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下望去一眼,冷冷开口:“夺剑?”
“既然你把承影剑失踪的罪名强加到我们长夜阁身上,那我们当然要不客气,找到真正的宝剑下落。”
“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不要小看我,我姽婳从长夜阁的地底牢笼里培训出来,靠的可不是一张让男人为之屈服的面容。”黑衣女人一手妖娆抚摸上自己尖俏的面孔,一手叉腰,娇笑一声。
白袅冷笑,唇边薄薄一抹笑意,如稀世月华,转瞬即逝,嘲弄而轻蔑。
他素来看不起那些艺妓,尤其是行走在刀尖剑口上的暗探艺妓。
第二十五章 夜探山庄(二)
“一,你没有所需轻功。二,你没有所需智慧。”
凉凉地丢下一句话,白袅突地脚尖一点,往下掠了过去,轻飘飘从一扇窗子里破入。
姽婳一愣,随即暗暗咬牙,也跟着破窗而入。
她一进入,便看不见了白袅的身影。
阁楼四壁上悬挂着上百盏六角宫灯,亮如白昼。且楼内布局超乎常人想象。
从外看,阁内似乎有九层,的确是九层,但是这九层之间没有一点间隔,换言之,这整个珍器阁由上往下直通到底,而那些所谓的宝剑则全部悬挂于宫灯之间的四壁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铺满正面墙壁,乌压压一片,咋一看,倒令人吓了一跳。
姽婳大惊之下,收不住架势,身子直直往下坠落。
“一,你没有所需轻功。”白袅的话蓦地回响在她耳边。
她暗呼不好,随即调动内力,想要回旋而上,但是脚底没有任何依托物可以让她有一个借力点往上腾起,因而令她加剧了下落的速度。
她的黑衣黑发在空中飘荡而起,像极一群黑蝶在谷底坠落,凄厉而唯美。
“白袅!”她不得不大喊了一声。
她的上方突然传来一道风声,极轻,也极清,她还来不及回头,腰上便被缠了一只瘦削的手,稍一使劲,便带着她往上跃起,轻轻飘落在前方一盏壁灯上。
乌黑的发丝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归了平静,稳稳贴于他身后。
她诧异抬头,看到了一张清俊而冷冽的面容。
毫无温度的狭长眸子,薄薄的抿着一道冷漠弧度的嘴唇,他的白衣一角在她掌心里一划而过。那一刻,她的心底不复平静,愣愣地看着白袅,看一眼,再看一眼,忘乎所以。
白袅自始至终都没有瞧她一眼,毫无情绪地凝视前方,一只手朝前伸了出去,接住了一根细长的从上飘落的黑色发丝。
他的唇边再次勾起嘲弄的冷笑。
姽婳忽然反应过来,在他放手的那一刻,纵身跃向了一旁,依附着壁灯而立。
“你早就知道这阁内是这种布局?”
“没脑子的人才会不做一点准备就闯进来。”白袅松手,发丝轻飘飘往下落去。
姽婳眼见这根黑发,一怔:“你……”
“二,你没有所需智慧。”白袅的第二句话回响在她耳边。
原来,白袅早知这阁内别有天地,飞身进来的一刹那,散下三根发丝,足尖轻点,飘然而上,落于一旁壁灯之上,再眼见她猛力闯进急速下降。
姽婳难得面上有了懊恼之色。“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阁内没有立足点的?”
“珍器阁看似守卫森严,实则不严,你我能够轻易进来不是他们的疏忽,反之,这倒是一个局,一个让所有偷窃者有去无回的局。李天这一招的确高明。”白袅看向最底下的空地,“恐怕人一沾上这个地面,便会触动这座阁楼内隐藏的机关,到时候,才真是有来无回。”
姽婳闻言面色一变,看向四壁上悬挂的宝剑,“这些剑……”
“承影剑绝对不在这中间。”白袅断言。
姽婳又是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下去。”
“什么?”
姽婳有一瞬间觉得白袅疯了,方才是他自己说这块最底下的空地不能触碰,眼下他又说要下去。两者岂不矛盾!
