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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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完结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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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婚事,觪的反应不大,有人来贺,他一律报以微笑。

    我笑嘻嘻地问他:“阿兄将为人夫,感想如何?”

    他笑笑,道:“成丁娶妇,人生之必然,为兄无甚感想。”

    我神秘地说:“阿兄难道不想知道新妇是何模样?”

    他却一脸无所谓:“知之如何?不知如何?婚姻已定,美丑即为外物。”

    我讪讪,觪倒是想得开。

    寒冬到来之前,周王在泰山与东夷诸部会盟,不日返国,途中在卫国与殷八师行大蒐礼,狩于牧野。

    第一场雪降下之后,我收到了燮的平安信。几乎同时,媒人从齐国回来,说请期已毕,觪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

忧思(上)

    忧思(上)

    青丝如水,握在手中,满满的一把。想要更多的电子书格式下载!就来读吧文学网;。DU8DU8。将鬓边隐隐约约的银丝藏近黑发之中,细细地在脑后层叠地挽作发髻,插上簪子。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最近手艺突飞猛进,估计我及笄以后,不用人帮也可以自己梳头了。

    镜中,母亲温婉而笑,眉眼间尽是慈爱。

    她近来气色好多了,双颊回复了些许红润,也不再时常地咳嗽。冬天来临时,我们曾经担心母亲的病情会恶化,惴惴不安。没想到,天气越来越冷,她反而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最近医师来诊,看完以后都是一副轻松的表情。

    世妇们向母亲恭贺,她微笑着牵过我的手,说:“此乃姮的功劳,有吾女日日相伴,何症不愈!”言语间透着满满的自豪。

    我不好意思地笑。其实,这话没说全,母亲的身体能这么快恢复,和父亲有很大关系。

    入冬以来,父亲愈发体贴。每天都来探望不说,还把公文都搬过来批阅,说什么人老畏寒,懒得走动。两餐都和母亲一起用,只差留宿了。

    对于父亲的表示,我觉得母亲不是不感动的,虽然她还是淡淡的,却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太多。她会主动地说些话,有时还会就一些问题跟父亲辩论,不像以前那样爱搭不理,气氛自然多了。这段时间,她明显地开朗了些,精神慢慢好转,病情也渐渐缓和了。

    我和觪曾经就父亲近来对母亲的示好进行过热烈的探讨。

    忆往思今,多年来父亲和母亲之间虽然疏疏离离,但种种迹象表明母亲在父亲的心中占有很大的分量。比如,父亲对妾室们向来不假辞色,就连陈妫也常常会受他责备,但对母亲,他却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同一件事,别人跟父亲说可能成不了,换作母亲开口,却一定照办。

    从前,我觉得父亲很少在母亲宫里留宿,是因为父亲不爱母亲,但觪告诉我,他曾听到世妇们私下议论,说若非夫人总向国君推说身体欠安,不能侍寝,陈妫又怎会有今日风光……我惊异不已,难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另有隐情?

    到底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往?

    我展开无穷的想象,猜测着,眼前像在上演电视剧:四十年前,父亲和母亲因为政治婚姻结合在一起,男的英俊,女的美貌,堪称良配。婚后,两人慢慢地发生了感情,互相恋慕,生活甜蜜。但好景不长,他们之间发生了误会,感情出现裂痕,越来越大,最终,母亲气愤之下与父亲决裂,一怒就是二三十年。

    有感情的婚姻未必善终,比如爸妈,当年他们恋爱结婚的时候,是真正的如胶似漆,多年后还被周围人津津乐道地提起,可是后来不也闹得形同末路?

    可是,我又困惑,如果真是如此,以母亲的聪明通透,又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她坚持半辈子不放呢?

    陈妫对于这件事自然相当不满。长期以来,二人一个专权一个专宠,尽管不睦,却也平衡。现在,父亲竟然整天地留在母亲宫里,这种待遇,连她都不曾有过,陈妫怎能甘心?她不像其他妾室那样畏惧母亲,入夜的时候,亲自走来,一脸温良地端坐在下首,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等着父亲告辞然后一起离开。

    母亲对陈妫的行为不以为然,唇边挂着淡淡的嘲讽,自说自的话,也不留余地给她插嘴,完全无视。

    ※※※※※※※※※※※※※※※※※※※※※※※※※※※※※※※※※※※※※※※※※

    “……姮?”

    正思索间,母亲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

    她在铜镜中望着我,含笑地问:“何事愣神?可梳好了?”

