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某是神策卫指挥使,太子殿下有急事,命钟画师速速回宫。卑职刚才找到东昌伯府去,说是你们早就出门了。罗某怕出意外,特意命人四下搜寻,没想到你们竟绕到这边来了。”
罗擎云纵马上前,递给跟在马车后头护卫的府兵一块令牌。随后吩咐道:“钟画师就让罗某护送回宫吧!不劳世子夫人费心了。”
第二百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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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抬妙如到宫门口的轿夫打发回去后,罗擎云陪她们主仆俩,走过前殿到后宫的那一段路程。
“这位宫女姐姐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钟画师说说。”
芳汀停了脚步,退到了一旁。
妙如抬起眼睛,不解地望向对方。
月光下,少女的眸子中流光潋滟,秋水盈盈。他的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罗擎云强行压下心悸,也不管对方眼中的疑惑,继续朝前走去。妙如只得抬起步子紧跟了上来。
“他们没为难你吧?!”他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她面上仔细打量。
“没有,画完就回来了!多谢罗哥哥关心!”妙如朝后退了一步,矮身福了福,眼神朝后面芳汀的方向瞧了去。
罗擎云眉头皱了一下,接着见她朝宫女那边望去,知道她心存顾忌,也就释然了。
又朝前走了几步,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跟她说道:“回宫后,尽可能地减少跟德妃那边的接触,一心侍奉太后娘娘和陛下就成了。”
这话来得突然,思恃了片刻,妙如应声道:“多谢提醒,不知里面可有什么说道的?”
朝东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罗擎云轻声告诉她:“那位是个多疑的主儿,而德妃自从有了嫡孙,心思也活络起来了。之前皇孙刚怀上时,就想浑水摸鱼,借东宫的手,乘机拉皇后下来,顺便挑拨罗府跟太子的关系。你只要知道,宫中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就行了。”
妙如当下骇然,倒不是有人窥探让她心生恐惧。早在钟府那次红花粉事件时,她就隐有感觉了。让她吃惊的是,罗擎云竟敢当着她,说这样的话。
被人信赖的感觉。让她心里五味杂陈起来,抬头望向他,轻声问道:“哥哥为何跟我说起这个?”
罗擎云起先有些不自然,随后意识到她喊的是“哥哥”。虽觉得有些刺耳,正好也有台阶下了。
“既然认我为义兄,自然对你关照多一些。前些年你过得实在太苦了,希望你快乐起来……”他敛起异色,好似松快了许多,一脸正经地回道。
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妙如也不想隐瞒。坦诚道:“刚才回来路上,万府马车尽是在绕圈子。大奶奶还扯到泠泉郡主身上去了,想来是要挑起妹妹的怨忿,生出对东宫的不满吧!可惜她们打错算盘了!”
不管他是代表皇后的立场,还是替东宫来试探她,妙如顺着他的话,表明了立场。太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是不会反噬,另行改换门庭的。
见对方已心领神会,立场还很坚定。叹服她的机警之余。罗擎云又庆幸没看走眼。他转过身来,朝入后宫的院门口,怅然地望了一眼,然后放缓了脚步,低下头盯着地上的影子。
背后射过来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少女身姿颀长而婀娜,男子的轮廓健壮威武。
他不自然地把眼睛挪开。压捺住心中的悸动,半哑着嗓子,低声问道:“对退亲的事,你心底真的不怨怼吗?”
妙如一怔,脊背有些僵硬,讶然地望着对方。眼神里有些游离不定。
不知他为何作此一问,是代表自己,还是替别人问的?!
她并没正面回答,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哥哥希望我怎样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朝自己一厢情愿的方向猜测。拒了宁王妃的好意,有人说我做张做致,故意装给人看的;进宫了,有人以为我想攀附天家。要寻机报复回来;其实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这点小小心愿都达不成。”
第一次见她眼中有类似悲愤的情绪,怕她哭出声来,罗擎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应为见到她真性情,而感到庆幸。还是该为她因别的男人动怒,而黯然神伤。
思绪千回百转间,罗擎云脱口而出,说了句让后来他悔不当初的话:“干脆你找个男人嫁掉算了,不就什么谣言猜测都没啦!”
