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菩萨!”一个面如菜色的妇人冲钟大夫跪倒,叩头道,“方才是我家汉子不懂事,冲撞了善人,你千万见谅,不管是死事活,请大善人治一番,能救活是我们的造化,治不得,是我们的罪孽,跟大善人你半点关系没有。”
说这话将身旁一个男人,就是推秋叶红来的汉子一把拽到,道:“杀千刀的,自古以来生孩子都是过的鬼门关,这牲畜也是同一个理,你不怪自己时运不济,何苦寻大夫的不是?”
一面按着他叩头,那汉子便见新找来的秋叶红都说了能抱住母牛就不错,顿时再没了精神,连连叩头起来。
被晾在一边的秋叶红有些傻眼,又听身旁人说道,原来是这家牛难产,请了钟大夫来看,钟大夫灌了一服药下去,却不见生下来,反而说只能保母牛,打下胎来。
这一家人全靠这牛过活,买牛就借了不少债,全指望小牛崽子卖几个钱还债,这一下鸡飞蛋打,那主家汉子便急了,说钟大夫庸医害人,要送官府查办。
钟大夫行医多年,还没受过这等冤枉气,便撩了挑子,说既然这么,他就不治了,城里有了新兽医慧姐儿,你们请她来吧。
知道这个前因后果,秋叶红那个气呀,感情这老头耍她玩呢!
此时见这对夫妻认错,钟大夫才消了气,说道:“如此,熬了药来,打胎下来……”
他的话没说完,秋叶红就打断了他,“慢着,钟大夫,何至于就打胎了?七月怀胎哪有这样容易,为何不用心诊治?如今这情形虽是难了些,却也不可求易省事,就一句话就打了去,真是可怜啊。”
钟大夫让人请她来,一则是要这夫妻认清此牛的难状,莫要随便污了他去,二则也多少存了些心思,保不住这涉猎怪异的小大姐儿真能治得,却不料来了第一句话也是治不得,顿时泄了气,想她也不过尔尔,偏此时这小刺头又冒出这几句挑拨人的话,不由冒火。
“那好,你说待如何?”钟大夫忍着火气说道,却见秋叶红冲自己撇撇嘴,不由气的一跺脚。
秋叶红说话的同时已经挽起袖子,就在井台前打了水,用自己时常放在药箱里的,熬制好的中药消毒水洗了手,随后走向院角棚里的牛。
“我待如何?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神技!”秋叶红举着洗净的手,故意横了钟大夫一眼,果然气的那老头吹胡子瞪眼,才转头向那愣在一旁的主人家夫妇,“可有菜油?”
回过神的夫妇半信半疑的对视一眼,小心的问道:“小大姐儿,可,可能母子均保?”
“当然!”秋叶红说道,那汉子便得了圣旨一般,撒脚就跑向屋内,捧着一碗菜油出来。
“大姐儿,这是我们一年的吃油,你看可够了?”那汉子小心说道。
秋叶红看那一碗杂质遍布的菜油,不由噎了一下,这世上,你觉得自己艰难的时候,总会有人比你更难。
看着人家宝贝似的菜油,秋叶红硬着头皮拿手沾了摸在胳膊上,她又不敢抹得少了,只得忍着人家万般不舍以及周围人惊讶的目光狠狠抹了些,压力很大啊。
“总是古怪!”钟大夫哼了声,他自然知道这个小姑娘此举是要伸手进牛体内,想他伸手进牛马畜生直肠检查捶结也是常有的,不过哪里用过菜油抹手臂,畜生畜生,终归没有人金贵。
四周的人见着小姑娘走到已经伸腿平卧,气促喘粗的母牛身后,慢慢的将手由牛的身后伸了进去,她们何曾见过这样的行事,顿时便挤着围了过来,那主家的夫妇俩此时将全部身家性命系在这个小大姐儿身上,忙伸开手臂揽着众人,只怕打扰了她。
宫颈已开,秋叶红慢慢的转动手臂,很快就摸到了胎儿,这一摸不打紧,顿时出了一头汗。
怪不得难产,这只牛胎不仅是臀向下,并且头曲与胸前,一时间她的手竟不能探到胎儿的嘴,并且这个胎儿软软无力,莫非已经是死胎了?
