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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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门泣(清穿)-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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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把药方拿了出来,让魏珠呈给皇帝。
康熙哪里看得懂这些,只略略扫了几眼,见全是自己知道的普通药材,心下立时泰然许多,只教训了蒋燮几句擅自改药方而不知会主治御医,罚他三月薪俸,外加检讨报告,便不再理会。
蒋燮默默退下,项启源则被留下来针对十八阿哥目前情况重写药方。
那日晚间,项启源回到帐篷的时候,蒋燮正躺在帐外的草地上看星星。项启源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句:“夜深露重,进去吧。”说罢也不管他,自顾自进了帐篷。
蒋燮定定的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掀开帘子进去。
项启源一巴掌将白日蒋燮取出的药方拍在桌上,冷冷地道:“老蒋,你解释一下。”
康熙和魏珠看不懂药方,他难道也看不懂?项启源初看到这张方子,心里便是又气又急,只强忍着不在人前显露出来,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之前蒋燮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听了本就觉得蹊跷,又想身在御前,老蒋必定不敢胡说八道,但直到看到这张药方,项启源是真的愤怒了。
蒋燮哪里是怕药量过大!他根本就是怕药会起效!
新的方子去除了最有效的几味药,反而加了几味和剩下药材相克的,这样一来,熬出的药吃了等于没吃!
蒋燮面对他的质问,一如在圣驾前那般冷静,淡淡道:“若愚,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得过且过些罢。”
项启源听得这位师兄将他的字都叫了出来,也约摸感到了这句话的分量,整个人瞬间冷下来,但仍迟疑着道:“老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愚,我全家老小、包括两个儿子都在他手中,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也被牵涉进来。况且他不是要十八阿哥的命,只是让他别那么快好。”他神情悲哀,“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一个人扛下,你本就一无所知,也好躲过这一劫。”
项启源莫名地感到害怕。
原来是真的。早就听说过历代御医里谁没有做过一两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原本自己还不信,想又不是拍电视剧,竟原来是真的。
虽然他不明白是谁逼蒋燮这样做,更不明白有谁会针对才八岁的十八阿哥,但是项启源已不敢问,他不敢再说一个字。
他怕。他也有妻子儿女,退一万步讲,就算今日他项启源形单影只,无亲无眷,他也是不敢开口的。
会死的。
虽然有项太医重新诊断用药,但十八阿哥的病情仍然急转直下,甚至开始有呕吐的病症出现。
项启源心下焦急,加重药量,提心吊胆了一整夜,谁知到得第二日,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十八阿哥险些进入昏迷状态。
项启源这下真的慌了,再次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喃喃道:“不会吧……”
如果他猜测的没错,只能是脑膜炎了,虽然没有办法进行腰穿术确认,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脑膜炎是儿童期最常见的并发症,男性较女性多出三到五倍。
而脑膜炎,在清朝时是不治之症。
项启源蓦地站起来,冲回自己的帐篷。蒋燮见他一阵风似地进来,刚想开口,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项启源骑在他身上,愤怒地一拳又一拳挥出去,红了眼睛,吼道:“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一条人命!”
如果不是蒋燮拖延十八阿哥的病情,他又怎么会得并发症?项启源满心怨愤无处发泄,只想狠狠地挥拳,狠狠地揍蒋燮!
这是他的病人!他才是医生!就是因为他最信任的同僚插手,才会让病人陷入死亡威胁!他痛恨蒋燮,更痛恨自己!他是失职的医生,他不配当医生!
他要怎样向含漾交代?他如何还她一个儿子?
九月初四,皇十八子胤校洹
在此之前几日,皇太子正式触怒皇帝,然其中隐情不为外人知。
九月丁丑,上召集廷臣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以皇长子胤禔最长,令其担任宿卫任务。下令搜捕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其他太子党,情节严重者立即正法,枭首示众;其他大臣如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等人,因罪行稍轻,也都流放盛京。
九月十六日进京当日,上召集诸王、贝勒、九卿、詹事、科道官员齐集午门内,宣谕拘执胤礽。
历史上轰轰烈烈而又扑朔迷离的康熙一废太子事件,正式拉开帷幕。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倒把秋老虎的干燥气息给冲刷得一干二净。雨才下一会儿便停了,顿时晴空如洗,天边挂着的一道彩虹格外喜人。
梧桐满面忧色,静静服侍含漾喝一碗鸡汤。
“你是怎么回事?”含漾淡淡问道。
梧桐被她问得眼眶一红,低下头道:“娘娘请节哀顺变,不为其他,也该为您肚子里的小阿哥啊!”
