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漾一阵尴尬,硬着头皮凑过去,看到纸上写了十几二十个吉祥字,全是“礻”字旁,含义也大同小异,实在没有精挑细选的必要。她想一想,指着个“祄”字道:“这个很好。”
康熙提起朱笔,往上一圈,笑道:“十八阿哥如今便叫‘胤祄’了。”
含漾一愣,她没想到康熙竟这么爽快把小十八的名字定下了,她刚才也不过是拣个笔画最少的字,想着小阿哥长大后签名也容易些。
没等她回神,康熙又道:“过完年,朕就给老十完婚,他刚丧了长子,大婚就当是冲冲喜。”
“万岁爷说的是。”含漾赶紧接上。
“你在宫里过得还惯吗?”
含漾笑道:“回万岁爷的话,含漾自小长在宫里,怎么会不惯呢。”
“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行事不可像往日那般任性,要知道分寸。至于该避嫌的,想必不用别人教也懂得。”
含漾被他这话一惊,连忙肃容道:“含漾明白。”
康熙这话说得极重。含漾只觉得那两道灼灼目光凝视着自己,看得她低下头去,久久不敢抬起。
她的身份。是啊,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庶妃,十多年来享有的所有特权一夕之间烟消云散。她不再是十阿哥母家的表妹,而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庶母,远远看着他风光娶妻。她须得避嫌。
康熙曾经给过她胜似公主的待遇,只是因为她的“任性”,硬生生抛弃了尊贵的身份,转而局促在后宫一方小小的角落,战战兢兢。他已经认定是她自作自受。
含漾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是的,她的确是自作自受,一着棋错,步步错。当初以为进宫是最好的选择,采取完全主动的姿态,谁知道,结果却把自己远远地隔离开了政治中心。避嫌,这一避,她还能争取到什么?
拾
皇帝召钟粹宫钮钴禄氏侍寝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后宫,天一不需要刻意留心,就能发现廊前屋后不少宫女太监围成一团,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些熟络的来向自己打探消息。稍稍伶俐些的奴才已经嗅到了异样的气息,这个钮钴禄家的女儿,想必正一步步走在统率后宫的道路上吧。
天一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好奇宝宝,回到内院,凌雁已经等得着急。
“怎么样?康熙真的和含漾睡了?”
天一有些为难,“貌似大家都这样说,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我们还是听含漾亲口说的比较准确。”
凌雁摆摆手,“那我们现在就去钟粹宫。”
凌雁到钟粹宫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小太监急步离去,都没注意到她。身旁的天一轻轻道:“那是九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于义。”
凌雁笑:“就你眼睛最尖。”心底却不由地疑惑,九阿哥派人来做什么?
门口太监宫女一路通传,迤逦至正殿,只见梧桐匆匆迎出来,见了凌雁忙请安道:“格格吉祥!”
凌雁抬手让她免礼,问:“你主子呢?”
“主子今早偶感风寒,项太医正在里头诊脉。”
凌雁和天一听了都不由得一怔,好个项启源,比她们动作还快。
项启源同清穿四人组中其他三位组员的联系途径,只有三天一次的进宁寿宫为凌雁诊脉。也就是说,他只有很小的机会和凌雁或者是天一说上几句话,至于同最佳partner含漾,则是一点儿都联系不上了,除了靠前面两位传话。今天幸好太医院人手不够派他过来,才终于见上一面。
经过选秀女的大动荡之后,不仅是含漾,包括他,都觉得应该收敛一些了。虽然拥有身体原来主人的记忆,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可他们的行事风格难免现代人习性,不够低调,太惹人注目,难怪令很多人感到诧异。
项太医不得不好好反省一下。当初的作战计划太急躁,太强势,初来此地,还是应该多观望观望为好,顺其自然,主动出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再其次,竟然冒着天大的胆子去试探康熙,真的是嫌命太长了。
封建社会,老头子一句话就可以要你的命,没有抗议、没有上诉,他们这些现代人,文明世界生活太久,观念改不过来,事事以人权为基础,不吃瘪才怪。
好吧,低调是真理,少说话,少做事,才会少犯错。人都只有一条命,先得活下来才有资格考虑要怎么活。
凌雁和天一进得含漾房里,项启源果然在一本正经询问病情,仔细看含漾脸色,似乎也比平日苍白几分。
“怎么了?”凌雁不免关切。
含漾苦笑,捧着头道:“昨晚没睡好,有点着凉,头痛得厉害。”
天一促狭地笑:“昨晚干什么了?连被子都没盖好?”
“小姑娘脑子里不要一直想这种事情,”项启源一边收拾医箱一边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昨晚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回轮到凌雁诧异了,问含漾:“怎么大家都说康熙召幸你了?”
“傍晚确实翻了我的牌子,不过只是吃晚饭聊了一会儿,然后就让我睡在乾清宫。”
“然后捏?”
“然后?”含漾伸个懒腰,“乾清宫上上下下有二十七张床,我们当然碰巧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凌雁和天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脸上发现失望的神情。
“不过大事倒确实有一件。”含漾见众人皆泱泱,于是开始卖关子。
天一忙问:“什么事?”
