“不算浪费!能画出姿态那么优美的奔马,想来也是懂马爱马之人。送到你手里,也算是适得其所!”罗擎云语气中,暗含着隐隐的期待,接着道,“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售一幅不署名的奔马图给我……”
她心头一惊,原来他还惦记着此事!
妙如想起上回被他撕毁的那幅画,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遂答应了下来。
自那日在承平侯府,在众家闺秀面前,当场露了一把画技后,妙如擅画的传闻,在京中仕宦名家的闺秀中,传播开来。甚至有人找上门来,邀请她到府里做客兼作画。如今求画的人不在少数,他今日也来赶这趟热闹了。
双方告别后,妙如带着丫鬟往柳明胡同的钟府赶回了。
过了重阳节,日子转眼就来到了月底。
跟往年一样,妙如跟着爹爹来了到大悲寺,为祖母七周年祭做法事。
回来的路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在集贤街和朝阳门大街的交汇口,那里人山人海,好似在围观什么。
钟府的马车被拦住,停了下来。钟澄探出头,吩咐跟在一旁的随从:“星魁,去前头看看,出了什么事?何时能通行?”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星魁回来禀报:“报告老爷,是刑部押解来自江南的犯人经过,在路上遇上一群打南边来的流民。引来民众围观。是以……”
“哦,再去打听一下,犯者是何人?所犯何事,恁地这般声势?”听说是南边来的,让钟澄心头一颤,怕是故交同年,想打探一番。
星魁随后领命而去,待钟澄快失去等的耐性时,随从终于回来了。向自家老爷陈述前面的情况。
“是前苏州知府,好像是陶什么的,还有个姓赵的,是什么巡抚。说是牵扯到江南一起民乱。”星魁如实汇报了前面的状况。
见不是自己在江南的故交熟人,钟澄也没再去理会。
他最近的烦恼是自己女儿的亲事。谢家那边没再派人来跟他接洽,不知是等在江南那边,桂榜的准信儿,还是另有变故。是以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
父女俩刚进家门,里面就出来几个仆役打扮的陌生人。钟澄正在纳闷,想上前问个究竟。
谁知,对方见是钟府男主人回来了,领头的那位老仆,朝钟澄拜了一礼,欣喜地报道:“奴才是荣福大长公主府的管事,特意来向姨老爷报喜的。咱家二少爷,在乡试中考了个顺天府的解元,长公主、老爷和夫人特意让小的们,前来府上报喜和道谢的,感谢姨老爷之前对我家公子的照顾和提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算计
本章节
钟澄父女回到家中,还没进到内院,杨氏竟然破天荒地迎了出来。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满足,像是她儿子中了举似的。
在当晚的饭桌上,杨氏抑制不住兴奋,开始话涝起来。
无非是外甥有多么厉害,十八岁就中了解元,当年她的父亲杨首辅,也是山西当地的第二名,次年就中了进士。汪峭旭取得如此好的成绩,是随了他的外祖父。
听到在座人的耳中,心思各异。妙如父女自不必说了,一旁的宋氏心里,却也是嗤之以鼻。
她父亲当年也中过举人。她的同胞兄弟,就是上回闹过的那场风波,过继给亲戚的,也早在三年前就中过举了。
相比杨氏的亲兄弟,自然胜出一筹。
杨俊贤在父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多年,还一直在最高学府国子监就读。两年前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再也不愿意进考场了,说是在里面就头晕脑胀的。自成亲后,靠他爹杨阁老和老丈人承恩侯的关系,在户部谋了小吏的职缺。
晚膳过后,钟家人在饭厅里茶歇,说着闲话儿,杨氏命丫鬟丁香,拿出一张帖子来。
“相公,下月初八,姐夫和大姐要在掇芳园,为长公主举行寿宴。邀请咱们全家参加,你说咱们准备什么贺礼为好?”杨氏说着,不屑地朝宋氏母子飞过去一记眼刀。
“来京里的这些年,没听说她老人家做过寿啊,怎地今年……”皱着眉头,钟澄有些犹豫不定。
自从上回上门谢拒提亲后,他就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家人。更不知到时,该不该带大女儿前去贺寿。
面子礼仪上是该出席的,可他更怕先前拒婚的事。被人传出来,惹出闲言碎语,说他们没眼光,错过了金镶玉。让女儿知晓了,心里肯定会不痛快。再有误会他们父女眼光高的,若因此错过合适的对象,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躇踌起来。
钟澄是如此考虑的,杨氏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
听爹爹那边传来的消息,好似沈家的态度,又暧昧不明起来。不知此次看到外甥乡试的成绩。会不会就此定下。
她得出帮着出把劲儿,促成两家联姻成功。最好把那小东西刺激得留下,不在寿宴上出现,减少她到场,引发的变数。
“这有什么不好想的?!汪家人想借着寿宴,为旭儿取得解元,顺便庆祝呗!再说了,他如今十八了,想着乘此机会,相看相看孙媳妇。也是有的。”杨氏言毕,有意无意地朝妙如身上扫了一眼,接着道:“旭儿是长公主的嫡孙,还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首辅大人的亲外孙,如今自己又有了功名。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他们家当然要找个,门当户对、嫁资丰厚的大家闺秀当媳妇。”她特意把“嫁资丰厚”这四字加重了音,还别有深意地朝父女俩那边了望过去。
杨氏话中含沙射影的意思和动作。如何能逃脱过钟澄的眼睛?
