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此事只能慢慢想办法!”崔妈妈凑近杨氏的耳边,轻声安慰她道:“想让她不跟着咱们回京,有的是办法……”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服完孝再说吧!”她安抚完杨氏,脸上恢复平静。伺候着杨氏梳洗整齐后,两人就来到了正院厅堂,开始安排全家人吃年夜饭团圆的事。
五房虽然人丁不旺,但好在小孩多,都是天真可爱,喜欢闹腾的年纪。这顿团年饭吃得还算热闹。叽叽喳喳吃完年夜饭后,妤如又闹着出院子,要去忠信堂那边看放烟花。被杨氏安抚下来后,只得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眺望着西南边的夜空过过瘾,完后就回了屋。之后又吵着要姐妹们陪她守岁,一刻也不得闲。
相比妹妹的闹腾,妙如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杨氏和崔妈妈,不只一次地来回打量着她。
这些举动,别人可能没怎么注意到,但作为当事人的妙如,心里早已警铃大作。
都低调成那样,努力地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还被人重点关注,真是没道理。她们这又是怎么了?!
一家人就这样守着火盆聊着天,呆到了亥时末。
小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没等到子时,妤如就玩累,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钟澄起身,吩咐大家回房歇息,各自就都散了。
回到厢房里,婢女们帮妙如梳洗完毕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了织云和秦妈妈,在一旁伺候她脱衣服。妙如装作是无意间想起,漫不经心地问道:“秦妈妈,可知道正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太太今晚好像不太高兴,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还与妙儿有关!祖母生前告诫过,莫要惹恼了太太,可最近几天,我真没做什么呀!”
“姑娘也发现了?”听到妙如提起这个话题,秦妈妈也警觉起来,“烟罗从管厨房的聂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说是老爷一回来,就被太太请进了屋里,两人下午吵了一架。太太出来张罗年夜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像是哭过。”
“从祠堂回来的路上,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太太可能在林子那边,听到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好像这事还跟我有关连!”妙如顺势分析道。
“会不会是给姑娘上宗谱记名的事?老太太临终前,总惦记着这事,应该给老爷有过交待!”秦妈妈提醒道。
“上个宗谱而已!太太也用不着跟老爷吵,还哭成那样啊?”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姑娘有所不知,这嫡长女的名头,现在是看不出来,等姑娘及笄后,说亲时就值钱了。”秦妈妈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来,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年幼的妙如。
“是吗?这里头可有什么说道?”妙如满脸好奇。
“一般家族的嫡长女,都是要作重点教养的,要给后面的弟妹们带个好头。大家族里挑选作宗妇的媳妇时,一般也喜欢从嫡长女中找。太太想是怕姑娘抢了二姑娘嫡长女的名头。”
“还有这个计较!说亲时有大户人家的对象,都让给二妹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的笼中鸟。”妙如不以为然地说道,心想,有杨氏在,自己想嫁得好,恐怕还真是不容易!
“话可不能那么说。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亲事可是关系到姑娘后半辈子一生的幸福,可轻忽不得!老太太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姑娘以后觅得如意郎君,一辈子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要遇到人品上佳的,才学也不错的良人,姑娘可不能因出自高门,就把人给回绝了。”
“秦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先不说有没有那运道,遇上那样好的人选。就说结亲这事,我自己哪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亲一般是结两姓之好,像我这种上无亲娘做主,下没兄弟帮衬的,谁看得上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人误会成眼界高,当作轻狂之人被人扯笑了去,那就不好了!”关系到她生存的基调问题,妙如也顾不得装小孩模样了,不过幸好没被眼前这人注意到。
“姑娘考虑的是,老奴胡言乱语了,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秦妈妈面露愧疚之色。
“我的意思是,把期望定得低一些。万一得到了,就是意外惊喜,得不到也不会太失意。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的终身着想。现在我这处境,还是先不要打了人家的眼才好,藏起来再说。”
“姑娘这主意不错,反正还有十来年,也不急在一时。看太太的样子,像是知道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没准还跟姑娘有关,是要低调一点的好!”秦妈妈回到主题。
“也许吧!反正最近几天,不能跑到太太跟前触霉头就是了!”妙如有些担心道。
“姑娘请放心,我也会时刻看牢织云她们几个的。倒是姑娘最近要想法子,少出现在太太面前才行。虽然是住在祖宅里,为了名声,太太会有所顾忌和收敛。若是被她找到由头,真发作起来,她毕竟是长辈,姑娘再无辜,只怕于闺誉也有碍!”秦妈妈好心提醒。
“妈妈请放心,我在太太面前,就当自己是木桩和花瓶好了!”妙如俏皮地眨了眨眼。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当再睁开眼时,妙如以为自己躺在了前世医院的病房里了。四面墙壁一片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心中一惊:难道她又穿回去了?
“姑娘醒了!老爷传话过来,今天上午要去祭拜老太太。姑娘赶紧起来,太太那里都催了好几遍了!”织云的声音灭掉了她的狂喜。
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妙如睡眼惺忪地问道:“屋里怎么这么亮,昨晚下雪了吗?”