“皇上昨天让我为十八阿哥定名字。”
项启源停下手上的动作,凝神细听她说下去。
“我本来还觉得奇怪,谁知他后来竟说,要让我抱养小阿哥!”
凌雁不禁低低地惊呼一声,问:“他是什么意思?”
含漾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项启源,似是等他开口。后者抬头,见各位期盼的眼神,无奈道:“我觉得是这样的:本来他在选秀时把你搁在后宫不理不问,并且揭开你的身世之谜,明显是为了惩罚你自作主张,甚至敢去试探天颜。”
含漾耸耸肩,“他昨晚还警告我同他儿子保持距离。”
凌雁看着她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直到这时才了悟,含漾是受了多么大的打击。一直以来,对外搞好关系是她的责任,现在所有的路径全被堵死,含漾一下子从天之娇女变成了笼中困兽。
项启源继续道:“我的想法是,康熙最有可能让你一辈子留在后宫成为无数受冷落妃嫔中的一员;不过,也许他还会眷恋你的容貌,稍事宠幸,那么当初内务府的记档,就是对你最好的挟制。”
“挟制?”天一有些不太明白。
“对。康熙总是有些忌惮钮钴禄氏的女人,不仅漂亮,手腕也是极佳的。含漾若被宠幸,凭她多年在宫中广植的势力,很可能影响到现在平衡的格局。你们看,贵妃佟佳氏是他的表妹,虽执掌后宫凤印却并不受宠;下头是有些年纪的四妃,都诞育过成年的皇子;再然后是近年来受宠的年轻妃嫔,没有很荣耀的母家;最底下的是既不受宠也没势力的。这种局面是非常稳固的,就像一个金字塔,阶级分明。”
凌雁似乎有些懂了,“你的意思是,含漾会打破这种格局,因为她并不是这四种人里的任何一种。”
“没错。钮钴禄氏再怎么荣耀,也不能和佟佳氏平起平坐吧?这个看似尊贵的身份如果一旦入主后宫便会相当尴尬,所以近年来选秀中八旗贵族小姐几乎全指给了小一辈的阿哥和贝勒们,这些大好年华的女孩子也没必要进宫来争宠。”
天一忍不住道:“而且老头子最近的口味变了,喜欢江南美女。”
含漾一直微笑着听项启源分析,方才开口道:“所以不管冷落也好,宠幸也好,我注定是在后宫里耽一辈子了?”
项启源犹豫了一下,才道:“本来不是的,本来我以为,他会让你嫁给十阿哥。”
不只是项启源这样以为,其实包括宜妃在内的许多人都有这种猜测,选秀女时康熙为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分别指了婚,独独漏掉十阿哥,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天一顿觉索然无味,“现在也别指望了。”
凌雁倒不觉气馁,照着项启源刚才的思路想下去,“那么,含漾面临的处境又变成了两个:受宠或是被冷落。”
“照现在的形势看,事情正在往好的一方面发展,既然含漾将抱养十八阿哥,自然少不了晋位,不可能仍旧是个小小的庶妃。”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康熙昨晚翻了含漾的牌子又不临幸她?”
项启源也不太肯定地道:“我估计他是做给十阿哥看的罢,让他不要再妄想了,含漾注定了是要留在宫里的。”
凌雁吁出一口气,笑了起来,“自从含漾被解开身世之谜后我就没有心安过,现在总算舒坦些了。虽然这几个月提心吊胆,中间又有这么多波折,但结果还是如我们当初设想的那样,运气也算是不错。”
天一附和着,“没错,也无所谓亲爹是谁,反正只要在宫里混得好就行了。”
看到她们轻松的表情,项启源和含漾不由得对视一眼,脸上现出无奈的苦笑,却最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现在的结果,和他们之前设想,相差不知几多。
从含漾得知自己身世的那刻起,她就知道,他们输了,并且再无翻身的余地。
含漾和项启源的筹谋,凌雁与天一是不知道的。男人做事,似乎从来不想让女人去了解,他们只给女人看结果。
他们计划的全部基础,就是凭借含漾尊贵的家世。她一定要进宫,并且依靠家族雄厚的力量与多年来在后宫的人脉一步步走上权利顶峰。不是当皇后,或者生子夺储,而是让自己有足够能力去提拔并不受康熙关注的四阿哥。
没错,他们的目标是为雍正保驾护航。
只有这样,雍正才会记住他们的好,才会在铲除亲兄弟时放过血脉相近的含漾;只有这样,含漾才能保护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三个人。只有当她足够强大。
至于雍正会否像对待年羹尧一样对待她,含漾也想过。但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就算以后可能诞育皇子,也会在这之前凭借项启源的药物永绝后患。只是堕掉一个未成形的胚胎而已,根本不及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这样一来,她身为一个母家地位尊贵,但一心支持雍正的无嗣太妃,绝不会遭雍正忌惮。
这个计划几近完美,却在根基被抽除的一瞬间轰然倒塌。
她竟不是尊贵的宏毅公一支的后人,更可能身份低贱到只配当一个宫女。就算康熙宠幸她又怎么样?她已经没有机会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宁愿被冷落在一个无人会关注的角落也不要承蒙皇恩,既然已无能力讨好雍正,有何必再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提防?