秋叶红忍不住侧眼去看那夫妻二人,糟了,只顾得刺激那老头,大话说早了。
第二十五章 巧手转危为安钟大夫低头
想起方才,钟大夫不过是说了一句保不得牛胎,就被那汉子嚷着庸医误人,要送官去,那自己这开口许诺母子均保的弄出个死胎来,后果如何?
何况她还糟蹋了人家一年的吃油!
这种事纵然与她无关,也少不得晦气,说不定还得砸了才树立的名望。
秋叶红的脸色便唰得变了。
看到她变了脸色,一旁的钟大夫自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面上更浮现几分鄙视,像他这样的经年兽医,根本就不用伸进去摸,就知道胎位如何,更何况这胎丝毫不动,明显死了,这小丫头,竟然敢说母子均保!
一个小小的娃子,会些技艺就如此狂妄,吃些教训也好!钟大夫哼了声。
“小大姐儿?”主家夫妇察觉不妙,颤着声音问道。
被这夫妻俩一问,秋叶红的手不由一抖,忙收正神色,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哪怕心内翻江倒海,面上也要云淡风清。
死了就死了!反正还有钟大夫作证是死胎,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大不了被臭几天,以后再翻身便是了。
秋叶红一狠心,将手在那牛胎上一拍,竟动了几分,手寻了空隙,猛地插入牛胎口内,轻轻的拨动那滑滑的舌头,一下两下三下,在她就要灰心的时候,手指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触动。
“活得!”秋叶红哪里还顾医生的淡定,欢喜的喊了出来。
她这话喊得那对夫妻大喜过望,钟大夫哪里相信,立刻又走近几步。
秋叶红免除了不用被送官的压力,稳住心神,先是稳稳的将胎儿推进宫内,缓缓的调正胎位,拨直胎儿的头放在前肢之间,一手拉着前腿,一手托着胎儿的头,慢慢的向外拉,伴着哗啦一声,青白的牛胎被取了出来。
四周爆发出一声欢呼,那对夫妻二人如同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
这短短的瞬间秋叶红的后背被汗水打湿,母牛及牛胎都是十分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处理好牛胎,她这一口气才长出了,也真够吓她自己一场了。
哆嗦着手写了药方子,一面道:“你跟我回去抓药,煎水去渣加红糖内服。”
“母牛吃还是……?”那汉子大悲之后大喜,神情说不出的怪异,一面忙忙的备车要送秋叶红回去。
“母牛。”秋叶红道,因为蹲下过久,这站起来不由头晕,四周的几个妇人看到了,忙抢着扶着她,叽叽喳喳的赞绝之声不断。
“小大姐儿,”自牛胎下来后,就被众人挤到角落里当成透明人的钟大夫,此时走到她身前,正着脸色,忽地弯腰一拜。
秋叶红虽然不爽他没事拉自己垫背,但心里还是把他当作前辈,忙错步躲开,口内道:“我可当不起。”
再看那钟大夫也没再说话,自己骑上小驴去了。
绍兴城只有他一个兽医大夫,受惯了众人的尊崇,突然又冒出来一人跟自己抢饭碗,小狗还知道护领地呢,何况人,他心里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难得倒没一根筋的倔到底,知道低头认个错。
秋叶红自来不把别人的态度放在心上,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立刻心情大好,回程的车颠簸也感觉轻了许多。
回到药铺抓完药,又嘱咐那汉子道:“你这头牛原本不止于此,是你们日常要牛跑又不让牛吃饱,我知道你们家里难,但杀鸡取卵的蠢事也不能做是不是?这头牛年纪尚小,你们急着要养牛崽子卖钱,让它配种过早,如不是今天钟大夫一味保胎养血的药灌了,吊着,纵然大罗神仙来,也救不得,过后这些日子,要好好将养,少喂勤添,稀饭啊米粥啊,好消化的饲料喂着,别让它受惊,别心疼钱,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你养好了它,又能使役,又能再养牛,总有你发财的一天!”
