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的光下看着这个淳厚的少年满面担忧,不由心内一暖,点头道:“保良哥,我自有主张,可不敢说大话让自己吃亏,”说着眯眼睛一笑,晃着手指道,“那郑大石家已经接连死了两头猪,必定是有恶疾传染,从讹我爹,到今日又死一猪的速度看,必定还有猪已到了病发之时。”
“那疗马堂的钟大夫除了看牛马病,猪病也自然会,郑大石自会请医问药,难不成非等猪死?”保良摇头道,“你呀,过于莽撞了。”
“他敢问药,就坐实病猪。”秋叶红笑道,“怎么他的猪早不病晚不病,非等我赌了誓再病?”
保良被她说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道:“如此说来,怎么也是你有理。”到此时,眉间忧虑才少减。
刚过了巷子口,就见富文成提灯在那边等着。
“保良,慧娘年纪小,你记得多照顾她。”富文成又重复这一句,保良憨憨的笑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便告辞而去,父女俩看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家。
屋子里燃着灯,秋叶红不提打赌的事,又见桌子上堆着纸包礼盒,另罩着一大盘鱼肉菜,不由惊讶道:“爹,你涨工钱了?”
富文成摇头道:“这是那边送来的,想必是知道我摔了吧。”
因为自小没再一起,再加上当年自己的母亲做事让富家蒙羞,所以虽然让他进了门,富太爷对他始终淡淡的,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若不是大老爷富文礼说着好话,只怕连门都不让进,来了这半年,那边人不来看他们,他们也不跟那边打交道。
“这么殷勤,非奸即盗。”秋叶红若有所思的说道。
“管它什么,吃了再说。”富文成笑道,“你在药铺里也吃不到好的。”
秋叶红便也是一笑,此言正是,于是父女俩都洗了手,坐下来碰头吃起来,正吃得热闹,听得外边有驳驳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二老爷,二老爷可歇息了?”一个女声缓缓说道。
二老爷?富文成与秋叶红对看一眼,这个称呼倒是头一次听到。
第九章 小赌气慧姐儿说牛病
按年龄算富文成排在大老爷之后,有人称呼一声二老爷,其实不为过。
不过这个称呼他们还真没想到会被人唤出来,富太爷根本就不屑与见他,没把他赶出去就不错了,谁还敢触霉头喊这个。
“是哪位?”富文成问道。
秋叶红已经起身开了门,竟然见门外站着大太太身边的青鸾,不由吓了一跳。
“慧姑娘。”青鸾笑嘻嘻的说道,手里挎着一个大布包。
“爹,这是大太太跟前的青鸾姐姐。”秋叶红忙介绍,一面压下心中的狐疑请她进来坐。
青鸾也不进来,冲着走过来的富文成施礼,将手里的包袱递过来,一面说道:“这晚了来,叨饶了二老爷了,不敢再进去坐了,只一句话,特来告诉二老爷并姑娘,这就去了,原是明日再说也不迟,适才大老爷回来,听说二老爷病了,不放心,特意要我过来看看,我这就赶着过来了,大太太说,给二老爷的院子今日已经收好了,请二老爷并姑娘们明日搬进去吧。”
这么说,倒不是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了,原来是忙着给他们安排了房子?一直偷偷收拾,所以没告诉他们?
富文成与秋叶红惊讶的对看一眼,真的假的?
