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地爬起来，张口竟是血流如泉。
“这是……………力量失控。”
云涯子方才已经揣测出其中端倪，此时更见得苍啸修炼百年之余的深厚功力竟不敌其分毫，心知若是待得彼时诛仙剑之力完全释放，必将引起天地巨变，后果不堪设想。
来不及深思，立即提剑上前，单手结印。将封印之力灌注入剑中，直对慕卿裳心门挥臂刺去，试图制止。流发若墨，风姿傲骨，拂袖倾身之间，刀光剑影，交错相映。
下一刻，游走疾飞的剑刃却忽然为一根纤白玉指所阻。
那指尖柔嫩细白，轻轻抵于寒光凌冽的剑身之上，竟是丝毫不能移动分寸。
“…………………你，可是要，杀我？”
一声熟悉而又冷然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空旷虚无，回音袅袅，云涯子手腕不由一僵。
慕卿裳自冰莲华光之中缓缓睁开双眼，额心上隐隐闪烁着一个え形血红印记，掩映在鬓发之中，似有若无。尽管容颜未变，眸色却再不似往昔澄澈明亮，深邃幽凉犀利逼人，全然不见过去那般天真活泼之情。
低头看了看抵于指尖的长剑，她漫不经心地俯首冷冷打量了云涯子一眼，轻轻反手握住：
“放肆。”
猛然挥指甩回，锋利的剑身迅速深入血骨。
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混合着漫天雨水流淌入他的袖中，竟是灼烫得几乎如拿着一团火焰般刺痛难忍。
血流所过之处剑气骤散，一股强大澎湃的力量反噬而来，震得他手腕一阵剧痛。
云涯子一把丢开佩剑，有些愕然地凝视着眼前仿佛判若两人的徒儿，喃喃低唤道：
“小裳？”
慕卿裳似是未察般，仰天张臂将正在低低欢鸣的诛仙剑环入怀中。
混沌黑暗里，苍蓝色的火焰一圈圈不断地荡涤扩散开去，如波浪细纹一般。她微笑着将诛仙轻轻托于掌心，指尖顺着精美凹凸的剑刃花纹缓慢抚过。诛仙瞬间迸发出耀眼光辉，剑灵化为无数星辰缭绕漂浮于她身边，上下翻飞、璀璨夺目若珠玉绯芒。亲昵地自她周身飞舞，莹莹闪烁，恍如重逢。
她挥袖散去一地流辉似月，诛仙剑悬空落于她手中，光芒更胜，看似优柔却震慑无比。
“上仙怕是认错人了，”
转头婉然一笑，兮若轻云之蔽月。举手投足间，却有着一种不容亵渎的优雅高贵之感：
“妾名，宓妃。”
诛仙现世，玄极失衡。
一时间天地动荡、海枯山崩，天空骤然变成一片血红狂乱之色，天地之间一片萧瑟黑暗。日月遮蔽、天昏地暗，大地陷入崩裂混沌，六界为之恐慌。
宓妃抬头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骤变的天地，看着逐渐崩溃倾斜没入海中的昆仑山主峰，柳眉轻蹙：
“原来如此。”
缓步自云涯子身边走过，如若未睹，衣裙飘然落于海面之上。
狂风呼啸，巨浪咆哮中，她左手握住诛仙剑轻盈地迎舞几周，足下华光四现。波浪翻卷而起形成四根水柱，诛仙破空而出，剑气冲天，一阵淡色幽光徐徐笼罩在水柱上方。
宓妃单手掐诀，剑随心转，化为片片流莹四散而去。转瞬间，一个巨大的太阴归玄阵法便出现在了海中央。
她以诛仙剑为中心，闭目凝神薄唇微启，一长串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古老咒文便源源不绝地自她口中飞出。迅速化为无数锁链盘旋缠绕着，将整个昆仑自海中拔起。诛仙化为一根剑柱直冲九天，骤然划破天地混沌，褪去喧嚣崩坏之态重归清明。轻轻挥袖，海浪泛起无数雪白的浪花一波一波涌向昆仑山底，层层围拢，四溢的灵气被海浪包围着再次凝聚，慢慢渗入地脉深处。
“是……………是宓妃！”群仙之中立即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些仙龄已久的老者见状早已双膝发软，颓然跪地：
“竟然真的是宓妃…………”
“既然宓妃已经觉醒，那么檀君……………”东华帝君踏于五色祥云之上，面色沉凝。
“大抵也会醒来吧。”紫阳真人哭丧着一张脸，语气颤抖。