“可不是,姑娘快起来!二姑娘都让人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烟罗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等着范妈妈帮妙如穿好衣服。
用完朝食,五房一家的女眷就坐上马车,跟在钟澄马匹后面,前往钟家的墓地。
第十章往事
大家挨次在老太太墓前上完香后,孩子们就被打发先回到马车上了。钟澄又遣退了仆妇们,单独把杨氏留下来叙话。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年后我打算将林氏的墓迁入祖坟。希望你能体谅!”在钟母的墓碑前,钟澄沉声对妻子说道。
“体谅?!你让我如何体谅?是夸你多情,还是骂你寡恩?”杨氏悲愤交加。
“你且不必如此!当着母亲的面,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前因后果你懂明白后,是追究我的隐瞒,还是体谅我的不得已,你自己去琢磨。也可以写信,向岳父大人去求证。”钟澄盯着母亲墓前袅袅升起的青烟,不管杨氏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开了去。
“当年先帝在位时,我父亲官至三品的右副督御史。因揭发靖王陷害太子一事,被先帝迁怒,廷杖后贬出了京城,在回乡途中郁郁而终。母亲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祖籍安葬。原本打算带着我,留在祖宅守孝的。”回忆往事,钟澄眼中无尽的哀伤,浓得化不开。
“待回到本家,江南一带清流仕林中,有跟父亲相厚的同僚们,不时来家中祭拜。不知怎地被靖王党羽,当时淮安的知府知道了,隔三差五地派人寻衅些事端,给族中众人施压。祖父早年中进士后,就到外地就任,搬离了本家。咱们五房自他那代起,就是单传,并无亲兄弟。在族中也没人帮衬,是以我们这一支跟其他几房,来往并不多。族中长老们抵挡不了族众们的压力,只好出面劝母亲,带着我另寻别地定居。我们母子,这才迁往泗州就地落住,跟本家也断了来往。”说到此处,钟澄叹了一口气,手拾起墓碑上一片落叶,嘴中却并没有停下。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靠着母亲帮人做针线,供我读书中了秀才,后来又娶了亲。林氏的父亲本是泗州一举人,会试落第后开了间私塾。进格致书院前,早年时我也曾在他老人家的有恒学馆受过教。”
“原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念念不忘!”杨氏酸意十足地打断。
“也算不得青梅竹马,林先生是位极重规矩和男女大防的儒家夫子,成亲前,我和倩娘并没见过面!”钟澄淡淡地解释道。
“与林氏成亲后,我先是中了举人,本待三年后再上京应考的。谁知才过一年,就逢新帝登基,朝廷颁下旨意,要在第二年加开恩科。是以那年七月,我就启程离家了。到京城后,与一帮同窗开始闭门读书。怎知那年淮河秋汛淹了家乡,母亲和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倩娘逃难,去了邻县。”吸了吸鼻子,他沉声说道,“待到第二年春天,为夫蟾宫折桂后,才在琼林宴上,得知家乡曾发过大水。匆忙赶回乡里,只见家院已被冲毁,乡邻已被冲散。待见后来见到几个返家幸存的同乡们,打听起她们婆媳俩的踪迹时,大家只道没见过。有人又说亲眼见过,被大水卷走了。为夫那时自是不信,又四处寻访了半年,毫无音信。此时朝廷催促得紧,只好报了丁忧,在家守制。到初冬时分,母亲和妙儿才被杨大人托人护送回来,倩娘已在途中亡故了!”回忆起往事,钟澄眼中露出凄迷哀伤的神色。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杨氏心生酸意,正要发作,刺他两句。眼底余光瞥见婆母墓前的孝幡,想到她在相公心中的地位,心虚地撇了撇嘴角,无奈地忍下了。
“为夫这才携母上京候缺。接下来的,你应该都知道了。上门道谢时,岳父大人托吴年兄,提起这门亲事。定下亲后,他老人家又怕你不愿嫁,要闹腾,就嘱托我和母亲,先瞒着你关于倩娘的事。”
暗咬着后槽牙,杨氏做出一脸不屑状:“那还是我的错了?!你要报恩,干嘛不干脆隐瞒到底?让我一辈子不知道,过足当探花结发娘子的瘾?”
“当初答应岳父大人要瞒着你,也是为了全老人家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纸终究包不住火,以后请封诰命,还得上报朝廷。岂能为了一时意气,将全家置于欺君大罪的祸患中?倩娘相随我于微末,为我绵延子嗣,伺候寡母,对钟家也是有恩的。为夫岂能当那负心之人,让她在地下,连个名份都没有?”面带戚色,钟澄厉声说道。
“就你忠义两全,我就是无理取闹!钟澄,你就知道欺负我!”杨氏愤恨不已,说着眼泪又快出来了。
“之所以今天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就是怕你瞎猜,跟族中妯娌们生些闲气,迁怒到无辜人的身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倩娘又没留下嫡子,妨碍不了你什么事。当好你的当家主母,咱们夫妻齐心,把家里和儿女们管好。将来少不得夫荣妻贵,你也没什么损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钟澄又回母亲墓前,磕完头就转身叫人牵来马,跨了上去,到后面张罗着大伙起程的事。
回来后,杨氏就病倒了。
妙如前去探望时,刚走进太太的卧室,里面就变得异常的肃静。杨氏脸上满是怏怏之色,看向她的目光,较之以前的嫌弃,又多夹杂了一些不甘和怨恨。让妙如心头不由得一颤!
