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林墨白也确实是江湖上少见的俊俏公子之一,其相貌不说倾国倾城,但绝对俊雅精致得令人过目不忘。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如同细细雕刻而来。他爱穿一袭白衣,更显整个人出尘飘逸。
木镇雄却厌烦他这副君子模样,当下冷冷问道:“那夜苍桐镇来福客栈碰上你,而后我女儿平白无故出现在你的床上,若说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大当家先前不是怀疑长夜阁,跟长夜阁的人好一阵纠缠。”林墨白神色不变,情绪未受木镇雄的言语影响,“你被劫镖一事与木小姐被掳、苍桐镇交手两件事连起来看,不觉得很蹊跷吗?”
“是白袅!”木婉容插了一句,“爹爹,那日我追出去,劫镖之人正是白袅。”
木镇雄皱起眉头,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白袅?你可知白袅是何人?”
“江湖上轻功第一人,来去无踪,孤身一人的白袅。”木婉容道,“说起来,此人一直隐于世,此次竟然出现在江宁,并劫走了我们的货物,真是古怪。”
“不会。”木镇雄摇摇头,“白袅平白无故怎会劫我们的东西,而且……”
木镇雄眼神一沉,此事牵涉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现在又扯进一个林墨白,让他犹如乱麻在脑,剪不断理还乱。
花针绣庄托运承影剑,行事隐秘。他们一路小心翼翼,途经江宁之时被一个黑衣人出其不意盗走了剑,木婉容去追,中途失踪几日。他在江宁调查此事,一夜忽然又有黑衣人现身袭击,他追出去追到苍桐镇,遇见长夜阁的姑娘雪伊,并认定雪伊是凶手,却在打斗中杀出了玉怨楼的楼主上官玉。那夜还现身了自从莫家灭门后就没有了消息的林墨白,并且有人在他们混战中以银针袭击他们。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木婉容的消息,竟然是出现在林墨白的床上,还说盗剑之人是传说中的公子白袅。而素来没有交道的林墨白竟提议要和他坐下来谈论被盗剑一事。这就又绕回了事情的开端。
木镇雄扶额叹息,颇为头疼。
“距离交货时间还有十天,到时候那边的人拿不到承影剑,我们扬威镖局岂不是要失信于人,又得赔偿损失。”
第十二章 可有机会
“大当家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墨白淡然道。
木婉容忙附和:“是啊,爹爹,你别急,听听林公子怎么说。”
木镇雄闻言瞪了女儿一眼,“你管好你自己,你和他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个小子毁了你的名声,你竟然还帮着他讲话,真是脸子厚!”
“爹,我们是被人陷害的!白袅,一定是白袅,他把我打晕了才……”说着她面上一红,飞快垂下了头,竟是一脸娇羞。
木镇雄见此情景连连感叹女大不中留,也暗骂女儿不知羞。
他气得吹起胡子来,“走,赶紧给我走!”他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木婉容。
木婉容愣了一下,挣扎道:“爹,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没跟林公子商量对策。我不走,我不能走!”
“孽障!”
父女俩闹气别扭来,互相不肯妥协。
林墨白也不劝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瞧着。
木镇雄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揪扯一阵后归了座。
林墨白温声道:“敢问大当家,此次托运之人是谁?”
“花针绣庄。”
“所运何物?”
“承影剑。”
“运往何处?”
木镇雄略一迟疑,未答。木婉容便道:“杭州御水山庄。”
林墨白点一下头,“不错,御水山庄是江湖有名的铸剑山庄。想必此次花针绣庄把承影剑运到御水,是重铸承影剑。”
“重铸承影剑?”木镇雄一惊,未曾料到这层缘由。“承影剑乃上古宝剑,何须重铸?林小儿,休得胡言!”
