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夫人目光微凛,叫来跟过来的侯府护卫,派身边的婆子,在他们耳边轻声交待了几句,望了一眼庵堂的大门。然后,带着一群仆妇,就打道回府了。
被聂锦瑟拉着,妙如给身后的仆妇和护卫交待了几句,让他们好生在门口守着,接着,就跟着好友进了庵堂。
进到里面,妙如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收拾的十分整洁。不同于她以前在江南见到的尼姑庵,进来斟茶的小尼姑,生得也十分清秀。她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这座山上,起先是前朝一位皇家公主在此修行。随后才建了龙泉寺,反倒成了和尚庙。后来纯悦大和尚提议,在山下修了这座尼姑庵。专门收纳大户里一些看破红尘的女眷。想不到,如今这里,倒真成了我聂锦瑟最后的依归之所。”
说完,她讽刺地一笑,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妙如面上戚然,想开导一下她,刚要开口,聂锦瑟突然抬起手来,把她的话挡了回去。
“不用同情和怜悯我我跟你不一样,当年你只是退亲,毕竟没嫁人。我不一样,不但嫁了人,还丧过子……娘家也没个亲兄弟,即便以后找了愿意娶我的,也不过是看在陛下和娘娘的面子上。姐姐虽执掌后宫,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这地位特别危险,太容易成人家的耙子了。怕是到时轮不上顾惜我,那种亲事不要也罢……”
妙如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两天,应该没少亲朋好友来劝解她吧?
她心里来回思量了半晌,才开口道:“从六岁起我就成了慧觉大师的弟子,你觉得我会劝人不要出家吗?”
听到这话,聂锦瑟十分诧异,怔忡地望着妙如,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是母亲找来劝说我的吗?”
妙如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挑起另一个话题问她:“刚才,沈公子提到江南。你真想去江南走一遭?要不,明年跟着我们一起回吧?”
“你要回江南?”初听到这消息,聂锦瑟有些意外。
“公爹中风快一年了,得尽快找到良医。回乡还要祭祖。娘家兄长也快娶亲了。”
也不知聂锦瑟听没听进去,只见她呆呆地望着观音座前的莲花灯,眼神空洞而迷茫,面容悲戚愁苦。让人忍不住,为这位命运多蹙的女子暗暗叹气。
“要去多久?”昏暗的禅房中,女子幽幽地问道。
“看到时的进展你也知道,孩子还小,只能坐船回去。路途上花的时日会比较长。起码得一年以上吧?”
“都走了……”突然,她没头没尾冒出这样一句,对面的妙如却是听懂了。
她指的是沈家吧?
看来,对于沈浩然,她还真是旧情难忘。本来聂夫人请帮手来,是劝女儿打消出家念头。
可现在的情形,似乎更为复杂。妙如不禁有些进退维谷。
她默然以对,见对方这般苦楚,又有些于心不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遂深吸一口气,问道:“刚才见到沈公子……当初,你跟他是缘何和离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乞怜
错愕地望着妙如,聂锦瑟心里不由得思量起来。
母亲专门请她来劝说自己,这种话题今日怕是绕不开了。
即便是她不想被人提及这块伤疤,可自从避到尼姑庵里躲清静,外面人们第一反应,必定以为她是为情所困,寻求解脱才会想着遁入空门的。
聂锦瑟面上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不瞒着你了。自从上次被你开解后,回到沈家,后来总寻思着,那事没这么简单……”
她的声音顿了顿,抬起泪眼望着好友。
“……后来隐约听人提起,那妾室害我孩儿的背后,似乎有不寻常的缘由。我一直在搜寻这方面的动向。直到两个月前,我才知晓……只是,为何要报应到我孩儿的身上?”
