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云儿此次也算立了大功,光宗耀祖了。将功折罪吧!您抽他都快半个时辰了。”罗炯在一旁苦苦劝阻道。
“这种不孝不悌的东西,打死了算数!就当他娘当初没生下这个孽障来。”罗燧颓然地靠在旁边的香案边上,额头上大汗淋漓。
“二哥,您消消气,侄儿当初跑到西北领兵,还不是被逼无奈。这也算没错,为国捐躯本就是咱们罗家男儿的本色。”
“那他也不该失踪两年,音信全无。害得他姐姐在宫中度日如年。咱们罗氏一门差点被人打成了卖国叛将。”
跪在地上的人,脖颈、肩背、手臂上全是鞭痕,血液慢慢渗出古铜色皮肤,从伤口处滴落下来。他低垂着脑袋,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像座石雕,矗立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罗三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事也算因祸得福!兄弟后来也想了想,就是没云儿失踪的事,也会有人兴风作浪。似乎早有人蓄谋已久,暗中策划好的。明着是冲着皇后位子,实则是冲着咱们府里世子位去的。”
罗燧的眼光一缩,抬起头惊愕望着弟弟。
“您侄女婿前些天告诉我一个内幕,说曹家丫头那次意外,是人设计好的。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有人在暗中拉拢她父亲。所以那时才会有风声,污云儿名节。被四皇子背后那帮文臣利用,后来又扯到皇后娘娘身上。”罗炯细细道来。
罗擎云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听父亲跟叔父谈到他未来岳父。
老将军有些不解,沉声问道:“这事从何说起,姓沈的为何暗中帮他?”
“沈潜从吏部出来后,像只被拔牙的老虎。看着是升了,可我朝吏部尚书不得入阁的规定,让他反而没了实权。他们沈家在仕林中本来根基就浅。二哥,您忘了,圣上的身子一直不好。若没了靠山,谁还能把他当尊神来拜?”
“因此。就拉曹淳当他安在吏部的招牌?”
“是啊,之前他能从胡慵手中接过尚书的位置,虽有在六部经营了多年的根基。说到底,靠的还是程太傅的威望。陆迈在他手下当侍郎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敢放手让对方锻炼。像曹淳这种头脑的,为他当喽啰,还不跟自己坐在这位置上一样。”
说着,他朝地上的侄儿望了一眼,接着道:“还有什么比结成亲家,更能安抚背后支持他的那帮臣子人心的呢?”
罗擎云越听越胡涂。这是谁跟谁啊?什么亲家、姓沈的、吏部的……
但他又不敢出声询问,怕再次激起父亲的怒火。多挨几鞭倒是无所谓,就怕把老人家气病了。
罗燧心绪稍微平静下来,低头沉思起来。
儿子失而复得,还立了大功,又摆脱了曹家的亲事,也不算一点收获都没有。虽然之前岌岌可危局面凶险,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经此一役。怕是整个罗家,都得投靠到太子那边了,不然就会被人骂成忘恩负义的。转念想到这些,经历半世沧桑的老将军,心中颇为失落。
当年送女儿入东宫为良娣,所图的就是有天她能母仪天下。为罗氏一族争光。这目标算是达成了一半,只可惜六殿子出生太迟。罢了,罢了!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了。
若是太子愿意拿茗儿当母后,拿罗府当外家来看。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不是罗家血脉,又有什么打紧的?!
念及此处,老将军怒气慢慢平复下来。不过,还是要给儿子一个教训。他斜睨了地上罗擎云一眼,咬牙切齿道:“小畜生在这里跪三天,不准给他送吃的,好好跟祖宗们忏悔。”
说着,把手中鞭子一扔。他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罗炯见状,也抬起了腿脚,走至侄儿身边,敲了敲他的脑袋,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罗擎云一把扯住了袍子下摆。
“三叔请留步,侄儿有个不解的地方,想请您指教一二。”
“你是想问曹家的事吧?!”早看出他的困惑,罗炯似笑非笑地望着侄儿问道。
“怎么又扯出沈家来了?”