然而,她还未领悟他的意思,他就身形一晃,白鸟般往下俯冲而去,令她错愕不已。
白袅的的脚尖刚一触碰地面,便听“吱呀”一声,一道暗沉的暗格转轴声突地响起在这个楼阁内。
触到了机关!姽婳脸色大变,在四周的墙壁翻转而出密麻的暗箭之前,早已翻身而下,直直往白袅的方向掠去。
白袅抬眼,突地眉头一皱。
四周的箭矢从墙壁中猛射而出,互相交错着在空中相撞,坠落。
姽婳额上渗出了大量的汗迹,一支箭擦着她后腿而过,她咬牙闷哼一声,浑身一个抽搐,眼看就要往地面坠下。
一只细细的手倏地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带着安全降落到地面上。她勉强抬了抬眼,只看到身后密密麻麻的箭雨,密不透风朝他们射来。
要被穿成一只刺猬了。她苦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十六章 夜探山庄(三)
白袅一袭白衣,仙子般站在楼底的最中间一动不动,暗沉如水,冷漠似冰。
他的眉头一皱,是因为他在暗箭发射的那一刻看见了九层高的顶上出现了另外的黑色身影,那道身形对他而言太过熟悉。
如果说暗箭发射需要眨眼两次的时间,那么这个黑色身影飘落所需的时间便只要眨眼一次即可。
那个人像风一样,转瞬来到他眼前,手里还救了差点被暗箭射中的风尘女子姽婳。
黑衣人刚一站定,只听脚下“轰隆”一声,地面往下陷落,他们双双跟着往下掉落。那也是一个机关,里头是一个密室,他们掉进后,头顶的砖板立马再次“轰隆”一声响起,关上了,隔绝了外头密麻危险的暗箭。
底下的暗室足有一层楼那么高,他们使用内力,片刻后站稳了脚步。
一方巨大的空室,空室一头连接着一条冗长漆黑的暗道,不知通往何处。
墙上幽幽亮着一盏油灯,照亮着这方不小的天地。
白袅直直看着前面的黑衣人,冷冷问:“莫夕?”
此种轻功和身法,只有他曾经两度面对过的强劲对手莫夕所有。
黑衣人也不否认,大大方方承认了。
“为何不露真相?”白袅再问,眼睛盯紧她蒙面的脸。
莫夕放下受伤的姽婳,一手扯下了面纱,露出了易容后的平淡面容。
姽婳也盯着她,警惕道:“你是谁?”
“你受伤了。”莫夕却指着她的后腿肚的箭伤,握着面纱蹲下身去。
“你干什么?”姽婳下意识抗拒着后退,但是她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咬牙,皱起眉头。
莫夕按住了她的膝盖,不让她再动半分,“箭上兴许有毒,不想要截肢便给我好好站着!”
姽婳愣住,眼里茫然。“你到底是谁?”
“莫夕。”
“莫夕?”姽婳抬头,看向白袅。
白袅注视着莫夕,眼里目光深沉。“你也来找承影剑?”
“说对一半。”莫夕撕开姽婳的裤腿,仔细看了看她渗出的血液,而后从怀中探出一瓶药,给她洒上些许,绑以面纱固定。
“没有大碍。”莫夕站起身来看着姽婳,“擦伤罢了,但是不要剧烈行动,对你不利。”
姽婳眯起眼睛,“你不是长夜阁的人。”
“在下无门无派。”
莫夕看向前方黑暗的长长通道,走了过去。
白袅紧跟其后,冷声道:“莫夕,公子会追杀你。”
“多谢告知,莫夕贱命一条,生与死没有多大区别。”
“公子是谁?”姽婳问。
莫夕与白袅皆是沉默。
姽婳自知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中,也自知失言了。白袅的轻功在江湖上名声颇大,其“羽公子”称号也响动武林,但是他素来孤身一人,不为任何门派卖命。近来白袅却频频现出江湖,其矛头大有指向长夜阁之势。
长夜阁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他白袅就算名声再大,但不依靠于任何势力,实在难能于一人之力抵抗一个门派。因而,长夜阁派出她来追踪白袅,势必要探出白袅身后之人的势力。
按照眼下这个境况,白袅身后的势力定不简单,若她在此种情况下得知了真相,难保不会被灭口。她姽婳自恃武艺不低,但是跟擅长轻功的高手白袅比起来,自己稍落下风,更何况又有莫夕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路的。
姽婳思绪转了几转,暗暗咬牙,一步一瘸往前走去。
白袅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姽婳,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原地,要么,死!”