“凭什么?!”他的话音刚落,妙如像头愤怒的母狮,抬起头来,嘴中决然道,“别人的错,凭什么总要我搭上人生婚姻,来配合演戏?偏不!我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不是木偶!要我嫁人只有一个理由,就是那男人值得嫁!什么流言、闺誉、家族利益、报复、虚荣,全都统统见鬼去……”
罗擎云骇住了,半天醒不过神来。嘴巴嗫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望着他像不认识她的表情,妙如心里只觉畅快无比,也不顾脸上的泪痕,自我解嘲地说道:“这就是我本来的面目,若觉得这妹妹认得不体面。船上的提议,就当是开的一句玩笑吧!谢谢你以前的关照。”
说完,她朝对方福了一礼,挺直腰背,招来甩在后头的宫女,大踏步地朝前走去。没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宫门里头。
被扔下的罗擎云,愣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神情木然。直到前殿守在西华门口的侍卫,进来提醒,说前面的宫门快关了。他才讪然离开。
耷拉着脑袋,罗擎云离了宫门,跨上自己的坐骑,朝镇国公府的方向驰去。
“云儿?”跟三弟罗炯在岔道口分手后,罗燧一眼就瞧见门口进来,游魂般的儿子,出声叫住了他。
“爹爹!”罗擎云回过神来,朝父亲揖了一礼。
“这么晚了,你打哪儿来?”罗燧走近儿子,拿鼻子嗅了嗅,没闻到酒香和脂粉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太子有任务托付给儿子,刚忙完才回来。”他回答。
“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办砸了?”罗燧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
罗擎云低着头,也不作解释。当父亲的从来没见过儿子这副形状,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跟我来!”
说完。罗燧领着儿子转身,重新朝着外院的书房方向返回。
等婢女上完茶,镇国公把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说吧!”他端起杯子,正要啜上一口,被罗擎云出声禁止了:“爹爹,夜深要安寝了,喝茶对身子不好!”
放下茶盏,罗燧抬起眼睛,提醒道:“别打岔!问你话呢?!出什么事了?”
脸上“噌”地一下子红了起来,罗擎云连忙摇头。顾左右而言它地掩饰道:“没办砸!只是对太子这个人,有些琢磨不透。”
他找了个父亲感兴趣的话题来搪塞。
“为何这样说?”
见话题被他成功引开了,罗擎云打起精神,解释道:“您看,若说他信任咱们家,为何中途截住儿子带的兵马,拿去南方接人的任务来试探?若说不信任,为何让儿子在中军都督府,手掌神策营,坐这种非心腹不能担任的位置?”
“小子。你总算开窍了!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跟着老狐狸程太傅这么些年,太子也不是白历练的。能斗垮杨景基,他岂是个简单的人物?!”满意地望了儿子一眼,罗燧开始为他解惑。
罗擎云心里腹诽,斗倒杨崔两家,全都是暗部的功劳,这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见儿子面露不以为然的神色,老将军叹了口气。解释道:“上位者,除了暗地里防着、时常试探下面的人外,更要时时做出姿态给众人看,这才能收买人心,且用且防。若他有强势的外家、岳家,又何必拉着咱们罗家?”
“儿子就是这点一直搞不懂。为何陛下要为他找个不顶事的岳家。”
赞许地望了儿子一眼,罗燧反问道:“你说说看,陛下前半生最忌惮的是谁?”
“先是靖王党的陈首辅,后是杨逆崔逆!那他不更应该用联姻的方式,来抗衡吗?”
“陈首辅、杨逆、崔逆,他们都是什么人?”
“把持朝政的权臣!”
