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侍卫跪在观察着小男孩的左瑛面前禀告道:“报告公主,这个小孩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小人等一直驱赶却没办法将他赶走。小人等不敢擅离职守,已经差人到各个宫室询问是否有走丢这样一个孩子。打扰公主清净,实在不该。”
左瑛扬了扬手,示意侍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自己则奇怪地看着小男孩,往台阶下走去。
那小男孩看见左瑛朝他走来,立刻像不足周岁的学步孩童一样双手双膝着地爬前两步来到左瑛的裙边,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抓住左瑛霜白的裙子的一角哭喊道:“姐姐!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两个宫女连忙上前想将他拉开,但是看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浑身尘土肮脏不堪的样子又觉嫌弃,伸出去的手又不约而同地缩了回来,只是嘴里斥责道:“说了这里没有冰糖葫芦!”“再不回去,打死你这死孩子!”
小男孩听见别人骂他,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风儿不走嘛!不走……姐姐!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左瑛远远不是一个母爱泛滥的人,她对孩子的好感来源于孩子跟成年人相比,危险性要低很多,撒谎被识破的概率也要高得多。
她慢慢蹲下身来,看着那个小男孩。他说话的方式让她的好奇心更重。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这个孩子说别的话的时候不觉得他结巴,怎么说起“冰糖葫芦”这个词来的时候却那么奇怪?那中间的停顿好像不是因为结巴或者哽咽才有的,而是故意的;亦或是他说的根本就是两个词?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那小男孩好像因为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而发脾气一样,抓住左瑛的裙角不放,越哭越打不住。
“公主,这个顽童如此纠缠不休,奴婢这就去膳房让膳人做一串冰糖葫芦模样的东西打发这个顽童走吧。让他一直在这里哭闹也不是办法。”一个宫女建议道。
“给他做什么冰糖葫芦?替他爹娘教训他几下这个野孩子就自然乖乖回去了。”另一个宫女不耐烦道。
开头说话的那个宫女皱着眉头道:“别乱来,说不准是给哪个宫室的主人探亲的亲戚呢!怎么能随便动手?我还是去让膳房准备‘冰糖葫芦’吧。”
宫女说完,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慢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左瑛忽然阻止道。
那宫女只好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左瑛。
“我听说冰糖止哭,”左瑛对着小男孩笑了笑,“去膳房拿一包冰糖来。”
那宫女听了,看了一眼同样流露出疑惑眼神的另外一个宫女和几个侍卫,才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往膳房走去。
片刻后,巴掌大小的一包用油纸裹住的冰糖被交到了左瑛手上。左瑛将冰糖递给小男孩,当小男孩伸手来接的时候却没有松手。
“孩子,你家在哪里?爹娘是谁?”左瑛轻声问道。
“不要跟风儿抢嘛!不要跟风儿抢嘛!呜呜……”小男孩并不回答,只是边哭喊边用双手抓住纸包的另一头使劲。旁人要是这个时候路过看见,还以为是左瑛跟着小孩抢糖吃也说不准。
左瑛看见这自称风儿的小男孩一副疯疯癫癫、无法跟人交流的样子,心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笑了笑放开手。
风儿抱了纸包爬起身来,立刻破涕为笑,口中叫道:“冰糖!好!好!冰糖!好!好!”直让那些侍卫宫女都不由得心中讶异:原来冰糖真的能止哭!
这时候,一个内侍领着一个平民打扮的中年男子匆匆从远处走来。那个中年男子衣着得体的,身形清瘦,举止大方,棱角分明的脸上,不大不小的双眼炯炯有神,及领的短须显得稳重又不失干练。
风儿看见中年男子走近,立刻兴奋地蹦蹦跳跳迎了上去,边咯咯地笑着边喊:“爷爷!快看!冰糖!姐姐给了风儿冰糖!冰糖!”。
中年男子摸了摸风儿的头,领着他来到左瑛面前,跪倒在地磕头道:“草民李君安参见公主殿下。草民奉命入宫向皇后呈递家书,斗胆图便带孙儿面见皇后,请皇后为他赐字。没想到孙儿无知走脱,竟误闯入公主宝地打扰公主清净,请公主赐草民管教不严之罪。”
*
*
第十九章 探病
*
“李君安”?这个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是在公主的印象中已经非常模糊,似乎是跟一段公主儿时的记忆有关。
“你是……”
李君安抬起头来,虽然跪在地上,但是气宇轩昂、不卑不亢,“草民乃城郊无为居的管事。公主十年前曾驾临寒舍小住了数月,令寒舍至今仍蓬荜余辉。”
“原来你是国老李开宗家里的管事?”左瑛心中一亮。她想起来,那个曾经辅佐三代帝皇的李开宗曾经是个富甲天下的巨贾,后来时逢乱世,他弃商从政,将所有家产变卖用来募集兵马,帮助公主的祖父太祖皇帝打江山。他不光出资出力、献谋划策,为人也谦让大度有长者之风、品德受人称颂,所以后来官居师徒、开国郡公,历任三朝元老,在朝廷中德高望重,颇有一定根基。
武皇帝也就是公主的父皇因为感怀李开宗的恩德,在洛阳建都后甚至连自己的皇宫还没建好,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当年已经变卖的旧宅院无为居赎买回来,命人重新修葺一番后赏赐给他。
因而公主被送回洛阳后,在皇宫建成以前曾经在无为居寄住。那时候年近不惑的李君安就已经跟随李开宗多年,也重回旧府为李开宗管理宅院,所以公主的记忆中有他。
“公主还记得草民,令草民倍感荣幸。老爷虽然云游在外,但是草民在无为居中,旦夕等候公主再度大驾光临。”李君安说完,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毕恭毕敬地退下。
左瑛看着那祖孙两人离去的背影,玩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总觉得与其相信这是事出偶然,不如相信这是一场联袂表演。
嗯,是的,表演。绝大多数人怀着各自的目的,在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里都是在表演;知道自己在表演的人是演员,不知道自己在表演的人是道具。左瑛喜欢将自己当做观众,喜怒不形于色地观赏着一幕幕好戏,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轻易看出这背后的导演、编剧。
只是不知道祖孙两的这场“表演”票价几何。只为博左瑛一笑?还是想要点更贵重的东西?
