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差不多……”知府大人见她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便淡淡一笑,随手将屋内一环指,“小大姐儿,对此案有何看法?”
“活体……实验……”秋叶红咬着牙关慢慢说道,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有些想哭,看着满屋子死透了已经开始腐烂的,以及还剩一口气偶尔低哼一声的已经无力回天的牛,造孽啊!
“都怪我……”秋叶红喃喃道,说完这句话,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这世上永远有人勇于实践,尤其是再有人成功的诱惑下,更何况,牲畜的命原本不算命。
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姑娘突然哭了起来,屋内的三个大男人都有些傻眼。
吓哭的?这也太后知后觉了?
“小大姐儿,这个,跟你无关……”知府大人咳一声,猜测她可能是怕被牵连吓得,他请她来的本意倒不是这个,忙有些歉意的想要劝慰,于是很自然的将哄女儿的那一套话搬了出来,“乖……”
一出口就发觉不对,差一点咬了舌头。
仵作与捕头已经听见,瞪大眼的看了过去,又猛地垂下头,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还不快请小大姐儿出去!”知府大人瞪眼喝了他们一句,“这里是姑娘家能呆的!”
明明是你让人家来的!仵作与捕头腹议,嘴上自然不敢反驳,忙招呼秋叶红出去。
“……寻了贼踪跟来过来,只是小贼奸猾逃了……”在外站定后,知府大人见秋叶红情绪依旧低落,想要说些话引来她的闷思,便将事情娓娓道来,说到这里,有些愤愤的甩了甩拳头,“倒是许久没见如此奸猾的小贼了,想当年还是在合州跟蒙古鞑子……”
话到这里,觉得跟丢了贼,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又偏题了,忙咳一声,道,“……进了这宅子,就发现这些牛……如果说要贩卖牛肉,却又只杀不整治,任凭其腐烂……还是看这些刀口古怪,所以要小大姐儿前来确认一下,既然如此,便是了,一定是有人羡小大姐儿的神技,做了这等下作的事!实在可恨!”
一面说,看秋叶红依旧恹恹的,便又补上一句,“那个,跟小大姐儿无关,小大姐儿万不可因此愁闷。”
一面正了神色,喝令道:“来呀,将城内的医家药堂所有人等都传唤盘查……”
四周的公差们听了齐声应了呼啦啦的去了,这边知府大人便吩咐人送秋叶红回去,刚出门就见一众跑的满头大汗的公差过来了,看样子事情紧急的很,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大人,大人……找到那贼人了……”
“哦,在哪?”知府大人闻声大喜。
“往莽头山去了……弟兄们已经追上去了。”一脸汗的公差们说道。
“好,我们走!”知府大人不待他们说完,自己几步就跨上黑马,大喝一身当头而去,见此状,除了留下几个看守现场的,呼啦啦的十几个衙役都上马疾驰而去。
“抓住了……就在他身上做活体实验!”秋叶红坐在马车上,望着一溜烟的去了的众人,恨恨的吐出一句。
第四十七章 小乙哥惹祸乱攀咬
忍着一肚子闷气回到秋叶堂,胖哥和张师傅都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
听秋叶红讲这件事,胖哥吓得脸色发白,头脑难得一次的灵光起来。
“……现在只是想在牲畜身上实验,难保他们不动用人实验的心思……”胖哥握着胸口大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走夜路了!”
张师傅拍拍他,道:“哪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一面沉吟片刻,“细论起来,我觉的不是咱们绍兴府的大夫们做的……”
他是这里土生土长几十年,自然知晓这里的人情世故,但秋叶红不知道,于是不好下任何定论,听着胖哥和张师傅分析猜测到底是谁干的,翻看一时医书,渐渐的也心静下来。
消息很快也传开了,因为衙役们几乎将满城的医馆人众都挨个盘查一番,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兽医,一时间丢失牛的气愤谩骂,被盘查的喊冤叫屈,胖哥因为担心人身安全,忙前忙后的看了一通热闹,到了天黑才回来。
“……都放了……果真不是他们干的……”胖哥的脸色却没有好多少,反而更黑了,咬着手指道,“……我听说是山贼……”
山贼可比兽医们危险多了。
秋叶红听了扑哧笑了,“什么时候山贼也要具备兽医的技能了?”
