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伸手捧住她的脸庞,细细抚摩着,眼中泪光更浓:
“你倘若这么一走,怕是永远无法再见到了。
这些年来我和老爷从未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就这样狠心地丢你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山上,与那狠心无情的仙人在一起,险些便害了你,简直悔不当初哪!
别的富贵人家公子小姐,从小就是锦衣玉食深养在院里不知人世疾苦,整日里莺歌燕舞地过着安逸日子。我们成亲许多年方才将将膝下得了你这么一个孩子,却无奈儿时就铁着心肠送你去寻仙访道,纵然长大也不曾见上几面,实在是愧做为人父母。”
“其、其实吧…………师父他对我还是挺关心的…………”慕卿裳僵着舌头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小心肝儿插了一句。
杨子清闻言下意识地一愣,慕傲天脸色骤然阴沉:
“拿剑刺你一身血窟窿是关心?三番五次抓你回去,把你送进炼魂鼎里是关心?这关心法老夫倒是从未耳闻过!”
“呃…………这个嘛,他也是有苦…………苦衷…………”她斜眼扫到慕相越发冷凝的目光,识相地马上闭嘴躲进了娘的怀里。
“哼,”慕傲天一甩袖子,冷笑道:
“那你腹中之子又怎么说?枉费他百年修道成仙,既为一派掌门,难道不该是清心寡欲、恪守天规么?又怎会做出这等为天下人所不耻的师徒****之事来?!”
“那时候他中了毒……………”唔哇,老爹的眼珠子里都快冒火了诶,赶紧收声。
“仙是仙,人是人,本就已是荒缪。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当年送你入云涯子门下为徒,便是希望他传授你礼法学识,而不是让他无视世俗法规给老夫弄出个丧伦背德的混帐事出来。他是逍遥九天之上的上仙,你呢?你莫不是一时智昏,真打算这辈子就跟着他隐居世外,携手相伴一生了?!”
慕卿裳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
“爹,那会死人的。”
“还好你脑子尚且清醒不曾鬼迷了心窍,”慕傲天脸上的寒霜这才褪掉了一些,
“云涯子的心性,老夫与他深交多年,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此番他将诛仙剑留在昆仑,便是断了你逃走的念想;在你身上施法,是不让你有机会挣脱。他看似无情无欲、禅透生死,骨子里却执拗得很,若然有了让他在意的事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他既做得出沦丧师德之事来,又敢将你私藏在碧霄宫内,就不会顾忌世俗的伦理纲常。他说一月之后亲自来接你回去,就势必一定会带你走,你怎么就给我惹上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呢?”
他训斥完,转身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茶,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几个大字。
“老爷,裳儿已经很委屈了,你怎么还这般色厉内荏地责难她?”
杨子清不满地说道,将小裳从怀里扶起来:
“这事儿你就甭管了,回头我好好与她谈谈。裳儿听娘的话,先回房去。”
“嗯。”
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冷汗,慕卿裳立即应声着迅速退出了门外,背后冷湿一片。
打开窗户,阵阵舒适清爽的夜风吹来,很快赶走了先前的昏乏之感。
环顾了一下周围,依旧是熟悉的摆设,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素雅的熏香铜炉,正冒着白色的袅袅檀香。
哇~~果然还是家的感觉最好!
她忍不住开心地扑倒在床榻上使劲打滚了几下,然后紧紧地蜷缩起身子,弯曲成一个虾米状。顿时惊得正在旁边收拾衣柜的奶茶尖叫连连:
“哎哟我的大小姐啊!你可千万要悠着点,小心莫伤着了腹中的小主子!”
悻悻地舒展了身子调整回原状,慕卿裳单手支鄂趴在床上,满脸不屑:
“………………小孩子哪有那么金贵,我小时候爹娘还不是放着满地乱跑,像养院子里那堆花草似的。”
“我的姑奶奶啊,您那时起码是呱呱落地长了两条腿能下地蹦达。再加上相国府守备固若金汤,所以没人管你。但小主子现在还是块血肉养在您肚子里,一不留神就磕碰着了,这怎么比啊?!”
奶茶哀嚎一声,抱头倒在桌子上颓然道:
“人家做娘的都是老老实实窝在家里百般伺候万分小心,似珠玉一般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抬起中指指着一脸上书‘关我屁事’字样的某人,声音颤抖:
“可是小姐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就整天上窜下跳没个定性的,是不是要存心吓死奴婢啊!”
慕卿裳扬起鼻孔,斜目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幼稚。
奶茶小心翼翼地捧了碗人参鸡汤过去给她,讪笑着说道:
“对了,小姐,你知道吗?”
“什么?”喝了一口,香浓美味,啧啧,好享受哇~~
“王爷明个儿就要正式登基为帝了,现在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呢!”