听到她自愿留下来侍疾,杨氏就给崔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把妙如拉开了,说是她年纪小,本来身子就弱,就不用劳累她来伺候病人了。
那天下午,在父亲那里描红时,妙如发现他一副神情不属,满腹心事的样子,常常望着墙上山水画发愣。
第二天,就听见仆妇私下里在讨议,老爷昨天晚上,就从书房里搬回正屋了。还有人看见老爷半夜起身,进杨氏卧房里,敦促她起来喝药。
对病中的人,人们通常会变得宽容起来,也容易互相理解。渐渐的,杨氏的病好了,钟氏夫妇和好如初。之前吵架的事,也就此揭过,两人谁也没再提起。
杨氏病好后,开始接手管理族中转来的五房祖产。钟府大管家卢元瑞的媳妇殷勤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沟通里外。
转眼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南方春天的脚步也慢慢近了。
槐香院的主仆们,准备脱下厚重的冬衣,为春裳开始忙碌了。
没想到春裳还没来得及张罗,刚好没一个月的杨氏,又病倒了。
此次病倒,开始得的只是小伤风,都以为是换季冷暖不均引发的,躺两天就好了。谁也没当个大事,谁知杨氏一躺下就起不来了。
杨氏是五房的当家主母,这一房也没个妯娌换换手。自何氏去后,连半个主子身份的姨娘也没有一个。杨氏这一躺下就是七八天,槐香院里开始乱了起来。病急乱投医,于是各路大夫轮番上场。都诊断后,都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找不出病因,杨氏的精神也不见转好。
最后有人提议,要不然,请道士们驱邪作法试试!院子有那么大一株老槐树,阴气太重,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太太的病,总是那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崔妈妈向钟澄提到这个主意时,劝说道,“好歹试一试,也好让大家安安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本人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虚无飘渺的那一套,休要再提!”钟澄断然拒绝,说着就匆匆出了门。
崔妈妈学着说给杨氏听时,杨氏对钟澄的态度也有些不解。不过想想去年老太太卧病在床,前后也有一年多,确实是没见过,他请过什么和尚道士来作过法。心中不由得郁闷起来,一时想不到其他方法,来说服他。
五房主仆这边,还没想出办法,长房那边的大太太听说了此事后,特意请了个道士,前来五房这边,帮着捉鬼和看风水。
在槐香院的里里外外转一圈后,只见那道长站定一处,左手掏出引魂幡,右手摇着招魂铃,身背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叨着“神兵火急如律令,法咒显圣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然后执笔画出几张镇灵符咒,朝漫天一撒。大吼一声,抽出桃木剑,朝空中一顿乱砍。待符咒都飘落在地,风平浪静后,方才收工,临走前,还送了一些随身戴的灵物,要帮她们镇邪。
傍晚时分,钟澄又请来位远近有名的郎中,回来看诊,结果还是跟前面请那些大夫,说法一样。送走郎中,返回槐香院的途中,钟澄听说了,五房请道士驱鬼的事。回来后马上就找来崔妈妈,了解是什么情况,一问才知道是长房帮着请来的。
“并不是要阻止你请道士,也不是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钟澄向妻子解释道,“我们只是暂居在祖宅里,老族长特意挑的,最僻静最舒适的院子安置咱们,如果我们还挑三捡四,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今天挑燃炭的毛病,明天扯个风水问题。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另外的想法!”
杨氏急了,忙辩解道:“不是我让他们请道士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到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无意间说出来的,不知怎地,就传到长房的耳朵里了。”满脸委屈地,不想理睬他。
“我就这么一说!居家过日子,尤其是和族人们住在一起,靠的就是互相忍让,和睦妯娌,才会被人敬重。说得起话来也有分量。有事大家也愿意伸个手帮个忙。”说完,钟澄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崔妈妈见钟澄走了,忙进来向杨氏禀报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后天老奴就前往清虚观。”
第十一章命硬
第二天,杨氏还是没能起床,症状还是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脸色蜡黄。
正屋的丫鬟们,只见得崔妈妈急得团团转,准备亲自到附近的各个大小寺庙、道观里,都去跑一趟:祈祈福,烧烧纸钱,捐些香油钱。
到了第五天,崔妈妈突然从外面,请来了个叫清逸的道长。据说此道长,不仅道法精深,而且还会问诊治病,妙手回春。乃是在道教圣地,徽州齐云山修行出道,出来走山访友,云游至此。正好停留在此地的清虚道观。还有人说,他因道法高深,名声在外,在淮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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