“大周是怎么灭亡的,你该不会不知吧?!外戚势力大了,跟权臣一样的情形。为父也是你失踪这两年才想通的。”
“陛下就不怕太子这样。会独力难支?”
“程太傅临走前,为何对你舅舅特别放心。你看,他当纯臣做得多完美?!都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了,他偏不站队结党,不跟咱们来往。若换了个人。早帮着六殿下私下串联了,还有比他更好的榜样吗?”镇国公捋了捋颔下的胡子,接着道,“还有,在你失踪的那两年,东宫力排众议,站出来帮着咱们罗家说话。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收买人心方式?”
“可他公然拆了东昌伯和南安王府的联盟,这事有不少人暗中议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皇子娶妃前,太子根本没把他当过对手,反把他看成依附自己的助力。可四皇子妃很快就有了身孕,此时又传出德妃娘家被南安王府退亲的事。为父虽然不知前后因果,他们跟东宫生了些嫌隙是一定的了。外人看来,以为是东宫故意拆了他们的联姻。加之皇长孙出世后,庄翰林有些不安份了,在文臣中煽风点火。就成如今这样的僵局了。”
把所知道的情况,前后一结合起来,罗擎云大致弄懂其中的奥妙,点了点头赞成父亲的看法。
“不过,也不知南安王府那边,经过此番变故,对东宫是何种态度。”罗燧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听闻此言,罗擎云突然想到太子最近态度,好似总在有意无意地,撮合他跟钟家那丫头。
是怕罗家结了门强势的亲家?还是郡主郡马夫妻不谐,想把她早日安置了,让汪峭旭那边绝了念想,以安南疆那帮人的心?抑或只是单纯想补偿自己?
突然,他也有些不甘,想起今晚那丫头所说的话,心里颇为赞同。
感情岂是能被人操纵的?!
第二百零一章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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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看了她今夜的爆发,怕是越有人撮和,反抗得越厉害。
想到这里,罗擎云有些怏怏不乐。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去了。
心里有事,人就难以入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数次后,终于,他索性坐了起'奇‘书‘网‘整。理'提。供'来。披上锦袍,信步走到了院子里。
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清辉流淌了一地。
望着皎洁的月光,罗擎云思绪万千,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心里难以平静下来。
其实他何尝不是如此?不甘心被曹家姑侄操纵,他当初都离家好几回了。
只是,两人反抗的方式不同罢了。或许,真跟自己是同类人,看来把她许给汪家那小子,还有后来的退亲,让她伤透了心。
这个结若是解不开,她是不会接纳其他任何人的。
几个月来,父亲托三叔三婶,四处在帮他选看对象。若是到时有了合适人选,自己岂不是又要错过?!
想到这里,罗擎云心里开始隐隐担心起来。正打算动身回屋,跟堂妹写封信,院子西侧传来嘤嘤的哭声。
他神情一凛,出声喝斥道:“是谁?是谁在那儿?”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吹过,枯叶败枝发出的飒飒声音。
觉得事有蹊跷,罗擎云朝那边走了过去。拨开杂乱的枯枝,又没了任何响动。想是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人止住了哭泣。
“看到你了,出来吧!”
接着,树丛中传来,起身时衣料磨擦的簌簌声。
他退后几步,想让出道放那人出来。谁知还没让开,一个人影撞了过来。接着就有个香软的身子。跌到了他的怀里。
像被烈火烫到似的,他忙把人推了出去,几步弹跳了,厉声怒喝道:“什么人?”
被这样一推,那女子瘫软在地,嘴里发出痛苦地呻吟声。
这番动静,惊动了院子里守夜的仆妇,屋里灯烛纷纷亮了起来。他的小厮沙鸥,从小贴身伺候的丫鬟翠蔓也都出来了。
见人都到了,罗擎云指着地上的女子。沉声质问道:“这丫头是哪来的,为何从没见过?”