握住汤勺的指尖微微停滞了一下。
慕卿裳轻轻放下汤碗,乌黑柔顺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滑落下来,流泻在长裙上,遮掩住了她的侧脸:
“这样啊,我知道了。”
之前慕傲天已经对她说过,明天湘王登基为王,她要作为朝廷重臣的家眷前去恭贺新皇安康。其实无论见不见都无所谓了,当初的青涩心动早已被日后的提防伤害所湮没,黯然回首,现在徒然只剩下满地苍凉。
有道是寻常见了,不如不见。
“前些日子王爷特意遣人送了无数彩礼过来,还有百匹绸布,南海珊瑚,珍兽奇鸟,最特别的是其中还有一只雪白的小白鹿诶!”奶茶兴致勃勃地说着,慕卿裳垂下眼帘,望向窗外的眼神之中带着几许淡淡的惆怅。
“王爷真是个痴心不悔的妙人儿哪,他说一定要迎娶小姐入宫为后。此生绝不再纳任何一妃一妾,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可惜,老爷却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了,连顿都没有顿一下,真是遗憾。”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缓缓摇头,往昔万般纠结,最终化为幽幽地一声长叹。
王爷,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守住了你风氏江山的万里河疆。站在人间帝王的最高点看尽这红尘繁华兴盛湮灭,沧海桑田。
你是不是,也会回忆起,彼时我们携手游完,纸鸢诉情之时的单纯岁月?
如今的你,究竟,快乐不快乐?
风逐轩,我自始至终不曾后悔曾经爱过你,那样张扬青春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温暖。
我能够想象着在黑暗中描绘出你龙袍加身、睥睨天下的英伟身姿,我们离得这么近,却始终隔得那么远。
曾经与君咫尺远,而今堪比天涯遥。
谓之,咫尺天涯。
卷六:忘川寻魄长思忆,断情渊中忘前缘 岂得双全
软轿静静地停在了天华宫门前,再往里走经过汉白玉石廊绕个弯转入正庭的话,就是整个皇宫里最主要的核心———沅清殿,也就是皇上登基之处。
慕卿裳下了轿子,在慕傲天的引领下慢悠悠地来到了距离沅清殿不远处的春梅阁中。
这里是朝廷重臣家眷所安置的地方,自然身为女子,她是不需要当众出现在大殿之上的。只要打开靠北的窗户,透过小小的窗格,就能清楚地看见整个登基过程。
“裳儿,很快就会结束了,爹会立即来接你离开。”慕傲天临走之前犹自不放心,细细叮嘱了她一番之后,这才转身离去。
小裳推开窗子抬头远望,视线正对上沅清殿的全景。
只见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珠顶,宝顶周围有八条铁链各与力士相连。殿前两明柱各有金龙盘柱,殿内为梵文天花和降龙藻井。殿内肃穆傲然,金色灿灿。
果然是一派富丽堂皇,威严刚正之姿。
————人生只若初见,何时秋风画悲扇。
耳边渐渐传来了悠扬清脆的丝乐声,大殿中的登闻鼓开始响亮地奏鸣起来。她撑着窗台探出小半个身子努力极目眺望。
只见宽阔平坦铺着红色丝绸地毯的走道上,一队华服官员正前后严密而又整齐地簇拥着一座腾龙绣流纹帝辇向大殿走去。
清风吹拂起纱帐,那一瞬间,慕卿裳清楚的看到在那帝辇之中,正坐着一个年轻俊美却又面无表情的男子。
依旧是那样熟悉的乌发金冠,风华绝代。只是这一次,他却是身披九龙含珠黄袍加身,眉宇冷凝,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恭迎吾皇临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风逐轩缓步撩袍转身,坐上那座堆砌了无数白骨血泪的玉座之后,慕傲天立即带头单膝跪地,拱手朗声道。
宰相一开口,其余大臣们也纷纷随之在他面前跪落俯首恭贺。此起彼伏的虚伪声浪中,风逐轩却神色冷淡地轻轻挥了挥手:
“众爱卿平身。”那声音低沉而惘然,似乎积压着深深无法纾解的疲倦。
慕卿裳看着他的眸中微微蒙上了一片怅然,遂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登基典礼终于结束,一众臣子们诚惶诚恐地迅速起身告退。
估摸着老爹也差不多该回来接她回家了,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站直身子两手上扬姿态颇为不雅地伸了个大懒腰,慢吞吞踱步到门口正欲伸手开门。
不料指尖还未触及门框,白影一晃,就为一股外力所带动,门自动从外面推了进来。
抬头看清来人,她不由得略微一怔,慌忙伏身深深地跪了下去,将头埋得很低:
“民女慕卿裳,参见皇上。”
风逐轩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门外洒落下来的阳光流转了他一身,映衬得那身龙袍似沐染金辉,灼灼璀璨:
“……………你何时开始对我这般疏冷畏惧了?”