含漾苦笑,现在想来,是自己太过贪心,一直想要更多,寻求一劳永逸之法,如果当初求康熙让自己嫁给十三阿哥,那么后来的担忧都是不必要的。
那边凌雁还在同天一商量晚上吃什么,“好不容易非常时期过去,要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满汉全席?”
“哪有这么夸张!”
“那你说几个菜吧,等一下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项启源听了一脸欣羡,“皇宫里御厨烧的菜是不是特别好吃?我白白穿过来一次,竟然都没有机会尝到。”
“你平时在太医院的伙食不也是御厨烧出来的么?”
“那不一样,那叫客饭、工作餐,还没我老婆烧出来的好吃。”
天一像是想起什么,问他:“还没帮你女儿想好名字么?”
项启源听到这个话题就泄气,摆摆手道:“别提了,烦着呢。”
“怎么回事?”含漾不知底细,不免感到奇怪。
天一努努嘴:“他呀,喜新厌旧,一下子不喜欢小老婆了,连带人家生的女儿也不理不问,整个就是一贱男人。”
含漾尴尬地咳了一声,似乎大家都忘记她曾经也是个男人了。
项启源为自己辩解道:“这不叫喜新厌旧,那时候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看看这个女人蛮漂亮的,也挺有情趣,所以就很有好感;谁知道时间一久,发现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目光短浅得很,又没有脑子,全靠一张脸,你叫我怎么喜欢得起来?”
“我可以理解你。”含漾不理会天一的白眼,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那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子的?”
项启源想一想,“嗯……贾静雯这样的吧。”
凌雁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贾静雯?你和她很熟么,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天一没好气地道:“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外貌嘛,要长得和贾静雯一样漂亮的才入得了他的眼……贱男人。”
“喂,你少人身攻击。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的,要找贾静雯这么漂亮的老婆当然不容易,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瘦骨伶仃的女人,比如脸容要饱满一点,下巴不用尖得可以戳死人,还有身上也不要只见骨头不见肉。至于性格嘛,要像贾静雯演的赵敏,是聪明的,有些事情可以一点就透,也要和我有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你是说五月天还是陈奕迅?”
含漾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不过说实话,你的条件好苛刻,古代取老婆之前给你张画像看看已经不错了,谁知道性格怎么样?其实你的大老婆还是不错的,堂堂五品太医的千金还亲自下厨为你洗手做羹汤,换成我笑都笑死了,你却不知足。”
“那个啊……完全不是我的style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人就算再好,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这种贤良淑德的古代女人,我是无福消受。”
凌雁灵机一动,“既然这么喜欢贾静雯,就叫你女儿静雯吧。项静雯——虽然有点俗,不过反正不是你亲生的,也无所谓,说不定以后还能长成贾静雯这么漂亮。”
“对哦,好主意!”项启源来了精神,“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她,把她培养成赵敏这种气质美女,嗳,当不成贾静雯的老公,当她老爸也是蛮不错的呀。”
天一脑后冒出一个大问号:赵敏也算气质美女?
“喂,你那个小姨子怎么样?还没嫁出去么?”
“她老子都不急,我急什么呀,就多加一双筷子而已,也不见得会把我给吃穷了。”
含漾像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问:“就是那个很有文化的女孩子?似乎听你说过长得还不错。”
“也就是个气质美女吧,笑起来蛮可爱的,不过没我老婆漂亮。关键是书念得太多,我岳父怕她嫁不出去才接到北京来,但真找婆家吧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个五品文官的养女,给人做小妾太委屈了,但如果是当正室呢也进不了太好的门第,所以就僵在那里。小姑娘挺有主见的,她老子差不多都让她自己作主。”
凌雁顿时起了八卦之心,“听说你们很谈得来哦,她还给你补历史知识呢,平时下下棋、唱唱歌什么的,有没有来电的感觉啊?”
“没有吧,”项启源表情有些茫然,“这种事情——我也说不太清。平时聊聊感觉挺不错的,也有点想法,不过经过我小老婆那件事,我算是后怕了,女人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露出真面目呢。”
含漾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既然谈得来,倒也是难得,索性娶了也就是了。”
项启源被她的话吓一跳,自己倒从未深思过这件事,急忙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要了,万一到最后发现她根本不是我的真爱,岂不是耽误人家一生。”
“不会啊,不嫁给你,她也很有可能遇人不淑,嫁给一个没她这么有文化的男人,还要被婆家嫌弃;嫁给你纵使不能举案齐眉,至少你会善待她尊重她。况且你大老婆受小妾的气很久了,估计也情愿让妹妹来得你的宠,总比白白便宜外人要好些。”
天一附和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想清楚了。以后如果遇到真爱再娶回来也就是了,但是错过了眼前这个说不定会悔恨终身哦。”
项启源在三个女人的怂恿之下不禁有些摇摆不定。娶淑涵?他根本是想也没想过,不过听起来这主意似乎还不错哇。
含漾突然惊叫一声:“都这么久了,你快点走吧,免得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