忽然间,那个一度已经远去的小身影又折了回来,蹦蹦跳跳地来到左瑛面前。
“姐姐,爷爷说过‘礼尚往来’。”风儿抬头看着左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还没长齐的牙齿,小手瓜递过来一样用蜡黄色的绢布包裹着的东西塞进左瑛的手里,“这个送给姐姐你。”
左瑛刚好奇地接过东西,手感上好像是一片手掌长短的小木片。风儿一扭头,“咯咯”笑着,风一样蹦蹦跳跳远去了。
打哑谜这种流行于古人当中的风雅之事可不是黑社会大姐所应该在行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左瑛就没有这样的天赋。
一面简朴的铜镜中,映出了绯羽端坐在镜前纤细柔美的身姿。她的身后是自己所居住的并不宽敞却干净整齐的房间。
她松开腰间的带子,轻轻掀开自己衣服的前襟,又将里面的裹胸解开,胸前一片犹如凝脂的洁白肌肤露了出来;雪白的肌肤让中央一块深红的印子显得格外刺眼,那就是刚才被李皇后身边的内侍踹了一脚的地方。
绯羽用指尖在印子上一按,从那里蔓延开来的伤痛虽然不至于痛彻心扉,但还是让她的眉头微微一颦。
正在这时候,绯羽听见房间的门上被“咯咯”地扣了两下,连忙将前襟交叠上,扭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答应,门便被推开,叫着门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宫女。
这两个宫女都面带笑容,手上各自拿这些什么东西。
看见是她们两个,绯羽好像松了口气,朝她们微微笑了笑,继续不紧不慢地系好自己解开的衣带。
这两个宫女,稍微高些的那个叫桂香,是绯羽入宫前不久才调到永宁宫来的,因而跟绯羽走得比较近,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成为好友;而稍矮的一个叫莲露,她做事粗心健忘,经常犯错挨罚,是绯羽处处为她打圆场,替她善后,才让她少挨了很多打骂,所以她对绯羽非常感激,常常跟绯羽来往,对绯羽以“姐姐”相称。而这两人又因为都跟绯羽亲近的缘故也彼此交好。
“绯羽,刚才看见你被那些恶奴踢了好几脚,一定伤得不轻。”桂香一只手给绯羽递上手中的一个深棕色的小瓷瓶,另一只手搭在绯羽的肩上,“这药膏治疗瘀伤最管用了,上次家里人听说我在这里总是挨公主责打,于是想尽办法托人给我捎来,我还一直没舍得用呢。来,我帮你涂上。”
绯羽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但是又因为自己拒绝别人的好意而流露出歉意,轻声道:“感谢桂香姐姐,我自己涂就可以了,不必麻烦你。”
“行行行,”桂香笑着将小瓷瓶放到梳妆台上,“你啊,大家都是多年的好姐妹了,怎么还是那么害羞?我想到现在,永宁宫里的姐妹们都没人见过你除了脸蛋和双手以外的肌肤呢!得,那姐姐就不勉强你,一会儿你自己涂吧,记得一定要涂哦,别浪费了姐姐我的一片心意。”
绯羽朱唇一抿,恭顺地点了点头,“妹妹我一定记得。”
“那这碗田七红枣汤就先趁热喝了吧,是我们托膳房的朋友加紧给熬制的。”莲露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食盒放到梳妆台上,揭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大碗药香扑鼻的热汤放在绯羽面前,“放心,知道你向来吃素,没有在里面放肉。”
“正是,药可以缓些再用,但是这碗补气益血的汤就必须趁热喝才对身体有益。”桂香也笑着劝道。
绯羽看了看热气腾腾的田七红枣汤,又看着身旁的两人,不由心中一暖,“桂香姐姐,莲露妹妹,你们对绯羽真好。”
桂香笑道:“傻妹妹,说什么客气话呢。你受伤,我们心疼。快把汤喝了吧,早日复元才是要紧事。”
*
*
第二十章 试枪
*
“嗯。”绯羽又点了点头,端起梳妆台上的热汤,吹了吹热气,用勺子舀着,慢慢喝了起来。
那碗汤色泽金黄、香气浓郁,看起来虽然还冒着烟,但是其实已经不怎么烫嘴,而且味道调制得非常鲜美,再加上绯羽奔波了一天,现在才有机会吃上点像样的东西,所以一大碗汤很快就被她喝得只剩下几口了。
正当绯羽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想停下来让桂香和莲露坐下来一起聊几句话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为何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强忍着才不至于吐出来,紧接着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我……我的腹部,忽然间很痛……”等绯羽勉强说出话来的时候已经痛得脸色发青。她伸手想让旁边的人将自己扶起来,可是抬头一看才发现,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数尺之外,而且表情都说不出的复杂古怪。
