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妙如刚回到浮闲居,秦妈妈就递上来一张请柬和一封信。妙如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请爹爹及其家眷阖府参加忠义伯府的宴请。
妙如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何意?
秦妈妈用手指了指那封信,示意她打开信先看了再说。
妙如展开信纸,原来是傅家姐姐来的。
信中说,她已于上月初顺利出嫁了。翁姑对她还不错,夫婿也是个温柔体贴的良人,让妙如不要挂念自己。自从进京后,她甚为想念娘家亲人。也常记起船上认识的,妙如这个小友。想念那些一起聊书画的开心日子。忠义伯府要举行冬宴了,娘家亲友一个都不在身边,京城她认识的朋友也不多。就知道妙如和她家人跟自己是同乡,希望妙如和她父母姐妹,到时能来赴宴云云。
“母亲怎么说?”第一次上门参加此等宴请,妙如知道,非得父母带着,不然进不了门。而男宾和女眷是分开坐席的,没个长辈领着,仅靠她们姐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是万不能单独赴宴的。
“是老爷交给奴婢的,没听说太太有什么反应!”秦妈妈望了一眼正院方向,继续提道:“听说太太下午就回娘家了,现在应该还未回来!”
这种机会,还是得看母亲的态度。期望太高,到时去不成了,难免会失落。还是静候其音的好!
妙如“哦”了一声,就放下了此事。
月上中天,一辆马车奔驰在西安门大街上,朝着东边的方向驶来。
昏黄的灯光照着马车里面的四壁上,有些明暗飘忽。正位坐着一位妇人,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被跳跃的焰光一照,映出几分明昧不定来。只见她抿着嘴角,表情有些忧郁,脸上还残留泪痕。
“小姐,别伤心了!夫人说得对,现在首要任务,是争取姑爷回心转意,切不可在妙姐儿的事上再起争执了。有一点夫人没说错,别看妙姐儿什么都没做,她能笼络住姑爷的心,什么都不用做了。在一些事上就能让咱们栽跟头。小姐何必去当这个炮仗呢?”中年仆妇劝着她的主子,此位正是杨氏身边的崔妈妈。
杨氏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在书房里,父亲训斥她的那番话:“有人暗地里在拉拢女婿,你还在把他往外推!说不定哪天,他真倒向程太傅那边了。到时爹爹都制不住他了!”
“知道吗?你那过世的公公,因什么事遭贬的吗?力保太子!当年的太子,就是当今的圣上。这些为父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就是怕人惦记上了,女婿被有心人借机怂恿拉拢了!”
“这八年来,为父如履薄冰,暗中布局,保存自己势力。还不是怕圣上秋后算帐。即便如此,这两年来,朝中不少实权人物,都慢慢开始倒向程太傅和圣上那边。你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整天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女婿闹别扭,动不动就回娘家!”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你得赶紧生个嫡子出来,维系和他们钟家的联系,让女婿没理由丢下你们母子!万一哪天杨家不在了,你也有个儿子来依靠!”
想到这里,杨氏浑身打了个激灵,颤着嗓音对崔妈妈问道:“奶娘,上回那人说,关在屋里时,程氏都跟妙姐儿说了些什么?”
经爹爹提醒,她快成惊弓之鸟了。
猛得记起,最近一段时间,身边那些不对劲的情形来。
“说程氏和妙姐儿在一起,聊了半天她女儿管教的问题。后来老夫人就闯进院里来了,想是躲避不及,程氏错身藏进了旁边耳房。”
“后来呢?妙姐儿送走母亲后,那程氏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杨氏满脸急切,恨不得知道当时现场的每句对话,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妙姐儿当场就拜托她们,不要把听到的话传到外面去了!程氏和她两丫鬟,就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望着她脸上着急的表情,对她这种刨根问底举动,崔妈妈有些不解,劝道:“小姐,别担心了!事情都过去一个半月了!要传出来,亲友间早有风闻了。想是那程氏,卖了个脸面给大小姐和咱们钟家,毕竟救过她儿子不是?!”
