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丫头婆子都被调到大厨房帮忙了,今日无他们小厨房用武之地。
“随身带着厨子,啧啧,简娘子往日做的点心,人家都不带看……”宋嫂子笑呵呵的说,看自己不喜欢的人吃瘪,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不是我白嘱咐姑娘一句,府里越忙的时候,咱们越要清闲……”宋嫂子突然话锋一转,坐正身子说道。
她的侄女云儿拎着食盒子进来,听见便撅嘴道:“姑妈偏兴的怪念头,人人都抢着去,偏你不许我去园子里伺候,方才遇到彩云她们,还说呢,一个个的小姐公子们长的天上神仙一般。”
“呸,神仙怎么了?别指望见了神仙一面,自己个就能成仙!”宋嫂子啐了口道,“别跟那些轻狂的小蹄子们混,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收拾厨房才是!有你好处!”说这话,看到秋叶红在一旁抿嘴笑,又叹了口气,道,“大姑娘,你莫要笑我,你们女孩家,年纪小,知道什么……”
秋叶红点头道:“人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姑妈的话我们记得就是,就是现在不明白,日后大了自然明白。”
宋嫂子欣慰的舒了口气,看了眼在一旁有些不服气的云儿,说道:“云儿,你若能有大姑娘一半知事理,我死了也能闭上眼,也对的起你死去的爹娘……”
见她又说起伤心事,云儿忙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跟着大姑娘好好学,姑妈你大可放心是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秋叶红便起身告辞,知道这些客人两三日也走不了,一时半时姑娘们的院子里人手足够,也用不着她打零工,便托辞不来了。
“你出去逛逛也好,”宋嫂子点头道,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里拿出一方纸,“前几日我头眩晕,正巧二姑娘请的大夫顺便看了,开了药方子,这几日不疼我也忘了,慧姐儿你得闲帮我抓回来吧。”
秋叶红接过看了眼,见不过是天麻石决明一类的药,便放好告辞了。
果真是来客了,经过马棚时,秋叶红听到里面嘈杂声盛与以往,显然圈里马多了,一个小厮急匆匆的从里面冲出来,差点跟秋叶红撞上。
“小丁哥,”因为常从这里过,秋叶红跟马棚的小厮们也认得,便打趣道,“瞧你跑的一头汗,可是前面放果子了?”
小丁哥见是她,因秋叶红曾指点过他们喂马,一开始被他们嘲笑,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懂得牲口,不想实行起来果真管用,一来二去,便不自觉的有问题就问她,此时便嗨了声,往内一指道:“慧姐儿,你来的好,你快帮我看看,那匹马是不是快疯了。”
秋叶红吓了一跳,忙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果然场院中有一匹成年马,通体黝黑,毛色锃亮,此时却十分怪异的场院里转圈,口中呼哧呼哧喷气似要追咬自己的尾巴。
“倒不是疯了,只怕是病了。”秋叶红说着抬脚就进了马棚院,说着话自然的挽起了袖子。
“慧姐儿,你可小心些,别被踢了可不是玩的。”小丁哥忙嘱咐,迟疑片刻跺脚道,“我去找人了,慧姐儿别进去。”说罢飞奔去了。
秋叶红已经走进院子,走得近了见那马果然呼吸粗喘,更是味带酸臭,她的个子矮,便踮着脚伸手抓住了马的缰绳,口中一面念道着乖,给你看看病,那马在病中,似乎听懂了,倒也没反抗,任秋叶红诊脉。
“喂!你做什么!”一个男声在身后陡然响起。
第四章 生手熟技有用处
口色鲜红,脉洪大有力,典型的伤料。
秋叶红正皱眉,闻声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面生的青年,当下竟也顾不得细打量,说道:“你来的正好,快去帮我找根南瓜藤!”