“桂香……莲露……”绯羽心里猛然一阵疑惑。但是剧痛不容她思考,她支撑着桌椅想站起来,却惊惶地发现自己的四肢也开始剧痛起来,就像手脚都忽然同时被铁钳钳住,野蛮地反关节扭动一般,疼得她连呻吟的力气都几乎没有。突如其来的一阵全身痉挛让她顿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跌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绯羽,对不起了。”桂香慢慢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的绯羽,惶恐地咽了口唾沫,强作镇静的语气中透着恐惧,“我们苦苦劝你不要再维护公主,可你却怎么也不听。刚才如果不是你加以阻止,公主已经被皇后带走,我们就不用再受她的百般折磨了。不是我们容不得你,而是所有姐妹们都容不得你,我们才迫不得已这么做的。”
莲露“噗通”跪倒在地,眼泪直流,“绯羽姐姐,永宁宫上下没有人希望公主继续主宰这里。我们不是有心害你,只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宫中的姐妹们都会怨恨我们,宫里从此就再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桂香站起来,绕开绯羽,走到梳妆台前草草将汤碗和药瓶放进食盒里,全部拎走,“绯羽,你没有亲人,无牵无挂;我们家里还有等着我们供养的双亲,我们为了他们考虑也一定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你不要怪我们……”
“绯羽姐姐,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那个蛮横又倒霉的公主吧!是她害死你的,只要她一死,你的仇也得报了,我们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你安心去吧。”莲露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被桂香拉着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即便再单纯没有顾忌,绯羽此刻也已经明白刚才那碗汤里放了毒药了,而设计置她于死地的,就是桂香和莲露这两个平日跟她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可是这时候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的好姐妹为什么会如此狠心残忍地对待自己。
她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汗水已经渗透了衣衫,四肢的痉挛让她不停地抽搐着,前所未有的万般痛楚一波比一波剧烈地从浑身上下不停袭来,渐渐夺去她的意识……
桂香和莲露猛力拉开门,正要仓皇逃离,却吃惊地发现门外堵着几个人,抬头一看之下更加魂不附体。
“你们也在这里,”左瑛的嘴角勾出的狞笑是她们最不愿意看见的表情,“正好,我有事要你们办。”
左瑛一边说一边逼着两人往房间里退。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看见屋里的情形再联想起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几句话,虽然顿时间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都不敢表露出来。
桂香惊得四肢僵硬,步步后退;莲露更是害怕得躲在桂香身后,手脚发抖。
“公主……”桂香忽然一指身后躺在地面上的绯羽道:“绯羽好像生病了,我们……我们这就去找人来看!”
“是、是……”莲露也附和着,两人边说边想要往左瑛身边绕过去。
“不用找人!我就会看。”左瑛走向绯羽,却没有要放过两人的意思。
莲露不敢再动弹,桂香却咬咬牙,趁左瑛在绯羽身边蹲下的时候快步抢出门外。
就在这时候,“嘭”的一声吓人的大响,将屋里几人都吓得闭眼的闭眼,抱头的抱头,等她们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已经走到门口的桂香不知道怎么就倒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脑浆崩裂,鲜血溅洒了一地!
莲露吓得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当场晕倒在地。跟左瑛一起进来的两个宫女中有一个也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另一个抱住脑袋,迟迟不敢松开。她们都记得刚才来得及闭眼之前,好像瞥见从左瑛身上有火光一闪。
“来将绯羽抱住。”从左瑛的声音里几乎听不出她有丝毫的心慌焦急。她已经检查了绯羽的情况,分明就是急性中毒的症状;而且很可能是常见的砒霜中毒。
宫女们看见桂香的下场,都不需要等左瑛说第二次,连忙能走的、靠爬的都扑过去,按照左瑛的指挥,抱住绯羽的腰部,将她的上半身抱起来,跪在地上,脑袋下垂。左瑛一只手张开绯羽的下颚,一只手伸进绯羽的喉咙深处帮她扣吼。
喉咙一经指尖刺激,绯羽一阵一阵翻江倒海地将刚才喝进去的毒汤吐了一地,但是毒物已经有很多渗透到血液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