木镇雄拍案而起,愈加愤怒。他记得花针绣庄的大当家花枝把用紫檀盒装好的承影剑交到自己手里时说的话,她说:“此剑名为承影,除非天色黑白交际的刹那,否则此剑无影无踪,唯有手中一把剑柄。而此剑的威力也在白昼黑夜交错的那一刻发挥到极致。又传言,此剑出鞘,会显示出飘忽的剑影。木当家,此剑定当完好无损交到杭州御水山庄庄主李天手里。”
“承影虽为承影,但是此剑仍是存有剑身,只是剑身薄如蝉翼,仿似剔透无影,故为承影。在下猜测,承影必有缺陷,因而……”林墨白慢条斯理道。
“一派胡言!”
木镇雄本就忌惮承影剑失踪会对自己名声造成影响,此刻又听闻林墨白推测,更是怕自个儿被有心之人陷害了,毕竟,走镖局这一行的,放眼中原,不仅仅是他扬威这一家在做。眼看又到群英会,承影剑要是再没有消息,他扬威镖局算是没有颜面了。
当下他再没有心思听林墨白讲下去,扯了木婉容的胳膊就往外走。
木婉容不情愿大呼:“爹,你这又是怎么了?”
“少废话,跟老夫走,追踪承影剑去!”
“爹爹怎么不再听听林公子的话,爹!”
木镇雄兀自拉着女儿走了。
林墨白眼见他急急忙忙的身影,也不阻拦。喝了一口茶,唤来身边侍从,低声问:“可有消息?”
“未有。”
林墨白便眉头一皱,“另一件?”
侍从再次摇头。
林墨白神色黯淡了少许,他从怀里探出一根细小银针,深深瞧了片刻,暗叹一声。
“罢了。”他把银针复又收回怀里,起身,“看来对方是要把我林家往死里逼了,且不顾惜中间牺牲多少人。他也真是花了大代价,牵扯了很多势力进来。”
扬威镖局首当其冲,成为牺牲的垫背。再者是虎刀门,花针绣庄,长夜阁,玉怨楼,御水山庄,再加上一些单独势力,例如:白袅,还有那晚在苍桐镇暗发银针救他解围的神秘人。只是,那个人为何还将一根针射向他,并且控制好力道,根本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
那一晚,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个眼神,那样深邃灼热,一直尾随他的身形消失。那种目光,太过熟悉,让他不得不猜测是死去的莫望所有。
然而,会是她吗?她不是死了吗?死在齐州五怪手里,一剑毙命,血流不止。他疯狂赶去,看到的只是那具冰冰凉凉的尸体,孤零零躺在寂静而萧瑟的石阶上,他抱起她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去了,就像他们林莫两家一夕之间从亲家变成仇家,血海深仇,素来不共戴天。可他还没等到她来找他问他为何要陷害他们莫家,他就先等来了她的死讯。他无法置信,譬如在后来得知她的尸身在林宅不翼而飞后一样,他像是瞬间傻掉了,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嘴里像是个疯子一般喃喃:“你怪我突然之间解除婚约,孤身去往五台山,你如此残忍,竟用一死来报复我的负情。今日我只想好好安葬你的尸身,可是你竟然连这个弥补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当真是恨我入骨。阿望,你是否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不肯入轮回之道转世,而要留在人间报复我?阿望,好啊,我倒是希望你能来,好让我再看你一眼,好让你知晓我心里其实是有多爱你。可惜,还有机会吗,还有机会吗……”
阿望,可还有这个机会去再见你一面?
