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街上行人不多,一路疾驰,他就直奔向南薰坊甜水井胡同的谢府。
自姐姐病逝后,谢安良就跟姐夫断了往来。
发妻的孝期才刚一过,镇国公就迫不及待地继弦娶了曹氏。不到一年就又生了个嫡次子。两府更加不通来往了。平日里,就罗擎云常来舅舅府中走动。以前罗逸茗未入主中宫时,也常召谢家女眷,进宫说话共叙天伦。
是以,上回谢太夫人过七十大寿时。镇国公夫妇前来祝寿,现场的宾客都很是诧异。
前几年曹沈两家联手,暗中攻击罗擎云失踪一事。罗燧被迫请旨改立世子,郎舅俩在朝上,连当同僚的面子情,都不复存在了。
把坐骑让小厮沙鸥牵到后头马房。罗擎云理了理衣冠,就往前院的书房走去,先要拜见舅舅。
“听说你被任命为御前侍卫副统领了?这又是为何?”受完外甥的礼拜,谢安良问起才听说的新状况。
“陛下想甥儿今年教习六殿下的练武。”罗擎云恭声答道。
只见他眉头微皱,说道:“哦?这又是为何?”
“可能圣上想让六皇子,以后成为一代威震四方的名将吧!”
“我看未必!其中必定另有别的深意,你自己在宫中小心点。”
“甥儿知道了!”罗擎云拱手为礼。
谢安良啜了一口杯中热茶,说道:“对了,廷儿三月要成亲了!本来舅舅跟许家都商量好了,把廷儿和慎行送到江南读书。想等他取得功名后,再把人迎娶进门的。可你外祖母等不及了,非要把亲事赶紧办了,让他俩再离开。这不,匆匆忙忙的,三月就要接媳妇了。”
“恭喜舅父大人,也贺喜廷表弟。外祖母终于盼到了!”听闻此言,罗擎云的神色松快了许多。
正担心老人家等下又要催他。
“你这小子!还不是某人不让她省心,竟让廷儿赶先了!”谢良安笑骂道。
罗擎云脸上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道:“表弟他们,是到钟探花开的学馆就读吗?”
谢安良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哦?你怎么知道的?”
“那年去边关历练,启程前,甥儿回苏州拜祭母亲。在码头上,见到过钟探花送别许大人。想来以他们交情,必定是送到钟家的学馆。再说,钟家子侄去年殿试中,取得了好的名次。许世弟兴许会心生向往。”罗擎云解释道。
谢安良眸子亮了起来,没想到外甥这几年,在人情世故上,修得越发练达了。
想到这里,心里甚感欣慰。
随后,他接着解释道:“这些都在其次,廷儿在国子监呆了几年。舅舅怕他学得,跟京中纨绔子弟一样,不知天高地厚。恰巧许大人提起,他家慎行要去游学。就想着一道去了。反正后年他们也是要进江南考场的。”
“奉圣谕甥儿接待素安居士钟谢氏时,听她提起过,说钟探花寻回来的长子,天赋极为不错,后年有望中榜。”罗擎云状似无意地提起来。
“可不是?!”谢安良深表赞同,“几年前,廷儿跟他母亲在云隐山上,见到过钟家丫头的那位孪生哥哥。两人还交谈过,说是反应敏捷,很是聪明的一位少年。经过他父亲几年的悉心教导。想来更加不凡了。让廷儿过去跟人家比比也好,省得不知自己的水平。再说,澈之也是位敦厚之人,有他照管,我也放心了。”
“甥儿实在佩服,舅父考虑事情就是周密。晚辈也曾见过那位钟探花,确实是个仁厚长者。下次回京时,表弟定能高中杏榜。”罗擎云嘴角绽开笑容。好似比他自己中了还开心。
“承你吉言了!对了,你亲事现在如何了?还是由那女人在折腾?”虽然对方口甜舌滑,谢安良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舅父请放心,经过那件事,爹爹没那般胡涂了!如今是三婶在帮忙张罗。”罗擎云露出一脸要人放心的表情。
“要不要你舅母帮忙相看,京中世家女眷圈子里。大家都还给她几分薄面。”
“谢谢舅父关心,等有中意对象,再让舅母把关。省得那女人心里不痛快,到时给甥儿媳妇小鞋穿。”
“也是!赶紧去后院拜见你外祖母吧!她老人家从大清早起,就念叨起你。”谢安良端起茶盏。
从舅舅的书房告辞出来,罗擎云就被丫鬟引到谢老太君所居的颐华堂。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得堂内欢声笑语,听到外婆如此开心。他不禁莞尔。
待走进屋内,果然是表弟和舅母,围在外祖母身边,陪她老人家说笑。
“云儿到了,快来让外祖母瞧瞧!咦?!精神怎地这般不好?”瘐氏眯起眼睛。打量起外孙的脸色。
等罗擎云请安,程氏吩咐仆妇,给他搬来椅子,安排在靠近瘐氏身边的位置。
她边张罗,嘴上还不忘帮外甥解围:“母亲莫要担心!昨儿个,云哥儿在殿前比试时,连打了三场,把南安王都打趴下了。肯定比不得廷儿,睡大觉赖在床上半天不肯起来。”