这话让那男子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跑去叫人的小丁哥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看到他秋叶红忙招手道:“小丁哥,快些,帮我找个南瓜藤。”
小丁哥正看向矗立在这边的男子,见他穿着一白底蓝紫圆领袍,束着朱红点翠的腰带,挂着一条碧绿如意玉,虽说面色不善但依旧气度雍容,年纪最多二十,才暗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哥儿,还没问好,就被秋叶红喊住了。
“慧姐儿,已经找疗马堂的大夫去了,你离马远点,别伤着。”小丁哥关心的说道。
秋叶红牵着马缰绳,跺脚道:“这是伤料,马痛得很,止痛晚了,纵使吃药好了,也要将养好一段,你快去,我有法子止痛。”
小丁哥这才半信半疑的去了,直到这时那位似乎一直被忽略的男子才再次开口说话。
“伤料?”他的声音极度不善,淡淡的从下到上打量秋叶红一眼,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倒是下了功夫……”
“什么?”秋叶红正忙忙的寻了水洗手,听到那男子莫名奇妙的话,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看到他满眼的厌恶,顿时有些恼火,一甩手道,“这位公子,我且问你,这是你的马不是?”
那男子只是嗤了一声,竟然答也不屑答,虽说没跟富家的少爷姑娘们打过交道,但远远的见,都是温文尔雅言辞谦逊,也没打骂下人的事发生,秋叶红自来到这时代后,还头一次见如此无礼之人,于是也干脆的回了他一个白眼。
“此马连续奔波,且不曾吃食。”说这话,秋叶红抬手查看马唇口齿,一面道,“昨半夜入马棚歇息,多食精料,而后饮水。”
那男子听着,神情丝毫不动,哼了一声,待要转身而去,却见马此时神情更加萎靡,原本鲜红的口色竟渐变为青紫,不由皱紧了眉头。
“慧姐儿,我找到了,”小丁哥此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抓着一大截南瓜藤,“要剁碎煎服吗?”
秋叶红接过,在水里涮了,而此时更多的车马棚的伙计也过来了,问了情况都惊奇的围了过来。
“慧姐儿,如是伤料,待疗马堂的师傅来了眨两针就好了,”一个上年纪的老汉说道,而此时的秋叶红已经高挽着袖子,举着南瓜藤走到已经昏昏如醉的马跟前。
“等不及,先治他一治。”秋叶红说道,一面吩咐伙计将马困好,一抬马首眼疾手快的下了胃管,如今这个时候,连人都没插过管,更别提动物了,于是伙计们都涌了过来,想要看个明白,就连那个原本一脸不悦的男子也忍不住走近几步。
放出胃气,又导出一滩未消化的草料,马的疼痛即刻减轻,挣扎也不那么厉害了,见此成效,伙计们才信了。
“只道慧姐儿你会喂马,没想到还会医马。”小丁哥笑哈哈的说道。
“小哥哥,麻烦你准备半斤食醋和温水来。”秋叶红抿嘴笑道,这一次小丁哥没有半点犹豫,撒脚就跑了,不多时就取了醋来,一伙人瞪着眼看秋叶红给马灌了进去,慢慢抽出南瓜藤。
“好了,等大夫来了开两幅药就好了。”
“何必等大夫来了再开,不如你开了。”那男子此时又嗤了声说道。
他的目光又从下到上打量秋叶红,看到她裤脚的污迹,顿时厌恶的扭过头去。
秋叶红哼了声,想将军?你还真小瞧人了。
说起来现在他们这些兽医,惯用的都是西药,如今到了古代,可没有这个条件,不过这也难不倒秋叶红,秋叶红的姥爷,在农村当了一辈子的土医生,农村里的医生,可是人畜通用,最难得是这个老先生没读过科班,手艺是师父手把手带出来的,只会用中药,也正因如此,生活条件好了后,他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人病了打一针,猪病了也打针,谁还费劲的熬中药去。
秋叶红自小在姥姥家长大,无用武之地的姥爷就把这一辈子的技艺当游戏教给了小外甥女,这也让学业无成只上个中专的秋叶红有了糊口的技艺。
她秋叶红好歹也是正宗中兽医世家传人,开个药方能难道谁?
