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沿着云涯子的耳畔,将滑落下来的发丝一并勾起梳入手中轻握的墨云之中。
等到云涯子的黑发差不多被她梳理完毕之后,慕卿裳这才想起,师父来时,根本没带发带嘛!忍不住吐糟了一句,十分自然而然地就从自己的头上顺手拔了一根碧青色的朴素发簪下来,三两下就把他的长发绾了个清爽简单的发髻。
然后沿着发髻的边缘,轻轻地一手托住垂落的云发,一手将发簪小心的穿过发丝,固定住了发髻。
“好了,这样就完成了。”
看着眼前自己的完成品,慕卿裳甚是满意————虽说她学艺不精,好歹在古代也总算是有一项值得夸耀的技术啊!
云涯子有些失笑的看着一脸自豪的徒儿,随手摸了摸发髻,感觉到掌心里传来一阵冰凉而温润的感觉,忽然神色微滞:
“这发簪…………………”
“没关系,是我的。早先老爹送了一大堆给我,脑袋上多插了几根,我就顺手拔了一根下来,师父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顿了顿,慕卿裳撇了撇嘴:
“虽然是俗物,不过好歹也是用怀梦石制成的,挺古朴素雅,我琢磨着应该不会影响您的气质。”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看着云涯子那张略显苍白疲倦的脸庞,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打量着云涯子越发清瘦单薄的飘渺身形,淡然开口道:
“究竟,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呢?”
云涯子的身体微微一僵,虽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云淡风清,然而毕竟朝夕相处了十三年,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过的。
眼看着云涯子强撑着似乎不打算说明,慕卿裳顿时没来由得觉得心头一阵烦躁,于是便顺手抓了他的腕,一只手轻轻地绕过去抚摩着他的后背。
眼角余光瞥见云涯子的脸色瞬间微变,苍白淡色的嘴唇紧抿着,额角逐渐渗出冷汗,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月光流泻而下,更衬的他冰雪雕琢而成的脸庞惨白一片、憔悴不堪,精致冷峻的鼻梁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指骨关节泛白、浑身冷汗淋漓。
“师父,你受伤了。”
慕卿裳也不去管它什么男女有别、礼仪伦道,脊背抵着石壁靠下来,把云涯子一个用力扯身向前。
云涯子原本波澜不惊的瞳孔此时微微放大,正欲挣扎着起身,却苦于刚才为她输了太多真气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一时浑身无力。只能用手臂勉强撑开二人之间一段距离,正想说什么,慕卿裳的手却已经探上了他背上的伤口处,云涯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更白了些。小心地避开伤处,慕卿裳把云涯子的身体拉过来了一些,让他的下颚抵在自己的颈窝处,皱眉道:
“师父,你先不要动。虽然有些失礼越距了,不过最好还是让我处理一下。”
十多年的默契与互动让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伤委实不是个轻微的伤,再任由他拖下去,不恶化才怪。
云涯子虽然不愿意,无奈受伤太重,这时连抬臂的力气也没有,慌乱之中立即色厉内荏地怒斥道:
“小裳,住手!”
这样怒气冲冲、冰冷刺骨的语调,令慕卿裳甚是怀念————他多久没大动肝火了?!
住手个屁,真住手了赶明儿就能看到他仙容遗世、供人膜拜了。
慕卿裳心中甚是凄凉,TMD她究竟是徒弟还是郎中?于是轻轻地伸手抚摸着云涯子的脊背,一边探手去解开他的素袍腰带,颇为艰难地在云涯子冷若冰霜的目光之中,小心翼翼褪了他的内衫,目光一滞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乖乖,这伤,委实是个甚为剽悍的伤口。居然深入血肉、白骨狰狞,周围还泛起淡紫色的淤血,虽然看起来毒素已经被他逼出去了,不过……………那啥,请问一下,师父您知不知道所谓治疗就是应该连留在血肉里的残存碎片一起清除掉这件事?
看着云涯子好似覆了一层万年冰霜的怒容,感受着漫天飘逸的凌冽杀气,慕卿裳在心中叫苦不送:
敢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在杀人呢?
