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邀我常去趣园玩,不知其中可有什么忌讳?!”妙如不太懂世上的规矩和人情世故,想先问问清楚,免得行差踏错。
“若是喜欢姑娘主动邀请的,怕是不在乎被打扰的。姑娘也不是个莽撞的性子,去给长辈解解闷,也是应当的。不过,您还是跟老爷说一声,省得找不到了要着急的。”秦妈妈提醒她。
“知道了,我和爹爹说,要跟堂伯母学琴去。”妙如找到个好由头了。
她眼睛一亮,颔首赞许。
次日,在书房里跟爹爹练字时,妙如向他提起了此事。
钟澄想到女儿,自祖母过世后,身边就缺少个女性长辈在旁教导,能结识堂嫂这样品行高洁、才华横溢的女子,也是女儿的造化!就应允了。还叮嘱,不要淘气,多照顾些伯母的情绪。
到趣园拜访过几次后,钟二奶奶就让她回去跟父母说,每日辰时三刻到她这里来学琴学画。
从此以后,妙如每日大早就来趣园报到,跟着誉满江南的才女钟谢氏,修炼琴棋诗画的一些技巧。学些古代淑女必修的基本功。
妙如在这边力求上进,杨氏那边刚从她乳母得知,这个小人精,又跟三房的二奶奶走到了一起,私下里对此事就议论开来。
“你说相公是什么意思?是怪我没教导他的女儿吗?”在妙如往趣园跑了七八天后,杨氏才知道此事,特意和崔妈妈嘀咕起来。
“小姐不要多心!听其他几房下人议论,说这二奶奶嫁进钟家前,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姑爷让妙姐儿向她学些东西,有了师徒名份,将来她嫁人时,也能添些谈资。”她安慰自家小姐道。
“你说她就只能学个半年,也不抵事啊!到时还不得跟着咱们一起回京,能有多大资本,除非能学个几年!那样的话,不是得留下来……”声音低了下去,她不由地抬起头来,望向对方。
“除非把她留在祖宅里,跟着二奶奶专心学几年,就不会跟着咱们回京去了!”崔妈妈接过话头。
“这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过几年还是要跟过去的!”杨氏有些沮丧。
“那也不一定,听三房六奶奶身边陪房孟坤家的,私底下跟老奴唠叨,谢氏膝下无子,前些年她娘家兄弟,劝她改嫁没成,留在三房守寡。也没看上谁家孩子,过继在身边来。听说咱们的妙姐儿,能得她的眼缘,真是破天荒的事……”把打听来的情报,尽数倒给杨氏。
凝视着杨氏的眼睛,崔妈妈若有所指地对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那请奶娘到三房的六奶奶那里多走动走动,还有二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探听一下虚实,咱们再作计较。”杨氏兴奋起来,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去年年底,跟钟澄闹过一场后,最后虽以男方道歉而收场,却在除夕祭祖补办庙见仪式时,还是她屈服了。从那以后,两人间平时基本不太说话。只有清明扫墓、老太太的生忌此等大事时,双方才偶有交流,给彼此一些配合。其他时候,两人均是相对无言。
杨氏纠结那一巴掌的伤害,和自己的填房身份。钟澄觉得,之前她并非诚心改过,有失妇德,不能再纵容她这样下去了。于是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女儿们的事,基本上是钟澄在管。
离孝期结束,还有段时间。一想到此事,杨氏胸中的郁结难解,其实她一直不太甘心。但想到远在京城的女儿,只能压下了不满和冲动,维持现状,也没敢做什么新的动作出来。加上妙如有大半时间呆在山上,刺激她的人和事都不在跟前,一家人也还算相安无事。
崔妈妈的话,让杨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虽然不一定凑效,但若能和平解决,倒不失为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这晚,杨氏跟自己乳母筹划到半夜,天将破晓,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章风起
转眼日子就到了中秋,为了应景,妙如用纸折了几个灯笼。在上面提了祝福诗句,挂在了老槐树的树底下,引得院子的男女老少们前来围观。
看到女儿的书法水平,有了长足进步,钟澄不禁对二堂嫂升起一些敬意。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再怎么教,学生水平还是成长有限。
他一时兴起,把女儿叫到书房里来考问,看她还能给他哪些惊喜。
谁知一考察,发现她不仅书法有进步,作画时的笔法也日趋流畅起来。线条不再是生涩犹豫,来回涂改的了。
钟澄有些诧异,问道:“你伯母是用什么法子,把在爹爹这里改不了的毛病,都帮你纠正过来了!”
妙如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嗫嚅道:“伯母说,若是犹豫,就不要下笔,下笔错了就错了,重新再来写一遍就好了。还说若是做女红时,也把线条改来改去,再好的料子,都要被针刺成筛子!”
钟澄嘴角抽了抽,玩味地望着她,心悦诚服地夸道:“还是堂嫂有办法,女儿家的痛处一抓一个准儿!”沉吟了半晌,又补充道,“嗯,这说法不错,下回你两个妹妹练字学画时,也用在她俩身上试试!”
望着他那想笑又憋着的脸,妙如对老爹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敢情他是在进行教学交流呢!