一道墨青色黑影忽然自山底冲出，迅疾如电，掀起大片风浪，直扑宓妃而去。定睛细看，竟是昂首嘶鸣狰狞无比的上古妖兽玄蛇。
“小裳！”云涯子心中一紧，手中长剑立即脱鞘而出，化为一道银色白光呼啸而去。
突然一股绯色火焰自海底翻滚而出，如火凤展翼一般将玄蛇整个吞噬殆尽，袭卷着扯入漩涡之中。
她唤回诛仙剑悠然转身，却见得一袭欣长素雅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她面前。依旧是熟悉的乌发玉冠，容姿俊朗，只是没有实体，朦胧虚幻映照于烈烈火海之中。
那人沉眸长久地望向她，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郁惆怅。朦胧着氤氲水雾，面容凄楚，声音破碎苍白得令人心痛：
“宓妃……………”
千年的悔恨终究凝聚为一地顾影自怜的孤寂悲凉，握于掌心的岁月就那样悄然而逝直至消失于无形之中，不复从前。
回忆起过去她在身边时，那样温馨而又细腻的美好日子。点点滴滴，丝丝入心，不知不觉早已习惯的温暖存在。
原来竟是这般的想念。
卷五：炼魂鼎中宓妃泪，断尘化蝶珠胎结 珠胎暗结
纵然如此想念，却始终无法再相见。
剑匣之中静静置放着的诛仙璀璨晶莹，剑身纤细冷凝，似是一块上等的通透寒玉。即便是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也能绽放出媲美星辰月辉的流莹光彩。
他用这柄诛仙剑划分六界平定天下，银虹似雪，碧幽灼灼，成就了他的大业。
却从此彻底输掉了一切。
月婵殿里清冷旖旎的皓辉流转了一地，隐隐绰绰，勾勒出轻纱薄幔的飘逸孤乏。檀君坐在空旷冷寂的大殿中，指尖轻轻抚过诛仙华美繁杂的剑身雕纹。
入肤冰冷，寸寸缕缕。浸满悲凉，空余惆怅。
黯然回首，才方知这世上真有解不得的结，那样深那样痛地纠结于心。
苦涩悬眉，眸若雾霭，氤氲的血花自剔透剑身之上缓缓绽放，竟是无比妖冶诡异。独自一人那样虚无漫长的岁月是最为残酷的惩罚，触之而不可及，思之而不可得，才终于明白错失的并非都能够弥补。
常常伫立于风浪滚滚的忘川河畔，看着脚下碎石嶙峋，满眼鬼火粼粼。他知道心中最挂念的那一缕魂魄早已不在这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时常走来看看，似乎这样，就能够找到往昔挚爱。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他想，如果就这样一直等下去，那么是不是，总有一天，他们还依旧能够重逢？
容易断的是红线，断不尽的是痴念。看透生死却看不透执思，此之为苦也。
“我不求你原谅，也不奢望能再续前缘。我只是，想要再看你一眼…………”那时毫不在意的温暖，如今却变得无法乞求。
纵然爱已入骨渗透血泪，她却不知，她却不屑——轮回转世带走的不仅仅是往昔的爱恨情仇，也斩断了曾经千转百绕的羁绊。
时隔千年，再次相遇；即使相遇，亦是惘然。
宓妃转身静静地望了他一眼，乌黑修长的睫毛垂下眼遮住了她的眼，投落下一片淡淡的暗影。沉默片刻，依旧面无表情，裙摆一拂便踏着云彩悠然而去。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檀君俊美飘逸的容颜在海风中慢慢模糊，光影绰绰，仿佛一道被遗忘的古老风景线。
行至悬崖边，云涯子张臂向前欲去接她。宓妃却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从旁轻轻避开，径自向着炼魂鼎走去。
青衫凝血，片片惊心。
转身弯下腰将玄霄逐渐冰凉的身体轻轻抱起揽于臂间，见他三魂七魄即将散尽，不禁微微蹙眉。指尖轻点他的额心，一道斑斓细微的光芒渐渐聚拢于她掌心之中。
她随手在空中做了个透明的小结界，将那仅剩的一魂二魄小心翼翼放入其中，施加法力将之固定住。
“你且先入冥界，日后我自当去寻你。”轻握他的手，柔声细语道：
“莫要饮下万川之水，莫要误入轮回之台。只须顺着那沿途血红如焰的曼珠沙华静静停留，无论多久，我们就一定还能再相见。”