杨氏有苦难言,望着她乳母,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吩咐道:“回去后,你把妤儿和她姐姐,叫到屋里来,我有要事跟她们嘱咐!”
第四十一章嗔语
第二天,杨氏把妙如和妤如两姐妹叫到跟前,给她们说了去忠义伯府参加宴会的事。
“妤儿,这次是妙儿头次参加宴会,到时要处处提醒着你姐姐。妙儿,你也要看顾好妹妹,别让她一淘气起来,忘了是在别人家做客!京城这地界,不比杭州和淮安,千万别在宴会上失了分寸,坏了闺誉。一丁点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到时连爹娘都没脸出门见人了!”杨氏再三叮嘱,怕有个闪失,伤了钟家女儿的名声,影响妤儿今后说亲。重蹈她当年的覆辙。
妙如心里就纳闷了:母亲在想什么呢?!她才八岁,妹妹七岁都不到,小孩子家家的,赴个宴能伤什么闺誉?
“为娘替你们姐妹俩,备下了几件首饰,待会我叫人送到各自院子里去。”杨氏拿出两个大盒子来,“新衣裳怕是来不及做了,幸好妙儿刚回时,汪家大姨比着映儿的身形,多做了两套京城时兴样子送来。妤儿就穿为过年备下的衣裳,以后再做新的!你们就在这里试试……”
崔妈妈送走她们出院门后,转回正屋,就看见杨氏软弱无力地瘫坐在贵妃榻上,口中自言自语说道:“这下相公该满意了吧?!为他女儿赴宴,全家人都得陪着。让她能亮个相,我这做继母的,冒着被人讥笑的难堪,都要带她出席那种场合!”
“姑爷会体谅到小姐苦心的!捯饬了两小的,您自己准备那天怎么打扮?”瞅着她郁闷的神情,崔妈妈故意在一旁扯开话题。
在去忠义伯府赴宴的马车上,妙如两小姐妹,听杨氏介绍起京城著名的四季名宴。
这丁府的冬宴,跟宁王府的春宴,镇国公府的夏宴,锦乡侯府的秋宴齐名。本来掇芳园的秋宴是最负盛名的,自从她们大姨父病倒后,长公主府再没那闲情雅致,举办盛宴了。
“不知丁府今年的冬宴,怎地办得这般早?记得七年前,都是落雪后,姐妹们在雪中赏梅,围着火堆烤刚打来的野味。”
“小姐想是记错了!一直都是十月底。只是这几年气候变暖了,下大雪都得等到冬月腊月去了。到那时各家各户都忙着过冬至和年节,没人愿意出来赴宴。”跟在车外的崔妈妈搭话道。
到达城南忠义伯府时,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
带着女儿进了招待女眷的后花园,一路上杨氏与相熟的宾客互相打着招呼。之前杨氏跟着母亲崔氏,带着妤如赶过前几场宴会。现下大家见她又冒出个更大的女儿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听她介绍妤儿时,也没听她提到过还有个大的。看这小姑娘的年纪,似乎还生在杨氏嫁人之前,众人难免小声议论开来。
虽然来此地之前,花了她不少功夫做心理建设。但真正到面对这场面时,她心中还是有些羞愤难当,暗暗抱怨丈夫和这拖油瓶。
四周射来的异样目光,和论议之声让妤如有些心神不宁。妙如见了,双手握起她的小手,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没一会儿,杨氏忍受不了众人窃窃私语,带给她的压力。朝身边带来的丫鬟打个了眼色。后者见状,忙凑到妤如耳边,告诉她后头有梅可赏。妤如正不自在着,听闻此言,嚷嚷着便要杨氏带她去赏梅。母女三人,借机离开了厅堂,往花园东边寻了去。
路过假山边时,杨氏停下了脚步,望了眼身旁的丫鬟。步摇心领神会,拉着妙如姐妹停下来,讲关于这园子的一些趣事。
杨氏轻手轻脚靠近假山一侧。
只能那梅树底下,有个女子纤细的身影:一袭紫兰色缎面兔绒边的褙子,一块和田美玉挂腰间段带上,下着珍珠白湖绉裙。
此女子,长着一双欲说还休的水眸,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举手投足间自然带一股风流形态。
“三奶奶,三爷托人递进一件白狐斗蓬,传话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务必给您披上!”从左边入口处,传来个丫鬟的声音。
“这会儿天还不冷,哪里就会冻着了!你们三爷也真是的!恨不得让我把锦被都披在身上。”声音有如黄莺出谷,女子一边娇嗔,一边任她将斗蓬给自己穿上。
听了她这几句抱怨,在一旁偷窥的杨氏,神色难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送衣的婢女就离开了,假山那边也没了声息。杨氏正欲离开,突然传来一句话,生生拉住了她的脚步。
“小姐,你说沧州的忱六奶奶,会不会临阵退缩了?舍不得让梧哥儿过继进来。到现在还没见到她们人影!”另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
“应该不会,六奶奶膝下有三个哥儿,过到咱们这边,就成了正支嫡系,是三爷的独子。长大后还能帮衬留在老家的兄弟们!她会舍不得?”