听那青鸾接着说道:“还有,请姑娘别恼,这是几件早做好的衣裳,请收下吧,太太如今事多,若有照顾不到的,千万别往心里去,姑娘也别就疏远了,多到这边坐坐,几个姑娘年纪也差不多,一起做个伴也是好的。”
“恩,知道了,多谢你跑一趟。”富文成淡淡道,秋叶红也忙伸手接过包袱。
见他们毫不推辞的接受了,青鸾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忙又堆上笑脸,道:“家具都是新的,太太说,挑个好日子,请二老爷和姑娘搬过去就是了。”
富文成依旧点头应了说但听太太安排就是,青鸾便无话可说,忙忙的去了,这一席谈话早引得四邻注意,都探头来看,秋叶红关上门,挡住了嗡嗡的满是惊讶艳羡的议论声。
“爹,咱们搬过去么?”秋叶红道,又歪头想了想,“几日前我见了大太太,莫非她见我可怜,终于想起咱们父女俩了?只是这乍突然的送吃的送喝送住还送穿……”
这个时候,秋叶红已经打开了青鸾送来的包袱,见里面是三四套新作的衣裳,连枝牡丹的刺绣的裙子、五彩印花的褙子、红的蓝的纱衣并两块茜香罗汗巾子,这些前生只在电视上见过,今生只在小姐们身上见过的衣裳,鲜活的放在她的手边,秋叶红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她的失态,落在富文成眼里就格外的酸楚,看着那些精美的衣裳,富文成才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儿大了,想当初她的母亲穿的都是什么,再看看她现在,一条洗的褪色的青布衣,淡蓝底子裙,束着青布腰带,真还不如人家一个丫鬟,顿时鼻头一酸,竟掉下来眼泪来。
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竟也觉得可怜,巴巴的送衣裳来,而自己竟然还不知觉,富文成突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
秋叶红被这声音惊回神,吓得忙抓住富文成的手,“爹,你做什么!”
“慧娘,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富文成大男儿竟然哭了起来。
秋叶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实话,她真没觉得富文成哪里对不住女儿,按照家境,反而是宠的太过了些,劝了一会才好了,才又问搬不搬的问题。
“搬,自然要搬,咱们投奔人家来了,一切凭主人安排便是,就是明日要咱们收拾东西走,也是不说二话的。”富文成说道,悲春伤秋的脸上倒有一份别样的淡然。
那倒是明日的事明日再想,他们父女俩习惯今日有肉今日吃,自安心睡去等待搬家不提。
第二日再上班去时,秋叶红将那些衣服翻来翻去,觉得还是不适合穿着去,这些应该算是社交礼服吧,像她这样打杂的药铺小工,穿着便有些做作了,于是随手放在箱子里,依旧穿着家常旧衣走了。
看她进来,小乙哥阴阳怪气的冲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提示已经过了一天了,秋叶红笑了笑也不理他,先是跟着炮制药材师傅辨认药材,午后便在前堂跟着保良学医书听医理。
“就看此人,面色萎黄神情倦怠,定是脾虚……”保良指着街上的行人,实践大夫讲的望闻问切。
秋叶红便扑哧笑了,歪头道:“保良哥,或许他是熬夜不睡精神匮乏呢。”
保良便笑了,指着另一人看,才要说话,秋叶红便抢过话头:“保良哥,望,不但要看面色,还要看形态、皮毛……厄……不是,毛发、呼吸、口……口色、食欲、咀嚼、二便,得出初步诊断,这只是其一,必再结合闻问切,得出最终诊断……”说这话,便也往街上看,当然看人她不会,于是指着正走过的一头牛道,“保良哥,你看那头牛,被毛粗乱、眼急惊狂、两耳直立,再看前肢开张,步伐强拘,头颈伸直、鼻孔开张,便是病态……”
她的话才说道这里,一旁的小乙哥便哧的一声笑了,说道:“哎呀呀,说的那个真呀!来,来,小神医,既然病牛来了,你快去唤住救治才是。”
“我若说对呢?”秋叶红淡淡道,不悦的看了眼小乙哥。
小乙哥嗤了声,道:“你若说对了,我叫你一声奶奶,给你叩头。”说着觉得好笑,拍着胖哥的肩膀哈哈笑了,“竟是个爱赌的,你把自己都赌进去了,还不够?大姐儿,听我一句,别太狂了吧。”
秋叶红便一笑,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街前,招手唤住那牵牛而行的老汉。
众人没料到她真的去问了,一时怔住了。
“你瞧,你瞧,这什么脾性!”小乙哥便气呼呼的了,指着秋叶红道,“我先说了,惹了笑话,你今日就离了这里,省的坏了我们的名声。”
秋叶红也不理会他,将那牵牛人请到药铺前,问道:“老伯,冒昧的问一句,你这头牛,是不是有些不妥?”