    我朝她笑了笑,把牙篦放下,说:“已梳好了。”

    母亲对着铜镜微笑侧头,左右看看,满意地颔首,道:“吾女手工愈发精细了。”

    我听了,洋洋得意地笑。

    将要用大食的时候,寺人来报,说父亲来了。

    我和母亲刚要起身迎接,父亲一身燕居常服,踱着方步走入室内。

    见礼毕,父亲和母亲在榻上分头坐下。父亲关心地向母亲问起今天感觉如何,可有进食之类的话,母亲面色温和,一一对答。

    我想起母亲起床以后还没有吃药,便向他们说去端药,退了出来。待我用盘子托着汤药走到室外,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谈笑的声音。

    进去,只见父亲正津津有味地说着某个卿大夫的趣事:“……彼收势不住,竟当着众士人的面,跌下马去……”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对座的母亲也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出声,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空气中似乎流淌着别样的温情,看在眼里是那么的令人舒心。我想起自己的那番猜测,不禁遐思,或许在过去,父亲和母亲也曾经这般和乐相处呢……

    我缓步上前,将药放在案上。父亲伸手,将盛药的陶盂端到身前,用勺匕搅动,点头轻轻吹凉,再递给母亲。

    母亲看看站在一旁的我,面色微窘,犹豫了一下,接过陶盂。她浅啜一口,拧拧眉头,然后下定决心似地一饮而尽。

    父亲随即又把水递上,让母亲漱口。

    母亲喝过水,面色稍缓,含着一丝抱怨地说:“如今吾病已近痊愈,汤药却仍旧苦涩难咽。”

    父亲抚须微笑道:“医师言此症重在调理,须缓缓图之,夫人不可心急。”

    母亲微微颔首,淡笑不语。

    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时,一名寺人进来,说陈妫遣人来见父亲,正在宫外候见。

    母亲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父亲讶然起身,对母亲说去去就来,走出室外。

    不久,他回到室内,面带忧色,沉吟片刻,望向榻上的母亲,对她说:“宫人来报,陈妫昨日受寒,今晨高热不止,请我过去。”

    母亲的眼中的光彩黯下,笑容却更加深刻,声音雍容地说道:“既如此,国君当往探视。”

    父亲的目光中透着歉意,道:“夫人体恙未愈,且安心休息,我哺时再来。”

    母亲端庄一笑:“劳国君牵挂,妾感激不尽。”

    父亲深深望了母亲一眼,转而看向一边的我,温声说:“姮好生服侍。”

    我躬身礼道:“诺。”

    父亲点头,披上大裘,转身离去。

    ※※※※※※※※※※※※※※※※※※※※※※※※※※※※※※※※※※※※※※※※※

    门上的帷帘掀起放下,一阵寒风从屋外灌入,炭火的热气被微微驱散。

    母亲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侧着脸,眼帘微垂,看不清表情。

    室中寂静得只余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侍立众人无不垂首,大气不敢出。

    突然,她的手往案上一拂,器具“砰”地全落翻在地,陶盂摔得四分五裂。

    旁边的寺人噤若寒蝉,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收拾。

    待旁人匆匆退尽,我走到母亲身旁,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唤道:“母亲……”

    母亲仍然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僵硬,冰凉的手指反握住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良久,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苍白的脸上自嘲的一笑,道:“姮,你看,这便是婚姻,不管你心意如何,终是一样结局。”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疑惑地望着她:“母亲……”

    母亲松开我的手,将它执起,低头看着上面的红印,轻柔地抚摸,问我:“可疼了?”

    我摇摇头:“不疼。”

    母亲抬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忽而道:“姮可还记得去年你自成周返国后,母亲说与你的话?”

    我怔了怔,低声道:“记得。母亲说,情之于男子,不过消遣之物耳,最不可靠,为女子者,万不可用情,一旦付之真心,将来必受其累……”

    母亲看着我,笑笑说:“姮记得甚是清楚,却从未往心里去,可对?”

    我低头不语。

    母亲叹道:“吾女今年十四,来年八月即可及笄嫁人,若晋侯到时来聘,当是许他无疑。婚后如何,姮可想好了?”

    我抬头望她:“母亲何意?”

    母亲把视线移到地上,一块药渍未清理去,显眼地残留在那里。她缓缓开口道:“母亲知道姮心里恋着晋侯,将来嫁他必心满意足。然,女子出嫁后,余下一生,惟系夫君,若恩情有变,姮当如何?”

    我诧异地看着母亲。

    母亲淡淡一笑:“姮勿要再说晋侯必不负你之类的话,我且问你,将来晋侯婚后,定有颇多侧室,你与他纵然情坚如金,到时也不过众女之一。晋侯乃贤君,必不独宠,姮可敢担保他不会情淡爱驰?若不敢,姮又如何自处?”

    我定定地愣住。

    母亲的问话犀利得入肉见骨,一字一句,皆如巨锤般直直打在我的心上。

    我无从反驳,说实话,我的确不敢保证将来会怎样。

    母亲盯着我的眼睛,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道:“母亲所以教你勿托情男子,无非就是想说这些,这些年来,宫里的事你看在眼里,竟想不到吗?”

    我惶恐至极。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妾室之类的事。周遭男子,上至君王,下至平民,除了庶人和贫者无法多娶,其余人等无不纳妾。在这样的氛围下,妾室的存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错,燮爱我,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其他女人娶进来。

    我之所以没有多想,并不是因为我甘心,而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如此甜蜜,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我们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现在,母亲的话在我自以为坚固的心壁上击出一道裂缝,如果到时候我们无法解决呢?