“还是小姐有福气,姑爷守着您这么多年,不说通房没机会侍寝,就是姨娘们也独守空房好些年。谁也别想生下一儿半女,压过您去。当年小姐吃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在外面要谨言慎行!别以为这地方僻静,就能口无遮拦,小心被人听了去!”
“哎呀,奴婢失言了,该打!本想着好不容易出府了,又没人盯着,正好喘口气……”
“此事是爷私底下说与我听的,公婆妯娌们还不知道。等事成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那要万一走露了风声……奴婢该死,险些坏了小姐的大事!”
杨氏心里五味杂陈,最后想到他们绝了子嗣,她心里就平衡了。暗地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过去了。
对着女儿解释道:“那边有人在,咱们过一会儿再来!”牵起妤如的手,领着女儿们就往回走了。
在拐角的地方,迎面过来一个小丫头,差点撞上妙如。见了她们无事,那丫头忙跪下来道歉。妙如见不得别人跪来跪去,让跟在身后的织云扶她起来。
小丫头起来后,见到她们的穿着打扮,猜想她们也是来客,就向她们打听起人来:“奶奶小姐们,可知道钟翰林家女眷在哪儿歇息?我家少奶奶,想请她家奶奶姑娘们过去叙叙旧!”
“可巧了,你这一撞,还撞对了人!”步摇在一旁打趣道。
“我们就是!”杨氏沉吟道,“你家少奶奶必定是见见妙儿,我就不过去掺和了!妙儿,你跟她过去,向主人打声招呼,替母亲谢谢她的邀请!我带着妤儿,到大夫人那里坐坐。叙完旧,就到席面上去找咱们。”说着,杨氏就牵起妤如的手,往正院方向走去。
望着母亲避之不及的匆忙背影,妙如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
真的带着她出来见客了,这大出妙如所料。想起前几天给她送的首饰,还有刚才在大厅上,杨氏隐忍的样子,妙如觉得她的转变,还是蛮大的。不管是谁劝成功的,都得好好谢谢那个人。
自己终于可以见光了!想到这里,妙如心里的郁气一扫而光!
跟着小丫鬟穿过长长抄手游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外面。小丫鬟进去禀告时,妙如带着织云,欣赏起院子四周的竹子来。
不一会儿她们就被请进了屋。傅红绡满脸春色,正笑吟吟望着刚进门的妙如。
双方寒暄后,傅红绡就把妙如拉进里间,握着她的手,开始互诉别来之情。
打量着这间卧室,精致又不显奢华,布置上处处显出主人的品味。
南面壁上挂着一幅绣品。妙如左看右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傅红绡在一旁掩嘴窃笑,妙如这才省过神来——是照着那天在船上她画的奔马图绣的。
妙如连声赞叹她的绣工,夸这作品跟真画相差无几。
“怎么把马挂在睡觉的地方,跟卧房的柔美风格完全不搭嘛!”