只见他面色阴沉下来,敷衍道:“准备礼物都是你们妇人的事,如何又来问我?若这点事都做不好,不如把管家之权让出来。”
杨氏怏怏不乐地停止了该话题。旁边的妤如却停不下来,接口道:“娘,映表姐托人给女儿带信。说大姨后日要带着她,到龙泉寺还愿。问我去不去?那日您带着妤儿和弟弟一同去吧!”
杨氏听了,喜笑颜开道:“好啊,明晚你得早点休息!听说沈尚书,哦不,应该叫沈大学士的夫人,那日也会一道去,可不能失了礼……”
最后。带着妤如朝丈夫施了一礼,领着抱了儿子的乳母,在其他女儿和宋氏的恭送下,离开了饭厅,回了自己的院子。
钟澄装着无意地望了妙如一眼。见大女儿面上并没什么异状,他心中的担忧放了下来。
继母那番做作,父亲的隐忍,妙如其实全然看在眼里,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其实,汪家的求娶也好,谢家的提亲也罢,他们都各有各的动机。在钟家的结局未明之前,都是镜花水月。她反而庆幸,没有被早早订出去。
若到时事发了,父亲名声尽毁。钟家不再有利用价值时,又当如何?
这关系到下半辈子的生存环境,万不可存侥幸心理。只有到那时,才能看出对方的真心诚意来。
若现在就定下了,到时对方后悔了。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自己岂不更尴尬?!还是装懵懂来得保险。
再说到掇芳园汪家这边。
自从长公主同意,托人向沈家提亲后,汪夫人以为心愿达成。谁知后来,沈大人那边又变了卦。她托人去探试沈夫人的态度,谁知对方一直避而不见。让汪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日旭儿的喜报就传来了。昨日,沈夫人特意派家仆递来音信,想邀她一同前往龙泉寺拜佛还愿,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沈夫人的大公子,在此次乡试也中了举人,两人结伴而行,也说得过去。
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心切,汪夫人特意回了对方,说早跟二妹约好,要去上香的,正好跟对方在寺院里碰头。
第三日,天色暗下来,屋檐上挂上灯笼时,杨氏才满脸红光地从龙泉寺回来。她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会以为是她女儿找了满意的婆家。
临睡前,杨氏脱下外裳,正准备就寝。崔妈妈把人都遣了下去,凑到她耳边问道:“小姐,表少爷的亲事定了?”
眼角还带着喜意,杨氏点了点头:“沈夫人还解释了之前的苦衷。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次秋闱,让沈大人开始欣赏旭儿的才华。爹爹终于要如愿以偿了。有了这个强大的外援,咱们杨家还需要怕谁?”
“这下就好了!沈大人入阁了,又成了表少爷的岳父,今后的前程不可限量。过两年,二姑娘的亲事,大小姐应该能帮得上手了。小姐就放宽心思吧!可惜崔家舅老爷没等到这一天……”说着,她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杨氏知道她在怀念故主,也没打扰她的情绪,只是呐呐道:“今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杨家要想度过此次危机,三弟妹得尽快生个侄子才好!不然,若以后再有变故……”
她所提的三弟妹,承恩侯的嫡次女石氏,此时也正被另一拨人提起。
京师城西一间民宅里,在最靠里面的内室中,一盏昏黄的灯烛下,两位青年人正在激烈地争论着。
“……若石敬不肯指正姓杨的,那又当如何?”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直着脖子问道。
“就把他女婿那位,有六个月身孕的外室请来,让他看看杨家父子,是如何算计他们石家的。”满脸伤疤的青年回答。
“那又能如何?若他女儿认死理,要跟着杨家同生共死,此计也行不通啊!”
“你放心好了!石敬那么胆小的人,会把他亲家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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