那老汉咦了声,愁眉苦脸道:“小大姐,你的眼睛尖,可不是如此么,先头找疗马堂的钟大夫看过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这不再去看看。”说这话,抬头看到药铺的名字,忙又道,“小大姐,你们这里药便宜些不?一个牲畜看病,药也是贵的很啊。”
胖哥听了,便笑哈哈的推了小乙哥一下,道:“叫奶奶,叫奶奶!”
小乙哥瞪了胖哥一眼,啐了一口,道:“不过是眼睛尖罢了,算什么!”
秋叶红也不理他,笑呵呵的对那老汉道:“老伯,钟大夫说你这牛什么病?我看看药方可否?”
“可以可以,”老汉说道,一面拿出药方,“说是心虚作痛,劳役过重,小大姐,你这里抓着几味药得多少钱?”
秋叶红低头看了药方,又走到牛头侧面,伸手提高鼻圈,先是翻看了上下唇,又伸二指入口中查看舌底卧蚕,她这一番动作,不仅引得小乙哥几人好奇,就连街上过往行人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询问什么事。
“小大姐,也会看牛马病啊?”老汉惊讶的问道。
众人只见这个干净的小姑娘又走到牛身后,拉起尾巴,将手指搭在尾根上,顿时便哄声做笑,有人道:“小姑娘,也不怕臭,仔细拉你一手!”
“她这是做什么?”胖哥不解的问道。
坐堂大夫捻须点头道:“这是诊脉。”
“诊脉?”听见的人都齐声道,“原来牛是这样诊脉啊!”
“老伯,依我看,你这药不用抓了,”秋叶红诊完,笑道,“你这牛不是心虚作痛,而是跛行,我扎几针就好了。”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人群中有人哼了一声,说道:“一派胡言!”,话音未落,一个年约五十的老汉走了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
“啊,钟大夫!”牵牛的老汉忙说道,面上还有一丝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是来这里……抓药的……”
原来这就是城里唯一一家兽医馆,疗马堂的主治医生,钟大夫,刚出诊回来,遇见秋叶红在这里说牛病,认得是被他诊断过的那头牛,便饶有兴趣的在旁看,见着小姑娘行动娴熟,诊脉准确,倒收了几分小瞧之心,却不想听到这句话,便有些恼火。
“小大姐,你可学过兽医?”钟大夫上下打量秋叶红几眼,带着几分不满问道,目光又落到济人堂的牌匾上。
这就是古代的兽医?这可是真正的前辈大家,秋叶红忙恭敬的行礼,才道:“略通一二。”
“略同一二?”钟大夫见她态度恭敬,心里的火气便消了一半,“那你说说,此牛为何不是心虚作痛?”
“先生,此牛精神倦怠、呼吸快而弱、四肢浮肿、脉相迟细,乍一看确为心虚作痛之症……”秋叶红慢慢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钟大夫才消了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乍一看?你的意思是,老夫误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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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观技艺黄掌柜大胆改行
这个,秋叶红看这老头脾气有点燥,便有些踌躇,误诊这个词,大夫们可都是很忌讳的。
一见秋叶红不说话了,小乙哥又高兴了,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慧姐儿误诊也不是头一次回了,如今也敢说别人误诊。”
秋叶红也是大夫,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这个,瞪了小乙哥一眼,想了想便说道:“钟大夫,元亨疗马经中说,摆头行、膊上痛,仰头点、膊尖痛,难移前脚、抢风痛。此牛表为心虚作痛,实则源自抢风痛,因痛过久,又劳役过重,才至血不养心……”
她的话没说完,钟大夫又哼了一声打断她,说道:“疗马经?哪个疗马经?老夫如何没听过?什么摆头行仰头行的,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元亨疗马经啊?你没听过?你做兽医,难道连这本书都没读过?”秋叶红惊讶道。
如今这个朝代,宋后非元,稀里糊涂古古怪怪,莫非兽医经典的疗马经也没有诞生?
