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雍门泣(清穿)-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也闲得自在。累了,整日坐在房里,偶尔去御花园逛一圈,却不再涉足下人们的私议,蝇营狗苟于探听小道消息。听得再多,也没意义了。她和项启源本就是平凡的奴才,只要乖乖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生也就这样了,不似之前的凌雁和含漾,人前风光,可一道人后完全是两个样,不知要担多少心事,身处政治核心,起伏比股票涨跌还要突然。
不是她许天一做得来的。
她掩上门扉。四年,这扇门被她开开阖阖不知多少次,木门上每一道细小的纹路都曾在她指下游走,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到可怕,就在她快要和这里融为一体时,离开的日子恰巧到了。
她今年,刚满三十岁。
已经很久不敢照镜子,虽然对自己的容貌仍然很有信心,却不忍看,不忍看。毕竟三十了,就算没有一条皱纹、一根白发,眼神亦不会再像二十岁时那般清澈。这些年,她看得太多,被五光十色污了眼睛,霓虹光彩闪烁不定,连自己都不忍卒睹。
可终于是要离开这里。
不是没有不舍的,在这里太久,久到不愿离去,再冷漠、再肮脏,都是住惯了的地方,她三十岁了,已经过了换新环境的年纪。以前一直听说就算再得宠的宫女,出了这皇宫,迎接的也是不堪想像的生活,少数熬得长些的,亦避免不了晚景凄凉。在宫里,虽然是奴才,但仗着资历,仗着有主子撑腰,自然是吃好穿好,哪里再能过回贫贱日子?
天一同她们没什么两样,一家三代女子皆入宁寿宫侍奉,在皇太后面前,是少数能说得上话的奴才,可一等三十岁回了娘家,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父亲是汉军旗低等佐领,本就月入不丰,更容不了一个吃白饭的女儿,天一多年来积聚的一些金银细软当然不愿交给家里,而是要留着傍身。如此一来,她只能被迫下嫁某个包衣奴才。
而这是她最不愿的。
她十三岁入宫,这许多年长居深宫,同娘家人一点感情也无,可以想像自己会被怎样对待。没有退路,没有拒绝的权利。真的,如果让她选,宁愿在这宫中孤寂一生一世,至少这还是她能够接受的命运。
可并不是她想留就能留的。夜深人静,一直暗骂自己不争气,永远都做不到梧桐那般气定神闲。那年梧桐出宫,并没有家人来接,还是天一将她送到宫门口。分别时,梧桐对她微笑,温柔地道再见,然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看着她的背影,笔直的,坚强的,渐行渐远。心里明白,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
再见。
只有她,最笨,最软弱,永远都学不会说再见。
出门转个弯,就是图嬷嬷的房间。嬷嬷平日难得有个闲,今天好不容易在房里头歇歇,却又叫了天一去,想必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恐怕是谈出宫的是吧。天一暗想,又或许更甚,莫非娘家早早为她选好了夫婿,要嬷嬷先劝慰一番?
天一进门时,图嬷嬷正低头想着心事,听到她的脚步声,忙抬头笑道:“你来了,快坐。可怜见儿的,怎么这些日子倒愈发清瘦了?”
天一强笑道:“多承姑姑关爱,倒是姑姑要好好保重身子,不宜太过操劳。”
“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是说保重就保重得的。亏你这孩子懂事,姑姑听了也高兴。”嬷嬷拉着天一的手,又絮絮地问些日常琐事。
天一耐心地一一应答,不时说上几句奉承话让她开心。
说着说着,渐渐到了正题上。
“天一,今年也该满三十了吧?”图嬷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回姑姑的话,正是三十。”她低眉顺目地答,听不出什么明显语气。
“唔,也是出宫的年纪了。”嬷嬷慢吞吞地道,“可有什么打算?”
“一切但凭主子的吩咐。”她摸不清嬷嬷的意思,只能非常官方地回答。
“照理说,到了年纪出宫,就该回娘家,你阿玛自然会为你安排一门合适的亲事,只是……你愿意么?”
天一一愣。
图嬷嬷解嘲地笑笑:“姑姑是过来人,当年到年纪时出宫,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先不说太后娘娘体恤我们这些跟前的奴才们,就是在这宫里住惯了,也不愿再过那些市井小民的日子。况且我们这种女人,本不是高门大户,年纪又老大,能谈得成什么亲事呢?”
天一听她说得直白,不觉莞尔。
“姑姑倚老卖老地说一句,与其出宫嫁一个包衣奴才,还不如像姑姑这般在宫里服侍太后。虽然是做奴才,可毕竟不是一般奴才,就算老了之后孤苦伶仃,也好过整日柴米油盐。”她诚恳地道。
天一颔首,轻声道:“姑姑的一番好意天一省得,只是天一就算有心要留在宫里,也不是想留就能留的。”
图嬷嬷听她这样说,不禁喜道:“你若真有这心,只管同姑姑说,姑姑自有办法。”
“那就有劳姑姑了。”天一神色上不免欣喜,忙站起来盈盈拜下。
图嬷嬷拉住她,“你这丫头,怎么同姑姑见外了?”
