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如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变化了:以前父亲无论对亲人,还是厌恶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内心真实情绪的反映。如今的他,学会了隐藏真正的想法,朝着成熟政客的方向,一日千里的在蜕变……
想到世上又多了个戴面具的人,少了个待人真诚,为人澄明磊落的尊长,妙如心底的失落感,别提有多强烈了。
从淮安到京城,对她们一家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她也弄不清……
自宋氏进门后,钟澄再也没提起过辞官回淮安的事。
是了,既然恩怨纠葛早就曝光于上位者的面前,又何须再遮遮掩掩,担心被人利用呢,都已经成这样了!
对父亲的转变,妙如心里有些理解了,虽然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如今这情势,只有变得更成熟,更有能耐,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两派彻底决裂开火时,才会顾及他的立场,能多些依仗来自保也是好的。
亲人的安危,怕父亲今后唯一操心的事吧!妙如尽量把他朝好的方面想。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杨氏待产的日子。
家中杂事交给宋氏打理,杨氏又派步摇,以帮衬女儿名义,跟在旁边监督。三方形成微妙的制衡之势。几个月以来,钟府内院一直风平浪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的景象。
杨氏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就是杨家请来的妇科圣手刘太医,对她的健康状况,也是赞不绝口。
日子越近,家里中气氛越是凝重,全府上下都开始紧张起来。
杨氏和妤如自不必说;杨家为女儿备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早已进驻钟府内院;钟澄这些天,也比往日回来得要早些;宋氏和妙如两人,更是如临大敌,生怕出了纰漏,成了怀疑对象……
因受孕时间比较好确定,杨氏的预产日也跟着容易推算了。这些天,钟府上下神经都崩得紧紧的。
那天,妙如跟着宋氏,正听着管事婆子们的汇报。正院里杨氏身边的婆子谢三家的,匆匆赶来禀告,太太发作了,得赶紧派人通知老爷和杨家人。
就在此时,旁边的宋氏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去。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她身边的姜嬷嬷一把扶住……
妙如忙关切地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宋氏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推说可能是累着了。
姜嬷嬷却插嘴道,这两月她那个都没来,会不会是……话音未落,宋氏在一旁呕吐起来……
妙如见了,脸色大变。
忙吩咐织云,赶紧去通知正在衙门当值的父亲,让步摇跑到自己的浮闲居,叫齐所有的下人,开始分派任务……
第七十章镇场
从宋氏手中,接过分派事务的对牌,妙如随后就吩咐院里的管事,速去帮她请个郎中。
劝宋氏好生歇着,妙如领着一帮人,就回了浮闲居。
到了自己院里,那儿早已经候满了下人。
带着步摇,妙如站在台阶上面,指挥若定:去杨家送信的,派人到厨房,监督烧水和煎药的,在垂花门口守着,往内院报信的,安排人守着出了状况的宋氏的……
钟府的下人,惊异地发觉,主持起大局来,大姑娘完全不像这般大的孩子。
跟主母杨氏相比,气势都不遑多让。
难道宋氏能耐如此大?调教起人来,这般厉害?
好像也不对,之前赶走海奎那次,洗清自己嫌疑时,她也是这等派头……
不一会儿,织云赶了回来:“老爷的同僚说,他跟着圣驾去西郊了,怕是要到傍晚时段才能赶回。”
“大姑娘,奴才去杨府请老太爷,也不在家中!老夫人随后就到……”莲生此时也赶了回来,在一旁禀报道。
“奴婢特意找人多问了一句,翰林院的人说,杨老太爷也跟着一起去了……”织云补充道。
妙如心中真犯嘀咕:怎么回事?一不在了,就都不在了!怎会此般凑巧?
没办法,她只得带着婆子丫鬟们,赶往杨氏的院子里,先镇镇场子。
杨家派来的几个接生婆,在崔妈妈的带领下,早已抬着杨氏,进了先前预备下的产房。
院里的仆妇们,来来回回,马不停蹄,一片匆忙景象。
产房里传来杨氏阵阵的喊叫声。
……
“大姑娘,崔妈妈要我来取老山参……”玉簪跑了出来,向她请示道。
让步摇取出对牌,妙如又派了织云陪着她,到库房里去取。
过了一会儿,杨氏的叫声更大了,有些嘶声竭力的感觉。
“……那谁……去煎催产药……”杨氏身边另一个大丫鬟华胜跑了出来,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指派道。
“什么催产药?拿来给我看看……”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东面传来。
“……大姑娘……”华胜这才发现,妙如就坐在院里的石桌旁。
慢慢地蹭过来,她犹豫犹豫地答道:“……这是产婆带来的……”
“太太精神快不济了,产婆们怕她熬不住,想赶紧让小少爷出来。说是不能这样让她睡过去了,羊水干了就……”边说,颇不放心地还边望了她一眼。
妙如没听她那些解释,执意要看那包药。
华胜只得递了过来。
谁知妙如并不是伸手去接,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步摇:“把药包打开,让我闻闻……”
步摇照着她的话做了,只见她检查过后,就派身边的丫鬟莲蕊,跟着华胜去煎药……
非是她要揽事,多此一举!