罗三叔蹲下身子,跟侄儿讲起,他不在的两年,京中发生的一些事情。
“所以,你表妹跟沈家二公子订亲了,你不用老往边塞跑了。”罗炯站起了身,理了理袍上的褶皱。
罗家小将呆立当场,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萱儿听说你回来了,赶着要回娘家看你,被她太婆婆禁足了。你三叔我都快要当外公了!”罗炯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小子,什么时候让二哥抱孙子?”
言毕,他捋了捋颌下的美须,丢下还要受罚的人,迈着阔步也离开了。
独自跪立在那里,罗擎云的胸臆顷刻间百般滋味一齐涌了上来。
怎么可能?!十二岁起,曹家那便宜表妹就开始缠着他。因为抗拒继母,从来没拿正眼瞧过她,眼看着位置就要到手了,她怎会舍得放弃的?
对了,应该是被她爹爹那根墙头草带累的。
见利忘义的人,在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本来他都打算认命了。为了年迈的父亲,万一逃不掉,要娶就娶了呗!
这两家人还真是……
自以为得计,没料到太子殿下手中有暗部吧?!这些掩耳盗铃的伎俩,骗骗别人可以,想骗过俞彰这个间者头目,实在差得太远了。
从知道有暗部这组织起,私底下他就没少劝说过父亲和叔父,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父亲老了。他是不该像前些年那样,为了一时意气,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了。
想起叔父临走前最后那句话,罗擎云的脸“噌”地红了起来。旋即又忆起,在船上跟钟家那丫头相处的情形来。心里头顿时涌起一股涩意,要是她没许配人家就好了。
也不成,就是没许人家,也不会嫁到罗家来。估计她现在最想不嫁的,就是有继室婆婆的夫家吧?!
被接到宫中后,裴太医对病中的玄德帝展开了施救。
“陛下的病情。在之前太医的调理下,有所压制。”为圣上诊过脉后,又查看了以往的方子后,裴太医被一旁伺疾的太子姬翌请到偏殿。他坦诚道,“陛下年轻时精力虚耗过度,这几年病情反复,皆因思虑不减。若再不歇下来将养,恐怕情况不会太好。”
太子姬翌紧锁眉头,望着裴太医,声音里有些发紧。问道:“最差的会是何等状况?”
“若每日上朝,休息必将不好,再经受什么新的刺激,恐怕最多只能撑……”老太医说不下去。
他是从大内太医署出来的,早摸透了那些皇室贵胄们的脾性。往常他们谈病情时,从来都是含糊其辞,半遮半掩的。不过,此次他被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寻来的,故不能对他有所隐瞒。
他停顿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指头。
“三个春秋?”姬翌脱口而出。
裴太医缓缓地摇了摇头。
姬翌额头直冒冷汗,顿时感觉有一只铁手,捏住他的心脏。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底下升了上来。
他一把攫住老太医的手腕。声音里有些颤抖,道:“有什么法子,能尽量延长父皇寿命的……”
老人家眸子里闪过一丝激赏,沉吟半晌,抚慰道:“那是最坏的情况。若能让陛下不用操心。天天开怀,殿下或许可以更乐观些。”
姬翌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下来。随后,又跟裴太医商定了接下来的调养法子。
派人把他送回宫中的住处后。姬翌让人找来了几个亲近的大臣,对朝中事务作了安排。华灯初上时,他才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毓庆宫。
刚进大殿,内侍就向他禀报,韩国公在殿外求见。
“母后给你介绍了门亲事。勇毅公府嫡出的三小姐。”两人到密间,太子姬翌望着表弟说道。
本来俞彰耷拉着的脑袋,立刻竖了起来,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殿下的意思是……”