天一又千恩万谢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怀着雀跃的心情回了自己的房间,忍不住紧握拳头原地跳两下,拼命压抑才隐下大叫的冲动。她终于可以留在宫里不嫁人了!
天一和项启源并肩走在长长的甬道内。
自从含漾故去,两人甚少有机会见面,再加之各自的生活跌入低谷,简直无话可说,索性各管各过日子,只逢年过节聚一下,相互问个好。
“恭喜你。”项启源真诚地道。
天一笑笑,抬头望着宫墙外那道晕黄的夕阳,微微眯起眼睛:“前几天还担惊受怕到不行,想这下完了,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谁知一忽儿柳暗花明,我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了。你看,再大的难题都会过去。”
项启源不是没听出她意有所指,却淡淡道:“其实人生也是要看运气,天一,你一直是个好运的人。”
天一不得不同意他的话,自嘲地道:“没错,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一辈子也别想飞黄腾达,可小运气也是有的,什么困难到了我这里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两人默默行了一会儿,颀长的影子拖在背后,虽然是两个人,却总觉得孤伶伶的,说不出的萧瑟寂寞。
还是天一打破了沉默:“你呢?有什么打算么?”
项启源耸耸肩,“还不是老样子,我现在也不敢想其他事情,就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呗,这四年压抑到快喘不过气来,可毕竟平平稳稳地过来了,一点儿事都没挨到我头上,想想还是值得的。”
“就这样一辈子?”
“嗯,一辈子。有时候会觉得不甘心,一辈子这样窝囊地过,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想到老婆孩子,马上忍下一口气,畏缩成个胆怯的小男人。天一,你不明白,我不单单为自己而活。”
“我明白。”天一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项启源微笑,但眼睛里是冷的,天一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他真心笑出来是什么时候。他活得太累,被生活折磨得形销骨立,所有力气都抽空了,只剩下没有温度的躯壳。是的,他的确长大了,懂得负担责任,凡事不是只考虑到自己,可天一却觉得他付出的代价是不值得的。
付出太大,收获太小。他做的是亏本买卖。
项启源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笑着睨她:“不要这样,天一,五十步笑百步,我们走的路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一愕然。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项启源知道她已领会自己的意思,于是拍拍她肩膀,温和地道:“太医院正准备皇上出巡的事务,忙得很,我先走一步。”
天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吐出几不可闻的一句:“再见。”
项启源说的没错,这四年,他们的生活没有区别,做的是一样的事,走的是一样的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生怕越了界。少说话、少做事,总是没错的,做得越多,越容易被挑出错来。
四年来,宫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一只是惊讶、愕然,然后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捂住耳朵。
发生了那么多事,若换作含漾,恐怕又要审时度势采取对策了吧。可惜她是胆小的天一,天大的丑闻、秘闻都不能让她有半点行动。她只能看着它们发生,傻傻的,倒吸一口冷气。
那年含漾死后不久,康熙自热河回宫,便再次废了太子,理由是“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
隔年,左都御史赵申乔多次请求立太子,被康熙以“今众皇子学问见识,不后于人,但年俱长成,已经分封,其所属人员未有不各庇护其主者,即使立之,能保将来无事乎?……凡人幼时犹可教育,及其长成,一诱于党类,便各有所为,不复能拘制矣。立皇太子事,未可轻定”驳回。
天一不是笨蛋,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太子被废终究是因为“结党”二字,康熙在他羽翼未丰之际先铲除太子党的重要人物,再一举端了太子本人。他是怕了,怕这个让他一次次失望的儿子做出让他惊讶的事情来。
他不敢再给他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二阿哥这回真是回天乏术,纷纷开始为自己考虑。坚定的太子党成员三阿哥胤祉最先有所行动,派属下孟祖光至各省拉票,借着康熙命自己“修律算书”名头积聚人气。
一年后,胤祉等以御制律吕正义进呈,康熙表示满意。同时,出乎意料地在十二月巡幸塞外,期间以事斩杀八阿哥胤禩属下人雅齐布。
开始了。
次年十一月,康熙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八阿哥原该随侍在旁,但因当时恰是其母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所以他前去祭奠母亲,未赴行在请安,只派了太监去康熙处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父一同回京。
谁知太监带了两只将死的老鹰送给康熙,令他极为愤怒,认为这是胤禩对自己的诅咒,当即召诸皇子至,责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此话一出,天一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年朝中众位大臣举荐八阿哥为太子时康熙会格外愤怒。
天一没想到八阿哥如此大胆,竟然敢招人谋杀太子,不料张明德还是泄了密。康熙当年兴师动众杀一个相面人,只是为了灭口,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个儿子。他重立二阿哥为太子,就是为了压制八阿哥的野心,可惜二阿哥始终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争气,仍然没能站住脚跟。
至于死鹰,是谁送的?