稳定心神,决定刻意忽视此时云涯子面色铁青、双目血红的怒气。
慕卿裳小心地揽着他,有些心惊肉跳地查看着他背上的伤口。血肉之中似乎还残留着毒物碎片,要是不尽快取出来的话,估计云涯子这整个右手臂的经脉就要废掉了。
可恨她上一世不是外科医生,拿不起手术刀来显示一下现代科技的伟大之处,甚是郁闷。咬咬牙,慕卿裳迅速点了云涯子的穴道,从怀里取出一瓶凝血续魂膏和一只碧玉龙凤钗,神情壮烈、声音颤抖:
“那个………………师父啊,待会儿我要是一个不小心弄疼你了,可千万别一掌劈死我啊!你知道的,我对外科手术向来没什么自信,实在是情有可原啊情有可原……………”
云涯子因剧痛而死死咬住嘴唇,他那冰冷凌厉的眼神虽然令人不敢直视、畏惧不已,然而顺着额角滴落的冷汗却逐渐浸湿了她的衣衫,气息甚是微弱。
慕卿裳狠狠心,一咬牙,略过那片如凝脂白玉般泛着冷气,透明而晶莹,散发着孤冷出尘之气的美丽肌肤,就像照射在雪面上,泛起淡淡的光晕,让那人有些恍惚,宛如雪莲极冷绽放出生命之白。抓着碧玉龙凤钗,慢慢地探入云涯子深刻见骨的伤口中,小心地将那块暗绿色的,类似于兽类鳞片的碎片一点点挖出来。
感觉到身上的躯体猛然一僵,慕卿裳的手立即抖了抖,差点没把已经取出一半的碎片丢了出去。
云涯子微微喘息着,湿热的呼吸顺着她的颈部传来,手指因疼痛而不自觉地深深抓入她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条鲜红的抓痕,直痛得她嘴角一抽一抽、眼圈泛红。
慕卿裳颤抖着将已经与血骨分离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迅速拔出瓶塞将清凉芳香的药膏均匀而细致地涂抹在伤口上。点点腥红已经顺着他的伤口滑落到素白如雪的仙袍上,宛如红梅在冰雪之中绽放一般,甚是惊艳。
可惜此刻的慕卿裳实在是笑不出来。
好不容易将他伤口里的碎片取出,却还要帮云涯子把残存的毒血逼出来。指尖刚刚挤压了一下周围的肌肤,就感觉云涯子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正准备安慰他说没关系时。忽然,肩膀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肩膀缓缓流淌下来。
慕卿裳心下一惊,疼得刚想骂娘,却突然意识到爆粗口的对象是自家飘逸除尘、冷漠孤傲恍若天人的上仙师父。当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暗暗为自己掬了一把泪————云涯子竟然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一口真够狠的,居然皮破血流,呜呼哀哉!
“师、师父啊,你是不是很疼?”
看着云涯子苍白如纸、冷汗直流的脸庞,慕卿裳有些提心吊胆的问道。可是怀中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就随即没了声息。
天哪,她的本意是救人,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绝对不是落井下石!
就算不相信她的人品,至少也应该相信她的品味嘛…………………
卷三:碧霄宫前锁魂塔,断骨血魄碎玉华 月夜共眠
慕卿裳深吸了一口气,狠下心来,使劲一用力,将伤口处的淤血努力挤清。
云涯子趴在她肩上面无血色,嘴角依旧残留着刚才咬她时流淌而下的血迹。两个人此刻都是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看着云涯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慕卿裳心里有些焦急。
随手撕扯下裙摆处的锦布浸润着玉玲池水,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小心谨慎的帮他把伤口处的血水擦干净。
看样子,今晚他会发烧吧?不过古代毕竟没有什么消毒措施,能够把毒血清除干净,至少在大范围的基础之上,可以保证他不至于因毒素扩散而伤及全身经脉。
云涯子埋首在她的颈窝里,苍白无力、憔悴不堪。整个人竟然变得如此消瘦骨感,触及之处一片硬朗硌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随地便会羽化登仙,随风而去一般。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慕卿裳慌忙用锦布沾水擦拭去他额间的冷汗,轻轻拍了拍他冰冷的脸庞:
“师父?”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云涯子才勉强恢复了神智,疲倦地睁开一双薄凉淡漠的冰眸,摇了摇头:
“我没事,你还好吧?”
他挣扎着从她身上爬起来,伸手轻抚着她肩膀上自己留下的牙印,心中一阵酸楚。
徒儿是好心救他一命,他却不但不领情,反而还伤了她。原本想用恢复法术帮她治愈的,无奈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无可奈何地用指尖拭去她皮肤上的血水,聊胜于无。
慕卿裳见云涯子逐渐恢复了清醒,原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逐渐放松下来。管不了那么多,她立即抓住云涯子清瘦狭窄的肩膀,急火火地问道:
“师父,你现在先告诉我,还有没有力气返回碧霄宫?”