“那倒是。”胖哥挠着头嘿嘿笑道,歪着头想了想又道,“……保不准他们就爱吃新鲜的内脏,所以专门摘取……”
自己说着都被这个猜测吓得腿肚子发抖,万一动物内脏吃腻了,想要尝尝人的呢?
“净胡说!”张师傅从后给了他一掌,“非要自己把自己的胆子吓破才安生!赶快回家去,你老娘还等你烧饭!”
胖哥吐着舌头撒脚就跑,才抬脚就见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顿时吓得哎呀一声,就往张师傅身后躲。
“你们这的大夫呢?”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一脚踢翻用于给病人坐的圆凳,瞪眼大喊道。
堂内的三人吓了一跳,还没来及问话,就见另一大汉从身后拎出一个小鸡仔子般的人,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小乙哥!
“说,是哪个?”那人将小乙哥往地上一贯,大声喝道。
小乙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摔在地上,握着一只胳膊哎吆吆的呼痛,涕泪四流。
“这是怎么了?”秋叶红问道,一面看向那来人,粗略一看,大约五六人,一个个面色悲愤。
而此时小乙哥一抬手,胆怯的向秋叶红一指,哆哆嗦嗦的道:“……是……是她……”
“庸医!庸医!”为首的壮汉双目欲裂的喊道,伸手就冲秋叶红的脖子掐来,“你还我儿子性命!”
秋叶红猝不及防,被那男人掐住脖子,一瞬间憋红了脸。
“快放手!”张师傅和胖哥吓得魂飞魄散,一起扑了上来,无奈那汉子情绪激动,一时间竟拉扯不开。
秋叶红只觉得半口气也喘不上来,心中只道完了完了,这样被掐死也太冤枉了!
“快放手!”胖哥手脚并用,眼看秋叶红小脸瞬间便白,又惊又怕,便哇的一声哭出来,抓着那汉子的胳膊,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痛让那汉子才松了手,反手打了胖哥一耳光,秋叶红因此得到喘气,捡回一条命,握着脖子连连咳嗽。
“你们什么人!敢来我们秋叶堂行凶!”张师傅抓着堂里的条凳挡在二人身前,大喝,一面定睛看面前的众人,“我认得你是前街的张大爷,街坊邻里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被称为张大爷的显然也认得张师傅,他随手抹了下被胖哥咬出血的胳膊,指着张师傅哆嗦道:“张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事跟你无关,这庸医胡乱开药,治死了我儿子,我张大山三十四岁才得一子……”
说着话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你们认错门了吧!”秋叶红咳嗽着道,一面指着自己堂外的牌子,“我这里不看人,只看畜生,”
说着想起那汉子不问青红皂白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怒火丛生,冷笑道,“难不成你养的是个畜生?”
这话听在来人耳中简直恶毒之际,一时间叫嚷纷纷又涌了过来。
张师傅哪里挡得住,连人带凳子都被拎了过去,正乱着,听富文成在外一声怒吼,一连抓起三个人扔了出去。
众人见来人人高精瘦,面色不善,再加上方才露的一手,知道遇到高手了,才停了脚步。
“说,来做什么?”富文成一手搭在为首的张大爷手上,冷声问道。
张大爷只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被扭断了,但他失了儿子,心中恨不得死了去,当下也不理会这疼痛,一步不退,咬牙道:“……我媳妇难产,都是你们这庸医开的药方,吃了屁事不管,反而吐了一夜……活活的憋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八斤重的儿子……”
说这话又放声大哭,跟随的众人也都哭了起来。
见他们这样不像是故意来闹事的,看样子是误会了,于是富文成便松了手,但仍挡在他们身前。
“我们这里是兽医堂,你媳妇生孩子,我们怎么会给你开药方?”富文成沉声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在场的众人只觉得耳膜发痛,似乎那一字一句都敲在耳内,让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一痛才冷静下来,都往堂外看去,一看便有些慌神。
“怎么?”几个年轻的忙拉着张大爷,“二叔,果然是兽医堂……”
张大爷怔了怔,这时才看到趁乱已经爬到门口要溜的小乙哥,不由大怒,抬脚上前踹倒,“说!你说!”