姽婳愣住,脚步艰难一滞。
莫夕也转了头,凝视白袅,一字一顿缓缓道:“白袅,你也有两个选择,第一,让她跟着,第二,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取了她的性命!”
话落,姽婳再愣。白袅倒是毫无情绪,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白袅沉默,同时应允了莫夕的话,选择了第一个条件,让姽婳跟着。
他自从跟这个叫莫夕的人第一次交手就知道她身手深不可测,就像那日公子所言,他其实不是她的对手。
白袅眼里一沉,无声跟上莫夕的脚步。
姽婳落后于他们二人,莫夕走在最前面,走得很慢,像是在刻意顾虑姽婳的伤势。
“你怎么会过来?”白袅突然出声问道。
“得到了御水山庄放出的风声,你不也来了。”
“你从何而知?”
“小乞儿。”
“乞儿?”
白袅一愣,随即恍然,也是,要说起这天下谁人最知晓天下大小事宜,除去一些门派的密探之外,这个世上还有一种群体,也是专门捕获小道消息,那便是路边毫不起眼的叫花子。
“你倒是聪明。”他似笑非笑,一句话也听不出褒贬。
莫夕没再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落于后方的姽婳。
姽婳低眉敛首,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通道很长,他们走了一会儿,还只是处在中间的位置。
整个密封的空间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无一丝声息。
白袅突然道:“外头。”
“嗯。”莫夕应声,“看来御水山庄并非常人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此条密道,可算是煞费修筑之人的苦心了,从庄内一路延伸到外面,也不知是何地方。”
“你怎么看?”白袅问。
莫夕闻言淡淡笑了一下,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可以有很多种意外。”她也直接说了心下的想法,“也许这只是一个局,一个引人有来无回的局。又或许,这个尽头真的藏着什么东西,比如,宝剑,又比如,人……”
“人?”白袅抬了抬素来没有任何动静的眼皮,“李天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莫夕冷笑,“任何目的,无非各取所需,又或者各为其主罢了,就好比你自己。”
白袅凝视她秀挺的背影,沉默下去。
姽婳无声跟在他们身后,望着白袅仙子般俊逸的后背。
他们一路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像是一盏灯发出来的光芒,直直刺向他们。
三人的脚步皆是一顿,随即上前。
那也是方巨大的石室,一盏六角宫灯放在石桌上,石桌后一张石榻,榻上躺着一个红衣女人。
莫夕看过去,吃了一惊:“木婉容?”
扬威镖局失踪的大小姐木婉容。
白袅目光一沉。
姽婳眯眼:“原来这就是木婉容,长得也不过如此!”
“她怎么会在这里?”莫夕诧异,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木婉容被人下了药,处于昏迷状态。“看来有些天数了,一直被人囚禁着。”
但她不认为这是李天该干的事。
莫夕回过头来,凝视白袅。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昔日她曾亲眼见到白袅掳走了木婉容。
白袅眼见莫夕这样瞧着自己,自然清楚她心里所想,不由冷笑。“怀疑我和李天是一起的?”