云涯子苦笑着摇摇头,有些疲倦地斜靠在她身上,不染尘凡清雅脱俗的身姿,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虚弱:
“………………怕是不行。”
果然,以他现在的伤势,就算想要御剑回去,恐怕也很难做到。
但是如果让云涯子继续留在玉玲池了,只会加重他的伤势,更不用说是愈合了。
思及至此,慕卿裳忍不住伸手抚额,头痛不已,连连叹气,只能另想其它办法:
“那你能不能先解开我身上的定身咒,我送你回去。”
云涯子闻言不禁皱眉。
这里是昆仑禁地,虽然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但毕竟她如今是在思过反省。如果私自离开的话,对仙界众人无法交代,而且也有违师尊之威。正欲拒绝,慕卿裳已经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神色凝重、语气严肃:
“暂时离开几天是没有关系的,碧霄宫中没有师父的允许,也没人敢私闯。现在你一个人住在碧霄宫里,没人照顾,这伤只怕是会越拖越严重。如果为了仙界着想,你还是最好修养几天,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自然还会回来。”
这话委实说得很是合乎情理,而且现在他们两个的情况都很糟糕。云涯子并不是拘泥于世常之人,略微沉吟半响之后,确实也无计可施,于是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慕卿裳,指尖一点白光闪烁,似雾霜缭绕、璀璨无比。蜻蜓点水一般,弹指之间,原本束缚在她周身的一圈法阵就逐渐化解开来,很快熟悉的灵活之感就回到了她的肢体之上。
重获自由,慕卿裳心情登时便愉悦起来,开心地绕着云涯子绕着圈子,扯着他雪白的宽大袖袍甚是开心。云涯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嘴角却泛着一丝苦笑。慕卿裳拉了他的手走出洞穴外,对着他腰间的佩剑念了个剑诀,施施然纵身一跃,就拽了他一起跳上剑身,摇摇晃晃地勉强向碧霄宫飞去。
其实要说她的御剑之术学艺不精还是不太实际的,因为一直本着现代人有楼梯爬就坚决不乘电梯的优良传统,她对媲美阿拉丁飞毯的御剑实在是无法适应良好。云涯子见她手忙脚乱地几次差点御剑撞上山崖,只能无奈地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抓着她的手凝神于指尖,逐渐靠着仅剩不多的真气,勉力强撑着一起驾驭脚下长剑。
耳边传来呼呼作响的冷风,云涯子的天蚕银丝仙袍因为之前沾了玉玲池之水,浑身都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被夜晚的寒风一吹,更是冰冷刺骨,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慕卿裳明显感觉到身后师父略显冰凉的身体,心中有些不安。生怕他再一受凉,还没等回到碧霄宫之前就挂了,立即十分大方地向后靠了过去,把云涯子的手掌握入自己手心里,十指纠缠、彼此依偎:
“师父,你撑着点啊,千万不要昏过去。”
惊为天人的淡漠容颜之上,微微浮现出一丝暖意,带着些许惊讶与欣慰。
云涯子微笑着点点头,伸手将她娇小柔软的身子轻轻搂入怀中,彼此的体温互相传递着,却也十分温暖。
这孩子,长大了呢!
回到碧霄宫之后,慕卿裳立即拖了云涯子去温泉里沐浴,自己则去他的卧室里翻找换洗的衣服。
匆匆抱着衣物跑去池边放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熬一碗药汤过来给他喝了再说,于是又立即转身而去。
云涯子独自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之中,略微有一瞬间的慌神。这样师徒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了。耳边传来慕卿裳在厨房里噼里啪啦胡搅蛮缠的声音,似乎又分不清楚哪个是药材哪个是食材了。
不觉哑然失笑,一抹淡淡的弧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嘴角边,云涯子缓缓地起身随手扯了一旁干净的内衫穿上。
湿漉漉的如瀑长发顺着形状姣好的脊背曲线一路蜿蜒而下,宛若傲然于世、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冰莲,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不可亵渎的高贵之感。
这一边,慕卿裳正满头大汗地丢了一大堆药材入锅,神情甚是凄凉:
“NND~~这中药浓缩提纯技术,什么时候才能引领古代医药界步入一个新的领域咧?”
思及至此,她不禁又怀念起以前床头柜里的六味地黄丸和麝香暖胃丹来。一瓶100粒装,随时随地可以打开服用,既方便又快捷,实在比古代先进多了55555~~
就现实来说,慕卿裳煮药其实真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整个一大把全部扔进一锅开水里去,反正吃不死人就行。
介于依稀记得师父大人每逢吃药必须奉上剥皮橘子一枚,于是慕卿裳很有良心地在厨房里搜刮了半天,结果只找出一个玄天异果来。想了想,觉得只要是甜的味道委实差不多,而且这个还不用剥皮,甚是方便。估计着云涯子差不多该从池子里出来里,便端着药、拿着果,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云涯子面色苍白的独自躺在石榻上,睫毛长而浓密,微微眨动着泛起一丝水雾,呈现出一种脱俗高雅之气。
慕卿裳见他衣襟敞开隐约露出一片雪白色肌肤,只得无奈地上前帮他把内衫口子系好,顺手端了药过去喂他。
“师父,喝药!”很自然的,就像过去许多个日月一样,亲近而娴熟的动作。
云涯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去看慕卿裳略显狼狈的神情,缓缓起身凑近她手边,一勺一勺地慢慢吞咽着那苦涩无比的药汤。
慕卿裳边给云涯子喂药,边帮他把被子拉上来掖好,看着他湿漉漉的墨发很是不满:
“师父啊,其实就我个人观点而言,你应该在就寝之前先把头发擦干了睡。”
云涯子正在咽下最后一口药汤,黑色的药汁顺着他白皙的喉结微微滚动着流入腹中,一阵暖意逐渐泛起,很是舒服。原本苍白如雪的肤色,也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绯云,看样子是药效开始发作了。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充满笑意地看着她,轻声道:
“小裳,你不去换衣服么?”
慕卿裳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玄天异果切成薄片放入他嘴里,拿着一条软绵毛巾小心而温柔地帮他擦拭着头发,表情十分淡定:
“借我衣服吧,师父~~你知道的,我上次下山全部打包带回家了。”
云涯子突然被呛了一下。
这才隐约想起,碧霄宫中她存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