断不至于是八阿哥本人,他何故这样嚣张,就是为了表达对于康熙杀雅齐布的不满?不,他决不是这种人。
那么就是康熙了,他要一个机会,可以明目张胆向八阿哥发泄自己的愤怒,把一切摊开,放到台面上来说,不给他留任何退路。死鹰可能是他送的,也可能是他授意某人为之。
四阿哥,很可能是他。他为人素来谨言慎行,让他来做这种事,最是可靠不过,亦不会追问原因。
又或者是他猜到康熙的心思,索性借花献佛?
不,不会,这样滑头和投机取巧,康熙不会喜欢,太有心计,又用在不太好的地方,难免让康熙提防。四阿哥做事但求一个稳字,不会这么没分寸。
天一终于慢慢领略到四阿哥胤禛的可怕。二阿哥和八阿哥一倒,能够同他一争长短的只有三阿哥和尚未崛起的十四阿哥,他离皇位的路真是越来越近了。
含漾,可惜你没能看到这么一场好戏。



天一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轻易地就留在了宫里,虽然其中必定是图嬷嬷的功劳,但仍然让天一觉得诧异。
她依稀保有童年时代对于这位姑姑的记忆。
十三岁入宫,也是在宁寿宫皇太后跟前侍候着,一直到三十岁出宫回娘家。没多久就嫁了人,男人自然是八旗包衣奴才,之后就很少见她回来。天一小时候偶尔见过她几面,只觉得这位唯一的姑姑寡言少语,面容惨淡,很难让小孩感到亲切。短短几年婚姻,生了两个小孩,可惜都没能养活,后来丈夫也死了,她又只好回娘家,不久就再次进宫。
如果图嬷嬷一句话就能让太后破例不合规矩地将她留下,那当年她的母亲为什么没为她说过一句话?要知道,天一的奶奶可是跟着太后从蒙古来的陪嫁侍女啊。
也许她认为女儿有个归宿会比一辈子在宫里当奴才要好得多吧。
天一耸耸肩,把这个难解的问题抛在脑后。管他呢,能留下就行了,她现在,真的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康熙五十六年,天一三十一岁。她仍然留在宁寿宫。
渐渐地,开始话多了起来,不过也只是对于图嬷嬷。之前对于未来的担忧和韩漾之死的伤怀,让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如今年龄渐长,对许多事情开始看开,又兼图嬷嬷信佛,令天一也忍不住相信人各有命,不可强求之类的话。
这是她穿越至今过得最惬意最自在的日子。
无忧、淡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在图嬷嬷身上又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虽然岁月无情地爬上她的脸,留下一道道再也除不去的痕迹,可她仍然很知足。
她才不要当什么老大,她从来就不是做护士长的料,她喜欢缩在强者的身后,被保护,被关怀。她一向没种、没志气,但这又有什么不好?这就是她,就是许天一。
如果说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宫里头的男人,除了主子就是太监,她见识过那些表面温和内心险诈的家伙,她不是他们的对手,才不要同他们有什么感情牵扯。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就是八阿哥。
他竟然想娶她。虽然不过是一个侧福晋,但……
天一承认有动过心,对方是八阿哥啊,英俊、才华洋溢、温文尔雅,又兼用情专一,她想不出自己怎么会被如此优质的男人看上。可是那颗雀跃的心还来不及蠢蠢欲动,强烈的恐惧就让她打了退堂鼓。
不行的,跟着他,以后会被雍正搞死的,就算不去管这个,八福晋这种凶女人也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
她弃权,她退出。幸好凌雁英勇地为她挡掉了这场灾祸。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男朋友吧,天一天真地想,她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突如其来地穿越了,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可她毕竟是爱他的,也只会爱他一个人。她把这么难得的爱情给了他,总该配得上他了吧。
五月初,皇太后照例驾幸热河。
这些年来,太后每年夏天去塞外避暑已经成了惯例,天一自然是次次随驾,比起第一次去塞外时的兴奋,现在已可谓见怪不怪,不过是换个环境罢了。
天气较往年炎热许多,天一不停擦着汗,听图嬷嬷说今年要在塞外呆很久,等过了皇太后的万寿节才回去。
天一垂下眼睑,在哪里过都无所谓,主子们高兴就好。她走到窗边,看看外头高悬的烈日,皱起眉头。
这几年康熙的身体渐渐不行了,康熙五十年左右,须发皆白,对于一个六十未到的老人来说,未免苍老了些。前年生了一场病,右手不能动了,之后一律用左手来批阅奏折,让天一啧啧称奇,这把年纪还能学会左右开弓。
反观太后,七十七岁的老人家,除了时常叫唤牙齿痛,其他都不错,即使在现代也属保养得当的典范。这也难怪,二十多岁便守寡,养尊处优,样样事情都有太皇太后和皇上挡在她前头去办,自然是心宽体胖,精神旺盛。
这次来热河,八阿哥也在随驾之列。去年九月,八阿哥患伤寒病不起,不久康熙从热河回京城,八阿哥恰巧卧病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