小乙哥被踹的鬼哭狼嚎,在堂内打滚,口中连连哭道:“……就是她……就是她说土茯苓能入药……”
土茯苓?秋叶红有些明白了,便道:“让他好好说!”
那张大爷此时已经百分百认定自己被小乙哥骗了,白白得罪了人,对秋叶红的话不敢怠慢,反手将小乙哥拎起,按在地上。
“……他……他……难产……”小乙哥磕磕巴巴连哭带说,“开……开药……党参……山药……熟地……”
“升麻,白术,神曲,丹参,阿胶,陈皮,茯苓,用来补中益气,对不对?”秋叶红不耐烦的打断他,道,“那又关我什么事?”
小乙哥此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哆嗦了半日才道:“没有……没有茯苓……”
秋叶红便明白了,“你用土茯苓代替了?”
“看,看,她知道!”小乙哥闻言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喊道。
张大爷一众人便瞬间又聚集愤怒看向秋叶红。
“知道你的头!”秋叶红真是又气又怒,上前给了他一脚,喝道,“我说过土茯苓能入药,但我说过土茯苓和茯苓是一味药不成?”
这就是所谓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知又胆子大的人?秋叶红越想越气,更何况,明明他自己的错,竟然还能攀咬别人?
“你怎么不去死?”秋叶红连踢了他几脚。
而这边知道原委的胖哥,带着义愤将那日说土茯苓的事讲了,众人再看小乙哥,目光几乎能当场将他杀死。
“小大姐儿!”小乙哥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一把抱住秋叶红的腿,放声大哭,“小大姐儿,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余庆堂的师傅不管我,没有人管我,他们会杀了我……小大姐儿,你看在我二叔的面子上,救救我……”
第四十八章 缓说情死罪可免
余庆堂是绍兴城今年才开的药铺,请的是京城里的名医坐堂,人来名气还没打响,岂能容许被这事坏了名声?更何况,也的确是小乙哥的错,一个小小的拣药伙计竟敢擅自换药,有多少好大夫也不够他累害的!于是早绝隐患,一脚踹了出门。
失了庇护,小乙哥差点被这家人乱拳打死,依着求生的本能,又怀着一丝愤恨,便又追加了一个倒霉蛋富慧娘。
如果当初不是听那富慧娘说这土茯苓也能入药,他又怎么会在没有茯苓的那一刻,自作主张用了土茯苓?
“这么说,你日常抓药没有了天虫,就用全虫代替?没有了大胡麻就用小胡麻?没有了杞子就吃枝子也是一样的?没有的生地,熟地拿来用也死不了人?卧槽……你怎么不把砒霜当糖霜吃?”秋叶红听了原委,差点没被气死,干脆又在小乙哥身上踹了两脚。
小乙哥此时唯有连连叩头认错,一面用没受伤的手连连打自己耳光。
在一旁的张家人,得知细节,越发觉得儿子死的冤死了,心内真是五味杂陈,再不容他在这里求情。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赔我儿子命来!”张大爷一把将他拎起来,“到我们张家祠堂乱棍打死!祭奠我的儿子!”
小乙哥死死揪住秋叶红的裙角不放,哭的声嘶力竭。
“……我生下来没了爹,十岁死了娘,十三岁了死了婶娘……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奶奶……我二叔只有一个女儿,远嫁了去,我们黄家,就我这一根香火……小大姐儿……你就看在我二叔的面子上……”
他不说这还好,那张大爷听了兜头给了他一拳,悲愤道:“你是你们家的香火,我儿子就不是香火?”