“好,你听好了,”秋叶红也没声好气的咳了一声,瞪了那男子一眼,道,“山楂二两、莱菔子二两、神曲二两、麦芽二两、厚朴一两、枳壳八钱、陈皮一两、木香八钱、香附二两、乌药八钱、苹果八钱、甘草八钱,煎水去渣内服。”
她这一路不打磕巴的说了,不止院内伙计们面色敬佩,那男子终于神色微动,才要说什么,富慧娘已经甩甩手,扭头走了,而此时疗马堂的师傅抱着金针背着药箱,气喘嘘嘘的过来了。
驱散依旧围观病马的众人,疗马堂的大夫按部就班的诊脉,随后便惊异的看向众人道:“胃结气已散,竟不用下针了?”
日常疗马堂的大夫跟他们这些车马伙计有些不合,一旦牛马有病,总是唠叨的说他们照看不好喂水喂食不妥云云,此时巴不得煞煞这大夫的气势,就有人喊道:“不用下针,我们这里有人单靠一根南瓜就治了。”更有人绘声绘色的讲了方才的事。
疗马堂的大夫听了顿时瞪眼捻须道荒唐!
几个上年纪的伙计呵斥他们,毕竟这个是正宗的大夫,毕恭毕敬的请教药方,说了几句好话,那大夫才写了药方,刚写好,就有一人伸手取走,大夫才要斥责此人无礼,却见他衣着不凡气质不俗,忙咽下了唐突的话。
“这位公子,按此药方煎药即可。”大夫陪着笑说道。
“你这药方不用苹果?”那男子问道。
大夫楞楞道:“苹果?是何物?”
苹果古称萘,秋叶红这个现代人,不知道。
那男子听了便也愣了愣,将药方随手递给旁边一伙计,不再言语转身而去,一众人也不在意,大少爷最爱结交,再加上家里又来了客,多些生面孔也是正常的,于是人抓药的去抓药,余下的又聚在一起将方才的事。
“你们说的慧姐儿,可是半年前突然上门来,说是先头二太爷家后人的那个?”不认识富慧娘父女俩的人好奇的问,“先头二太爷家不是没人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孙子?这样算,那位大爷跟咱们大老爷是同辈呢。”
“这陈年旧案的,当然那寡妇带了儿子走,太太爷面上无光,严禁家人再提他们,只当二太爷家无人了。”
“既然如此,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这还用说,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好意思上门?据说是先是为妻子看病,花光了家财,偏又女儿病了,欠了债实在过不下去,这才过来求个安身之所。“
“他们先前在哪里过活呢?家里怎么就败落至此?”
“乡下吧?要不然那慧姐儿小小年纪就跟牛马熟悉?定是常混在一起罢,真是好可惜,说起来也是个正经大小姐呢。”
一众人正说的热闹,就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并四五个青衣小厮走过来问道:“可见我们家公子来这里没?”
这个小丫鬟面生,众人刚要问你家公子是谁,就见自己府里太太房里的一个丫鬟,叫做月儿的快步走了过来,众人忙哄得起身,散的散,问好的问好。
月儿也不看他们,只对那小丫鬟笑道:“妹妹快随我来,史小侯爷入席了。”
那丫鬟这才露出一丝笑,跟着月儿忙忙的去了,留下一众小厮咬舌咂嘴的道:“侯爷?咱们家也来侯爷了?”暂且不提。
且说秋叶红先是回家换了衣裳,简单吃了口饭,看看天色还早,再加上门外胖大婶聒噪的厉害,便掩了门上街去。
一则顺手给宋大娘抓药,二则看看有什么活计能寻,总靠着在富家打几个零工,也不是长久之事。
“大姐儿,你的药好了。”店铺活计的话打断了秋叶红的沉思,“那边付账。”
秋叶红应了声,接过那一大包药,才转身就有人猛地站过来,喊了声:“慧姐儿。”
秋叶红被这冷不丁声音吓了一跳,脚一歪差点坐下来,来人眼疾手快已经将她扶住。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青色粗布长袍,面向醇厚,身材高瘦,此时正冲她咧嘴笑。
“保良哥!”秋叶红瞪了他一眼道,“早告诉你别这么大声说话才是。”
这个少年原先也住在大杂院,却不是富家族人,她的母亲当闺女时跟富家大太太郑氏有过几面之交,一年前家里一场大火烧了,无奈带着三个儿子借居到富家大杂院,几个月前旧宅翻修好了,母子们又搬了回去,好些日子没见了。
问候过他的母亲,秋叶红才道:“你如今来这里学徒不成?”