第十三章 客栈闹事
十里长街,摊贩的叫卖声一阵阵在耳边延伸开去,转瞬便没了任何声息。属于尘世的喧嚣味扑面而来,让莫夕感觉到了自己有血有肉的身躯。
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心里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不是莫夕,你从来都不是。你叫莫望,你从一出生就被注定了的身份,莫家继承人莫望,武林高手莫望,还有林墨白的未婚妻莫望。答应我,阿望,不要再做一个默默无名的莫夕了,你的命运不该如此平庸。重拾你显赫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也替我,好好照顾林墨白,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请求。”
那个声音像个魔咒一样在她心里回响了一遍又一遍。她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最终在一个地方停下。
抬起头来,她看到一个牌匾,恍然醒悟--悦来客栈。
林墨白居住的悦来客栈。
彼时,华灯初上,客楼前挂起两串红灯笼,映照得门前辉煌霓虹。
她愣了一下,迈进去,在角落里坐下来,店小二上前来问她要点什么酒菜。她摇摇头,只要了一壶清茶。
客栈里人满为患,许是距离群英会不远,这会儿杭州城里的酒楼客栈都挤满了来自天朝各路的武林人士。来往之人多数随身佩戴刀剑等兵器。
莫夕心思全不在大堂里,只是想着一个问题:林墨白现今是否安全。
正担虑着,就听闻一道打骂声从楼上传来,声音之大几乎覆盖了底楼的交谈声。大堂里陡地熄了声响,酒客纷纷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女娃从二楼一间客房里被人踢出来,踉跄了几下往楼梯上滚落。
女娃哭哭啼啼,且伴随一声尖叫。
接着一个黑衫虬髯客从房内步出,眼见女娃滚落楼梯也无动于衷,更是冷冷一笑。
楼下大堂里便有人看不过眼,拍案而起,飞身去接那名女娃。
虬髯客却大喝一声:“谁敢管老子闲事!”此人气沉丹田,言语间用了两分内力,一下子震得众人耳鸣作痛,纷纷捂住了耳朵。
那接住女娃落地的中年男人也难免胸腔被震了一下,眉头一皱,面色一变。
“我道是谁在杭州城里那般嚣张,原来是关中狮爷,怎么,这拿手功夫狮吼功用到平民百姓中来了!”有人认出黑衫大汉来,出言讥诮道。
“狗屁!”狮爷啐了一口。
“这女娃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将她从楼上踢下?”那人再问。
“一个小小乞儿,自愿跟着老子,老子买了她的身,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们谁有意见?”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即便是出言论理以及出手相救之人也不再好插手此事。
救人的男人放下女娃,就要撤走。
岂料女娃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求求大侠救救小鱼,小鱼好可怜,狮爷整天逼着小鱼练武,小鱼做的不好就是一顿毒打!求求各位英雄好汉救救小鱼吧,小鱼愿意做牛做马跟随大爷伺候大爷!”
女娃声泪俱下,扯住男人的袖子死死不肯放,一张小脸早已哭花。
莫夕望过去,依稀可见那个女孩手上和脖颈间的乌紫瘀伤。
众人碍着狮爷的面子皆不肯再插手,再说这女娃是自愿卖身给狮爷,估摸着当初这丫头对着狮爷也是这番说辞。
救她下来的男人叹息一声,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走开了,权当做没看见。
女娃在大堂里放声大哭,好不怜惜。
“还不快滚上来,不要再给老子丢人现眼!”狮爷在楼上大吼一声。
女娃浑身一抖,瑟缩着,却迟迟不肯迈开脚步往楼上走。她的目光开始惊惧地往四处游移,试图看到某个还心存善念的好心人救救她。视线一点点偏离开去,她的眼神也一点点黯淡下去,没人再关注她,大堂里的声响在沉寂了一瞬后又开始恢复,说笑的,谈论的,打闹的,就是没有往她那里瞧的。
莫夕抬了抬眼,看到这女娃的眼泪落尽,眼里显现出一种悲壮的眸光来,那也同时是绝望的色彩。
绝望了。像是溺水的人伸出来求救的手终于软绵绵垂了下去。那些在江湖上自称为侠士的人无能为力,或者说,不愿意去惹祸上身。
莫夕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正欲起身,但见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楼上楼道间一闪而过,缓缓往楼下而来。她禁不住呼吸一滞,随即身子一颤,再也没有一分力气起身。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风华绝代温文尔雅的白衣男人一步步迈下楼来,再看着他走到那个女娃面前,对着狮爷,甚至对着满堂的人道:“我出你两倍的价钱,要了这个小姑娘。”
话落,整个客栈一静,而后哗然。
各种流言也随之而起,窃窃私语。
狮爷一愣,莫夕一愣。
“林公子,别开玩笑。”狮爷开口,不可置信。
堂堂林家公子,竟会要价买一个小乞儿。
那个名为小鱼的女娃顿时眼里一亮,急急抱住林墨白的腿,“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小鱼,小鱼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你!”