看着小乙哥脸上又多了一个拳印,张师傅与胖哥面上都露出一丝不忍。
而此时小乙哥也不求了,只放声大哭娘啊爹啊,儿子就要去你们跟前尽孝了,又道二叔,你白养了侄儿一场,也不能给送终了。
秋叶红实在听不下去,在他手上跺了一下,小乙哥才松了手。
“这位大爷。”秋叶红想了想,冲那汉子道。
那张家大爷立刻道:“小大姐儿,你说什么也没用,这混蛋害死我儿子,说破天他也得抵命!”
此时张家的人都嚷起来,只道快走,把这杀人的凶犯带回去,更有几个上前来拉扯小乙哥,自然要挤到站在一边的秋叶红。
富文成见状,一步跨过来,便有几人跌到一边去,见识过他的厉害,骚乱的众人才安静几分。
“这个,大爷,请听我一言。”秋叶红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掌柜的家人,我们掌柜此时不在,我作为二掌柜,没有见了事不出面的道理。”
原本嚎哭的小乙哥听了,立刻来了精神,手脚并用的就往秋叶红这边爬,被那大汉一脚踩住。
“这么说,你们是要保下他了?”张大爷冷笑道。
“也不是这样,大爷你的本意,必定是要他抵命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就是他死了贵小公子也不能复生,不如少些杀孽,再者,我可以担保,这土茯苓并不是耽误贵小公子的元凶,此药无毒,且入药药量小,没有什么副作用,倒是能健脾胃,绝不会引起贵夫人呕吐不止,我虽然是兽医,但医理相通,据我看,贵夫人难产熬了两日,已经是极度虚弱,别说这补中益气药汤,就是鸡汤吃了,只怕也要呕吐,说起来,子女命也是一种缘分,贵小公子许是跟大爷此时无缘,但也能再续缘分也不一定。”秋叶红慢慢说道。
其实张家人心里也是清楚的,接生婆当时也说了,已经过了两日了,还生不下来,已是不能救了,但他们哪里会放弃,才到余庆堂求求运气,没想到还是死胎,家里一个懂药理的正巧看到吃的药不对,一时间所有的怒火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见他们情绪稍缓,秋叶红心里稍安,而小乙哥此时也知趣的放低了哭的声音,变成低低的呜咽,在堂内百转回旋,只让闻者凄凄。
“这么说,我儿子就是该死?跟这混蛋一点干系也没有?”张大爷悲愤道。
“怎么能没关系?”秋叶红冷脸怒视小乙哥,小乙哥心里一抖,立刻又提高了几分哭声,“此人狂妄无知,胡乱用药,纵然今日不伤贵小公子性命,他日也必定害人不浅,请张大爷将此人交予官府定罪!”
听了这话,张大爷怒气稍减,原本以为这小姑娘要息事宁人,却原来也就是不赞同他们私刑,要送官,再加上先前的话说的也有道理,这话也就听了进去,其余的众人便都互相低语交谈起来。
小乙哥听了又挣扎着往秋叶红这边爬,哭道:“小大姐儿,你也说了,土茯苓吃不死人,不管我的事,我不要去见官……”
秋叶红呸了他一口,不理会,接着对那张大爷道:“贵公子的事,虽然自有官府定论,但嫌犯有错的事已是定论,作为家属,我先替黄掌柜尽些赔偿事体。”说着到柜台翻了钱箱,这几日进账不是很多,倒空了才凑了几两银子,暗道这些给小乙哥这个挨千刀的也不少了,于是拿了递给那汉子,“堂里只有这些,等黄掌柜回来了,再商议赔偿。”
那汉子听了,只苦笑一声,摆手道:“银子?纵然有千两银子又如何?我儿的命岂是银两能论的?”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富文成伸手一挡。
“且慢,这小子是死是活随你,我不理论,不过,这又怎么说?”富文成沉脸道,一面伸手指了指秋叶红。
那张家众人一愣,看向秋叶红,这才看到那小姑娘的脖子紫红了一圈,正是被那大汉方才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