“民女不敢。”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犀利探究的目光,垂落的秀发掩住了她的侧颊。
沉寂良久,岁月仿佛停滞了一般。
“罢了,你且先起来吧。”
他似是有些叹息地开口,声音一如过去那样温和。
“谢皇上。”
伸手欲去扶她,慕卿裳却抢先一步瞅准时机往旁边一闪。柔软的衣裙流水般擦过他的指尖,只空余下一片虚无幻影。
风逐轩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略微失神,瞳孔收缩泛起阵阵寒意:
“爱妃,你以前并非如此。”
“王爷以前也不是这样。”她浅浅一笑,笑靥如花。
他闻言略显错愕,望向她的眼里掺杂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波澜起伏、暗流汹涌。
慕卿裳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回望过去,清亮澄澈的眼神如破云而出的光芒,濯濯灵动却又带着几分倔犟与坚定。
静默半响,风逐轩闭上眼转身:
“你且随我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一下。”语毕,踏槛而出,袖袍飞扬。寒风萧瑟中,映着余光拖曳下一道淡淡的寂寥。
慕卿裳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几度辗转,终于来到了一座凌空而上的华美孤楼之上。
他们沿着细碎悠长的阶梯慢慢爬到最高点,风逐轩伸手遥遥一指远处:
“爱妃,你看。”
她顺着他手指俯身望去,只见眼前视野顿时豁然开朗起来,睁眼四观,入目尽是一片江山如画、风云叠起,纵天地之悠悠而念红尘之悱恻,傲然天下,豪气万丈。
“此楼名‘盼心’,穷极疆野,浩然九天,但求一心。”
他的语气平淡温雅,仿佛很久以前在玉溪河畔手把手教她放纸鸢时那般。
“朕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对你的心意,现在不会,以后也永远不会。
爱妃,朕不会如你所愿收回婚约,更不会放你离开。这天下与你,朕都势必要得到手。”探手将她暴露在冷风中的十指纳入掌心中,一股温暖细细地传递过来,驱散了寒意。
慕卿裳看着他俊朗如玉的脸庞,笃定的神情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却模糊了曾经的记忆。
轻轻自他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微笑着摇摇头:
“……………世间安得双全法,道是无情亦有情。王爷,你委实是忒贪心了。”
初见他时,白衣胜雪的温润;再见他时,君临天下的孤傲————或许有时擦肩而过,也是一种,很深的缘分。
她抬头凝望着流云缭绕、碧空如洗的苍穹,声音甜美恬静似块蜜糖:
“风逐轩,你爱的人并不是我,你真正想娶的,也不是我。”
低头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起初你向我爹提亲,不过是因为觉得我特别罢了。之后你对我赶尽杀绝,也不过是因为我可能会颠覆你所固守的东西。直到现在,你说你这般爱我,惟愿一心,诚然亦无非是为了取得慕家的支持,在登基为王后得到这份势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不对?”
她转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轻叹道:
“王爷,就算我再怎么傻笨,再怎么愚钝,也是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下去两次的。
即便是如今,倘若我未曾坦言真相,身怀诛仙剑,你依旧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对我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不是吗?
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就算没有诛仙,下次要是有其他的情况,你的剑终究也是要抵住我喉咙的。
你始终不信任我,就像现在我不信任你一样。你说你爱我,彼时里我曾经欢天喜地的痴傻了一次,却换来几乎丧命的下场。
时至今日,你依旧这般说,可是这次,我却是再不敢饮这杯灌满剧毒的鸠酒了。
这天大的笑话无论多绝美醉人,也不啻是披了柔纱的血刃。
砍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还是其次,若是整个儿拖下去万劫不复,我却可还有那命能活着攀住满地骸骨挣扎爬出来?”
风逐轩的眼神越趋深邃暗黑,隐隐透着冷寒,却又弥漫着一丝凄凉:
“爱妃,朕……………”
天空澄澈透亮得一望无垠,勾勒出远处万紫千红的盛华极世。慕卿裳眯眼看着这美好而又繁盛的一切,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划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王爷,恭喜你。”
这样繁荣稳定的王朝,若是可以一直流传千秋百载,的确能够带给百姓们最大的幸福,她看着眼前这一片如诗画卷,突然觉得有些欣慰。
顿时豁然开朗。
前尘往事一如过往云烟随风化去,现在她终于可以敞开心怀对风逐轩坦然以待。用最平静的话语,去诉说讲述着当年那样纠葛不清的爱恨情仇————情之一字,最忌讳的便是‘疑’,殚精竭虑的提防算计,最终换来的徒然只是场镜花水月,心碎神伤罢了。
若是最初就不信便不该再爱,然则若是爱而生疑,却不啻于这世间最惨痛的刑罚。
“我此番入宫只是为恭贺王爷登基掌政之故,并无他意。
如今既已见了,从此就再无任何挂念。
彼此便是陌路之人,纵然相识,以后也莫要再相见了。”
她敛眉低首向着他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仪容端庄板正,声音淡淡拘谨,掩去了往日的天真活泼。
风逐轩望向她,抿紧嘴唇。
那双深邃犀利的眸子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晦明变换似是蕴含了无数难以揣测的纷杂情绪,全部混杂在一起:
“……………本王说过,这一世,定然不会放手。”这次,他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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