“没办法,相公就是喜欢这马儿,天天想见着!”
“小姐说差了!来到卧室,姑爷还哪有功夫去看马啊,美人都看不过来!奴婢觉得,该挂到姑爷书房去!”傅红绡的贴身丫鬟栗儿,进屋酌茶时,乘机插嘴道。
“没个正形!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少妇拿起手边的帕子,丢了过去。白玉般的脸上,满是绯红,莺声婉转,一副新嫁娘娇羞的模样。
看着她幸福满满的样子,妙如从心底里替她高兴,附和道:“是呀!是呀!这奔马跟书房更搭!”
“见不到美人时,看看美人绣的马,也能提醒丁姐夫,多想着姐姐你!这叫睹物思人!”妙如跟着打趣道。
“你也跟她学坏了,拿你姐姐来开涮!”傅红绡又朝妙如扑了过来。
两人在屋里嬉闹半天,最后还是屋外乳娘宋妈妈,进来提醒她们:快开席了,作为新媳妇,她要早点过去,帮着夫人们招待客人。
妙如这才知道,傅姐姐是中途溜出来的。特意等着她,想跟她见见面。
双方互赠礼物后,出了碧飒院,两人携手,就朝前面的宴厅赶去。
路过一座凉亭边时,就听得有个小少女的喊声传来:“云表哥!等等茜儿,你老躲着我干嘛呀!那边是内院,不能进去!”
众人听了,忙停下来回避。
妙如腹诽道,这是哪家的楞小子?!躲桃花都躲到人家女眷的内院来了。岂不是要惹来更多桃花?
妙如本来也跟着背过身低着头,后来又想想,她好像还没到该避忌的年纪,遂转过身来。
猛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灿若星辰的墨黑眸子里。
第四十二章触动
妙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倒先怔住了。“将来分府出去单过,小两口生活也有个保障!”
“可不是!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娶媳妇也是一样,没有权势,就得有财势。忠义伯这块牌匾,对江南那些在京中无人的世家们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说起这个,你听说没有,曹家那小丫头片子,又追着罗家世子在外面东躲西藏的。罗曹氏也不想想,自己娘家是什么出身?!就算镇国公应允了,宫里的宸妃娘娘也一准儿不答应!”
“听说你二伯那房,有意跟罗家结亲?”
“没的事儿!是罗世子常来家里,跟我那小子一起练骑射。老祖宗相中了他,想拉他做孙女婿,才起了一点意思。谁知我那二嫂,硬是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嫌他家关系太复杂。推说已经相准了婆家。要我说,他俩站在一起,倒是蛮般配的,家世也适合。等老的走后,那曹氏还不得跟她亲儿子到一边过去。这有什么打紧的!”
“以曹氏的心性,怕不会那般简单。舍了她亲侄女,新进门的世子夫人,哪会有好日子过?婆婆的规矩向来都能折腾死人的!”
她对面的妇人深以为然:“可不是!罗家最重规矩了,曹氏进门后,没少受她婆婆的敲打。以后这气,没准会撒到她便宜媳妇身上。难怪那小子整天不着家,总爱往咱家跑!想是逼得太狠了!”
“你家小子跟着那罗世子,在骁骑营练得咋样了?我娘家外甥回家整天就叫苦!”
提到她儿子,那妇人有些得意道:“我家那混小子,倒没喊苦。就是整天怂恿他爹,要到边关去。嫌京郊军营场子太小,练不开!其实还不是他那狐朋狗友,躲不过曹家人的纠缠,自己想去的!勾得我那不孝子也呆不住了!”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有家呆不得的苦命娃!生作男儿身就是好!这样跑出去,既躲过了逼婚,又能闯一番事业回来。
看来,想有个好归宿,她也得早作打算了。打造自身的优势才行!手中所持的东西越多越硬,越能掌握自个的命运!
这晚坐马车回去时,钟家母女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多说话。
车外月光如水,只听得马蹄打在夜街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
独自坐在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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