保良点点头,又问她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絮絮叨叨的说几句话,店里的客人不多,见他们熟人答话,两个拣药伙计都围过来看热闹。
一个伙计搭着保良的肩头,好奇的看着秋叶红,道:“保良,这就是你常说的,大院里那个妹妹?”
保良便有些脸红,恩恩两声算是回答。
又说了一时闲话,秋叶红便告辞,保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头,这才想起她是来买药的,忙起身送她,一面担忧的道:“可是大叔身子不妥?不碍事吧?”
秋叶红才摇头说不是,替人抓药,就见柜台内转出一老汉,背着手踱出来,看见保良便说道:“保良,招个伙计的告示可贴出去了?”
保良忙站正身子,恭敬的答道:“黄掌柜,贴出去了。”
那老汉便咳咳几声点了点头,往账房那看账本去了,秋叶红就在这时心里一动,拽住保良的衣袖,低声道:“保良哥,你们要找个什么伙计?”
第五章 小小药堂静心坐
保良见她问,便笑了,道:“也没什么,就是炮制药材时打下手,累了些,工钱少,这都半个月了也找不来人。”
给人看病秋叶红自然不会,不过她识得药材,也略懂炮制,在一个古代的药铺当个伙计混下还是可以的吧?于是忙低声说了自己打算。
保良有些惊讶,问道:“慧姐儿原来也懂得医药?”
秋叶红含含糊糊的点点头,保良便想到人家说的她母亲病亡的事,暗道久病成医,又想日常见这慧姐儿最是孝顺,用心学了医药也是正常的。
保良自然不说二话,拉着她走到那眯着眼看账本的老汉跟前:“黄掌柜,我这个妹妹想应招伙计。”
黄掌柜听了抬起头,见是一个梳着双鬓十三四岁的姑娘,不由惊讶道:“她?她会做什么?我又不是找使唤丫头。”
说着沉下脸,“保良,我看重你,你也不能乱给我这里塞人不是。”
这个时候懂医药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秋叶红明白这个掌柜的惊讶与怀疑。
“黄掌柜,这个妹妹学过些许医药,拣药也能做的,炮制药材打下手也能的。”保良有些心虚的说大话,一面侧眼看秋叶红,见她倒是一副安然的模样。
黄掌柜将信将疑的又打量了秋叶红两眼,将帐本子合上,正巧刚看病的人递过来拣药,于是他一抬下颌道:“你去拣药。”
秋叶红应了声,果真接过药方,保良面上闪过一丝担忧,故意靠近斜倚在柜台上,只待她拣错了就提醒,听那黄掌柜在一旁哼了声,知道心思被识破,只得讪讪的站好,抬眼看秋叶红已经站到药柜跟前,正低头看药方,小小的眉头簇了起来,心内暗暗着急,果然是说大话了不是。
看到掌柜考这个小姑娘,两个拣药伙计坐堂大夫都感兴趣的看起来。
“呵呵,保良,这姑娘也会拣药,不是你说大话吧?”瘦瘦的伙计拍着保良的肩笑道。
保良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大话嘛他的确说了,怪不得伙计笑,但这时坐堂大夫说话了。
“小乙哥,莫笑,这小姑娘会的。”坐堂大夫慢慢说道,一面眯起有些昏花的眼,“而且不是一般的懂啊。”
保良听了有些讶异,再扭头去看秋叶红,见她已经取出几味药,正有些笨拙的称重。
“李大夫,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莫非她跟你也是亲戚?”另一个胖胖的伙计笑道。
坐堂大夫呵呵笑了,伸手一指道:“你看到没,小姑娘只低头看药方,根本就没抬头看药柜,直接就向东北边走去,这个病人是脾胃不好,我给他开的是茯苓、黄芪、半夏、柴胡、紫苏梗,你明白了没?”
胖胖的伙计一愣,还有些不解,保良却啊的一声,满是惊喜道:“半夏、柴胡这些都土行药,按老规矩都是摆在东北面,她……她……”
保良想说的是,这习惯还是他刚刚从药铺掌柜那里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