苍筠院的管事妈妈桂嬷嬷走了出来,朝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恭声回答:“老奴还没来得及禀报。听闻四爷从边关得胜归来,夫人就在前些年府里买的丫头中,挑了两个姿色不错的,调教了一番。说是先准备着,等您回来后,到身边侍候。三夫人当家后,把她俩打发到祠堂那边洒扫了。昨日不知怎地。国公爷亲自发话,让她们仍旧回到这院子里伺候。”
罗擎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蹙起眉头,问道:“怎么半夜在这里哭泣,扰人清梦。这是谁调教的?学的哪个府上的规矩?”
桂嬷嬷脸上烧红,忙指着那女子斥责道:“四爷问你话呢!为何半夜在这儿哭哭啼啼的?”
那丫鬟伏身在地,颤声说道:“今天是奴婢娘亲的忌日,跑到湖边烧纸祭奠。被那里守夜的人发现了,赶了回来。奴婢只得躲在这里拜月,想起亡母,不觉间哭出声来了……”
声音如黄莺出谷。
说完,那叫紫玉的女子,抬起头来凝视着男子。她穿着一身孝白。眸中水光盈盈,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俏生生跪在那儿,让人容易无端生出一股怜惜来。
见了她这副模样,罗擎云心里冷哼一声,暗道:为了给未来儿媳添堵,她倒还真下血本了,找来这等姿色的。要安排通房,几年前他在京里时。早干嘛去了?
从小见过曹氏扮娇弱,眼前这位美则美已,少了份淡然,做出来总觉哪里不对劲。
这位出身高贵的五陵子弟,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既然是在父亲那儿备了号的,不便直接打发。于是,他嘱咐桂嬷嬷:“按祖母在世的规矩,该如何罚就怎么罚。咱们府里不比从前了,出了半点差错,就会连累皇后娘娘和六殿下。罚完后禀报三婶一声,让她派个府里老人,来这院里当差。把所有奴仆好生调教一番,省得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坏了本爷的名声!”
说完,他也不管余下的事,进了屋倒头就睡。完全忘了刚才起的念头,要给堂妹逸萱写信的。
回芷兰斋的路上,妙如告诫芳汀,莫要把今晚的事,说给别人知了,包括春渚。对方爽快地应了下来。伺候主子卸完妆,梳洗一番,把人扶上床安顿后,芳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
躺在床上,妙如也是睡不着。想起回来路上那番经历,她就有些郁卒。
上次在回京的船上,罗擎云的体贴和关怀,让人很是感动。他那句话,不知是心中所感,还是东宫派来试探的。她发的那顿无名火,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头刺猬。一受外界刺激,就卷起身子,树起蒺藜,进行自我保护。
对他来说何尝不过分呢?!不管如何,起码要表明她的态度。
以后若还有人得寸进尺,拿她的亲事做文章,先掂量掂量。
要她帮忙绘画可以,伺候皇上太后也行。想让她出卖尊严,拿她的婚姻谋利益,别怪她抗争到底,最后来个鱼死网破。
来这时空十二年了,她忍辱负重,百般曲迎,忍常人不能忍的,不是要得到这样结果的。若连心灵最后的净土都失去了,那跟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活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有些底线是一定要守的。若不珍惜自己,休想别人会来尊重你。
渐渐地睡思昏沉,累了一天的她终于入眠了。
与此同时,刚被她告诫过的宫女芳汀,偷偷溜出芷兰斋,穿过院子后头的树林,打开了院门,朝东边方向奔了去。
毓庆宫往西差多百丈来远的林子里,在棵老梧桐树背后,有一男一女躲在那里私谈。
“在东昌伯府时,可有什么异状?”
“没见什么特别的。东昌伯府的太夫人颇为大方,让人赏了她一只和田老坑玉镯,像传家宝似的。他府里夫人和奶奶们都出来了,对钟姑娘招呼得蛮热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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