含漾神色一黯。
当日十八阿哥殇逝的消息传来,她震惊之下,不小心动了胎气,差点早产。之后郁郁寡欢,每日每夜想的都是胤校D鞘撬亩樱伤皇执螅绕鸲亲永锘姑怀錾那鬃樱踔粮沸|。
才八岁,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她。
噩耗还不止这些,蒋燮和项启源两位御医纷纷被撤职,不知还会追加什么处罚。
一夜之间,除了天一,含漾几乎失去所有最亲近的人。
然而,她把所有的伤心、恐慌全部咽了回去,把所有的补品一点一点喝完,即使恶心到想要呕吐,她依然忍住。
不,她不能被打倒。她答应过凌雁会好好活下去,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廿陆

子丑时分,是整个京城最安静的时刻,从上方往下看,这个城市像一只巨大的兽,隐现于黑暗中,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柔软起伏的呼吸,是一种危险的节奏。
项府此时也是人声寂寂,似乎不论主仆,人人都已陷入沉睡中。
“吱呀”一声,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探出来看了看无人的后巷,随后擎着油灯出了门。火光映衬之下,此人赫然便是项启源。
他朝门内打了个手势,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男女老少十余人,大都背着包袱,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孙氏走在最后,含泪对项启源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爷自己保重。”
项启源点点头:“我明白,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但天瑞毕竟需要人照顾。送你们走也只是权宜之计,放心吧,很快我就接你们回来。”
又安慰了几句,他才转向站在一边的卢氏。
这时的卢氏,一去多年来的娇弱相,她将才两岁的小女儿抱在怀中,背却依然挺得很直,眼神坚定。
“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孩子们的。”她低下头看看怀中熟睡的女儿,“不管怎么样,绝不会让孩子们吃苦。”
项启源一阵感动。
眼前的女子出身风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跟了他这么些年,说享福倒也未必,如今大难临头,却是她毅然站出来,脱下罗裙,换上荆钗布衣,飒飒英姿,倒比以前要美上许多。
项启源手搭上她肩头,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多谢。”
卢氏只淡淡笑道:“为爷分忧,本就该当。”
管家见他们告一段落,凑上前来道:“爷,马车已经停在前头,都准备好了。”
“那就快些上路吧。”他从奶娘手中牵过睡眼惺忪的大女儿静雯,当先一步往巷外走。
因为是临时准备,几辆马车都很破旧,项启源也顾不得那么多,先安置了老婆孩子,再嘱咐管家一路上好生照料着。仆佣们都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黯沉着脸,匆匆爬上了车,车夫轻轻扬鞭,上了年纪的马儿迈起疲惫的步子,马车渐行渐远。
项启源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开自己的视线,驰向不知尽头的旅程。
他又站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垮下肩,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回走。这条自己平日几乎从不关注的小巷,也许就成了他与妻儿的永诀之地。
天际一弯残月将他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摇摇晃晃似风中泪烛。他机械地抬脚往前走,无法控制自己走向前途惨淡的未来。路的尽头,等待他的到底是刽子手抑或是其他呢?
角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项启源忙打起精神,走上前去。
“你怎么起来了?”他握住她冰凉的手。
淑涵不语,只是抬起头来朝他笑笑。
“你是来送他们的。”项启源了然。
他将她单薄的身子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笑道:“你好香。”
淑涵羞红了脸,手推着他胸口微微挣扎。
他故意和她角力,愈发搂紧她,淑涵无奈,索性不动了。两个人就这样在初冬的残月下相拥着,全世界都似乎离他们远去,不再有大难临头的恐慌,也没有任何其他人夹杂在他们中间。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好一会儿,项启源终于轻轻放开她,温柔地道:“外面冷,我们回房吧。”
虽是深更半夜,两人却没有困意,相偎在床头说着话。
“刚才既然已经起来,怎么不露面?”
淑涵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枕巾上的流苏,淡淡道:“我不喜欢离别。”她抬眼认真地看着项启源,道:“所以我才不要同你分开。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到来,无论哪里,我都会随了你去的。”
“淑涵。”他只能叹息。
他应该拒绝她的,应该毅然决然地将她送上驶向乌程的马车,可他做不到,她也不会让他这么做。他明白她的爱有多浓烈,她是不那么轻易爱的女子,可一旦爱上了,是谁都无法阻拦的。她的倔强,让他无力将她推离自己的身边。
自从九月十六日进京开始,项启源便陷入噩梦般的前景,不能自拔。他和蒋燮皆被撤职,在家面壁思过,可外面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九月十八日皇帝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九月二十四日,正式颁诏,告知天下,废黜皇太子胤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闹剧。
巡行塞外期间,皇太子被拘禁,当时皇帝以大阿哥胤禔最长,令其担任宿卫任务。谁知道这样的任命让这位几十年来甘居人下的皇长子会错意,显露出自己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此举自然引得康熙大怒,一气之下宣谕:“朕前命直郡王胤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胤禔秉性急躁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大阿哥自然是不死心,一方面表示兄弟人等“嗣后同心合意,在皇父膝下安然度日”,另一方面却凌虐迫害废太子属下人等来出气。
就在大阿哥汲汲营营的同时,废太子也不忘弥补之前的过失,向康熙博取同情分:“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弒逆的事,我实无此心。”
事情到这里并未结束,八阿哥也牵涉了进来。
自塞外回京后,康熙令八阿哥胤禩领内务府总管一职,管理皇室事务,负责审理前任总管凌普贪赃枉法一案。九月二十八日,胤禩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废太子胤礽之奶公凌普家产后回奏,谁料因过于宽容、心慈手软而引致龙颜大怒。康熙帝斥曰:“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至于康熙为何震怒,究其原因,无疑是八阿哥曾让术士张明德看相一事曝光。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术士是经由大阿哥介绍来的,给八阿哥看过相后,称其“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延,诚贵相也”。其语中暗藏之意,想必人人都领会得。
康熙以为张明德看相一事是一大案,责成领侍卫内大臣会同议政大臣严加审理,并再三声明:“尔等若以八阿哥系朕之子,徇情出脱,罪坐旁人,朕断不胤。皇天在上,朕凡事从公料理,岂以朕子而偏爱乎?”