说到后面,聂锦瑟已是泣不成声。
妙如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也是泪盈于睫。她是刚当了母亲的人,与骨肉生死分离,那种剜心的痛,在分娩的那一刻,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到。
将聂锦瑟揽在怀里,妙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打对方的脊背,任其宣泄心中的悲恸。
当初就是怕她这样,沈家和聂家人一直都在瞒着她。直到事情传到街头巷尾,聂锦瑟才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从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妙如得知,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才毅然跟沈浩然和离的。
眼前仿佛出现,那年上元灯节,她跟沈家公子在楼台上携手观看烟火的情景。
想到物是人非,妙如唏嘘不已。
“那他还敢来找你?”今日在这里碰到沈浩然,让妙如十分意外。
聂锦瑟抽了抽鼻子,站立起身,神色颇为游离:“他找人递话进来,说当年的事他并不知情。都是父母一手安排的,说那时在埋头苦读。听说女方退亲时,他还在书院里……要我原谅他”
“这套说辞,你可还会信他?”妙如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聂锦瑟一怔,目光有些躲闪。
妙如心底暗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对方丧子没多久,在宫中遇到沈夫人的那次。那时,嫡长孙刚夭亡,她婆婆就忙着进宫拉关系了。沈夫人眉宇间看不出多少悲戚之色。当时,妙如就在想,或许,聂锦瑟之于沈家,怕仅仅只是个象征意义。
皇后年过三十,至今尚无子嗣。那时沈首辅作为权臣,跟聂家互为倚仗。后来,岳贵妃诞下皇长子,对皇后之位形成威胁后,沈阁老对聂家更加重要了。
这些事情换作另外任何一户老牌世家,也不会像沈家那样,做得那般粗糙张扬。自从沈潜平步青云后,他除了热衷四处打拉势力,从没想过重新理理他跟聂家、皇帝之前的关系。是以,才会倒塌得这般快。
“我不知道,不知还该不该信他?”陷在情障中的女子,小声嗫嚅道。
“跟他破镜重圆,你还会觉得幸福?沈家人……对待昔日故友尚且如此若是以后再生变故,他们会如何对待你?”跟沈家人打过几次交道,见过他们在许多方面不同的嘴脸,比起聂锦瑟,妙如似乎更了解他们,有些替好友感到不值。
突然,庵堂外面响起了喧哗争吵之声。
有男子的声音在高声呼叫:“锦娘,跟我回江南吧?我们重新来过,下半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今后还会有许多孩子的……”
屋外,接着就传来袁嬷嬷和另一位婆子的声音。
“快快把这人轰走,夫人交待了,不得让闲杂人等,在此处扰了二姑奶奶的清修。”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们……不怕报应吗?”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觉高亢起来。
“报应?沈公子这话说的……要报应也应该是你家吧?”聂家婆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锦娘,你就这么狠心,咱们岩儿要迁入祖坟了,你都不愿去看他一眼吗?”男子的喊声里带着些许嘶哑。
听了这句话,聂锦瑟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眨眼间的功夫,她的泪珠儿便如雨滴一般,落了下来。
妙如心里暗叫不好,古人都讲究死后有一座坟冢,作为灵魂的归依。沈家公子倒是能掐会算,一上来就扣准了聂锦瑟的弱点。
果不其然,这句话出来后,身旁的女子开始动摇。妙如忍不住摇了摇头,脑海中浮出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来。
心中对沈大公子还有绮念,外人就是用九头牛的力气,怕也是拉不回她的。更何况,她前夫采用哀兵政策,扮无辜拿孩子乞怜呢?