拿出古琴,钟澄又让她弹了首曲子试试。一轮过去,只听得他有如魔音穿脑。等停下来后,指点了她几处手法,就对妙如说,“看来为父要多送点补品给你二伯母了,安抚一下她的五脏六腹!”
妙如听了,作势不依:“人家刚上手学嘛,哪有天生就弹得好听的。况且,从小也没听见爹爹弹过,人家都说耳濡目染,没有日常的熏陶,当然就没有音乐细胞了!”
“什么是音乐细胞?”女儿突然蹦出个从没听过的新词,他不解地问道。
妙如这才意识到又糟了,这回该怎么圆过去呢!
对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懒书吧!也不管细胞的概念,此时有没有被西方那些大师提出来,反正爹爹也不会找孀居的堂嫂去借书。
“是在伯母那儿的西洋译本中看的,说人体是由许多个细胞组成。像音律方面的秉赋,一是要靠先天从父母辈那儿传承,二是要靠小时候培养。尤其未出生前,多对着奏些美妙的音乐,小孩出生后乐感就好。”妙如解释道,不觉中把现代的胎教理念都带出来了。
“哪儿来的异端邪说!未出生的胎儿哪有知觉?你有功夫,还是多花在练习琴棋书画上吧!那些杂书还是少看,没的把心里都塞了些无用的杂念。”果然教训上了,钟澄怕女儿看多了杂书,走了歧路。尤其是民间现在流传的那些话本,讲些情情爱爱的,一不留神就毁了她的闺誉。
妙如虚心地接受了教训,好歹不说她是异端就行了,又逃过一劫!
这天下午,妙如还特意把做的彩灯和绣球,亲自送到趣园二伯母那里,祝福她中秋快乐。
妙如走后,谢氏身边的孙妈妈,就夸上这小姑娘了:“妙姐儿真有心,奴婢见过那么多孩子,就数她最会体贴人,善解人意的。小姐先前真没看走眼,只可惜小丫头这般命苦,出生时就没了娘,继母又是个不省心的。”
谢氏却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望着架子上挂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她不禁感慨万千。思绪又飘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的她,也经常在上元节和中秋节时,到夜市里去观灯。
初次见泽郎时,就在灯会上,当时她只有十三岁。那是个赏灯的月圆之夜,跟家中姐妹第一次出门,踏上花灯初上的街头。
好像冥冥中一切都命里注定那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跟姐妹们,停在一个灯铺前,大家七嘴八舌正猜着灯谜。有盏花灯上的谜面是:“欲语泪先流”,打一个字。
大伙都还在冥思苦想时,她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汩!”
谁知旁边,几乎是同时,也有个公子的声音传来,猜中的是同样的字。
灯铺的老板为难了,不知把灯该判给谁。只见那公子向她施了一礼,对那老板答道:“小生唐突了,本该是这位姑娘的,就给她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谢了对方,接过花灯,就跟姐妹们走了。离开时从帏纱里头望去,影影绰绰只觉得,那公子生得玉树临风,面目却是看不真切。
谁知,后来她跟姐妹们走散了。被人群一挤,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了,旁人呼救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有只温暖的臂膀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原来又是那位年轻的公子。
显然他也认出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口中讶然道:“小心摔着!原来又是这位姑娘!”
把歪在一边的帏帽戴好,向他盈盈下拜:“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还没来得及听他答话,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润之,润之,你跑到哪里去了,兄弟这还要你帮手呢!”他回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边走还边回过头来,望着她的身影。姐妹们这时找到了她,见她呆呆望着一个方向,就问道:“碰到谁了?”
她结结巴巴地掩饰:“没谁!我们走吧!再迟就要被嬷嬷念叨了。”她却知道,帏帽里自己的脸肯定是通红的,幸好有白纱挡着。
那个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的晚上,成了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从那以后,那眼波流转,浅笑吟吟的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再是情窦未开的小人儿。
当母亲告诉她,祖父帮她说了门亲事,是钟家这代中,最有出息的二少爷,十六岁就中了进士。她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天晚上他的影子。当喜帕揭开的那一瞬,屏住呼吸,她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夫婿。怕不是心中那人时,自己脸上的失落被人看出端倪。幸好,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认出她来。后来在无意中,看到妻子在绣一块帕子,上面有“欲语泪先流”几个字。以为她有伤心事,正待安慰,谁知却对上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奶奶!”一个声音打断她的回忆。丫鬟尺牍凑了过来,轻声对谢氏说道:“这几天,槐香院九奶奶身边的婆子,正想办设法,在打听咱们趣园的事。”
“哦?她们打听些什么?难不成想知道妙儿在这儿的表现,还是想把亲生女儿也送来学?”谢氏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哪能啊!她亲生女儿早被送到京城外祖那儿了。这事说起来也蹊跷,那婆子并不打听妙姐儿的学习情况,老把话题引往奶奶身上引!”