到了这一步仍然不罢休,又将诸阿哥召至乾清宫,警告说:“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大宝岂可妄行窥伺者耶?”等等,并在众皇子面前斥责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如果胤禔与胤禩二人“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实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朕躬有碍否耶?”,以胤禩“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等罪名,下令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九阿哥慌忙拉着十四阿哥上前劝说,恐是十四阿哥言语冲撞,康熙气得拔剑要砍,最终被五阿哥哭着劝回。
大清自开国来,恐怕皇室从来未曾如此乱过,底下人人惶恐不已。看着众皇子狗咬狗般相互指摘,项启源不禁心寒。相信此时康熙面对这些不争气的儿子,必定哀极痛极,处置起相关人等来亦不会手软。
项启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好头颅,谁人来摘?
他伸手搂紧淑涵。
前些日子,蒋燮突然服毒自尽,项启源惊愕之下发现他的妻子家人已全然不在京城,想必是提早撤离。蒋燮自尽,对项启源是一个警醒。不管自己将会面对什么,至少要保住家人,所以他才匆匆行动,将妻儿送去老家乌程避难。
几位夫人自然是不肯离开他,但一一被他以照顾孩子为由劝服,只有淑涵,是他怎么都劝不走的。她什么都没说,却已坚定地表明同生共死的决心。
项启源动容。
他很怕,他怕可能面临的死亡,他更怕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等待死亡,所以,请上天容许他自私一次,留下淑涵,留下一双温暖的手容他紧握于掌心。
天一取了一床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在含漾身上,却不想仍然惊醒了她。含漾揉了揉惺忪的眼,声音是未睡醒的沙哑:“我又睡着了?”
天一扶她坐起来,仍是将毯子盖在她腿上,道:“想睡就睡吧。”
含漾摇摇头,做个手势示意要喝水。
她已怀孕八个月有余,体型臃肿,行动迟缓,一双脚肿得尤其厉害。这些日子来渐渐开始嗜睡,下人们也尽量不去打扰她,可她不喜欢整天昏昏沉沉的状态,于是刻意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
含漾就着天一的手喝了两口热水,便摆摆手示意不用。
天一放下杯子,道:“我让小厨房熬了小米粥,你待会儿多吃点。还有一盅鸡汤,上好的老母鸡熬出来的,特别香。”
“又是鸡汤?太腻了。”
“那你要喝什么汤?”
“鸽子汤吧。”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天一起身。
含漾拉住她,道:“先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天一知道她要说什么,无奈地叹口气:“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我告诉你,那边还是老样子,大阿哥和十三阿哥还被圈着没放人。”
回京后,康熙圈禁了十四阿哥以上的所有成年皇子,不久又都陆续放了出来,唯独少了大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个。
“十三阿哥究竟犯的什么事,你打听出了么?”
“没呢,要不我早告诉你了。你每天问一遍烦不烦呐?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想插手也没用,要救他出来四阿哥几乎什么办法都使了,还不是白费力气。你呢,先想想怎么帮项启源吧!”
含漾皱着眉道:“你不是不知道,我这种身份,凭什么去帮一个太医?只会越帮越忙,越惹人怀疑而已。况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万事尽量低调为好。你平日里也小心些,不要被人捉了把柄。”
“把柄?”天一一惊,放低声音问,“你是说,我们钟粹宫里有眼线?”
“眼线是肯定有的,但我最怕那个人就是梧桐。”
“梧桐?不会吧,她跟了你这么多年……”
“就是因为跟了我太多年,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有时甚至怀疑她知道我并不是以前那个含漾。”
“那她岂不是连我和凌雁都怀疑到了?”
含漾忧心忡忡地点头道:“以前我们每次开会,都要特意支开她,偶尔项启源来给我看病也会支开她,还有就是你来钟粹宫后同我特别亲近,明显有代替她的趋势。”
天一悲哀地补充:“貌似你每次和四阿哥见面说些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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