“那倒不是,如果你们一起,你也不必费尽心思从珍器阁翻进来了。”莫夕道,“我只是在猜测,你要什么时候动手……”
她话音未落,就见白袅身形一晃,在姽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空当里一指点倒了她。
莫夕看着姽婳软软委地,轻勾嘴唇。“流沙……”
她抬眼打量这个密室。
一道轻轻的敲击声突然响起在这个密室里。
她没动,白袅亦是没动,而木婉容和姽婳毫无知觉的躺着,那么声音……是从这个密室的外头传来的--有人正在叩击这个墙壁。
暗格。
莫夕反应过来,猛地向白袅出手。
白袅亦是早做准备,手一挥,劈过了一道掌风,迎向她面门。
莫夕弯身避过,手心一划,从袖中抖出了流光。
流光的寒芒闪过了白袅的眼,他一个旋身,再次朝她出手的瞬间,挥出了白玉箫。
两人一来二去在偌大的密室里走起了招。
敲击声还在继续持续着,又过一会儿,“轰隆”一声,一道沉闷的石门洞开声在石榻前方响起。
石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带进了一丝昏黄的光晕。
第二十七章 无颜公子
夜色如墨。
杭州城城西一座僻静宅院里。
一名脸罩银色面具身着黑衣的男子衣袖带风,从长廊转角处行了过去,他身后紧跟着柔媚薄凉的柳裳。
两人一路进了书房,无颜公子在桌案后坐定,柳裳直直跪下去。
柳裳低眉敛首道:“莫夕,江宁人士,十二岁便游历山河,时隔八年才又出现在江宁城中,仿佛从天而降,至此再也查不到半分消息,无从得知他身后的势力或者门派。似乎孤身一人,却更为不可思议。与莫家没有一点关系。”顿了一下,她听不到半点来自于公子的声息,心下略微一虚,便又接着道:“此人……有意在暗地里帮助林家。”
话落,还是没有听到公子有一丝的响动。柳裳怔了一下,小心抬眼,却看到他面色不变地提着一支狼毫在一纸单宣上写下寥寥几字。
“公子?”她请示。
“继续监视。”
“是,公子。”
柳裳退了下去。
无颜公子放下狼毫,两指捏起单宣,但见这纸上大气磅礴挥墨了两字:莫望。
他眼底一沉,半晌放下宣纸,撩袍出去了。
街上沉沉,已无人烟,唯有店门前商家高挂的红灯笼还亮着丝丝光亮。
顾流一袭黑衣,极致优雅地从青石长街上飘了过去,足不沾地。
雾气浓郁,湿气略重。
待到他行到御水山庄,身上早已被湿雾沾湿不少,一身冰凉之气,寒意扑鼻。
庄门口的护卫将他恭恭敬敬引到了庄主李天的书房门口。
顾流推门进去。
李天身披一件薄毯,坐于紫檀桌案后,桌上立着一盏纱灯,灯火明亮。
他早就等候多时,此刻面对顾流,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这张平淡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异样的光彩来。
“别来无恙,顾公子。”
顾流在他面前站定,淡笑:“听说承影剑在你手中。”
他开门见山。
“听谁讲的?”李天倒微微吃惊,身子朝前倾了倾,“怎么都觉得承影剑在我手里?木镇雄在途中被杀,剑和女儿都失踪了,怎么搞得我一个不知情者才是罪魁祸首一样。”
“说不定。”顾流道,眼底深邃,“承影剑和木婉容还就在你手里。”
灯影晃过李天的眼,他微微一笑,平和道:“以我拙见,这剑和人恐怕都在你手上吧,无颜公子。”
无颜公子。
这四个字落下,书房里顿时飘过一道寒气。
两个人都安静了少许。
片刻,顾流轻笑,眸子里疏离冷淡,“庄主眼力不错,可惜,猜错了一半。”
“哦?”李天微微沉吟,突然意识到什么,眼里陡然一亮,“珍器阁?!”
“来不及了。”
“你想做什么?”李天站起身来,他感到一丝来自顾流释放出来的高手的压迫气息,他再也坐不了半刻功夫。
“后天群英会上,我希望庄主不要插手任何事端,只管安安静静看场好戏即可。”顾流眼底沉寂,没有半分光亮,像是漆黑的夜幕落不进半点星芒,就连那如碧玉般的眼色都隐去了。
他在那一刻,好似变回了那个脸罩银色面具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流沙”头目无颜公子。
不,他一直就是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杀手头领无颜公子,即使用着“顾流”这个身份,也依然改变不了他骨子里嗜血的残忍味儿。
李天笑了一下,似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