“表哥比试又第一了,爹爹说宫宴上都在议论呢!”谢玉廷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可不是!咱们后宫宴席上,也有好几家夫人都后悔,说家里女儿嫁早了。”程氏也笑着附和道。
听此这话,谢老封君喜笑颜开:“真的吗?你当人家舅母的,没竖起耳朵听,到底有没真心想介绍姑娘,给咱们云儿的?”
“哎呀,她们哪会跟媳妇说!真有那意思,还不得先到皇后娘娘那里试探。”程氏提醒婆婆,有她外孙女统领后宫,这种好事肯定少不了。
“哦?!茗儿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听镇国公的意思,还要看云哥儿自己,能不能看上眼。然后,罗三夫人就接口道,云哥儿的亲事之前比较波折。镇国公的意思,还是得找个识大体,坚贞一点的女子为好。您当时是没瞧见,曹氏和她嫂子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程氏脸上浮出讥笑的表情。
“云儿,你说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瘐氏到底还是没能放过罗擎云。
许玉廷在一旁抿着嘴巴,笑意盈盈地斜睇着表哥,好似在说,让你出风头的,看怎么跟长辈们交待?
罗擎云不以为意地拿目光回瞪他,意即,看我的,肯定会哄好她们的。
“禀外祖母,擎云也是这个想法。祖母和母亲主持中馈,结交各府的女眷,在京里都是有口皆碑的。要说这识大体和坚贞,还真不能看对方家中官位大小。自珍自强的姑娘,就是落魄了,骨子也有股子傲气。知进退,多为别人考虑的,才担得起咱们府里宗妇的重任。擎云保证,要么今年年底,最迟不超过明年岁末,定要帮您找个满意的外孙媳妇回来。”罗擎云信心满满,十拿九稳的样子。
听了此话,谢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扭头对媳妇道:“看看,说得多好!看这样子,云儿肯定早有目标了,咱们等着喝茶就行了。你这当舅母的,见面礼可要早早准备好。到时若云儿把人领来了,措手不及拿不出来,要让新媳妇看笑话了。”
程氏也喜形于色,应声道:“早准备好了,连云哥儿将来喜得贵子,洗三礼的添盆都早备下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狭逢
本章节
到天亮之际,妙如才歇下的。宫墙之外的不远处,还有零星的鞭炮声。精神高度紧张一天下来,回到屋里她倒头就睡。
初稿完成,后面还有繁重的修改和艺术加工的任务。没有半个月时间,这幅画完成不了。此时好在是过年,对于独处深宫的人来说,有事情来羁绊着,总好过思念亲人,独自伤怀。
快到上元节的时候,她终于完成了画作,并把它交给了玄德帝。
当一丈长的画作展开在面前时,皇帝陛下不禁也惊呆了。
画的场景气势恢宏,人物栩栩如生。表情虽不甚清晰,动作神态很是到位。若是再近些距离观察,或让她多点时间现场观摩,定能让在场的每个人,一眼就找出自己。
玄德帝不由得兴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这幅表现君臣同乐、万国来朝主题的作品,足以当成为国宝,挂在含元殿流芳百世了。
激赏地望了眼前这丫头几眼,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赏赐她才好。
听说,开始的头几天,她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画了又改,改了重画。画稿成形后,又四处寻找当日在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让他们指出不像的地方。到最后甚至守在长宁殿,让进宫来跟母后拜年的命妇们,一一指出她们自家亲人,哪里还不够逼真的。
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定力,为了完成任务,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
不像一般家庭出来的闺秀,没她们扭捏造作,为一点小事就嗔怨吃醋。面对外边的流言。听说她也是一笑置之,甚至用绝决的方式,让人再也无法拿此事兴风作浪了。
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若没退亲那档事,倒适合留在皇家做儿媳的!