莫夕握着茶盏的手又紧了一分。
狮爷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能理解林墨白的做法,于是也不敢胡乱接口。
林墨白道:“价钱你出,只要把这女娃卖给我林家。”
林家。不是以他林墨白的身份,而是以整个家族的名义,出言买下小鱼。
第十四章 买下小鱼
众人更是震惊。
莫夕微微皱起了眉头,林墨白要做什么?
狮爷仔细打量了林墨白的神色,看他样子似乎不在说笑,于是便应道:“既然林公子看得上小小一乞儿,那么好吧,大家同为武林中人,且林家家世显赫,我也就不难为林公子。这样吧,就出五十两银子,这小鱼就归公子所有了。卖身契待到付清钱款后到我这里来取便好。”
林墨白点头,吩咐手下前去付款。
“且慢!”一道朗声蓦地从门外传来,“我出一百两买下这个小姑娘!”
突然有人敢跟林家争人,众人再愣,纷纷回头去瞧,但见一个青袍公子手执无字羽扇从门外踱步而进。
有人出声惊呼:“上官公子!”
玉怨楼楼主上官玉。
莫夕也看过去,长眉一挑,又是他,似乎哪里混乱哪里就能看到他,且他的出场都是不早不晚,看在莫夕眼里又像是隐在暗处看了一场戏,恰到好处现身,不像是救人,更像是在砸场。
莫夕怀疑此人是流沙派来的幕僚。
但是想想又马上否定了,流沙是一个组织,玉怨楼也是一个组织,上官玉身为玉怨楼的老大,又怎会听命于另一个组织的首领?再者上官家世代在京城为官,其身世细究起来也毫不逊于林家。
林墨白也显然与上官玉是“世交老友”,当下一见先抱拳问候对方长辈:“令尊可好?”
“甚好甚好,前不久还挂念林伯父的棋艺,想着还要对弈一局。”上官玉笑眯眯。
“家父不敢当。”说着话锋一转,搂过小鱼道:“家父近日染上风寒,甚是想念远在幽州的小侄女。今日我一见小鱼倍感亲切,想着要是带回去给家父一瞧,也算了却家父一桩心事。”
“那可真不巧。”上官玉闻言面露惜色,“林贤弟,恰好家父也甚为想念他的小甥女,这女娃看起来像极我那小表妹。”
两人面色不变,但很显然,暗地里拼上了。
林墨白转首对着楼上愣住的狮爷道:“两百两银子。”
“两百五。”
“三百。”
众人再次哗然。
莫夕面对这一幕,突然觉得很有喜感,莫名唇边一咧,露出一道笑痕来。她猜,林墨白接下来定会要出狠招了。
林墨白对上官玉道:“看来上官兄非要跟在下抢这小姑娘了。”
“美好之物人人喜爱,又何来抢夺之说?”上官玉的三寸不烂之舌看来江湖中人都没看出来。也是,上官玉素来深居简出,隐藏得也够深,世人对他的家底远不如林墨白熟悉。
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为何近来诸多隐居人世纷纷现身,掺和进一桩桩大事之中。莫夕算了算,从杨威镖局出事开始,众人都被牵扯近来,似乎是由流沙在一手操控。而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莫家事变、林家平步青云之后。这冥冥之中莫不是另有渊源?而流沙费尽心思的目的又是什么?
莫夕不得不猜测是和死去的莫望有关,因为莫望的死因始终是个谜团,再者跟这起事件有关的齐州五怪也因此失去踪迹。莫夕很是怀疑莫望的死也是一个阴谋。
再看与当事人有关的林墨白,他看似对死因的真相毫不知情,但又似乎了解一些内幕。
而流沙,对林墨白紧咬不放。
莫夕皱起了眉头,去看林墨白,林墨白对着小鱼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对莫夕而言太过熟悉了,她禁不住心里一动,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
小鱼紧紧拉住林墨白的袖子,哀求:“公子救救小鱼!”
上官玉噗的一下笑了,“怎么,小丫头,我救你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