见天色已晚,妙如起身跟她告辞。
晚上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她将此事说与了丈夫听。
“其实,你是不知道,那事出来后,沈家算是完了。读书人尤其讲究名节,沈家父子就是不愿引退,等来的怕也只会是御史们永无止境的弹劾。”罗擎云告诉妙如。
“那沈家这是想……”妙如有些诧异。
“聂夫人的娘家,在本地是颇有名望的书香世家。顾大人生前乃圣祖爷年间的清流领袖。沈家若是还想子孙走科考仕途,必定会紧紧巴着聂家不放。一来是承平侯府的势力,二是为顾家的口碑。不过,聂侯爷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岂能让他们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那她夹在中间,岂不两头不是人?”妙如替聂锦瑟担忧起来。
罗擎云一脸不以为然:“所以,聂叔才会让女儿跟沈家一刀两断。”
妙如悻然道:“只是名分上断了,情感纠葛还是断不了的。”
“这还不容易?今天这事必定有人,会报告到韩国公那儿。想来,陛下不久后便会知晓。到时会派锦衣卫盯着,沈浩然想来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一些花招。”知道妻子无功而返,心里有些失落,罗擎云忙上前安慰道。
“人是守住了,可心却还是……”妙如想起离开时,聂锦瑟脸上的神色,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哪里有所不妥。
得找个法子,撕下沈浩然这凤凰男的伪装。不然,这折磨持续下去,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会被厚黑成精的沈家拖得毁掉一生的。
见妻子愁眉不展,罗擎云宽慰她道:“娘子不必过分担心,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关键是要制造出机会,让沈浩然原形毕露。这事,还得俞彰派出人马支援。毕竟是皇后娘娘家里的事,你且等上几天,自会有人出手的。”
妙如点了点头,明白他话中的言外之意——皇后娘家的事,岂容他们罗家人来操心?
“我倒是有个法子,让她彻底对那人死心,又不伤聂家和皇后娘娘的体面。”妙如思索了半晌,将一个想法告诉了丈夫。
“此事就交给为夫吧定会让她认清那人真面目的,你就不要再为这种人伤神了。”罗擎云上前劝道。
谁也未曾料到,罗氏夫妇这次出手,不仅解救一位失婚女子,对后世画坛更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乃后话。
没过几天,薛俞两家女眷,上门来跟妙如讨论育儿经时,妙如才从她们口里得知,自那日在庵堂里一别后,聂锦瑟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那姓沈的,长得人模狗样,真真是从老的到小的,个个都是渣。被转移到承平侯府别院后,聂姑娘果然又被沈公子缠上了。后来,从大火中逃生出来,聂姐姐的贴身丫头,劝他们若还想在一起,可以趁此机会离开。从此隐姓埋名,两人过神仙般的日子……”
“这不是挺好的吗?死遁后除了那丫鬟,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正好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妙如面露疑惑。
高氏眉梢一挑,悻悻然地接口道:“谁说不是?可见人心不古,沈家公子一听说,聂姐姐从此就要脱离家族,跟一道他隐姓埋名,就找了一个理由遛了。”
“竟然会是这样?”妙如的嘴唇微张,故意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不跟约好了两人要殉情,最后一方在对方死亡后,又舍不得死一样的性质吗?”她嗤之以鼻地评论道。
“谁说不是啊……听说聂姐姐当场就傻了眼,随后,就上了回承平侯的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高氏小聂锦瑟几岁,虽不玩到一块去。可是同为公卿世家的贵女,对她的遭遇颇为同情。
“后来呢?沈公子是怎样离开的?”妙如连忙又问道。
“聂家下人救完火,谁也没理睬他。后来就不见踪影了,想来是灰溜溜地回了南方。说起来也是蹊跷,寒冬腊月的,怎会突然走水呢?”扶着显怀的肚子,高氏一脸的不解的表情。