元宵节那天,后宫举行宴会,邀请各府王公贵族、勋爵大臣家中女眷,进宫赏灯。
见妙如累了半个来月,实在辛苦了。太后娘娘额外开恩,不用她在边上侍候。自己找乐子玩去。
暮色渐沉,一轮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平日里寂静的宫阙,此时慢慢热闹起来。
御花园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呼朋引伴的大家闺秀和贵妇们,好不热闹!
来宫中近半年,妙如一直伺候在两位大佬身边,都没机会好生逛逛这里。今晚她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带上芳汀、春渚两位宫女,四处看花灯去了。
游了大半个御花园,最后累了,停下来在太液池边的石头上歇了下来。
星星点点的宫灯。和天上的明月浮云,一起映在水里。晚风拂过,像天边的流萤,随波荡漾闪烁着。
“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此情此景,让她想起这句词,不觉念出了声。
“那画原来是表妹的,难怪他舍不得扔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妙如惊得猛地站起身来。想是坐久了的缘故,头脑有些发晕。旁边的芳汀见状,伸手忙把她扶住。
“是映表姐啊?!”妙如起身向来人行了礼。
汪峦映也侧身朝她回了一礼。然后,她转身对旁边跟来的丫鬟吩咐道:“到那边守着,有人来了提醒一声。”
妙如见状,知道对方有私密的话。想跟她说,也把芳汀、春渚打发走了,让她们自己看灯去。
见四下没人了,汪峦映朝她,郑重地屈膝施了一礼。
妙如一时慌了神,不知对方这是何故。忙扶起她,劝解道:“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作甚行如此大礼的。”
月光下。可以看出汪峦映脸上,有些羞赧之色。妙如等了好一会儿,还以为她不再做声了,忙要出言再次询问,只听得对方终是开口了。
“是我对不住妹妹。那首曲子,有次在弹奏时,被泠泉郡主听到了,非要抢过去的。我以为是哥哥自己作的,就抄给了她。那时,她早已订亲了,又是咱们家远房的表妹,就没有再顾忌这些。谁知……”
汪峦映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就是不说,妙如也猜想得到。后来泠泉郡主被退了亲,顺水推舟就答应那边的提议,跟旭表哥凑成一对了。以她郡主之尊,若是跟个山野村夫绑在一起十天半月,未必肯认命跟人结成连理。
“你跟我说起这些,又是为何?”妙如现在很是厌烦此事,语气不善起来,“不是已经说清了吗?是先母托梦,黄了两家结亲。不信你可去信问你二姨或妤表妹,看有没这回事。”
汪峦映先是一怔,心里不确定,对方到底知道多少,遂试探道:“那表妹怎么还恨着哥哥,故意放出话来,说是要终身不嫁,祖母为此还病倒了。”
妙如蹙起眉头,解释道:“我没有!若不是有人传出风声,毁咱们钟家女子的名声,我又何必多事呢!先母若是有灵,帮着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了,也算做女儿的一份心意。”
“若不是念着哥哥,刚才为何念出那句词来?不是你送给他的画上,题写的吗?”汪峦映盯着她的眼睛,好似在确认什么。
妙如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你不会连表哥的画风,都认不出来了吧?!是他要我填上去的,回头你让他毁了吧!还有,若有机会,你帮着劝劝他吧!纠结于过去不值当,害人害已的。”
她的语气云淡风清,好像朋友间提醒交待一般。
汪峦映神情一凛,没想这样的话,竟从对方口中,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不知是该为嫂嫂庆幸,还是要同情哥哥。
这是真的放下了?!想到哥哥对她一片真心,她有些愤然,说道:“说得倒轻松,你怎么不去劝?亏得从十几岁起,他就开始喜欢你。”
第一次听说此事,妙如有些意外,问道:“此话当从何说起。那时大家都才多大?!”