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说的那汉子唯点头不止,秋叶红又自己添了几个钱,少收了它诊药费,那汉子摸着眼泪无话可说只有感谢连连的去了。
“小大姐儿真是好心肠!”胖哥笑呵呵的说道。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何况我又不是离了这几个钱不能活,帮他一把也没什么。”秋叶红摇头道。
看看天色不早了,这一天可真够忙的!秋叶红揉揉发酸的胳膊,便收拾了回家去了,黄掌柜这才从内堂走出来,看着胖哥上门板,捻着胡须叹了几口气。
“掌柜的!”胖哥看到他,忙忙的将秋叶红今日发生的事讲了,“慧姐儿手艺好,心也好。”
“幸亏啊幸亏!”黄掌柜点头说道,面上满是喜色。
胖哥有些不明白他感叹的什么,也不好问,挠着头自忙去了,如今小乙哥走了,他前堂后院的来回跑。
待到明天,做成了军马的生意,那银子足够他一年的盈利,这还是小事,到时候自己店里这个小兽医的名气只怕更大了,看她行事随和有礼,家贫偏气度不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黄掌柜此时简直佩服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这个坐堂的大夫,只要自己不开口撵走,只怕没人能挖走!
黄掌柜越想越高兴,开始勾画秋叶堂未来发展的蓝图,乐滋滋的踱着步子吃酒去了。
而对于未来没什么构想的秋叶红已经走到自己家的巷子里,正好看到穿着浅兰色圆领衣,翠绿色印花裙子的丁香迎头走了过来,她才想打个招呼,那丁香已经看到她,面上一惊,立刻扯下腰里的水红绫子绣花汉巾将嘴鼻子一掩,竟躲着去了。
秋叶红切了声,想来自己在富家大门外哪一出,已经传的合家上下都知道,那些小厮们倒罢了,这些自诩为干净的姑娘丫鬟们只怕见到自己就要犯恶心了!
“哪里有味嘛!”秋叶红嘟囔一句,自己抬着袖子还闻了闻。
今天的她穿着的是旧年的绛色短比甲配牙白小衫,为了方便工作,下身穿了水红裤子,系了条绿腰带,虽然都是洗的发白,也有些短了不合身,但还是干净的嘛,不过是因为奔波有些尘土,厄,裤腿上什么时候溅了些污迹?
看来要做一个工作服了,秋叶红低头打量自己,一面盘算着,猛听一个妇人笑道:“慧姐儿,站在那里低着头瞧什么?地上可是有金子不成?”
秋叶红抬头看去,见是有日子不见的宋嫂子正站在她家的门前,笑呵呵的望着她。
“宋嫂子,你怎么来了,好日子不见了?你的头好些吧?”秋叶红见了她是真心的高兴,赶着过去,要待伸手拉她,又想起丁香的反应,便忙又收回来。
宋嫂子却伸手拉过她,笑道:“多谢惦记,没什么,早好了,姑娘如今可真忙,我来了两趟到现在才看到人。”
说着话,将她细细端详一刻,道:“又瘦了,难为姑娘你了。”
她的态度亲和,丝毫不嫌弃,秋叶红心里不由感动,忙开了家门请她进来,宋嫂子也不拘谨,只让秋叶红去换洗,自己动手烧了水,沏了茶。
“……二姑娘的亲事算是定了。”宋嫂子就坐在院子里的房檐下,看着秋叶红在炉火上熬了粥,一面和她说着闲话。
“不是早定了?”秋叶红听了笑道。
宋嫂子便嗤了声,道:“那是对外说的好听……要不然人来那么大的阵张,亲自来瞧,还不是不放心……这话只告诉姑娘,我知道姑娘是个稳妥的人,”
她说这话,又压低了声音,往秋叶红跟前挨了挨,道,“那个孙家的公子亲自来了呢,跟着来的婆子们指名要见二姑娘,见了之后,一家子人连饭也不吃,起身就走了……太太还欢喜呢,只当女婿亲自上门给的是面子……这话是二房太太传出来的,人家那边的婆子们都说了,这婚事不急要拖下去呢,又要了单子要看陪嫁……这样行事,哪有半点尊重的意思,可不是眼见这黄了,大老爷和大少爷急得什么似的,天天的往人家那里跑,没成想今个过午就来了消息,竟然又成了,日子就定在年前腊月十五呢。”
秋叶红只好奇那一句孙公子亲自来了,立刻跟驿站里的那个公子对上了号,乖乖,真是真神呢!