母亲贴身丫鬟中,像步摇一样,有那般心思的,恐怕不只一个。
杨家高门大户,那帮陪嫁丫鬟,心气都高得很,怕还有头脑不清醒的,心怀妄念……
“怎么回事?全府上下就派个孩子在那主事?”冷冰冰的话语从院门口传来。一个有些眼熟的婆子,扶着崔氏赶了过来。
忽略她语气中的不善,妙如朝她行了礼:“见过杨老夫人!”
然后,一脸地无动于衷地立在一旁。
“问你话呢?对长辈就这种态度?”满脸的不耐,崔氏的声音中充满戾气,任谁听了都会不爽!
妙如暗含讥讽地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咱们家主事的人,本来就少,几个月前,还亏得皇上体恤,才多了个人。若祖母还在,也至于让小女出来张罗……”
听闻此言,崔氏哑口无言。随即她又想起,这小东西,不久前还帮着救醒过大女婿,也不算一无是处!脸色才缓了缓,朝她摆了摆手:“不是说你!”
崔氏接着问:“宋氏呢?在你爹面前,平日不是挺能表现的?”
妙如答道:“她晕倒了,听身边嬷嬷的意思,好像也是有身子了,妙儿自作主张,让她歇着去了……”
崔氏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说道:“怎么这般的巧,恰好选在今日晕倒……”
妙如腹诽道:“那是你女儿常干的事!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大麻烦,人家借机躲祸,也是情有可原的,怎地就不能晕了……”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没去接话。
见她不搭理,崔氏也没多作纠缠,朝着产房走了去……
妙如心中暗叹,原来杨氏的性子,是随了她母亲,可汪夫人也是她生的,为何差那么远呢?
守在产房外的妤如,一见到外祖母来了,忙迎了上来。
还没走进产房,崔氏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初啼声。
“生了?”妙如心中一喜,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冲进房间,崔氏忙迭声问起:“是男是女?是男是女?”
产房里的接生婆子们抢声答道:“是个小公子……”
听得此话,崔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高声打赏众人:“屋里的,今儿个人人有赏,费妈妈,把咱们带的银锞子,赏给她们……”
外面的妙如,听得里面喜气洋洋的声音,就知道杨家得偿所愿了。不知是该替杨氏高兴,还是该为父亲忧虑……不过,新生命的到来,毕竟是件让人欣喜的事……
徘徊在产房门口,妙如不敢进去。
里面产婆们、丫鬟们的吉祥话、恭维话,可劲地往杨氏母子身上堆:
“太太真有福气……”
“是啊,没见过生得这般顺的!”
“小公子着急出来向他娘问安来了……”
“太太如今有儿有女,恰巧凑个‘好’字!”
“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妤如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
“老夫人,不好了,太太下身大出血,止都止不住……”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把刚才的喜庆气氛一扫而空。
“雅儿,你觉得怎么样?”声音中带着颤抖,崔氏问完,就忙向产婆们问计。不一会儿,就冲出了产房。
“大夫呢?你没安排大夫先备着?”语气里满是怒意,崔氏质问妙如道。
忽略她语中的情绪,妙如用眼神示意跟来的步摇:“老夫人问你话呢!请的大夫呢?”
“奴婢见太太顺利产下麟儿,打发他先去梨清苑了……”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还不快把大夫给我请回来……”崔氏咆哮着。
不一会儿,那大夫背着个药箱,匆匆地赶了过来。跟着她进了产房,许久都没出来……
把外头的妙如,急着团团转。
她再怎么不良善,好歹是条人命……
若是杨氏此时真的出了事,这责任,杨家人肯定会让她跟爹爹背,毕竟双方宿怨已久!
明眼人都看得出,爹爹投靠圣上最好的法子,就是……
这段时间以来,又是她在跟宋氏管家。好巧不巧,宋氏临阵又出了意外……
没过一会儿,钟澄跟杨景基,还有以前来过的刘太医赶了过来……
见到女儿一脸愁苦,在院子急得来回走动,钟澄慌道:“不是说顺利生下来了吗?又怎么了?”
“大出血,大夫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听得此言,杨景基忙把带来的太医,送到产房门口。
一道森寒的视线射到她身上,妙如抬起头来,接过那道目光,坦然跟他对视。
身正不怕影子斜!
妙如腹诽道:“以为人人都像你家人一样,把别人的性命不当条命?”
然后,她不禁埋怨起父亲钟澄来:爹爹怎么胡涂了,明知他们看女儿不顺眼,为何还要让她趟进浑水中,就是要跟着学管家,也不急于一时嘛……
“杨大人,令嫒产后大出血,怕是快不行了!晚辈带来的药剂,都止不住……”说着,刘太医也跑了出来,向杨景基汇报道。
抱歉地望着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让他清楚现在的情形。
杨景基神色大变,急忙问道:“有何药能管用的?老夫派人去找!”