玄霄嘴角流下一缕殷红，温柔地对她勉强露出了最后一抹笑容，眸中光芒慢慢散去：
“好……………”似是安心般，终于阖上了眼帘。
握住的手臂缓缓垂落坠下，看着他苍白如雪的容颜上是一片孩童般的恬静安宁。宓妃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细碎朦胧的澄澈此时却染上了一层阴霾。
小裳……………”云涯子眸色微黯，微抿嘴唇，自身后缓步走来。清瘦欣长的身影在光雾中更显单薄飘渺，似乎随时便会随风而去。
正欲开口，周围空气涌动翻卷，背后一阵凌厉的杀气却骤然袭卷而来。下意识地转身望去，见苍啸正手握长剑双眸赤红疾步冲来，招式凶狠诡异、咄咄逼人，竟是要将云涯子一击贯穿心腔于剑下：
“云涯子！纵然今日我大业未成，也定然要拖你下去一起陪葬！”
剑若蛟龙，变幻莫测，直刺心脉。云涯子眼神迅速转冷，侧身一退移步避开。只守不攻，不着痕迹地挥袖化解他狠辣的剑法，挡在宓妃面前：
“师兄，适可而止。”
剑锋光芒暴涨，凌厉凶险一如蛇身轻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空劈来。苍啸眸色深沉嗜血，手中剑柄脱手而出化为绚丽刃林，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迎面而来，寒光阵阵、凌冽阴狠，似要将他活剜一般。
然而下一刻，他剑势骤转，掌心下翻，原本平滑完整的地面立即崩裂出一道巨大裂口。一股浑浊之气自裂口中滚滚而出，落于地面之上，瞬间化作无数面目狰狞、形态各异的恐怖厉鬼，向着宓妃袭去。
“黄泉之道？”她若有所思：
“身为上仙私自竟擅自解除阻隔断人世与黄泉之间通途的封印，将鬼界瘴气引入人间，造成杀戮与混乱。”就地画出一轮浅光，将玄霄遗体送至远处。
心念所动，诛仙剑盘旋而出，剑气翻滚凝聚成鞭一扫而过，漫天尽是鬼怪尸骸、污血四溅。苍啸却也不慌，镇定自若地双手结印。
足下黑烟缭绕升起，张开许多紫红色的坑洞，又一批长尾兽面的妖魔前赴后继地涌现出来，在他周围积聚：
“目光短浅者才会畏惧于眼前的寸尺方地不敢前行，如今我已将妖魔二界收纳为己用，又如何会错过将你们二人永远铲除的大好机会？”
说完，指尖抵于剑身念念有词，阵阵魔云盘旋而来，雷声彻耳，撼天动地。
脚下瘴气涌动，似滚滚暗潮。苍啸单手握剑，正欲继续发动攻击，不料突然一束照顶金光斑斓而下，瞬间将他定固其中。抬头看去，却是一方玲珑古雅的宝塔停留在空中，塔身缭绕着绯色火焰，灿烂生辉。
“昊天塔？”视线微转，果不其然是檀君念咒掐诀将原本被封存的昊天塔召唤而来，光芒四溢，竟是将苍啸整个收纳入塔内。
“帮我打开轮回隧道。”他一手飞快结印，一手将源源不绝的火魄融入塔中：
“我要把他的魂魄投入轮回。”
宓妃闻言立即指尖凌空一划，烟波淼淼，面前浮现出一片昏暗深邃的狭长裂口。
檀君顺势推出一股火焰将塔坠入深渊之中，黑暗随之驱散，将塔吞噬湮没。他转身最后一次定定凝视她，凄然一笑，身形却渐渐化为数朵火莲漂浮在其周围：
“既然已能再见你一面，我此生已是无憾，自当重归六道。”
……………有些曾经做过的事情，就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又如何能求得他人的宽恕呢？
语毕，余光消散，随着慢慢被黑暗吞没的昊天塔一起，消失在了裂缝之中。
宓妃抬头看着那片澄澈广袤的苍穹，流云似水，沧海桑田，终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一行温热的清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无声滑落，蜿蜒而下。
苍凉之中神识渐渐散去，回归当初。
纵然无法原谅，却毕竟，曾经彼此深爱过。若非过去爱到那般刻骨铭心，又怎会，如今恨到这般惊天动地？
恨你，却不知，是因为，终究，还爱着你。
心愿已了。
从此往昔种种逝水无痕尽归尘土，宓妃与檀君将再不存于世上，一切重新归于虚无。