“是母后到皇祖母身边伺候,碰到了勇毅公府的太夫人,大家说起了此事。想到你至今也没个着落,母后就提起了你。”姬翌捏了捏眉心,接着道,“勇毅公府是开国八大勋贵之一,他家太夫人又是皇家郡主出身。不管在军中,还是世家这块都有影响力。这门亲事若能做成,咱们何需再忌惮东昌伯府。”
“不知那位三小姐,长得怎么样?”天下突然掉下馅饼,不敢接了就啃,俞彰万般谨慎地试探道。
姬翌从座上直起身:“不管长得如何,总归是门好亲。若对姿色不满意,以后纳妾就成了。世家出身的嫡小姐,还容不下你那些红颜知已不成。上次那件事,表哥好不容易帮你摆平,别又惹出乱子了。”
俞彰唯唯称诺,正打算找个理由好开溜,又被对方叫住了:“凌霄回来了,以后不许再试探和针对他了。”
见到对方有些吃惊,姬翌解释道:“此次他立了大功,在军中威望见长。之前派薛斌接管那帮兵马,没想到他应得十分爽快。只带了一名亲兵,就到南边把事情办得妥帖了。回来后,太医院派人上门为他复查伤势。证实两年前确有摔断过腿,并无虚言。”
俞彰小声咕囔:“接钟家那丫头的美差,换作是我,也会二话不说,早就赶过去了。”
太子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什么?!还要接裴太医,他那么大把年纪,稍有闪失就会办砸。到淮安还遇到过瘟疫,若是换个人去,怕都不敢闯进疫区,把那丫头接下来。”
英雄救美,那小子运气怎么这般好?!
这话俞彰没敢说出声来,只在心里默默念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挑战
目录:
草木葱
在妙如乘船进京的同时,淮安的疫情慢慢稳定下来。
跟着钟明信衣锦还乡的队伍,杨氏回到家时,妤如早已被送还府中。
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杨氏仿若做了场恶梦。
此次进京,她好像又给长公主府的姐姐闯祸了。
那日外甥大婚,宴席上来了不少达官贵人。
同桌有位庄太太,她以前是认识的,是相公以前在翰林院上司的妻子。如今已贵为四皇子的岳母了。庄家那丫头飞上枝头,当了王妃。成婚一年,就给天家诞下了皇长孙。
想起以前,对方伙同谢家,借提亲一事暗中撺掇相公休妻的事,杨氏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似的。酒水一喝上头,杨氏就开始神智不清,胡言乱语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病……我家妤儿,凭她的姿色,没准能碰上个识货的。也能……呃……不成,识货的也不成……妤儿,是娘亲误了你……进什么宫,选什么秀……快跟娘亲回去……”还没说完,杨氏捂着嘴冲出了厅门,在屋后一棵柳树旁边,大吐特吐起来。
旁边一妇人见状,也跟了出去,帮着她捶背抚胸。还好奇地问道:“你女儿也参加选秀了?”
眯着眼,杨氏也没瞧楚对方的长相,含糊其词答道:“……没有,没参选。我是来参加外甥喜宴的,不是来找韩国公要回女儿的……”
“哦?若是你女儿真跟着选秀的公公进京了?姐姐倒是能帮上一二,我娘家嫂嫂的兄弟在内务府当差,说不定能分个好去处……”
虽然神识迷糊,杨氏总算还能识得好歹,一把捉住对方的手,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姐姐骗你作甚?你女儿今后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这引路人!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已有七分醉意,人家一哄她马上就上套了,把妤如进京的事,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杨氏是何许人?京城贵妇圈,谁不认识她?听说她女儿都能被选中,让那位夫人着实吃了一惊。这才不动声色把内情套了出来。
而杨氏呢,酒醒后全忘了这档事儿。
没过两天,京中就传出韩国公,借选秀之机强抢民女的事来。
还有人说此事一传到宫中。把陛下都气病了。长公主听闻,忙暗示儿媳,把这位惹事的亲戚,赶紧送出家门。