妙如心里暗自得意,不去放上一把火,聂锦瑟也不好找借口死遁。这样一来,未必试探得出沈公子所谓的“真心”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论嫁
就着聂沈两家话题的引子,俞夫人高氏趁机将话头,绕到了说亲上面。
“唉,所以说,相女婿就得找知根知底的人家。聂家的才女,当初有多少人家相求。顾夫人愣是没对谁瞧上眼过……”高氏一边摇头,一边唏嘘不已。
薛苏氏接口道:“可不是?从小看到大的,先是婆媳关系,就有几分熟人情面在里头,较其他的陌生人,多了几分亲昵。”
妙如听了,莞尔一笑,反驳道:“那得看情况,得是婆婆自己相中的。若其他人塞进来的媳妇,婆媳关系未必好处。”
听闻这话,苏氏点了点头。
她是薛斌伯父的内侄女,及笄前在薛家住了好些年,跟薛二夫人不仅先有几分情分,就是跟小姑薛菁,在成亲也是情同姐妹,当然赞成这话了。
“要我说,还得看将来孩子们,是否性情投契。若是从小就合不来,婆媳关系处再好、知根知底熟人熟面,只怕也会成怨偶……”妙如一脸余悸地说道。
苏高二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她俩不约而同地想起,罗世子从小被曹家表妹纠缠的事来。
“是啊,当然得从小投缘。”这方面苏氏颇有感触,“就说我家的姑爷吧打小跟相公要好,两边知根知底,以前没少来家里玩,婆母这才放心,将小姑嫁到柳家。要说他俩的情份,不比那些青梅竹马的差,最后才能成就这段佳缘。”
听了这话,高氏马上接口道:“薛家嫂子想法我赞成我娘家的侄儿,就娶了同窗的姊妹。要说,沈家这次坏就坏在,退亲是发生在跟聂家议亲的前两年。除非有知根知底的人,不然,谁能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些变故?差点,没得把郡主和罗府也给绕进去。”
言罢,高氏若有所指地,朝跟前两人睃了一眼。
这话看似平常,听在妙如耳朵里,却是让她心跳加速。
殷红玉的事之所以会牵扯到罗府来,究其根源,还不外乎是君臣相忌。六王爷的外家有如此势力,哪位帝王都不会放心的。若说妙如他们需向新帝表达忠心,其实,元睿帝也需拉拢,像罗家这样开国勋贵世家的帮衬。
若当年俞家没有被满门斩杀,姬翌也勿需对镇国公府,既用之又防之。如今罗擎云被封为太子少保,妙如的娘家兄长,也被皇上拉拢留在身边。由此可见,圣上更希望跟罗府结成同盟。
毕竟,他想坐稳帝位,也需罗家军中势力的支持。
可是,一想到要让她拿女儿的幸福去作交换,妙如就感到不能让步。
妙如脑里飞速急转,正在思量,该如何应对这局面。耳边却听得高氏,跟苏氏聊起她腹中的孩子:“太医早诊出来了,是个小子,相公连名字都给取好了。”
苏氏恭贺道:“韩国公终于如愿以偿了。俞家如今就剩国公爷一人了,早些开枝散叶也好安陛下的心,多生几个才能重新撑起韩国公的祖业……”
高氏转过脸来,对妙如说道:“皇后娘娘也是这样说的,我帮他安排了好几个姬妾做屋里人,一个已经怀上了身子。咱们不像郡主,一回能怀上两个,倒也挺省事的。”
妙如抿起嘴唇,含笑不语。高氏见状,忙说道:“要不,咱们对亲家吧反正彤姐儿才大我肚子里的哥儿一岁,正好说给咱们俞家作媳妇。”
妙如眼皮一跳,心想她还是终于说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以半开玩话的方式,将这事拎到台面上来。
“给跟韩国公府结亲,兰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刚才苏姐姐说,你们俞家媳妇要能多多生养。彤儿的身体底子……我有些不太放心。”将早已备好的应对之词,妙如平静地说了出来。
高氏先是一愣,后又回过味来。这是婉言谢绝了?
她脸上不觉有些讪然。
苏氏在旁边见状,忙上前打圆场:“结两家之好,也可以让毅哥儿,娶高妹子以后的闺女。媳妇大相公一岁,终究怕会有所不妥。以后小两口若是吵嘴,是乡君让着世子爷,还是相公让着妻子呢?”
妙如闻得此言,感激地朝苏氏望了一眼。
没料到,苏氏也会替郡主帮腔,高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此时的形势,似乎对已有利,妙如忙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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