慕卿裳觉得自己大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在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混沌之中环膝沉睡，周围是一层薄如蝉翼的柔软透明物质。她想要醒过来，却无奈为这茧蛹般的方尺之地所困住。
“OOXX哪来的保鲜膜居然敢阻挡你姑奶奶光明伟大的投奔自由之路，哼哼哼～～让你见识一下本小姐独家密传绝技之‘撕卷拆书爪’！”
慕卿裳瞪着眼前这圈障碍物，分外不爽，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撩出五个爪子‘嗖嗖’闪亮。深吸一口气，效仿青铜小强们以无尽怨念飞速提升小宇宙，骤然爆发：
“天马流星拳～～”甚是英勇地一把挥拳而出，身后无数小花争相绽放，横幅彩条上书‘新世纪女英雄’，灼灼耀眼，掌声四起。
然后下一秒钟，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了温热柔软之感。正疑惑着，不料耳朵上突然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一声怒喝立马让她自梦中惊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连滚带爬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混帐，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啧啧，这声音真是好熟悉好怀念无比真实，简直就和老爹一模一样～～嗳？
慕卿裳一跃而起，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张打死也不可能记错的冷峻脸庞，傻了半天，似是不敢置信。再使劲揉了揉眼睛，顿时如遭雷击：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爹！！！！！！！！！”
慕傲天冷哼一声，伸手揉着方才被爱女一拳扁肿发青的脸颊：
“你可有觉得哪里不适么？”目光犀利，看得她小心肝儿一颤一颤原地蹦了两蹦，这才稳稳地落回原位：
“没、没什……………”那个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么’字就这样突然扼杀在了嘴里。一阵恶心泛酸迅速席卷而来，她立即毫无形象地‘蹭’一声爬起来双手攀着床沿埋头干呕，胃里仿佛灌了八大坛子醋般翻江倒海，抽筋抽得她直吸冷气。
慕相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拂袖便起身踱步来到一旁，面色铁青。旁边的杨子清慌忙将一杯淡茶递给他，柔声劝慰道：
“老爷，莫急，莫急，先听听看裳儿她怎么说。”
阵阵痉挛般的反胃感一波更胜一波，慕卿裳趴在床边呕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正值几欲虚脱奄奄一息之际，背上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缓慢的拍打安抚：
“小裳。”
嘴边递来一杯清水，那握住杯子的手指骨节分明，莹白如玉。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慕卿裳狼狈地抓过水杯就喝了起来，云涯子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神情依旧冷淡漠然，眸色却略显复杂。
慕傲天冷眼看着云涯子的指尖在慕卿裳背上来回抚摸，这般亲昵异于寻常师徒之态，脸上冰霜马上又深了一层：
“上仙，男女授受不清，纵然是师徒也理应需要避讳，还请自重。”说完，将手中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