“我恍惚听说,大太太有意要你跟这二姑娘去……”宋嫂子突然问道。
秋叶红忙摇头,笑道:“哪有那样的事,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怎么能舍了我爹到别人家去,嫂子可别拿我取笑。”
宋嫂子这才松了口气,颇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就知道那些人见不得家里来一个生人,有的没的瞎编排。”
说着话,富文成背着箩筐回来了。
“我今来有一事想问问大兄弟。”宋嫂子站起来笑道,“有这么一户人家,我看着不错,想说给咱们大姐儿,不知道我这张脸可使得?”
原来是为这个来了,秋叶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富文成也是一愣,迟疑片刻才道:“是哪一家?”
“说起来,你们也认得,就是先头和你们住在一起的张大嫂子,她家里有三个儿子,日子过的艰难些,就算是给人招婿也是愿意的。”宋嫂子笑道。
张大嫂子,秋叶红与富文成对视一眼,不就是保良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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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嘿嘿……该过周末了呢,那个,休息两天啊,莫打莫打……抱头遁……
第二十六章 富家小女初议亲
虽然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这么真切的说起亲事来,秋叶红也有些害羞,有些惶恐,还有些茫然。
虽然日常口里说的随意大方简单,但她还真没考虑过,尤其是对象在她眼里心里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也不急着回话,张大嫂子托我打听人家,我就想起姑娘来了,他家里虽说难了些,这个孩子却是极好的,再说,也是咱们家熟识的,知根知底,”看到秋叶红的神情,宋嫂子倒没觉得受打击,反而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姑娘家嘛,被人议到亲事总会害羞以及一丝莫名的害怕,那是对未知命运的害怕,都是这样过来的。
富文成看秋叶红这样子,则立刻张嘴拒绝了,道:“算命的说了,我家姐儿……”
秋叶红由失神中回过神,听到富文成又扯出神棍做挡箭牌,便忍不住笑了,有这样的爹,生活有什么可担忧的?
再说,婚嫁之事终是要面对的,自己也不想就此孤老一生,有什么可怕羞的!
于是抢着一步说道:“真是多谢宋嫂子费心记着我,那容我们思量几日可好?”
富文成一愣,便不再言语,宋嫂子拍着她的手笑道:“哪里能即可就应了!这婚嫁大事,必得好好思量才是,我又不是做媒营生的人,靠着一张嘴只要说合人,我只是来给你提有这个人,至于这个人如何,自然是要你们定夺!”
秋叶红便带着几分羞笑了,富文成也点头,那宋嫂子这便告辞去了。
“大嫂子闲了多来家坐坐。”秋叶红亲自送了出去,含笑道,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只是别往这里来了,我们这两日就搬走了,等定下住处,再告诉嫂子一声。”
宋嫂子听了又停下脚步,微微簇起眉头,带着几分不平道:“可是……赶你们走了?”
秋叶红摇头道:“并不是,原本来的时候,就是说借住一时,如今我大好了,又寻了生计,哪能就这样赖下来不走了?我爹只说这里离药铺远,到底是不方便,才要寻个邻近的去。”
这话说的真好,真是好体面的话,但由此可见富家大院子里传的那件事是真的了。
宋嫂子的眉头并没有放下多少,反而目光更怜惜起来,应和着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爹是个极疼女儿的!”一面拍了她的手,“这样也好,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如是钱上又难处,我手里还有几个先拿去使,千万不要外道。”
秋叶红真心的感激,连声谢她,又送出去几步,看着她远去了才回来。
“我明日就找房子去。”富文成站在院子里,显然听到她在外说的几句话,面上满是羞愧的说道。
秋叶红便笑了,几步跳到屋子里,拿出那一包银子,吓了富文成一跳,竟然顾不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