杨氏最后只得住进了客栈,还是钟明信打听到妤如的准信后,杨氏这才肯跟着一起返乡。
回淮安没过两天,不知随从里哪位说漏了嘴,消息一下子在钟氏族人中间传开了。
其他几房妯娌知晓此事后,纷纷跑来埋怨杨氏,说她们母女只知闯祸惹事。这下好了。得罪了太子殿下和权势滔天的韩国公。以后钟家子弟在朝堂上,前景恐怕要堪忧了。
后来老族长把钟澄找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后,杨氏连打理对外事务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进宫的第二天早上,太子姬翌就召见了妙如,说起接她进京的原由。
大约在半年前,玄德帝病愈后。有次到太后那里请安,正好皇后娘娘也在。
婆媳俩拿着一幅人像图,正在暖阁里瞧稀奇。见他迈了进来,一屋子人除了太后,都下地给他行了礼。尔后,玄德帝也给太后请了安。
“到这边暖炕上坐坐。皇儿你身子骨刚好。就得自己珍惜些。母后这边就不用天天来了。”太后娘娘边招呼,边嘱咐长宁殿的宫人,给儿子拿了个靠枕,请他坐到右边炕榻上。
皇帝一问才得知,原来这画是明静郡主,也就是勇毅公府太夫人拿来的。母子二人就这幅像顺势聊了起来。
“母后,您有所不知,翔儿小的时候。那丫头就替他画过类似的像。”替皇帝递过的画像,皇后立侍在一旁,解说道,“上次到江南选秀,也是这位姑娘帮着画的。跟真人差不多。臣妾拿着画像,到陛下跟前请他挑的人选。”
“哦,那姑娘多大年纪,怎会有这门神技?”自打见到的第一眼起,太后就喜欢上了这种风格的画作,难免多问了几句。
皇后娘娘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答道:“十五、六岁吧!还是个忠良之后,钟御史的嫡亲孙女。只可惜她刚帮翔儿画完,就随钟探花回乡了。当时没想到会走得那般快。早知如此,该再把召她进宫来,给母后也画上一幅的。”
皇帝随后发话:“若是母后喜欢,把她再召进京来吧!”
钟杨两家的事,太后也偶有听闻,无不遗憾叹道:“可惜了,此类人才,该留在天子脚下的皇城才是。”停顿了半晌,又关切地问道,“她说婆家没有?若是订过亲,误了人家亲事就不好了。如果是新婚,让人家夫妻分离,也说不过去。”
玄德帝有些不自在。送到南安王府的赐婚旨,是他亲手签发的。母后怕是还没记起来,这姑娘就是被迫退亲的那位。霎时间,皇帝皇后都没接话,场面沉默起来。
原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谁曾想到,不知哪家命妇,进宫陪太后闲聊时,又有人提起此事。勾得太后娘娘再次来了兴致。想来是有人欲借太后娘娘的手,把妙如召回京来,给他们府中的长辈画像。
玄德帝特地将此事告诉长子。姬翌也暗中观察到,太后娘娘最近心事重重,老提起先皇和那些已经不在世的亲人们。恐怕也想画上一幅,好在过身后,让子孙们能时常惦念起她。
“找机会把那丫头接进宫来吧!若是迟了,这份遗憾怕就弥补不上了。”说起此事,玄德帝的语气尤为悲戚,也不知是为太后,仰或想到了自己。
听完此事的前因后果,妙如深有同感。当初可不就是为了弥补遗憾,她才重新拾起画笔的。
“你先去帮皇祖母作画,尽量避免提及,跟汪家退亲的事。就是被人提起,也不能让皇祖母心里有负担,她年纪大了。”姬翌特意交待道。
若是被她记得来了,是人恐怕都会不自在吧?!如何舒坦?
妙如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宫里本就是颇为危险的是非之地,中间还插上这些恩怨纠葛。真是尴尬人遇到尴尬事,那得多高的情商,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闯过此关?!
她虽是早就想开了,保不齐人家以为她还放在心里。
理亏在她们,要心无芥蒂地提供服务外,还要让老人家心里舒坦。还真是高难度的挑战。若这关都过了,以后她倒真不用担心什么了,谁也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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