    我的心空落落的,周身发寒。

    这个时代可以离婚,但女方是出妇,注定身败名裂;如果顺其自然地过下去,我看看母亲,她的生活就是我的榜样。

    真的会这样吗?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将来的生活像是罩着一层华丽的面纱,如美梦般动人,撩开一角,却觉得面目狰狞。

    母亲将我鬓边的一丝乱发拾起,绕到耳后,轻声说:“姮,你自小伶俐,这些事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你如今已是大人,不可再以年幼为由逃避。姮也不必焦虑,你将来所嫁之人,无论是晋候与否,此事也无改变,你只需记住,既为人妇,首当敬爱夫君,然,”母亲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她用手捧着我的脸与我对视,目光如闪电般锐利:“沉溺爱情乃愚蠢之举,生活者,惟地位与权势可保,姮,你可明白?”

忧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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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母亲突然俯身猛咳起来。想要更多的电子书格式下载!就来读吧文学网;。DU8DU8。

    “母亲!”我急忙扶住她,帮她抚背。

    过了好一阵,母亲渐渐地喘着气缓了下来,却将双手攀上我的肩头,将我牢牢扳住,双眼仍灼灼逼视:“姮,你可明白?”

    我的胸中涌起无边的惊惶,她明亮的目光直直地透入心底,畅行无阻,似乎将我的所有思想一览无余。

    更令我害怕的是,那些久久隐藏在角落里的迷惑和忧虑突然间全都跳了出来,赤条条的无所遁形,郁郁地充斥心房,胀胀地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它们无一不在附和着母亲的话,无数个声音反反复复地追问我:“你当如何?”

    是啊,如果燮践诺,我嫁过去当是嫡夫人,可是接下来呢?他要是和所有诸侯一样,妾侍环绕,我当如何?

    我一片茫然。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宫中众妇的妻妾生活就像一出没完没了的大戏,在我眼前日日上演,母亲、陈妫、叔姬和其他妾室们各自参与其中。后来,晏和娡她们长大了,也被送往了别国,像她们母亲一样开始自己的戏文,或成或败,不一而足,个中滋味,酸甜冷暖,唯有心知。

    我像个观众,看在眼里,品评是非得失,自顾地感慨,观念上却从不认可。为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男子,终生定格在这宫室中,连母亲那样豁达美好的人也染上了那股郁郁之气。这样的人生,意义何在?幸福何在?

    而如今,终于轮到我来面对它了。及笄后,开开心心地嫁给燮,然后呢?

    为他无怨无悔地放弃原则,守着正室的位子,高高在上地做晋国夫人,对自己说燮他心里到底爱的是我,安然地过下去?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么,坦然地放弃爱情,追求权势呢?

    我望着母亲,她目光恳切,嘴唇轻微发白,刚才的话音犹在耳旁,沉甸甸的,掷地有声。

    她说得没错,爱情没了指望,转而追求权谋,这的确是聪明之举。

    只是,权势和地位可以弥补心中的创伤吗?我想起那只摔得支离破碎的陶盂,长久以来,母亲做得可谓出色至极,却终究还是怨愤难平……

    如果我不能接受,此生与燮便注定擦肩而过,之前一切将化作过眼烟云。这场恋爱难道真是注定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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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九寒冬,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从那日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提起。她的耐性惊人,神色如常地与我谈笑,言语间宠爱依旧,那天的话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场谈心,说过便置诸脑后。

    不过,母亲的高明之处也正在这里。她知道我的性子,留着空间给我好好思考,却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我不得不认真对待。

    一连几天,我都窝在暖烘烘的室内,常常坐在榻上拿着卷简书发呆,看了半天,目光还停在第一行。

    寺人衿见我郁闷,对我说:“君主,今晨大雪方晴,日头正暖,何不到出去走走?”

    出去?我想想,闷了几天,也该活动活动了,点点头,长长地伸个懒腰,起身下榻。

    走到室外,一阵冷气迎面扑来,我结结实实地一个激灵,忙捂了捂皮裘,精神竟清爽了许多。放眼望去,果然已经放晴。杞宫重峦叠嶂的屋顶被厚厚雪盖着,天地间一片银妆素裹,冬日柔和地洒下光辉,一根根的长短不齐冰凌倒垂在屋檐上,晶莹透亮。

    鼻端飘过一丝幽香,我往旁边看去,只见庭内的一角,一树红梅开得正盛。

    我心情大好,欣喜地走过去看,赞叹不已,问身旁的寺人衿:“这红梅可是今年栽的?”

    寺人衿笑道:“然也,此树本栽于太子宫中,夫人去年看中,甚是喜爱,太子今春便让人移来,竟种活了。”

    “原来如此。”我想起觪宫中的小梅林,心中一动,问:“太子宫中的梅花也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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