“是吗?!她都问了些什么了?”谢氏皱着眉头,神色有些不愉。
“她是想打听奶奶以前,有没有收个孩子养在膝下的想法。”尺牍悄悄地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妙儿小小年纪,怎就这般乖巧懂事,想来是给逼的。”谢氏眉头展来,她有如此想法,想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是怎么答的?”谢氏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有***允许,我哪敢随便回话,就搪塞了过去。不过,那人好像并不想知道答案。没说几句就走了。”尺牍有些困惑不解。
“那就对了!只是递个意思让咱们知道,目的就达到了!”谢氏不以为然地说道。
“倒是个好机会,过继个女孩过来,以解小姐膝下空虚。妙姐儿那可人样,想来也是个感恩戴德的。到这里被咱们养大,总比在她继母底下讨生活,要强得多!”孙妈妈一心为她着想,有个人陪着逗逗趣儿,对小姐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这事不能一厢情愿。九弟妹的意思,肯定没跟她当家的说过。把别人的女儿送出去,她肯定痛快了,九堂弟未必肯答应!”谢氏一脸恹恹的表情。孙妈妈和尺牍看到了,也明白她不欲再说,就转了话题。
“六奶奶,你说这事能成不?九奶奶说,如果成了,找人帮大舅爷换个富庶的地方就任。”三房静思堂东次间的软榻上,正斜躺着一位少妇,旁边的仆妇在跟她咬耳朵。
“能不能成,都要看二嫂的意思,还有九叔那边的想法。”她慵懒起了身,接着说,“这杨氏算盘打得可真精啊!自己不出面,拾缀咱们去问二嫂的意思,咱们在中间这么一说和,面上是做弟媳的关心寡嫂,九叔那边也不会见疑,没准以为起初是二嫂自己的意思呢!”
“可不是!这中间还真看不出,是她动了些手脚。心机这么深沉,又容不得人,那孩子在她手下讨生活,还真不容易!若是跟了二嫂,没准还真成了她的造化!”那婆子附和。
“那***意思是……”她又追问道。
“行了,我去跟二嫂说说!这种卖人情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的,没道理要推到门外啊!”少妇应承道。
“谁说不是?!舅老爷若搭上这条线,以后仕途好走了,对六奶奶您在钟家的地位,也是有所帮衬的!”婆子看事件要办成了,一时高兴,又恭维她几句。
第二十五章幡动
这几天,从槐香院到趣园的路上,妙如总感觉,背后有人在偷偷打量着她。
妙如就把当初槐香院里,自己被人传为命硬克亲的前因,告诉了她。谢氏听过后,心有戚戚然地揽了揽她的肩膀,当作给她安慰。
两人在钟宅的忠信堂那里分了手,各自回了院。
回到趣园,钟二奶奶就派贴身的孙妈妈,想办法打听清楚,五房的杨氏跟妙如之间的事,包括其中钟澄在那些事情上的态度。
第三天,孙妈妈来汇报此事。
接着,就跟谢氏感叹起来:“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奴婢看这六爷,对他元配生的女儿还是不错的。小姐当初果然没料错,六爷未必舍得将女儿过继出去。”
“舍不舍得,倒不太敢肯定。就是看着妙儿的现在日子,越发难熬了,想顺手帮她一把。至于我当初说六叔未必肯答应,是基于他的出身——文人最是顾惜自己的羽毛。他不怕日后被人说成为攀附权贵,讨好杨氏父女,把发妻留下的嫡长女都打发出去了。他还要不要前程和声誉的?”
“哎呀!是这个理儿!奴婢糊涂了。还想着在继母那里,妙姐儿日子不好过,小姐这里又缺个解闷的小辈,就想着两好合一好。小姐也有人来做伴了,妙姐儿也有贴心长辈来照顾了。”孙妈妈恍然大悟。
“前几天,六弟妹也来试探过我的意思,当时我没表态。不过,前天听妙儿说起来,九叔背着她上山,找慧觉大师化解谣言的事。我这才相信他们父女是有感情的,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恰恰相反!这样一来,为了女儿的安危和成长,他势必不会把这孩子,交到杨氏手里教养……”
“小姐的意思是,他会同意过继给咱们?!”听到此处,孙妈妈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求证道。
“过不过继,现在不好说!不过,得提醒他一下,最近的风声好像不太对劲儿。似乎有人借妙儿跟咱们走得近的事,故意传言她跟杨氏不和,想过继到咱们这边来。背后推波助澜的,还不知有些谁呢!”谢氏说完,当即下定了决心,叫来丫鬟伺候笔墨。
隔天,妙如来趣园时,谢氏对她又是一番试探。果然如她所料,妙儿和她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让她对家,产生逃离的想法。在下课后,妙如要离开时,谢氏拿出一封信,让她务必亲手交到父亲手里。
晚饭过后,妙如特意跑到外院的书房去,把谢氏的信向钟澄呈上。
钟澄浏览着信,眉头却慢慢紧了起来,面上笼起一层薄怒。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妙如,心里却打鼓来!也不知二伯母写了些什么?不会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吧?!爹爹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钟澄看完信,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问道:“妙儿可喜欢二伯母?”
“喜欢!二伯母为人亲和,学问又好,对妙儿也蛮不错的,当然喜欢她了!”见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妙如就跟父亲夸起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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