“你信口胡诌的书,我如何读过?”钟大夫生气的说道,这个小儿太可恶,竟然当众质疑自己的行医资格!
“你这个老头!”秋叶红也生气了,“天下如此大,岂有你都知道的书!我们行医之人,谦逊好学才是,活到老学到老,难道说这天下只有你看过的书才是书不成?”
这话只把钟大夫气的倒仰,自出师以来,还没被人这样教训过,何况又是个年纪小到能当自己孙女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活了大半辈子的钟大夫须发皆张,指着秋叶红哆嗦道:“好,好,小儿!你,治,你治,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钟大夫行医过年,在此地声誉甚好,一大半人都认得他,虽然比不上人医名气大,但但凡家有牲畜的人家,一多半听过他的名号,见这个小姑娘敢挑战钟大夫的权威,顿时都轰然说笑起来,人越发挤的多起来。
“好,我治给你看,”秋叶红点头道,说着转身面向病牛,沉吟片刻,忽又转过身来。
“怎么?莫非今日非是黄道吉日,诊治不得?”钟大夫冷笑道。
“那个,钟大夫,借你的金针用用可否?”秋叶红倒没在意他的嘲讽,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咳,这是没办法的,药铺李大夫手里自然也有,但那是给人用的,要是借来用了,只怕李大夫要重新购置一套了。
钟大夫面上尽显讥讽,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这是头一次行针啊?”
话虽然说着,他还是打开了药箱递上自己的一盒金针,秋叶红讪讪笑着接过,走到那病牛身前,站在那里又怔忪起来,钟大夫便又是一声冷笑。
许久没有下针了!秋叶红捏着熟悉又陌生的金针,不由感叹,来到这里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坐回自己的本行了。
“小大姐儿,用老夫指点你穴位不?”钟大夫问道。
秋叶红回过神冲他一笑,低头飞快的在抢风、肩井、弓子、膊兰下了针,几针过后,果然见那牛精神缓了许多,站立时也不再不时的战栗了。
“好了,拖得久了些,这种肢上病要费些时候,自后每天针一次,我再给你开个药方子,保你三天见效。”秋叶红说着话,起身走到药铺中,先是给李大夫告罪,借了他的纸笔,才写好,钟大夫就一步跨过来拿过去看。
“血竭红花朱砂乳香没药冰片儿茶麝香,”钟大夫随口念道,一面竖眉,“依你这么说,此病全是由外伤所至,只需生肌活血止痛便可?”
钟大夫开的药方,秋叶红也看了,不过是白术党参甘草一类的补血益气强身健脾功效的药,这样一对比,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症。
“此病起因即为跛行,才至久病体弱,自然要内用些七厘散、活血止痛散调理。”秋叶红解释道,一面对那老汉说道,“老伯,再拿些五条枝子煮水冲洗牛身,三日内减少牛的使役,舍里加垫些草。”
老汉听了诺诺的点头,有些迟疑的看向钟大夫,他的手里依旧拿着那张药方,似乎在沉思。
“大夫……”老汉有些为难,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药方,不知道是该义正严词的拒绝秋叶红,还是接过那新药方试试。
牛对于他们这样的贫家农户来说,是最大的劳动力,要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病吃药,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比起再买一头牛来说,还是值得的,如果治不好,这下成本可就大了。
想到这一点,老汉虽然感觉这样做有些对不起钟大夫,但脸面事小,生存为大,便上前伸手道:“大夫,这个,你看这个可使得?”
他这样说,还是表示尊重钟大夫的技术。
钟大夫被他问的一愣,旋即哼了声,将药方塞给他,目光在自己开的药方上一点,道:“你拿了几副了?”
“三幅,吃了七八天了,”老汉讪讪道。
钟大夫便不再言语,自己也走到牛跟前,认真的查看一番,面上掠过小小讶异,起身时又恢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