“来不及了,就是寻到,怕也救不及了。除非有今年春上西南进贡给圣上的‘金不换’,一炷香内取到,才管用!否则……”他吞吞吐吐地倒出实情。
杨阁老面上也有犹豫之色,进宫请求皇上,就是能赏下来,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赶不到。他不禁瘫软在院中石凳上。
“不知为何,在产房中闻到股红花的味道……”好死不死地,太医补充了句致命的。
杨景基眯起眼睛,望向钟澄父女的目光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见此阵仗,刘太医匆匆赶回产房,怕波及到自身。
妙如头皮发麻,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被人钻了空子!
是谁要栽赃她父女俩?
此时不是能跟他决裂的时候,杨氏若不在了,爹爹会不会背上谋害正妻,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骂名……
妙如的汗滴掉了下来。
“金不换?”她口中不由得念叨起此名。
怎么这般熟悉?好像前不久听过!
可她半年来没接触过新的草药啊!不像是以前背的,那些她都熟……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也没多想,她转身跑回自己院子里……
见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避开了。
杨景基气得发抖,移到产房门口,不住地打探里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只见妙如冲了进来,朝着院子里那翁婿俩,兴奋地喊道:“我有‘金不换’,上回师叔给我带了些……”
一把抓住她拿药的手臂,杨景基的手掌抖得停不下来,看完后赶紧放下,把小姑娘推到产房里:“快去,快去,交给刘太医……”
第七十一章风向
掇芳园的听松轩,时逢霜秋,满坡的松柏苍翠间,不见丝毫衰败之态,菊枫点缀其中,如火似橙,绚烂无比。
荣福长公主跟一位中年贵妇行坐于其间,聊着京中的奇闻趣事。
“……说起这个,最近坊间流传一个故事,倒跟公主您亲家有些关联……”
“哦,说来听听,弘儿醒来后,跟外面没怎么来往了……”
“想来没人敢告诉您。咱们相交多年,还是由我来提提吧!省得您被蒙在鼓里……若污了您耳朵,或让您婆媳生隙,可不能怪罪于我……”
“放心吧!影娘一向洁身自好,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了。不会因娘家之事,迁怒于她的……”
“话得从五月说起,圣上不是找到了钟御史当年的遗孤吗?还追封了他父亲,为其正名。见他年近三十,也没个子嗣传宗接代,特意送了个美人,让钟家好开枝散叶……钟探花家中几个月来,妻妾和睦也算是相安无事。谁知到他正房太太临产时,出了桩公案……”
“是何公案?不会又是乘临盆,妻妾相害的老戏码吧?”
“若是平常的妻妾相斗,也不是什么奇事!说是那正室杨氏,就是贵府那位的亲妹子。怕自己生的又是个女儿,被皇上赏的美人抢了先机。就偷偷备下红花粉,等听到那边有消息了,好暗中下毒手……”
“这也忒大胆了,就不怕连累她父亲的前程,圣上送的人她也敢……”
“谁说不是呢!杨首辅家的此女,素来以胆大著称,前些年传得沸沸扬扬,宁王府后院撞破私情一事,还不就是她闹出来的……邱曾两姓亲家差点变仇家……”
“当年之事,也曾听说过,那时还庆幸我家弘儿,娶的是长女……”
“本来是打算暗中行事的!她吩咐贴身丫鬟,接到后偷偷收了起来,等临盆后看她生的是男是女,再作计较。谁知老天有眼,那丫鬟准备藏到自己住处时,途中被另一丫鬟撞了下,药包跌进了井里……”
“哟!那整口井岂不是要封上,都不能用了,万一有人此时怀上了……”
“就是说啊!圣上送的美人,还真就身上有了。奇事就出在藏药的丫鬟身上,也不知她主子是怕露了口风,被人发现了不好交待,竟没告知她是包什么!等她想捞上来,药粉遇水即化,加之杨氏此时发动起来要生了,院子里的人手忙脚乱的,她就丢开了此事……”
“孩子平安生下来没,可别是自己喝下去了!”
“要说,那杨氏也还算走运。早知那几日待产,厨房的水缸都装得满满的……到那天下午用得只剩小半了。产前煎药和煮物的井水,都还是干净的。孩子生下来倒没事,可后来清洁身体擦下身用的水,却是刚打上来的。结果就出了大事,差点救不回来……”
“这也算她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旁人!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就更奇了!多亏了她那继女,及时地献出了珍稀宝药‘金不换’,才让她捡回性命。而那孩子曾被她后娘,几次三番差点害了性命,才九岁啊,就能如此仁义懂事……”
“你所说的,可是妙姐儿?”
“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只听说那药,还是前段时间,她一师叔从西南带来的……”
“就是她了,我家弘儿能重新醒过来,也多亏了她那位师叔。这孩子确实可人疼!听旭儿说过一次,就记在心里,想方设法替弘儿寻医找药……老身竟不知,她在家中过得如此艰难……还以为杨氏对她好,才会投桃报李,主动为她大姨操心的……”
“谁说不是啊……小小年纪就懂得以德报怨。听说平日里,也是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知怎地就碍了她继母的眼……那杨氏害人不成反伤了自己。这也算人们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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