“还记得送你的那盏宫灯吧?!为了做这灯,他的手指都被篾刀划破了,当时我见着好看,还向他讨了来着,都不舍得给!”汪峦映不甘心地答道。
妙如正色道:“莫要乱说,让人听去了不好。他从没私下送我什么东西,我也没送过给他的。这点礼数,妹妹还是懂的。”
见她不承认,汪峦映补充道:“那年上元灯节,不是送给你了吗?怎么后来我听说。你们当晚还帮人牵了线,给任大人做了媒的。”
只觉脑袋中“轰”地一声响,妙如手中把玩的珠琏,随之被她无意间扯断,珠翠散了一地。
那盏灯上的谜面——“衣带渐宽终不悔”
原来是他做的灯,她说怎么都没猜对,那小贩还把灯给了她。若那时她猜的不是相近的答案,会不会到最后,由他猜出,亲自把灯送到她手上?
妙如不觉间泪盈于睫。强撑着反驳道:“那又如何?小时候的兄妹情而已。况且早跟他'奇‘书‘网‘整。理'提。供'说清了。与其跟我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省点气力,去劝劝他们珍惜婚姻来得实在。”
汪峦映何尝不知她说的在理,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独自坐在湖边,思恃刚才听到的消息,妙如望着水面发呆。
却不知她身后。另一位当事人也跟着来了。
上回跟小姑闹得不欢而散后,泠泉郡主本打算今晚找到对方,说声道歉的。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还是丫鬟琼花眼尖,瞥见她朝这边来了。
刚才从两人说起花灯时,泠泉就躲在另一边偷听。她听从母亲的劝导,想找到这个机会。来把话说开的。
方才听到相公,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喜欢对方,两人还一起做过媒人。难怪在家里整天长吁短叹。想到这里,泠泉心里的妒恨,像一道熊熊烈火,险些要吞噬了她。
“钟家表妹是吧?!”另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妙如闻音转过身来。
这时,芳汀和春渚不放心妙如。也赶了过来。见了来人,朝她下跪行礼:“给泠泉郡主请安。”
妙如也跟着福了一礼。泠泉仰起的脸,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
双方此时都在心里评估对方。
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泠泉耳边不由响起,太后的评价和那些世家夫人背后的议论。
“单凭她的品貌才情。足以跟京中任何贵女相媲美。”
“除了出身外,哪方面都比不过那位,难怪嵘曦公子意难平。”
想到这里,她的恼意更甚。刚想出声刺她两句,又记起临行前母亲的交待,强压下胸中的酸意。
见她主动来找自己,妙如也有些意外,更多是担忧。这是在皇宫里,那边还有众多诰命贵女。要是对方闹起来,自己名声怕是也要跟着毁了,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泠泉把两边的侍女,都遣了下去,方才开口道:“之前是我的不对,望妹妹不要再放在心上。表嫂在这里,跟你赔礼道歉了。如今太婆婆躺在病榻上,都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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